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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时候,我很烦钱小生,他是我认识的最调皮的男生。他有一点高,有一点瘦,一张满不在乎的脸,小眼睛,笑起来坏坏的。他学习成绩不好,总是在班里号召男生逃课看球赛,号召考试的时候互相“团结”,还号召女生穿高跟鞋……但这都不是我烦他的原因,原因是他总是跟我过不去。
钱小生坐在我的左边,我们中间隔了小半米的距离。他最擅长做的就是,在我站起来的时候伸手拉我的凳子,让我不小心就被晃一下。
他还总叫我卷毛丫头,就因为我的头发天生有些卷曲。
我想,总有一天我要用自己的方式“处理”一下钱小生。
二
寒假过后的新学期,坐在钱小生左边的女生邹思甜的爸爸从国外给她带回来一个崭新的“Aiwa”CD机。那是个很漂亮的小机器,水红的颜色,透明的机身,薄薄的,几乎可以夹放在课本里,非常轻巧。
邹思甜的CD机在班里引起了大半天的轰动,被传过来传过去。
邹思甜是我的好朋友,她是个小巧玲珑的女孩,说话声音细细的,有时候爱哭,所以平常钱小生不太敢惹她,他很怕女孩哭。
CD机转到我的手上时,钱小生冷不丁从我手里夺了过去,耳机和头发纠缠了一下,弄得我有点疼。“讨厌的钱小生,”我喊,“还给我!”
“又不是你的,”他嘻嘻地笑,“我先听听再说,反正下节是英语课,我也听不懂。”
“那你还给我。”邹思甜在另一边伸过手去,“是我的总可以了吧。”
钱小生无动于衷,小眼睛一眨一眨的,坏笑着把精巧的耳机塞进耳中:“下课就还你。”
上课铃声清脆地响了,英语老师已走进教室。钱小生得意地看看我又看看邹思甜,一副拿我奈何的样子。那节课钱小生把耳机藏在略长的头发里,摇头晃脑地听着音乐,翻来覆去。我有时候很奇怪,他这么不爱学习这么调皮,却总可以让自己快乐。他的理想是当一名警察,他还固执地认定一定会有机会让他抓一个坏人,立一个大功,然后他就会破格穿上警服了。男生们都说,现在每天放学以后,他在公交车上总是格外留神,天天都在准备抓小偷。
整个下午,钱小生都霸占着CD机。我懒得搭理他。直到最后一节课的课间,邹思甜有事出去以后,钱小生才悄悄地把CD机塞进了她的书包。我看见他试探了好几次,好像是为了藏在一个不被她察觉的地方。
邹思甜果然没有发觉,放学后向钱小生要,钱小生摊摊手:“我没看到啊。”眼睛里,隐约有一丝狡黠。我在一边不动声色。那天邹思甜的心情好像格外好,只是瞪了钱小生一眼:“明天我的CD机要是少一点东西,你看着赔好了!”她转头和我打了个招呼,拎起书包走了。我愣了好半天,才在同路女孩的招呼中离开了教室。
三
事情是在第二天中午发生的。
中午放学,邹思甜拦住了要站起来去餐厅的钱小生:“现在你该把CD机还给我了吧。”
钱小生大概忘了自己做的事了,摸了摸头说:“我昨天就还给你了。”
我在一边有点意外,邹思甜这个笨丫头,竟然没有发现。
玩笑也该开够了。邹思甜皱起眉头:“到现在我自己都还没听呢。”
“我真的还给你了。”钱小生提高了声音,“昨天下午就放在你书包的夹层里了,不信你自己看。”邹思甜不相信地看了他一眼,弯下身把书包拿出来,一层层地翻。我和钱小生都傻了。如果邹思甜没有撒谎,根本就是那个昂贵的CD机不翼而飞了。钱小生张大他的小眼睛:“邹思甜你真的还是假的,可别骗我,我真的还给你了。”
邹思甜“哇”地一声哭起来:“钱小生,你还我,还我……”
钱小生愣住了,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事情闹大了,几分钟后班主任就匆匆赶了过来。听明白事情原委,她转身看着钱小生:“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钱小生结结巴巴地说:“我真的还给她了,课间她出去的时候,我塞到她书包里了,我是和她开玩笑的……”我看见钱小生的额头,有细细的汗渗出来。
“谁可以证明?”邹思甜哭着说,“根本就没有,你根本就没有还给我。”
班主任说:“是啊,谁可以证明?”
