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口

来源 :西湖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qingming_3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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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地产中介给我介绍的那个男人站在江边。浮标从鱼竿垂下,浮在水面上。男人旁边有一个破旧的渔具包和已经喝空的烧酒瓶。没有下酒菜就喝光了所有烧酒,这令我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可能是因为还没有钓到鱼,网兜里一条鱼也没有,不过男人似乎并不在意。
  房地产中介向男人简单说明了一下我的情况。“没有押金”、“来自首尔”、“没有说好住多久”,无非也就是这个程度。说不定还说了看我的打扮像是犯事之后逃窜过来的,又或者会说“即便这样也看起来不像什么坏人”之类的吧。房地产中介在旁边说着,男人转过头来看了我几次。他们结束了交谈,男人便向我走来。
  “交不上押金是吗?”男人问我。
  “但是我会多付点儿月租。”我说。
  “月租就不用多交了,反正最后也不归我。”
  男人突然不再说话,看着水下。男人垂下去的浮标没有什么反应,在水面轻轻荡漾着。
  “伙食打算怎么解决?”男人又问道。
  我没明白男人的意思,有点摸不着头脑。别人怎么吃饭跟他有什么关系呢?我刚一迟疑,男人又说:“不用押金,每个月交五十万韩元,饭在我们家吃。我婆娘开了个饭馆,马马虎虎凑合能吃。”
  男人说话的语气与他的长相如出一辙。河回假面[1] 一般的脸盘,一直笑眯眯的,或许是因为喜欢,也可能是为了掩饰嫌恶,终究是无法看透他的内心。房地产中介在一旁不断地点着头,似乎在说没有比这更好条件的了。实际上这条件很不错了。光是饭钱一个月就得五十多万,再说在这乡下,短租又不交押金,能找到的房子并不多。
  “可以看看房间吗?”我问道。
  “房间以后再看。现在回家的话,被婆娘抓住就出不来了。”男人摆摆手说道。
  “那也得先看看啊……”我支吾着。
  “房间很好。”男人打断我的话,似乎表示关于房子没什么可说的,“很宽敞,很安静,一边窗户可以看到洛东江河口,另一边窗户可以看到南海海面,很适合清醒脑子。”
  不知道为什么,男人坚决的语气令人信任。其实,以我现在的处境也没有资格挑三拣四。我打开书包,拿出装钱的信封。信封里有三百多万韩元,是我的全部家底。我一边用手在信封里数着钱,一边问着自己:“把这些钱都花完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呢?准备去死吗?”我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则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数着钱。我从信封里取出钱递给男人。男人数也不数,直接把钱塞进了外套口袋。
  “同一个屋檐下吃饭,现在就和家人没什么两样了,一起喝杯酒吧。”男人说。
  我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
  “你没事的话也一起去吧。”男人转向房地产中介说道。
  “去喜乐还是海绵?”房地产中介似乎早已迫不及待。
  “据说海绵来了新姑娘,还没去欣赏一下呢。”男人欢快地笑着。
  “我们从海绵晃悠出来的时候万一被嫂子发现,还不逮住吃了我们。”房地产中介说道。
  男人噗嗤一下笑出声,没再说话,只管收拾好渔具,沿着江边蹒跚地走着。太阳正落向江水的尽头。江水的尽头,大海的入口,活像一张大嘴,通红通红。
  男人带我去了一个氛围怪异的酒屋,有一个马蹄形的吧台,还配有八十年代风格的卡拉OK和包间。马蹄形吧台里摆着架子鼓和吉他,鼓和吉他之间是唱K设备。不见鼓手,只有一个老男人看起来像是吉他手,一边就着花生米喝着烧酒,一边给吉他调音。男人貌似是这里的常客,他刚一进门,坐在角落的姑娘们就欢呼着迎了上来。可能是因为营业时间尚早,姑娘们看起来还没有化好妆。在这样的酒屋里做女招待,她们普遍年纪偏大了。我们还没有点单,女老板便拿来一瓶洋酒和十瓶啤酒,还有一种我从没见过的鱼干,一并放到了桌子上。看我有心留意了一下那个鱼干,男人立刻问我说:“啊,你第一次见纳马斯吗?”我点了点头。
  “学名叫红鲶鱼,油炸的。以前很常见,现在都被鱿鱼干顶替了。不过鱿鱼和纳马斯可真不是一个档次,明摆着的。”
