失眠症患者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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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天际,夜幕随之沉沉地拉下来。
  我没有开灯,栖在墙角的沙发里,一动不动。闭上眼睛,有两个类似漩涡一样的东西在眼皮里打转。倏然心头抽了几下,一阵紧张感如潮涌般扑来,猝不及防。我的身体仿佛从深不可测的悬崖一跃而下,又仿佛坐在斜刺入云的飞机上随气流颠簸。手心里不断沁出细密的汗水,我可以听到自己不由自主发出的呓语。渐渐地,我开始适应所有突如其来的恐惧,幽闭的屋舍慢慢变得温文尔雅了。
  脑海里思索的线头在不断拉长,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一阵踏阶而去的脚步。我摸索着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光亮瞬时划破黑夜的纱衣。我发现门前的地上有一封信,应该是有人从地面的门缝里塞进来的。我拾起来放在书桌下最高层的抽屉里,我最近厌恶阅读。
  有人敲门。是小飞。
  “还以为你不在,怎么不开灯?”
  “你知道的。”我摊了摊手。“还是那个样子。”
  “又失眠了?”
  “是。睡眠时间越来越短,以前只消一两天就恢复正常了,可是这一次已经持续半个月了。”
  小飞卸下肩上的羽毛球拍,递给我一只:“出出汗,也许会有所改善。”
  楼道的感应灯坏掉了。我不知什么时候练就了摸黑而动的娴熟本领,就像一只来去自如的蝙蝠。小飞尾随在我身后,有点跟不上我。
  躲过几处冰面,我们步入楼后的一条水泥小路。灯光很暗,有一个人形的轮廓出现在光影之中。我集中了注意力,看到那个迎面而来的人盯住我在看,笑容浮现在从脖颈上堆起的米白色围巾之上。那个情形,带我回到一次夏令营赤脚跑过的北海银滩。海鸟在我的头顶上欢快地啁啾,一边兴致盎然地俯瞰着大海和人们。我抬起头,望见它们在太阳的红晕里变成黑色的影像。我没有回以微笑,可很想开口问候,却迟疑住了,最终他与我擦肩而过。我目送那个人离开灯光的笼罩,没入黑暗。
  “那个人叫什么?”我使劲拍着脑袋。“很面熟,却想不起来了。”
  “你管他是谁呢?”小飞收紧了衣服。
  “我没办法控制我自己,这段时间来遗忘的东西太多了。”
  “你应该选择去忘记一些东西,而且要忘得干干净净。你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你拥有太好的记忆力。”他两手相互搓着,然后放在嘴边哈了几口气。
  绕过几栋大楼,我看到一簇澄明的白光在夜空散放。就是体育馆了,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小飞收紧衣服,加快了步伐。我尽力保持与他同步,他自顾行进,甩开我一段距离,率先推开场馆的大门。
  我停在门口,掀起一块衣角匆匆拭去眼镜上的一层薄雾。咚咚的声音掳走了我的注意力,有六个人在三对三打着激烈的半场篮球。一方突进去被封锁,把球转移出去,再突进去被盖帽,抢到球又传出去,如是再三。
  口里发苦,干燥。我不慌不忙地呷了几口水,开始慢吞吞地热身。
  小飞球技好,我总是被他牵着鼻子走,很快就大汗淋漓。我抗持不过,回送一记高球。他端起左手迈出几个轻盈的后撤步,抡起右臂高高跃起。那一刻,时间放缓了脚步,他的身体在空中越来越高地升起,带着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我的头徐徐上扬,看到他孔武有力的身躯遮住了一盏聚光灯,形成巨大的灰影。当时间的速度恢复正常,羽毛球像子弹一样飞过来,击中我的眉心。我踉踉跄跄倒退了几步,倒地的时候,眼前忽地一片漆黑。
  黑暗再一次冻结了时间,等我再见到光明的时候,周围离奇地安静。按在我人中上的一根手指松开了,我发现身边簇拥了很多人。我听见有人说:
  “没事了,没事了!”
  “终于醒了!”
  “老王真是处变不惊啊!”