钱小生的眼神慌起来,他抬起头四处巡视,所有同学的目光都很茫然。最后他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童心,你看到我放在邹思甜书包里了对不对,你看到了对不对?”所有的视线都转向了我,钱小生,邹思甜,班主任。我第一次在钱小生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助和慌乱。
是的,我看到了,可是他是那么让我讨厌的男生,他总是害我摔倒,他给我起难听的外号。我才不要帮他,也让他尝尝被捉弄的滋味。
于是我把头仰了起来,我说:“我没看到,课间的时候我在做功课。”我撒了谎,那是我第一次撒谎。就在我的声音落下后,我看到钱小生的眼睛忽然灰了下去,再也没有了过去的神气。
四
我没想到后果会是那样,我想钱小生不会承认的,他从来都不怕批评,班主任训他一顿也就算了。而邹思甜的CD机,或者是她坐公交车的时候丢了,是弄巧成拙的钱小生,把它放在了最外面浅浅的夹层里。
所有的同学也都没想到那个结局:钱小生,他竟然承认了CD机是他拿走的,然后在回家的途中弄丢了。立志要做警察的钱小生,竟然承认自己变相“偷”了东西。
第二天下午的班会上,钱小生当着全班同学读了检讨,用那么让我陌生的冰冷的声音。他从家里要了钱还给邹思甜。在他抬起头的时候,我看到了他脸上还没有消退的指痕。
那天下午,他哭了,天塌下来都不怕的钱小生,哭了。
我的心,在那一刻隐隐痛了起来。我只想报复他一下,我发誓,我真的并不希望这样的。
但事情已经就此画上了句号。所有的老师都不喜欢钱小生,他根本就是大家眼中的坏孩子。可是我知道,他只是调皮,他真的没有做那种事,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我承担不了重新替他证明的结果。
我一直是个好学生,没有撒谎的记录,老师很信任我。
钱小生的学习更差了,没有谁再注意到他。从那天起,我总是不敢转头,我觉得身后,越过很多人的肩膀,他无辜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我。
半年后,我们初中毕业,钱小生没有考高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学校。我的成绩也没有家长和老师预想的好,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我在新的学校里认识了新的同学,可是我总是快乐不起来。一看到调皮的男生,我就会想起钱小生。一年两年,他像一个看不见的阴影藏在我心里。有时候我会梦到他,他不说话,只是用忧郁的眼睛看着我。
当老师的妈妈察觉到了我的变化,偶尔问我,到底有什么心事,我总是摇头。那件事或者没有人再记得了,包括邹思甜。但它却慢慢地成为我心里的伤痕,阻碍了我的成长。
有天晚上,我在电视上看了一个故事,一个因谎言而伤害了两代人的故事。我看到了承担谎言的人走过的痛苦一生。掌心里,渗出一层冷冷的汗。
那天晚上,我又梦到了钱小生,梦到他忧郁的眼神。然后我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吵醒了睡在另一个房间的妈妈。那天晚上,我终于向妈妈坦白,因为我的谎言,一个男孩承受了无辜罪责。
妈妈抚摩着我的头说:“你应该告诉班主任和邹思甜,然后找到钱小生,向他道歉,只有这样,你们才都可以好好地长大,用真实的心完成自己的梦想。你有这个勇气吗?”