  真搞不懂鱿鱼与红鲶鱼档次不同怎么就成为了男人的炫耀资本,他却摆出一副相当神气的样子。男人开了洋酒,往杯里各倒一点,又分别放进两个冰块,一杯给我,一杯递给了房地产中介。我盯着杯子看了一会儿,洋酒微微晃動着,向我发出危险的信号。我曾因酗酒接受过治疗,出院以后至今滴酒未沾。那是我第三次住院,是在喝到烂醉之后被警察和家人硬拖进医院接受的非自愿性强制治疗。我住院期间,妻子带来了离婚协议。妻子一言不发,却在我心不在焉地读着离婚协议时泪流不止。我和她恋爱七年,又有过八年的婚姻生活。现在想来,那可真是一段漫长的岁月。我总是和她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一起睡觉,一起喝茶。我还能再和谁如此这般度过另一个十五年呢?就这样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着,我噗嗤笑了出来。会有人愿意与你这酒鬼一起生活十五年吗?恐怕忍你一个月都难。离婚协议拖沓而冗长,有很多空白需要亲笔填写。翻过一页,写上名字和身份证号码,再写上住址,确认离婚理由和财产分配之类的事项。翻到下一页,又要重新写名字,确认离婚理由,白痴一样重复着这些东西。因为戒酒反应,我握笔的手抖得非常厉害,但我还是用那颤抖的手把那么多的空白全部填完了。已经没有什么可辩解的,也没有资格乞求什么了。说心里话,我也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再去解释或者辩解了。填完所有空白之后,我在离婚协议上盖了章。
  “你不能喝?”男人歪着头问我,似乎觉得我不把酒喝干,却在那发愣的样子很怪异,“不能喝的话别硬撑。而且我们不给不能喝的人灌酒,因为不舍得糟蹋酒。”
  “那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喝酒却因为各种原因喝不着而郁闷着呢。浪费这么贵重的酒是要遭报应的。”房地产中介挤着眼睛逗乐。
  在男人的劝说之后,我依然无动于衷,就那么呆坐着,男人便与房地产中介自顾自碰杯后喝了起来。男人喝干后又给自己倒酒,把酒杯填满的同时还哼起了小曲。看起来男人有酒为伴心情很不错。我也一样。尽管眼前的生活已经乱作一团,只要跟前有一杯酒便觉得非常兴奋,心情很好。男人再次把酒杯推向我,像是在邀我一起碰杯。男人狡黠地笑着,那笑容令人难以捉摸。或许他是在取笑我,又或许只是在等待着我的回应。   “不能喝的话就喝可乐吧。你只在那发呆,这让眼前喝酒的人很不好意思啊。”男人等烦了,语气中有些失望。
  我朝着男人微微一笑,用手指夹起酒杯里的两个冰块丢在地上,随后拿起男人面前的洋酒瓶,把杯子倒满。男人和房地产中介饶有兴致地認真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我轻轻地碰了一下男人的酒杯,一饮而尽。烈酒顺着食道火辣下滑,那种感觉非常过瘾,感觉自己还活着,感觉沉睡的细胞一下子被唤醒了。在我住院期间,大哥曾到医院看我,握着我的手问我怎么会落魄成这副样子。“就因为你,妈都失眠了。现在也不晚,从头再来就是。你要是再喝酒,哥也不会再见你了。明白了吗?”大哥双眼噙泪说道。但酒从嗓子眼滑过的那一瞬间,我竟没有一丝的自责与愧疚。反正现在已经一无所有,还有什么理由戒酒呢?看我一口喝干了洋酒,男人一副略显吃惊的表情,转头看向房地产中介。
  “哇,这哥们儿很能耐嘛,挺能喝呀。”男人的嗓音激情满溢。
  “是啊。难得有合得来的房客住进来。”房地产中介附和着。
   “你也看到了吧?这么烈的酒,一口就干了,喝得那么轻松。这可不是赌气就行的。哇,真没想到。真是人不可貌相哇。”
  “是啊大哥,我刚才说过了嘛,他看起来人不错。自古以来,喜欢喝酒的就没有坏人。”房地产中介说道。
  “那可不,你那不废话嘛。”男人满脸欢笑地说道。
  真是令人无语。我能喝酒,这有什么可让他们开心的?他们俩的酒后言行,这家怪异的酒屋,还有步行来这间酒屋的路上所看到的江口那宽阔无边的平原,以及昨天还在首尔的我今天却来到了这里,感觉这一切都是那么地陌生,一点也不现实。这种不现实感填满了我的脑子,又重新溢出,填满了这廉价的地下酒屋和那两个人的脑子。可能是因为饿着肚子,又太久没有喝酒,我有点迷糊,酒劲立刻就上了脸。男人却来了兴致,又给我倒满,给自己也倒上了。倒完之后,洋酒瓶就空了。男人招呼老板娘又点了一瓶。老板娘拿着酒过来,带着似有似无的关心问道:“今天怎么喝得这么急?”“今天心情好极了。我家来了一位特牛的哥们儿。”男人得意洋洋地说着,打开洋酒给房地产中介倒满,举起酒杯,“来,一起喝个痛快!为我们家牛气的新成员干杯!”