  小飞蹲在我的旁边,长出一口气。他一直自责,不该强拉着我去打球。直到送我回去,他才离开。
  这个夜晚很漫长,长过我生命历程里的任何一个夜晚。附近楼房的灯火都熄灭了,我用抽烟和音乐来打发无眠的时光。我一直反复播放一首很舒缓的音乐,拿海浪声编织成的催眠曲,它是我白天从一个同事那里刻录来的。他说他听到这首歌就想打盹,执意要求我试试,但在我这里根本无济于事。我不停地抽烟,不停地喝水,我趿着拖鞋在床铺和厕所之间往返。
  我开始漫无目的地寻找东西,就像我呆坐着毫无所为一样,只是换了另一种承受压抑的方式而已。抽屉里凌乱不堪,堆着满满的手稿和录稿通知书。我突然怀念意气风发时的自己,可以踏过山河大川,可以疾笔成作,自由洒脱,可是这些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被剥夺掉了。现在,我是这世间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的行尸走肉,人们的欢声笑语让我感到熟悉却又难以企及。我完全抽离了色彩斑斓的世界,进入一个只有我一个人的异域。
  那个白色的信封跃入我的视野,没有密封,缝口吐露出信纸的小小一角。我没有理会,繼续往下翻着东西。
  我以为我把自己折腾得很疲惫了,就能顺理成章坠入梦乡。当我感觉即将抓住睡眠的时候,睡眠却撒手远去。脑海里像放映机一样不断播放着杂乱的画面,毫无逻辑与秩序,更甚以无比狰狞扭曲的形式呈现。我看到一个人,但是看不清楚他的脸,有个声音在歇斯底里斥责我,我辨识出是我的上司。他嫌弃我工作汇报材料总是写得太慢。他还说,给你说过多少次了,材料内容表达要得体,内容要凝练,你写出来的几乎都是散文了。我这里不是杂志社,真是走火入魔一般,越来越没有分寸。他把手里的文案重重摔到办公桌上,又说了些他这个小庙容不下我这个大和尚之类的话,语气由愤怒转为无奈。我没有理会,转身走出去。门外并不是熟悉的走廊,我也不知道我如何就置身到一片空旷的金色田野了。走在柔软的麦秸秆上,脚下发出清脆的声音。澄澈的天空上有两只风筝在摇曳,风筝的线圈在两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姑娘的手中。她们背对我站着,头贴得很近,好像在低语说着什么,微风拂掠着她们又黑又长的头发。当我脚步渐近的时候,两人同时转过身看我。我一脸惊愕。阳光照耀下的两个脸庞,洋溢着我熟悉的温存。她们善良的微笑使我很快轻松下来。我不知道她们两个怎么会认识,据我所知,两人应该从来没有交集。我发出热情的问候,她们没有应答,只是笑着。接着我提议一起走一走,看看这里的美丽风景。没有回答,还是笑着。我又索要她们手中的线,说我很久没有放风筝了。她们依然笑而不语。我忍无可忍,于是伸手去抢。她俩原地轻盈地转了个圈,不费吹灰之力化解了我的粗鲁。我彻底被激怒,于是更加凶狠地扑上去。两人从容不迫地躲过我一次又一次疯狂的攻击。我终于体力不支,瘫倒在地上。她们看到我气喘吁吁又狼狈不堪的样子捧腹大笑,妖娆的身体忽然飘摇入云,在蓝天与大地之间诡异地扭动,笑声越发挑逗和戏谑。我的耳朵痛如锥扎,迅速用手捂住,开始在地上打滚。等我翻转了几圈,她们却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两道白色的烟雾盈盈于空。两只风筝开始迅速坠落,朝我的身体压迫而来。风筝的羽翼在增大,图案上的鸟忽然在向我露出凶残的眼神,朝着我的脸打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卡在身体里,我感到呼吸极其困难。我蓦地睁开眼,用力拍打胸口,努力抚平与气短相随而来的心悸。