我重重地点头。我会的,我会用最快的时间找到他,和他说一声整整迟到了两年的“对不起”。我愿意,当着所有轻信了我的谎言的眼睛。
那时候,我很烦钱小生,他是我认识的最调皮的男生。他有一点高,有一点瘦,一张满不在乎的脸,小眼睛,笑起来坏坏的。他学习成绩不好,总是在班里号召男生逃课看球赛,号召考试的时候互相“团结”,还号召女生穿高跟鞋……但这都不是我烦他的原因,原因是他总是跟我过不去。
钱小生坐在我的左边,我们中间隔了小半米的距离。他最擅长做的就是,在我站起来的时候伸手拉我的凳子,让我不小心就被晃一下。
他还总叫我卷毛丫头,就因为我的头发天生有些卷曲。
我想,总有一天我要用自己的方式“处理”一下钱小生。
二
寒假过后的新学期,坐在钱小生左边的女生邹思甜的爸爸从国外给她带回来一个崭新的“Aiwa”CD机。那是个很漂亮的小机器,水红的颜色,透明的机身,薄薄的,几乎可以夹放在课本里,非常轻巧。
邹思甜的CD机在班里引起了大半天的轰动,被传过来传过去。
邹思甜是我的好朋友,她是个小巧玲珑的女孩,说话声音细细的,有时候爱哭,所以平常钱小生不太敢惹她,他很怕女孩哭。
CD机转到我的手上时,钱小生冷不丁从我手里夺了过去,耳机和头发纠缠了一下,弄得我有点疼。“讨厌的钱小生,”我喊,“还给我!”
“又不是你的,”他嘻嘻地笑,“我先听听再说,反正下节是英语课,我也听不懂。”
“那你还给我。”邹思甜在另一边伸过手去,“是我的总可以了吧。”
钱小生无动于衷,小眼睛一眨一眨的,坏笑着把精巧的耳机塞进耳中:“下课就还你。”
上课铃声清脆地响了,英语老师已走进教室。钱小生得意地看看我又看看邹思甜,一副拿我奈何的样子。那节课钱小生把耳机藏在略长的头发里,摇头晃脑地听着音乐,翻来覆去。我有时候很奇怪,他这么不爱学习这么调皮,却总可以让自己快乐。他的理想是当一名警察,他还固执地认定一定会有机会让他抓一个坏人,立一个大功,然后他就会破格穿上警服了。男生们都说,现在每天放学以后,他在公交车上总是格外留神,天天都在准备抓小偷。
整个下午,钱小生都霸占着CD机。我懒得搭理他。直到最后一节课的课间,邹思甜有事出去以后,钱小生才悄悄地把CD机塞进了她的书包。我看见他试探了好几次,好像是为了藏在一个不被她察觉的地方。
邹思甜果然没有发觉,放学后向钱小生要,钱小生摊摊手:“我没看到啊。”眼睛里,隐约有一丝狡黠。我在一边不动声色。那天邹思甜的心情好像格外好,只是瞪了钱小生一眼:“明天我的CD机要是少一点东西,你看着赔好了!”她转头和我打了个招呼,拎起书包走了。我愣了好半天,才在同路女孩的招呼中离开了教室。
三
事情是在第二天中午发生的。
中午放学,邹思甜拦住了要站起来去餐厅的钱小生:“现在你该把CD机还给我了吧。”
钱小生大概忘了自己做的事了,摸了摸头说:“我昨天就还给你了。”
我在一边有点意外,邹思甜这个笨丫头,竟然没有发现。
玩笑也该开够了。邹思甜皱起眉头:“到现在我自己都还没听呢。”
“我真的还给你了。”钱小生提高了声音,“昨天下午就放在你书包的夹层里了,不信你自己看。”邹思甜不相信地看了他一眼,弯下身把书包拿出来,一层层地翻。我和钱小生都傻了。如果邹思甜没有撒谎,根本就是那个昂贵的CD机不翼而飞了。钱小生张大他的小眼睛:“邹思甜你真的还是假的,可别骗我,我真的还给你了。”
邹思甜“哇”地一声哭起来:“钱小生,你还我,还我……”
钱小生愣住了,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事情闹大了,几分钟后班主任就匆匆赶了过来。听明白事情原委,她转身看着钱小生:“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钱小生结结巴巴地说:“我真的还给她了,课间她出去的时候,我塞到她书包里了,我是和她开玩笑的……”我看见钱小生的额头,有细细的汗渗出来。
“谁可以证明?”邹思甜哭着说,“根本就没有,你根本就没有还给我。”
班主任说:“是啊,谁可以证明?”