  我们不由得兴致大发,全都一饮而尽。男人说着“哇,真开心,这种好日子怎么能不唱首歌”,站起身走向大厅,拿起话筒。老男人在吧台尽头就着花生米喝光了烧酒,提着吉他慢吞吞地走进马蹄形吧台。年老的吉他手开始伴奏,男人唱了起来。老吉他手的弹奏中饱含岁月的沧桑之感,韵味十足。男人唱得不错,颇有歌手风范。男人低沉浑厚的嗓音中透出伤感,很适合这首舒缓悲情的歌曲。两位姑娘走到男人身旁,温柔地搂起他的腰。
  “你人不错啊。”房地产中介说道。
  “我吗?哎,不会吧?您可真是看错了。”我笑着说道。
  “大哥很喜欢你嘛。大哥即便辨认不出坏人,却能一眼识别好人。”房地产中介转头看向手握话筒唱着歌的男人,怜悯般地苦笑着。过了一会儿,男人唱完歌回来,可能是口渴了,咕咚咕咚地喝起啤酒。姑娘们已经化好妆,向着我们的桌子蜂拥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聒噪着。酒屋的这些老姑娘们非常兴奋,精力旺盛。我们唱着、喝着,摸摸姑娘们的脸,拍拍她们的屁股,开着肮脏的色情玩笑,肆意地笑着。男人说今天心情好极了,又叫了酒。男人心情好,老板娘也随之心情好,酒屋老姑娘们也就心情好。因此,我们又做了炮弹酒一口喝干,然后接着唱歌,拍打姑娘们的屁股,开着肮脏的玩笑,笑得直不起腰。
  从酒屋出来的时候,我们三个都已经醉了。老板娘坐在柜台,告诉我们总共七十八万八千韩元。我刚一打开书包准备分摊酒钱,男人便使劲拍了一下我的手背。
  “你这是干什么呀?喝了好酒却让人扫兴嘛。你是我家的客人,酒钱当然应该我来付。这是我许大所在的鸣旨前海的规矩,明白吗?”男人说道。
  男人的话像是在开玩笑,听起来却又很是严肃,我愣在了那里。男人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我之前付给他的五十万月租,又从钱包里拿出二十万。还是不够,房地产中介便从自己的钱包里又掏出十万凑齐了酒钱。
  走出酒屋,我们又去了海塘尽头的一家大排档。男人点了烧酒、小章鱼,还有几种烤贝类。在大排档里我们才终于相互通名报姓,因此我得知男人叫许大,房地产中介叫许三植,两人是堂兄弟。就在三十年前,他们曾在这洛东江河口拥有一块地,相当于三四个汝矣岛那么大。
  “你现在所看到的鸣旨前那一片芦苇荡,以前全是我爷爷的地盘。”房地产中介许三植说道。
  “那么大一块地,怎么就没了?”我对此十分好奇,问道。
  “酗酒所以全卖掉了呗。”许三植说道。
  “相当于三四个汝矣岛呢,那么大块地全卖了?”我大吃一惊,继续问道。
  “你身边这位了不起的大哥,说要拍电影还是干什么的挥霍了三分之一;我为了挽回残局要做生意,又挥霍掉三分之一;后来嚷嚷着这个操蛋的世界倒不如喝个痛快,于是把剩下的地也折腾没了。大哥,当时我们多少钱卖了来着?”许三植问道。
  “操,每坪150韩元还是200韩元来着?”许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现在呢?”我问许大。
  “不知道,你问这孙子。他在自己卖掉的土地上开了个中介公司混日子。”许大说。
  “最近再怎么不济也得300万一坪吧。说什么国际新城市,重新开发搞建设。”
  “心真大。一百五卖掉的地现在涨到了三百万,你还有心思在这块地上干中介?”许大笑着说道。
  “大哥还是不谙世事啊。大哥,所谓生活就是如此残忍,残忍才够好玩嘛。”许三植笑着说。
  “真他妈好。好玩,残忍。”许大大笑道。
  “那当然,别提有多好了。残忍又好玩。”许三植也跟着大笑,“也是,大哥您有什么可操心的啊。家里有位大象般的婆娘给你挣钱,生龙活虎的孩子们自力更生,我们这位大哥每天游手好闲、四仰八叉也大可高枕无忧。大哥有什么可愁呢?我的人生才是忧心忡忡呢。我又没有大象般的婆娘,孩子们个个像鬣狗一样,每天只想着榨干我这瘦骨嶙峋的老子。”   许三植耍着贫嘴,把烧酒倒进嘴里。
  “你见过大象吗?”许大突然抛出一个愚蠢的问题。
  “嗯?”
  “你有没有见过真正的大象?人们都说我婆娘像大象,可我没见过真的大象。我也想会会那像我婆娘的动物。”许大喝醉了。
  “大象啊,去個差不多点儿的动物园就有不是吗?”