我以为天亮了很久,等回转过神来,才发现是台灯制造的假象。窗外还是黑魆魆的。我在床头摸索了一会,抓到一个冰凉的圆圆的东西。这是伴随我多年的怀表,它告诉我此刻是三点五十分。意识还是迷迷蒙蒙的,脑袋里好像罩上一层灰色的帷幔,无法摘除。当我从梦非梦镜非镜的幻像里摆脱出来,精神不经不觉侵染了浓烈的恐惧,头如裹炬,烈火中烧,灼烫得让我发晕。突然想到今天早上八点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茫然无助的感觉使我几近崩溃。
  几小时后,我在压抑中完成了洗漱,毫无心力去理睬不慎碰翻的皂盒。我觉察到遗忘了梳理头发的时候,已经走在寒风中。顶上油腻腻的头发被吹到脑后,像一只开屏的黑色孔雀。我缩紧了些身体,穿梭在餐馆琳琅的街道。我左右张望了一会,走进一家拉面馆。热气腾腾的拉面端上桌,我挑了几根面就食欲全无,喝了两口汤匆匆走开。
  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已经布置好会场,桌子与椅子形成完美的平行线,中间和两边留出三条行走的通道。主席台上安置了五个座位,桌台上摆着粉色的桌签。整个房间被打扫的一尘不染,让我有些不忍进去。两个同事在从角落一个白色双开门的铁皮柜里找出五个麦克风,拿到主席台依次调试。他们看到我进来,对我微微一笑,接着又低下头忙碌起来。
  我拉开最后一排靠边的座椅,就势坐了下来。天色变亮,日光灯的效果逐渐变得聊胜于无。参加会议的人接踵而至,他们有的看到我,向我轻轻招手。有的什么也没有表示。有的根本没有注意到我。我很欣慰,这种情形符合我预先设计的样子。参会人员全部入席之后,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昂首阔步走进来,会场顿时安静了。主席台正中的那个席位是为他准备的,身后紧随的四个副职领导相继在他的侧席落座。
  各个部门发言人代表一一陈述了自己本年开展的工作。一是在领导的正确领导下取得的成绩,二是不足之处与整改计划。马上轮到我,我的主任向我使了使眼神。我的发言内容在一个月前就烂熟于心,没有那些俗套的内容,我会一边讲述工作开展和完成情况一边讲述不足之处,需要怎么纠正、请求得到什么样的配合。从一开始我就计划脱稿,这个发言稿是我写的,我心里有数。
  主任宣布轮到我们科室做汇报的时候,我筹备好的东西突然消失于脑海。我站在发言台前,面对无数双眼睛,不自主地开始战栗,一时间我大脑昏沉。我的手紧紧抓住胸口,站在原地拼命喘息。
  “快扶他休息!”
  前排有一位人中年人迅速赶到我身边,我即刻认出他就昨晚在体育馆对我施救的老王。随即又来了两个人,共同搀扶我走出会场。在休息室先坐了下来。
  小飞借来一辆车,不容分说,带着我朝医院开拔。冬天的艳阳,是寒冷中吐露的温暖。我躺在舒适的座椅上,看着划窗而过的景致。轻工市场大楼的门口很多人进进出出,有一类人吸引了我的目光,他们沉重地弯下腰,背着三个巨大的灰色纸箱,纸箱上画着音响的图案。我注意到有一位搬客的身旁跟着两个小孩子,一个大一点,一个小一点,在一起抬着一个很小的音响。阳光下,他们童真的微笑灿烂绽放。小飞的说话惊扰了我的专注。
  “晚上又失眠?”
  “睡了一小会儿,很奇怪,我梦到了薛兰和朱妍。”
  “我觉得你彻底乱了。眼下和卢鸢的事情还没处理好,心里又飘来这些七七八八。”他说。
  “她这个人,在其他的事情上找不到乐子,就把我说的一文不值,然后她就趾高气昂地站在一边蔑视我。”
  “我只是听说过一些,但是真的会到了让你受不了的地步?”
  “你觉得哪一个男人会把这些忍气吞声的事天天挂在嘴边?”
