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以禅论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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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沧浪诗话》中,严羽提出“论诗如论禅”,同时指出,盛唐之诗为禅中上乘之品。而盛唐诗人中,王维享有“诗佛”的美誉,其山水诗蕴含丰富的禅学意味。实际上,“以禅论诗”的真正核心在于“妙悟”,本文以王维的山水诗作为研究对象,以“妙悟”作为切入口,论证“以禅论诗”的方法在诗歌鉴赏实践中运用的可行性。
  严羽的《沧浪诗话》是一部中国古代诗歌理论、诗歌美学著作,具有较强的系统性和理论性,是宋代最负盛名、对后世影响最大的一部诗话。在这部著作中,严羽提到“论诗如论禅”,开辟了以禅喻诗的论诗方式。同时,严羽进行分级,将盛唐之诗列为禅中第一义,又将诗道的核心归于妙悟。运用“以禅论诗”的方法论作为指导,鉴赏盛唐诗人王维所擅长的山水诗中的妙悟,人们可以一睹禅中第一义之风采。分析诗中禅意,也是严羽诗论的一次实践尝试。
  一、“以禅论诗”之争
  在《沧浪诗话·诗辨》中,严羽说:“禅家者流,乘有小大,宗有南北,道有邪正。学者须从最上乘、具正法眼,悟第一义,若小乘禅,声闻辟支果,皆非正也。论诗如论禅,汉、魏、晋与盛唐之诗,则第一义也。大历以还之诗,则小乘禅也,已落第二义矣;晚唐之诗,则声闻辟支果也。学汉、魏、晋与盛唐诗者,临济下也。学大历以还之诗者,曹洞下也。”
  严羽所述的“论诗如论禅”,引起了广泛的争论。其中,一个主要争论为:严羽“以禅喻诗”是否必要,这直接关系到这个方法是否能成立的问题。
  一些诗学学者认为,不必借禅为喻,甚至反对“以禅喻诗”,认为这种方法会阻碍诗的发展。例如,与严羽处于同时期的刘克庄认为:“诗之不可为禅,犹禅之不可为诗也。何君合二为一,余所不晓。夫至言妙义,固不在于语言文字,然舍真实而求虚幻,厌切近而慕阔远,久而忘返,愚恐君之禅进而诗退矣。”相反,一些诗家学者甚为推崇严羽的“以禅喻诗”,明代都穆《南濠诗话》给予了极高的评价:“严沧浪谓论诗如论禅:‘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学者须从最上乘,具正法眼,悟第一义。’此最为的论。”另外,也有不少诗家学者持中立態度,认为严羽“以禅喻诗”瑕瑜互见,对此不置可否。
  而严羽对自己“以禅喻诗”颇具自信,他自诩:“以禅喻诗,莫此亲切。是自家实证实悟者,是自家闭门凿破此片田地,即非傍人篱壁、拾人涕唾得来者。李、杜复生,不易吾言矣。”严羽认为,“以禅喻诗”是他经过“自家实证实悟”而得出,他的方法得之不易,独树一帜,又具有实践意义。
  严羽论诗如论禅的方法,是“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惟悟乃为当行,乃为本色”。说到底,“以禅喻诗”的核心命题唯在妙悟,当如悟禅一样品诗。“妙悟”二字,连接禅宗与诗道,是“以禅论诗”的内在标准。
  二、禅与唐诗
  严羽认为:“论诗如论禅,汉、魏、晋与盛唐之诗,则第一义也。”盛唐之诗享有如此殊荣,达到上乘的地位,与唐代禅宗发展关系密切。国学大师南怀瑾也曾发出感慨:“在中国生根兴盛的禅宗,自初唐开始,犹如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洪流,奔腾澎湃,普遍深入中国文化的每一部分,在有形无形之间,或正或反,随时随处,都曾受到它的滋润灌溉。”
  禅宗属佛教的分支。佛教约在两汉之际传入中国。南北朝时期,佛教得到迅速的发展,一些重要的佛教经典已经出现了不同版本的汉译本,在理论方面,也开始从魏晋玄学的附庸地位走向独立,但尚未建立自己的体系。隋唐时期,国家统一使佛教各家各派有了进一步融合的机会。唐代,佛教达到了鼎盛时期,“各个宗派适时而生,欣欣向荣各自发展它的门庭学系,形成中国佛教的十大宗派”。
  禅宗作为佛教中与生活更为贴近的一派,更受文人的欢迎。禅宗明心见性,重在觉悟,世人更易理解领悟,并在生活中践行。适时,关于佛性问题的顿悟说以及人人皆得成佛说逐渐成为普遍公认的学说,对唐诗的创作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禅与诗都重视内心的体验,追求言外之意,常通过象征、比喻和启发的方式阐明事理。诗歌的创作与禅宗理念结合,可传达佛理,笔下道出悟境。禅宗与诗歌的融合为诗歌创作开拓了一条新路,在唐诗的创作中,以禅入诗是一种常见的手法。
  诗人在诗与禅之中也找到心灵的栖息,因此禅宗在唐代诗人中深受欢迎。唐代社会包容开放。很多诗人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理念,对建功立业、为国效力十分憧憬,盛唐诗人的作品中不乏一些抒发人生壮志的诗篇。但是,残酷的现实并不如愿,仕途的挫折断送了他们的报国梦,诗人们由此产生了巨大的精神创伤。这时,宗教为诗人提供了精神解脱的途径,让他们在低迷之际有所寄托。于是,佛教禅宗在诗人之间盛行。唐代诗人中,无论是逍遥的李白,还是奉儒的杜甫,豪迈的岑参、高适,隐逸的孟浩然,皆以禅入诗。其中,“诗佛”王维在大量的诗歌创作中阐发了禅意。