  “我们本来就不喜欢去动物园。但大象怎么说也是跟我婆娘相像的可爱动物,总不能初次会面就在动物园里吧。”许大说道。
  “啊,大象,其实大嫂就是真正的大象。作为丈夫,您是挣过一分钱呢还是帮忙干活了呢?每天只会钓鱼酗酒,可她还是那么地全心全意。大哥真是天生的有福之人啊。操,上辈子是救国功臣吧。我呢,是个卖国贼。”许三植嘟囔道。
  “日子还凑合所以一起过啊。我看起来游手好闲吗?”许大顶了一句。
  “大哥实际上什么也没做嘛。”
  “你这个人,真是一无所知。我付出了爱情啊,爱情!我那么地爱她。所有人都以为我吃软饭,那都是因为无知才那么说!我要是抛弃她的话,她得多可怜啊,那可不行。”许大胡说八道着。
  许三植大笑起来。我也大笑起来。许三植举起了酒杯。
  “好吧。那一起干一杯吧。大哥认真地爱着,我在自己卖掉的土地上做房屋中介糊口。人生真有意思。”
  我们碰了碰杯,继续喝酒。海塘对岸传来鸟叫声。许大虽然总是肆意大笑,可我觉得他那河回假面般的面孔下说不定刻意隐藏着什么。
  “所以说,卖了相当于三四个汝矣岛的芦苇荡之后,电影拍成了吗?”我问许大。
  “当然没拍成啊。拍成了的话,我现在应该在好莱坞,干吗在这啊?”
  “心里应该放不下吧。”
  “哪有。人生嘛,有成功也有失败,有好时候也有不济的时候。”
  “那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看不出来?”
  我歪起脑袋,表示不解。
  “当然是我人生的全盛时代啦。”
  许大咧着嘴,笑得很大声。
  我们在大排档又喝光了三瓶烧酒,他俩站了起来。仿佛今天已经酒足饭饱,他们起身开始整理桌子,坚决而娴熟。我已经烂醉,抓住许大说这顿我请,再继续喝。许大摸着我的肩膀说:“哇,遇到劲敌了。我们这把老骨头可是比不过了。”许三植笑着说:“又不是只有今天能喝,来日方长。今天的遗憾藏在心里,明天一起喝,后天还一起喝。”许三植说完,挥着手朝自己家走去。
  许大带着我进了距离酒屋五十米不到的一座小楼。小楼很旧,一层是饭馆,二层三层是住房。许大刚一进去,饭馆厨房里就有一个女人叫骂起来。叫骂声很大,我吓得呆在原地。许大却像没听见一般,拍了拍我的肩膀,似乎是在叫我放心,然后默默地上了二楼。许大打开房门,问我:“就是这个房间,不错吧?”正如许大所说,房间很宽敞,收拾得很妥当。窗户很大,可以看到夜色中的大海,而且屋子正中央铺好了松软的被褥,似乎在等待着我的到来。我却抓起许大的胳膊说着“对于酒鬼来说夜生活现在才刚刚开始”,恳求他再一起喝一杯。“你这人,明天再喝就可以了嘛,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担心明天这个世界上就没酒可喝了不成?你大老远过来,应该很累了,今天到此为止,睡吧。”许大说完,摇摇晃晃地走向自己的房间,打开房门进屋去了。许大回了自己屋,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抽着烟,久久望着窗外夜色中的大海,以及海上漂浮着的渔船,却忍不住还想再喝酒,一门心思只想着出去自己再喝点。但我人生地不熟的,非常担心自己在这陌生的地方万一因为喝酒出了什么差错,还有什么其他地方可去呢?没办法,我只好看着大海又抽了一根烟,衣服也没脱,直接钻进被子里躺了下来。洗得干干净净的被子非常暖和,味道也很好。可能因为如此,我很快就睡着了。
  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是凌晨。陌生的房间笼罩着一片昏暗。渔民们结束了彻夜的工作,渔船返港的引擎声冲破凌晨的空气响彻耳边。我如此早起,不是因为认生,也不是因为口渴,更不是因为想要撒尿。我想要喝酒。强烈的不安与恐惧冲破了我的内心防线,身体里升腾起一股强烈的寒气,手抖得厉害。我穿上拖鞋,下楼去了一层的饭馆。饭馆大堂的灯关着,大堂尽头有两个冰箱。冰箱里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一瓶瓶酒,简直就是人间天堂。我恬不知耻地打开冰箱门,拿出一瓶烧酒,就地打开瓶盖,咕嘟咕嘟喝下半瓶。
  身体吸收了酒精之后稍微镇定下来,我一屁股瘫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透过冰箱的玻璃门,我看到一个颓废的男人。乱糟糟的头发,发散的瞳孔。“你就因为喝酒,把自己的一辈子全都糟蹋了。”“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喝酒。”人们曾无数次这样对我说过。或许的确如此。我亲手毁了自己的一生。本可不必这副模样,我的人生原本可以很精彩,我却偏要,费尽心思,搞砸了这一生。