  “两个人之间的事我不好评判。”十字路口的交通灯亮了红色,小飞把车停在斑马线前。“我觉得她应该是很关心你的。”
  “我没见过这样的关心。她的方式怎么能和关心沾上边?”我挪了挪身子。“她说我穿得太死气沉沉,于是我穿上了鲜亮的衣服,但是一看又说我长得黑,穿亮色更显得黑,不好看。你说让我如何是好?她说要带我去快餐店吃东西,我说我可以陪你吃,但是我不会吃的,等你吃完我去吃面。她一直知道我很討厌那些垃圾食品,我管不住,任她去吃那些玩意儿吧。可是你没见过她那样子,嘴里塞着满满的汉堡,眼神鄙夷地说我老土。我就心想,我喜欢吃大粪也是我心甘情愿。你说,有她这样的吗?两个人,不论是以怎么样的方式相处,要把尊重放在第一位的,对吧?还有……”
  “别再讲了。”小飞打断我。转过一个弯,汽车驶入军医大附属医院坐落的健康路。“就这么点破事怎么会把你整成这样?犯得着一天又一天地睡不着觉吗?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对她,我一直怀有一种特殊的期待,甚至可以说是使命。而且我也当面向她做过承诺。可是越想什么就偏偏越不让你如愿。我经常为此感到失落。你体会不到的。”
  “嗬!你在跟我说承诺是什么吗?”小飞盯着路面,神情漠然。“那不过是心血来潮时的一句话,感受仅仅代表那一刻,是有时效性的。它就像食物一样,会过期,变质,腐败。当然,很少很少的人,才能够保持它一直新鲜如初。”
  “在我的认知里我从没有这样理解过这两个字。”我辩解道。
  “拉倒吧!你把这话说给朱妍听听,她立马就把你踩在脚底下,你信不信?”小飞停在斑马线前,让过几个行人,又缓缓启动。
  “我真的没办法让自己喜欢上她的家人,我努力过很多次。那种坐在她们的沙发上还要笑呵呵面对她父母的冰冷的愁容的感觉你无从体味啊。尤其在晚上,光线刚好能看到脸,他们就像幽灵一样坐在小板凳上,一言不发,一笑也不笑。我压抑到快要窒息。还有那难以下咽的饭菜,他们天天叫我去吃饭,我想尽各种办法去逃避。但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我一味拒绝就太不礼貌了,所以还得硬着头皮去。”
  “你当初对朱妍做出过什么承诺吗?”
  我缄默了。   医院就在马路对面,小飞已经行驶在预备左转的车道,准备在前方的十字路口掉头。然而,拥堵的车辆使我们举步维艰。
  “你的事与愿违归咎于你精神深处的戾气,虽然你平日看上去文质彬彬,但是骨子里有一股不可自抑的傲慢。即使喜欢的人父母体弱多病,甚至行将死亡,这个世界上总也有人愿意接受、而且毫无怨言,而你没有做到。”
  “也许吧,反正我也不太懂。就是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瓶颈,无法逾越。”
  “瓶颈?你和薛兰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瓶颈吧?”
  “中学毕业以后,我们去了不同的城市读大学。那个时候,我们没有手机电话,没有办法联系到彼此,关键谁也没有主动想办法去联系到对方,最后就不了了之。”回忆汹涌而来,让我有些窒息。“我知道你最想我回答你什么,仍然是关于承诺的事。是的。我把第一次的承诺许给她,但那时候的承诺与那时我们的年龄一样,都是青涩而羞怯的,是情感澎湃时的私相抚慰,让我们在那一刻获得极大的满足。想来可笑,甚至我都不知道什么是承诺。远离之后,她一直在我心里挥之不去,但我就是没有去追逐未尽的承诺,她也没有对吐露任何的要求。何止要求呢,根本就杳无音信了。哦,就只有这枚怀表了。”我从裤兜里摸出来想让小飞看,他并没有转过目光,一直认真地观察路况。
  “不要给承诺扣年龄的帽子,归根结底你这不都是时效性的完美展示吗?我不知道你和卢鸢未来到底会怎么样。但是,如果分开的话。对不起,我是说如果。你只需要看到这一点,那么也许你在若干年后回顾这件事,你会感到一丝欣慰。”