  三、王维山水诗中的禅意体现
  王维的诗,蕴含着丰富的禅意。以严羽“以禅喻诗”“论诗如论禅”的方法分析王维的诗,重在体会诗中的“妙悟”。王维的诗歌,大多为山水田园诗。王维书写山野的清风,在行云流水之中体悟生命的禅趣。
  (一)意象选择及寄托
  “妙悟”一词,核心是悟。悟,是体会言外之意,感悟表象的内在和产生的空白。在王维山水诗中,“云”“月”“空林”等富有禅学意味的意象出现的频率非常高,从中可悟出禅意。
  王维的“云”,是淡泊的云、自在之云。在《寄崇梵僧》中,“峡里谁知有人事,郡中遥望空云山”,诗人远离了俗尘的纷纷扰扰,流露出淡泊的心境。正如佛教哲学所追求的超然,达到纤尘不染,以智慧观照外物,以空观统摄本心。云也是诗人与挚友之间的心灵相照,如《酌酒与裴迪》中的“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又如《答裴迪辋口遇雨忆终南山之作》中的“君问终南山,心知白云外”。白云的悠闲从容,无心而又无穷的变化,让诗人找到心灵的共鸣与精神的向往。在云卷云舒中,诗人获得了一份自在,无需再为烦扰的世事所羁绊。
  “月”是清幽明净的月,象征了经过洗涤的灵魂,表现出具有禅意韵味的心灵之境。“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静极生动,琴声长啸烘托反衬出深林里的“静”,一切声响最终归于月色相照之中,这正是“归结于静”的过程,与诗人的心理路径相符,内心从独坐的怅然压抑,继而爆发宣泄,到回照本心,最后在空寂之中归于安宁。   “林”是深幽空静的林。例如,《鹿柴》中的“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以静寂的空山深林作为铺垫,突然声起,连用反衬、烘托,瞬间的“动”于无边的“静”中平息,动静虚实相互交错,诗趣跃然纸上。
  王维的诗中也不乏这些意象一并出现的例子。例如,《早秋山中作》中的“寂寞柴门人不到,空林独与白云期”,空林与白云作伴,享受这松间草屋的逍遥,字句之中流露出诗人任意随心、悠闲自在、无拘无束的状态。
  (二)禅意之妙悟
  所谓的妙悟,精巧之处,正在于“妙”。于上文所述的意象之中,或于事理之中,顿悟禅意,是禅趣所在。
  例如,《过香积寺》写道:“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在“不知”中,诗人步入茫茫山林中去寻找香积寺,数里便进入白云缭绕的山峰之下。此句没有正面描写山寺,而从白云环绕,侧面映衬香积寺之深藏幽邃。在古树参天的山林中,杳无人迹,却闻深山之中隐隐的钟声,在空谷中回响,使得原本寂静的山林蒙上了一层迷惘、神秘的薄纱,反衬出安谧。“何处”二字之妙,在于思索提问,为何发出如此疑惑,是由于山深林密,使人不觉钟声从何而来,与上一句中的“无人”相应,又暗承首句的“不知”。林深闻钟,却不见人、不见寺,是何等的深幽清净。山中危石盘布,清泉受阻,从嶙峋的岩石间发出幽咽之声。日色渐冷,照于青松,透露出丝丝的清冷。在日暮时,薄薄的暮色笼罩于空空的潭面,令人联想,佛祖已制服毒龙。在这看似百费周折的辗转中,最后顿悟出了禅理。“安禅制毒龙”可谓是诗人最终的意愿,也是诗人从过香积寺一程中的所悟。寻寻觅觅,克服内心的嘈杂的意念,对待未知不可见的山寺,对待感知而不得见的钟声,是层层的空寂。而制服毒龙后,毒龙离潭而去,潭水空空如也,正如眼前薄暮日色下的空潭,是去除杂念之后,一切归空。
  王维诗中的禅意,以一步步的演绎,归结出最终的禅理,“妙”意中悟出禅趣。
  四、结语
  “诗道在于妙悟”,严羽认为,“悟”也有不同的等级划分,他在《沧浪诗话》中作进一步阐述:“然悟有浅深、有分限、有透彻之悟,有但得一知半解之悟”。王维山水诗歌的创作,选择了富有禅学韵味的意象,寄托抒发自身的淡泊隐逸、自在自如,是自身所悟。与此同时,在动与静、实与虚的对立之中,层层探求本质,在事理之中顿悟出禅意,尽显“妙”字,禅趣横生,实为“透彻之悟”。
  “论诗如论禅”,品王维之山水诗,以严羽论诗之道,可体会出其间的妙趣。由此可以推演出,“以禅论诗”“借禅为喻”,是读诗、论诗、品诗的可行途径之一。如若单单使用传统诗学中的一些术语,便难以将严羽的诗歌理论及批评观说得透彻,对于某些诗篇的解读,也难以做到真正体悟其中的妙味和情趣。“以禅论诗”之道,是品读和鉴赏诗歌的一种绝妙方式。
  (暨南大学)
  作者简介:柯昱(1994-),女,廣东揭阳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比较文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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