  仔细想来这真是一件怪事。某一天,突然,毫无理由地,我发疯了一般开始喝酒。当然,之前我也很喜欢喝酒,很喜欢酒局。我喜欢酒桌上那种朦胧而愉快的氛围,热衷于结束工作后与大家一起谈天说地。但我并不比其他人喝得多,也不酗酒,更没有耍酒疯的习惯。我与其他人并无不同,下班后与同事们轻松地喝点啤酒再回家而已。喝得适量,懂得适时起身。如果有重要的事情,也会郑重地拒绝邀请,然后回家工作到深夜。然而突然有一天,酒开始支配起我的生活。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喝酒,只要一想喝酒,就抵挡不住诱惑。一旦开始喝,根本停不下来。因为喝酒,生活变得一败涂地,一发不可收拾。我曾经数千次问过自己,我究竟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要这样,但又确实找不到问题的根源。
  那时,我结束了十多年的兼职讲师生活,在大学里谋得正式职位,还买了一间公寓。公寓虽小,且在首尔周边,还要再还七年贷款,但总算平生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房子,再也不用在每个搬家季都到处找房,彻底告别了令人烦躁的搬家生活。以前在地方大学讲课,每天打着盹坐夜班火车回城,赚的却还不够支付交通费;周末则去补习班辅导学生升学考试,填补生活费的缺口。那些日子都已经一去不复返。搬进自己名下第一套房的那个晚上,我和妻子办了一个小派对。妻子哭着说以后一切应该都会好起来的,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现在只要照此生活下去就可以了。妻子说只要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就可以了。说不定真会是那样。只要照此生活下去,或许就不会再有苦日子,好日子会一直延续下去。   我却开始喝酒了。刚开始只是下了课之后每天晚上喝一点,渐渐地越喝越多,越来越忍不住想要喝酒。早上起床后,先是在咖啡里兑着威士忌,过了没多久便不再喝咖啡。没课的时候,我就在学校前面的咖啡厅里喝酒,或者在书包里装着一小瓶威士忌,走到哪喝到哪。图书馆门前的长椅,抑或空荡荡的教室,我经常在那些地方小口小口地嘬酒。因为醉酒,我常在课堂上冲着学生胡言乱语,开会的时候还曾揪着同事的衣领吵架。
  人们曾经很多次问过我,好端端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变成了酒瘾患者。他们为我担心,劝我,威胁我,拜托我,恳求我。我却越喝越多,根本停不下来。到底这是怎么了?人们这样问我,我也曾扪心自问。然而问来问去,我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我只是喜欢酒。喝了酒,空气的味道都突然变了,感觉身体变得放松,血管里突然膨胀着自信感,变得非常乐观,似乎所有的问题迎刃而解。我很享受这一切。最重要的是,感觉自己一下子从现实生活中脱离了出来,就仿佛灵魂摆脱了地球引力而变得自由,晃晃悠悠漂浮在半空。这种感觉虽然短暂,却是棒极了。
  我到了定点就会喝酒,这已经不是意识所能控制的范围。一睁眼就开始往肚里灌酒,一喝起来就得喝到烂醉。醒着的大部分时间里,我总是醉醺醺,什么事情也做不了。所在大学建议我暂时停职,某种意义上来讲其实是希望我递交辞呈。因为酒瘾,我有过两次强制性住院治疗的经历。我曾无数次地后悔,下定决心戒酒,可就是没办法停下来。我的生活迅速变得一片狼藉,比我血管里酒精浓度的上升速度还要快。
  “谁?”一个女人在饭馆厨房那里问道。
  女人的嗓门很大,又很爽朗,我一听就知道她是许大的妻子,昨天晚上在厨房里大声叫骂的那位。有个陌生人凌晨坐在自己的饭馆里喝酒,她的声音里却没有半点畏惧,这个女人表现出商贩特有的那种果敢。加之与许大结为夫妻,她看起来也太过于年轻了。许大已经奔六,女人看起来却只有三十七八岁或者四十出头。
  “我……我是昨天新搬来的二楼房客。”我磕磕巴巴地答道。
  “哦!”女人感叹了一声,点点头,盯着我手里的烧酒瓶。
  “非常抱歉未经您允许就拿出酒来喝,酒钱以后我一定……”我声音很小,吞吞吐吐地说道。
  女人没有回答,径直进了厨房。过了几分钟,她拿着煮好的花蛤走出来放在桌上。
  “喝就喝,我不会说什么。不过在我家可不能不吃菜光喝酒。你伤了身体,我伤了自尊。”女人说道。 女人拿来的花蛤可能是刚煮好的,升腾起缕缕热气。面对一个从凌晨开始偷偷喝酒的狼狈酒鬼,女人却如此施恩款待,我感到非常意外。不,是因为女人说我在她家干喝酒会很伤她自尊,这令我不禁对她肃然起敬。女人看着我,像是在督促我快吃。我向着女人微微低下头,剥了一个花蛤放进嘴里。花蛤的肉很肥,吃起来热乎乎的,非常柔软。
  “放着那么些酒杯不用,干啥对瓶吹?”女人似乎有些责怪的语气。
  女人从餐具烘干机里取出两个玻璃杯,给我的杯子里倒上酒,往自己杯里也倒了一点。女人一口喝干了自己杯里的酒,又剥了一个花蛤放进嘴里。女人不断地点着头,像是在说花蛤煮得火候刚刚好。
  “你会不会开卡车?”女人冷不丁问道。
  “嗯?”