  医院的车位很紧张,我们在停车院转了两圈才泊好车,匆匆忙忙跑入门诊大楼。导医台的医务生建议我去心身科就诊,她说我可能有潜在的抑郁倾向,因为持续睡眠差的人一般都会有抑郁症状。我有些惊慌,不过还是听从了那位医务生的建议,强作镇定挂了一位专家的号。
  医院人头攒动,心身科门诊室外挤满了患者。我和小飞刚加入这个庞大的患者群体的时候,很多人向我投来倦怠的目光。原来,有这么多人和我遭遇一样啊。也许他们也在想,又有同病相怜的人和他们站在一起了。
  一个多小时以后,广播提示我前去就诊。我向大夫一五一十地讲述了自己的事情。大夫揶揄地说,来我这里的几乎都是烦恼过重的人,不是因为感情,就是因为工作,而工作说直白,就是为了钱和地位。他细致询问了我的精神状态和躯体反映,判断我是以焦虑为主,并伴随有抑郁。我很沮丧,说,我现在真是走投无路,每天都像一个活死人,什么都不想做,什么也做不了。真想一死了之。大夫说,不要那么消极,听我的话,一定会好起来。他给我开了两种药,盐酸文拉法辛和地西泮片。
  中午回去刚服下药,还没来得及多喝几口水压一压,主任打来电话,语气很是暴烈。他说我猝然退席后,只能由他来汇报工作。他向厂长请示去办公室取汇报材料。厂长厉声说,你一个堂堂的办公室主任自己做了些什么工作都不知道吗?他赤红着脸,忙不迭道歉,说当然知道,但是为了不把细微的工作遗漏,还是靠材料稳妥。厂长一言不发,直接说,后面的按顺序来,把办公室放到最后一个。他于是火急火燎地拿来材料。到了汇报的时候,他面对提问,出了很大的丑。他的嘴皮子抖得很快,即使我与他互不睹面,那两片像铁镲一样厚厚的嘴唇完全能够清晰地浮现在我脑海。你看你搞的什么呀?你是不是纯存心坑害我?
  我挂掉电话,药物似乎开始起效,突然间觉得口渴难耐,接来一杯温水,一饮而尽。抽出书桌前的椅子坐下,深呼吸了几下,拿来一张纸和一支笔。又沉吟片刻,开始着手写字。笔尖在纸上风雷跃动,我写得酣畅淋漓,这久违的感觉唤醒了我身体内的某些东西。
  下午我走进主任的办公室,看到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桌上玻璃杯里的茶已经泡出浓重的色彩。他没有抬起头看我,只是把转着手里的那支笔。我把辞职信放在桌子上,然后轻轻推到他的面前。他应该是只看到“辞职信”三个字以后,就立即拔开笔帽,在信尾的空白处签了“同意”和名字,最后推回给我。我去人力资源部门办理了手续,结清了薪金,就回屋子收拾东西。整饬桌柜的时候,我看到那封信,是卢鸢所写,于是打开来读:
  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说你几句你就闷闷不乐这么长时间,你的度量哪里去了?两个人相处就是要学会包容的,这段时间来,你不但没有学会包容我,反而对我生厌,这样对我很不公平。你平时穿的臭袜子顶破几个洞都不扔,直到要把前脚掌都露出来。袜子是装在里面的,别人看不见,也不丢人。看看你那不修边幅的着装,天哪,西裤配休闲鞋,真是人如文思,奇思妙想啊。还有,那面条你就吃不够啊?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我总是想让吃点好一点的,你居然嫌弃我说话难听,我从小就这样子的,在你面前我需要謹言慎行吗?真是搞不懂你这人。现在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就是这么个人,你能依则依,不能依就别依。
  好自为之!
  落款和时间也没有。我转手把信揉成团抛进垃圾箱,继续埋头整理我的物品。我很快联系到房东退了房。提着行李箱走到楼下,我给小飞打了电话,说我要离开了。小飞很惊讶,问我可考虑清楚?
  我说,我已经离开了。
  责任编辑   王小朋
  王琦,出生于1988年,祖籍河南周口扶沟县。毕业于西安财经学院,现居陕西省延安市,供职于一家石油国企。爱好阅读写作,先后在陕西、青海的报刊发表过小说,出版有长篇小说《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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