钱小生的眼神慌起来,他抬起头四处巡视,所有同学的目光都很茫然。最后他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童心,你看到我放在邹思甜书包里了对不对,你看到了对不对?”所有的视线都转向了我,钱小生,邹思甜,班主任。我第一次在钱小生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助和慌乱。
是的,我看到了,可是他是那么让我讨厌的男生,他总是害我摔倒,他给我起难听的外号。我才不要帮他,也让他尝尝被捉弄的滋味。
于是我把头仰了起来,我说:“我没看到,课间的时候我在做功课。”我撒了谎,那是我第一次撒谎。就在我的声音落下后,我看到钱小生的眼睛忽然灰了下去,再也没有了过去的神气。
四
我没想到后果会是那样,我想钱小生不会承认的,他从来都不怕批评,班主任训他一顿也就算了。而邹思甜的CD机,或者是她坐公交车的时候丢了,是弄巧成拙的钱小生,把它放在了最外面浅浅的夹层里。
所有的同学也都没想到那个结局:钱小生,他竟然承认了CD机是他拿走的,然后在回家的途中弄丢了。立志要做警察的钱小生,竟然承认自己变相“偷”了东西。
第二天下午的班会上,钱小生当着全班同学读了检讨,用那么让我陌生的冰冷的声音。他从家里要了钱还给邹思甜。在他抬起头的时候,我看到了他脸上还没有消退的指痕。
那天下午,他哭了,天塌下来都不怕的钱小生,哭了。
我的心,在那一刻隐隐痛了起来。我只想报复他一下,我发誓,我真的并不希望这样的。
但事情已经就此画上了句号。所有的老师都不喜欢钱小生,他根本就是大家眼中的坏孩子。可是我知道,他只是调皮,他真的没有做那种事,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我承担不了重新替他证明的结果。
我一直是个好学生,没有撒谎的记录,老师很信任我。
钱小生的学习更差了,没有谁再注意到他。从那天起,我总是不敢转头,我觉得身后,越过很多人的肩膀,他无辜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我。
半年后,我们初中毕业,钱小生没有考高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学校。我的成绩也没有家长和老师预想的好,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我在新的学校里认识了新的同学,可是我总是快乐不起来。一看到调皮的男生,我就会想起钱小生。一年两年,他像一个看不见的阴影藏在我心里。有时候我会梦到他,他不说话,只是用忧郁的眼睛看着我。
当老师的妈妈察觉到了我的变化,偶尔问我,到底有什么心事,我总是摇头。那件事或者没有人再记得了,包括邹思甜。但它却慢慢地成为我心里的伤痕,阻碍了我的成长。
有天晚上,我在电视上看了一个故事,一个因谎言而伤害了两代人的故事。我看到了承担谎言的人走过的痛苦一生。掌心里,渗出一层冷冷的汗。
那天晚上,我又梦到了钱小生,梦到他忧郁的眼神。然后我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吵醒了睡在另一个房间的妈妈。那天晚上,我终于向妈妈坦白,因为我的谎言,一个男孩承受了无辜罪责。
妈妈抚摩着我的头说:“你应该告诉班主任和邹思甜,然后找到钱小生,向他道歉,只有这样,你们才都可以好好地长大,用真实的心完成自己的梦想。你有这个勇气吗?”
我重重地点头。我会的,我会用最快的时间找到他,和他说一声整整迟到了两年的“对不起”。我愿意,当着所有轻信了我的谎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