  “我问你除了自动挡会不会开手动的。”
  “以前干过一段时间的兼职送货员。”
  “太好了。那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现在吗?可我喝酒了啊。”
  “这里是乡下,哪个脑子不正常的警察会在凌晨五点钟起来查酒驾呢?”女人一副淡淡的表情,似乎在说酒驾并没什么大不了。
  我能开车吗?我摇着头对此表示怀疑,女人却已出门,上了停在饭馆门口的一辆一吨卡车,发动了引擎。
  “快上车。来不及了。”女人在驾驶室喊道。
  烧酒尚未喝干,我把酒杯放到桌上,慌忙上了车,坐在副驾驶。我还没来得及关上车门,女人已经挂挡开动了卡车。女人的车技很好,从两边停满了车的狭窄小巷里熟练地开出来,随即又拐上了江边的大路。她开得这么好,为什么还要坚持带上我这个喝过酒的人,实在是想不通。
  “开得行啊。”我说道。
  “比那个胆小的酒鬼好点儿。”女人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看样子“胆小的酒鬼”是指自己的丈夫许大。
  “我需要做些什么呢?”
  “啊,对!去了鱼市没地方停车,管理员们拿着鸡毛当令箭,不是一般地狂妄。可是如果把车停得太远,等会儿我拎着东西出来的时候又累得慌。所以你躲开管理员,找个合适的地方停好车,察言观色等着我,等我从市场出来的时候接我一下就可以了。没问题吧?”
  “行。”
  “第一次见面就这么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女人语气欢快,看起来丝毫没有半点歉意。
  “别客气。”
  “话说回来,昨天你和那帮混蛋一起喝酒了是吧?”
  “嗯?”
  “和我老头儿,还有房地产中介许三植。”
  “嗯。”
  “在哪儿喝的?”
  “那个,就是,就在附近。”我支吾着。
  “我不会说什么的,你实话说就是。”
  “那个,就在附近简单喝了点儿,店名我不清楚。对了,就在防波堤旁邊的那个大排档。”
  “喜乐还是海绵?”女人突然大声胁迫道。
  “海绵。”我被女人吓了一跳,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海绵那个臭娘们儿,我已经明确警告过她,再卖酒给那混账我就弄死她。把我的话当耳旁风,非得卖给他?我今天饶不了那贱货。”
  女人火冒三丈,肆意叫骂着,胡乱转着方向盘。沿着江堤奔跑的卡车也跟着火气大了起来,呈“之”字形来回晃动着。我紧紧抓着卡车一角的把手,像个犯人一般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女人稍微平静下来,说道:
  “如果你下个月还住在我们家的话,房租一定要交给我,别给那混账。”   “知道了。”我毕恭毕敬地答道。
  刚一到市场,女人就把卡车交给我,自己则推着手推车进了鱼市。凌晨时分,太阳尚未升起,鱼市却已挤满了卡车。拍卖商们的帽子和胸口上挂着号码牌,摆好渔民们连夜捕捞回来的鲜鱼,大声地讨价还价。正如女人所说,停车管理员们像是做了多大官一样,向着停在市场门口的车子趾高气扬地大呼小叫。不过他们并没有走向我所在的卡车。我叼着一根烟,望着穿梭于市场的人流与卡车,以及装满冰块的木头箱子上被灯光照射得格外闪亮的各种鲜鱼。
  还不到二十分钟,女人便从市场入口走了出来。女人的手推车上堆满了各种贝类、干鱼,以及安康鱼、鳕鱼、带鱼、青花鱼、鲽鱼之类的鲜鱼。只用二十分钟就买了这么多,简直令人难以相信。女人四处张望着,可能是在找我。我赶紧开着车停到了市场门口。管理员吹起哨子,扯着嗓子大喊:“把车停那怎么行?赶紧开走!”我却并不理睬,稳稳地把车停好后朝着女人喊了一声。市场吵得很,女人似乎并未听到。我下了卡车,跑向女人,和她一起把手推车推过来,把鱼装进了卡车车厢。管理员一直在叫骂不止,不断地吹着哨子。“唉,那帮腌臜泼才,哔哔个没完了。”女人笑着说道。装完货,她以最快的速度坐上驾驶席,发动了卡车。
  卡车从杂乱的鱼市胡同脱身而出,重新上了江边大路,女人立刻哼起歌,肩膀随之轻轻晃动。女人瞥了我一眼。“今天的市场行情很不错,物美价廉。”女人可能是因为以低廉的价格买到了上等的海鲜,心情很好,喜笑颜开。“好鱼,好贝,身旁还有一位帅哥,今天心情真是棒极了。”女人以她独有的爽朗大嗓门说道。
  我突然觉得女人说话的语气和许大很像。许大也会在每句话的结尾加一句“今天心情真是棒极了”。夫妻之间总会相像。我与妻子共同生活期间,也经常感受到这一点。明明互相怨恨,却又很奇妙地彼此越来越像。
  “你比外表强硬得多呢。”
  “嗯?”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歪着脑袋问道。
  “停车管理员那般聒噪地谩骂个不停,你还挺能沉得住气。我老头儿许大胆小如鼠,别人稍微咋呼几句就赶紧把车停远了。”
  “哦,这样啊。那算什么啊。在以前,别的不说,硬撑倒是挺擅长。最近不太行了。”
  这话一说出口,既不像炫耀,也不像抱怨,只觉得怪怪的。但她可能觉得我的回答听起来有些凄凉,一副悲伤的表情看着我。
  “你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还没定。”
