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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诫我看书也不必贪”
“我不单纯是思想家,也是一个实践者。我一生是拼命干的。”1987年11月,中国文化书院,梁漱溟最后一次公开露面,肯定了自己“行动的一生”。梁钦东作为陪同亲属也在场,印象最深的莫过于94岁高龄的爷爷却坚持站着演讲。
那段时间,梁钦东正好从浙大毕业回到北京,和家人轮流“值班”陪着爷爷。
“他在家很安静,安静得就像家里没有这个人。”这是梁钦东谈到爷爷时说的第一句话。
有时候,梁钦东在爷爷家陪住时看书到凌晨,第二天爷爷便提醒他:“做什么事都不必贪,即便是看书。”梁漱溟所有的著作,梁钦东都仔细读过。梁漱溟的思想甚至书中的一些论述,梁钦东都熟稔于心。“他始终认为,身心是一体的。他对现代教育最基本的看法就是只注重知识技能的培养而忽略了身心教育,这也是他后来自己兴办教育的初衷。”
“不要贪”,这是梁漱溟对儿孙的谆谆告诫。“不仅贪图的事不应做,贪图的念头也不要起。”
在因肾衰竭病重的最后日子里,梁漱溟从不因病痛有抱怨。临终前只向长子交代了几句:“医生治得了病,但治不了命,我的寿数大概就到此了,不必做过多的事来延缓生命。”
“他写纸条让我还了奶奶的收音机”
梁漱溟出身于苦寒的官宦家庭,1918年,父亲梁济在积水潭投湖自尽。“这个世界会好吗?”这是他留给当时在北大当哲学讲师的梁漱溟的最后一句话。父亲的自杀对于当时同样想出家和自杀的梁漱溟是莫大的震撼。出世与入世间的徘徊让梁漱溟的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
梁漱溟潜心于佛学,关于他的佛学思想,梁钦东坦言“太过深奥”,但梁漱溟的简朴和超脱,梁钦东都看在眼里。记忆中,爷爷从没动过怒,只有一次因学生过于关注他的生活琐事表现出不悦。
散步是梁漱溟一生中最大的爱好。即便“文革”挨斗期间也会去公园散步、读书、习拳。“文革”初期,老夫妇两人被赶出后海西岸的四合院老宅,搬到鼓楼一个窄小的东屋,因为上厕所不方便,去公园散步顺便上厕所也成了日常功课。即便晚年,梁漱溟也几乎每天都一个人去公园,和学生、朋友的聚会也多在公园。
梁漱溟对物质的要求极其简单。他19岁时起开始吃素。梁钦东陪爷爷吃晚饭时,也只有两三个菜。“吃饭不宜太饱,七八分即可。”梁钦东笑着说道,“这算是爷爷给我们的家传了”。
“文革”期间家里大部分书被烧掉,梁漱溟和红卫兵争辩也只是因为借来的词典被毁,怕不好向朋友交代。“文革”后梁漱溟没有书房,只在客厅放了张书桌,全部的书只有两个书架而已。“他没有藏书的爱好,看完或不需要的书也可以送人。”
书是梁钦东从爷爷那得到的惟一礼物。1984年,《人心与人生》出版,梁漱溟给孙辈每人送了一本签名书。
说到礼物,梁钦东想起了件趣事。“有次儿童节,他带我去北海公园散步,我看到卖玩具的便问:爷爷,我们买玩具吗?他不搭腔。走了一段,我又问:爷爷,我们不买玩具吗?他还是不搭理。他回家告诉奶奶,说这个小孩很有意思,会拐着弯儿说话。我奶奶就说他连儿童节给孙子买礼物都想不到。”梁钦东还是婴儿时父母被调到东北工作,食品短缺加上冬季严寒,于是梁钦东被送回北京由伯父、伯母照管,每逢周末梁漱溟便来看望孩子,有时也接孩子们去他家。现在梁钦东对幼时惟一的模糊记忆就是周一清早爷爷送他到天文馆门口等校车。
晚辈犯错误,梁漱溟很少当面批评,更喜欢写纸条。梁钦东上大学离家前,向奶奶提出要她的便携式收音机,第二天便收到了爷爷的纸条:“奶奶的收音机你还是不带走的好,奶奶其实也需要。”
“我不是纯粹的设计师”
1974年,江青在首都体育馆举行的“批林批孔”万人大会上点了梁漱溟的名。这是梁钦东第一次意识到爷爷是位大人物。
梁漱溟有时也会给孙辈们讲起以前的经历,“在北大教书时的趣闻、抗战初期在敌后视察的路途艰险、国共和谈时作为中间调停人的左右为难......”梁钦东印象最深的是他上高中时两人的一次谈话:“他问我‘西方的人生态度是注重人与自然的关系,中国则注重人与人的关系,你觉得第三种态度是什么?’我说是人和自己内心的关系。他听完很高兴地说:‘对!’然后和我讲起了印度人对自身用力的生活方式。”
梁漱溟的父亲对他的教育方式是不干预,这种自由的教育方式也通过梁漱溟遗传给了后代。在梁钦东进入浙大因专业方向感到困惑时,梁漱溟在信中嘱咐道:“得失利害之念,愈少愈好。应当有一切平等观,要超然物外。”
留学归国后,梁钦东进入了美国的建筑规划设计公司,在公司的前几年,没人知道他是梁漱溟的孙子,而梁钦东也不希望别人因此给他贴上“成功设计师”的标签。“出身于这样的家庭,我很荣幸,但没有压力,因为我走的是不同的路。”
“从曾祖父到祖父都很实际,对写诗、书法等艺文技巧完全不在意,却很着力于民生。受他们的影响,我在设计上也关注实际,关注环境,关注场地,关注使用者。”梁钦东和他的团队参与过许多公共开放空间的规划设计,都抱着提升城市环境、生活品质的目的。最近几年,他和同事们在太原市完成和尚在进行的公共开放空间的项目设计,街道景观、城市公园、文化广场、滨河水岸空间等也给那里的人们带去了不一样的生活。
“有的设计师热衷于抽象的形体设计,有的更喜欢以设计的理念引领潮流,有的追求返璞归真。我们的团队不追求抢眼,更看重功能性,做满足人需求、适应环境的设计。”
如果说梁漱溟用文字影响了后人的话,那么梁钦东希望能用设计给人带来更美好的生活。梁钦东从不认为自己是“纯粹的设计师”,“我的工作不是只为设计本身,而是如何造福更广大的社会”。梁钦东也在拍摄一些父亲口述往事的DV。“让我们这辈以至于后辈对前人有更多了解,或许可以和更多人分享,延续这个家族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