  “那你住在我家这段时间可以给我搭把手吗?就像今天这样,在凌晨接我一下就可以。行的话我就不收你房租了。伙食费也免了,酒也白喝,还不用交房租,大叔你真是走狗屎运了!”女人快活地说道。
  听完女人一番话,我虽不曾做过什么,却莫名感到内心很欣慰。我无法立刻应下来,转头看向窗外。江水的尽头,芦苇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我突然很好奇,芦苇究竟是在江水的尽头,还是在大海的入口?“到那边尽头,以及尽头的那边,曾经全是我爷爷的地盘。”许大曾如此说道。在很久以前,这里曾经是自家的地盘,因为酗酒挥霍了个精光,现在土地已归他人所有。女人却对此毫不在意,在这片土地上英姿飒爽地开着一吨卡车。她看起来是那么美。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男人们会说她像大象。她确实很像大象。或者说,大象很像她。
  “有人说你很像大象,你听说过吗?”我问道。
  “谁说的?是许大那混蛋吧?我看他可怜才跟他在一起,他却不领情,大象怎么能与这么漂亮的老婆相提并论。长颈鹿还好,非说什么大象,哪儿跟哪儿啊。”女人激动起来,提高了嗓音。
  “此言差矣。大象可比长颈鹿强多了。”
  “大象好什么好,好个屁。长颈鹿才好呢。长颈鹿多漂亮啊。长长的脖子,纤细的腿,皮肤又好得不得了。”
  卡车沿着江边一路飞奔,女人唠叨个不停。“大象也漂亮,长颈鹿也漂亮。”我望着窗外,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清晨的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照耀着我的脸。在这晃眼而又温暖和煦的阳光下,我很快便打起瞌睡。
  注釋:
   [1] 韩国一种祭神舞蹈的面具。
  金彦洙,1972年出生于釜山,韩国庆熙大学国语国文专业硕士结业。2003年步入文坛,至今已出版长篇小说《13号橱柜》、《设计者》、《热血》,短篇小说集《刺拳》。其中首部长篇小说《13号橱柜》获2006年第12届文学村小说奖,中译版于2009年1月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设计者》曾入围2016年法国推理文学大奖,《热血》获2017年第22届韩国韩戊淑文学奖。
其他文献
很多年了,我都没有见过他。  母亲给他开门时,我在楼上校订书稿。除了门的声音,我听到了他咯哧咯哧笑着与母亲寒暄的声音,感觉像进来了一群人,脑中简单地闪过一些他小时候的情形。  后脑勺编了条小辫子,放学站在最前面,举着个一年级二班的小牌子,昂扬着头的他还是小小孩,而我站在队伍的最末端。  那时秋天的阳光落在房屋上,折射下来照亮了学校空地上的树木,我们初入小学,惴惴难安,学校大门一开,母亲就随着人流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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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梦  夜晚的动物园  一只长颈鹿站着  睡着了  我走过去  贴着它站着  喊住一个人  过街的人流中  你想喊住一个人  你从后面喊他  不确定  他是否会停下步子  这种念头  已经好多年  你走在斑马线上  偶尔会想起来  有时则非常强烈  心跳加速  你看着众多的背影  匆匆向前  你多么希望自己  能大声喊出来  不管他是不是回头  这件事  就算了结掉了  安静  安静的人会想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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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封信  秋,我忍住了立刻飞过去、出现在你面前的冲动。真的,哪怕三两天也好。但是我忍住了。我又来到杭州。不想那么匆忙。我早就幻想过有这么一个机会,可以这样安静地在杭州走一走、待一待。  田汉和“南国社”、南国艺术学院是我筹划中的“表演史写作”的重要一章,它就像是中国的“黑山学院”,而他在杭州的这一程,又恰好这么地浓墨重彩。我是幸运的,可以在深秋来到杭州,把我搜集的史料先变成虚构的故事、排演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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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在粤桂交界的北流。我和梁晓阳是同县的乡党。著名作家林白也是我的乡党。我县的地理像一片柳叶,我在柳叶尾(也称南部)出生长大,而梁晓阳的家乡在柳叶中部。县城在柳叶的头部,也叫北部,林白是在县城长大的。梁晓阳家乡有座山叫天堂山。他經常自称天堂山人。我在北流高中上高一时,看到梁晓阳在县文联刊物《勾漏》发表作品,引为同道,便主动约见他。那时候,他衣着比我得体,梳着二分头,也许是寡言的缘故,我以为是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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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秋天,在县重点高中,朱山坡读高一,我读高二。我在北流文联的内刊《勾漏》发了一首诗,样刊和稿费被人送到了语文科,语文科组长把一个写有“好消息”的小黑板挂在了门口,引来了一群围观者,朱山坡后来说他是其中之一。其实他已经在上一期的《勾漏》发表了诗歌,不过笔名不是朱山坡,而是叫“白路”。他就是用这个笔名,给我写了一封信。我们近在咫尺,我在楼上,他在楼下,他竟然给我写了一封信,而且笔迹秀丽,在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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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评家做批评吧,我觉得首先要跟批评对象之间有联结。”  傅小平:谈完创作,我们再来谈谈批评,就从《文学创作要“上天入地”》这篇文章开始谈起吧。虽然从形式上看,这是长篇演讲,但我是一开始就把它当批评文章来读的。当然联系到你作家的身份,我们可以称它为作家批评,融汇其间的那种文学性的表达,在批评家的文章里是不怎么见到的,要从批评视角上看,它又是一种带有综合性的广角批评,虽然主旨有关文学创作,但里面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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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我正在为杂志赶写一篇稿子,突然接到小萌的电话。两天前,我参加杂志社组织的采风活动,去一个叫阜平的地方待了两天,吃也吃了,玩也玩了,归来为人家写篇稿子是题中应有之义。我写的文章,题目叫《我看到……》,就写我在阜平之所见。比如:  我看到一个细雨中的村庄,像水墨画一样意境幽远,人们一点也不慌张,从容干着各自的活计,街上有游人,游人也不打伞,从容地逛着,享受着山村的闲适和恬静,还有细雨的润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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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在,英美文学硕士。诗歌见于《人民文学》、《诗刊》等。小说见于《十月》、《钟山》、《上海文学》等。出版小说集《街区那头》、诗集《又一个春天》。曾获《山花》“小说双年奖”新人奖与牛津大学“罗德学者”提名。  一  那年秋天,你给我打来电话,问我们是否能再试一次。飞往上海的机票是下周四,希望我能去浦东机场T2航站楼接你。你表示去哪儿都行,去那些我没有去过的城市,只要和我在一起。  再试一次。确切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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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在《西湖》杂志的“新锐”栏目发表作品我始料未及。这两个短篇算是我的小说处女作。虽然是小说界的新手,但我却是诗歌领域的旧人,诗歌写作已经进行了二十多年。作为一个相对成熟的诗人,涉入小说写作,我会思考这两种文体的区别。如果存在一种称之为“诗性”的东西,那么一定也有“小说性”这种中心概念。正是这两者的各自存在,才让一个诗人的小说创作具有意义。  但在区分诗性和小说性之前,它们作为文学的共性也许同样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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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颗忧伤的心才能看见与向我们转述这个为忧伤所充盈的人世。这是我读完,也是第一次读到诗人楼河的小说《告别》与《“笑对人生”》时想到的。  楼河是我认识了近二十年的诗友与兄弟,虽然我们在过去的近二十年中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他在大学毕业后曾在杭州边上的一个小县城工作过两年,那正是一个诗歌论坛风起云涌的时代。也是在那时,我们有了最初的相见。第一次见面大约是一个年轻诗人的聚会上,好像是一个小饭馆里热气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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