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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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公司科研开发部的办公室里,一伙青年人在电脑旁全神贯注地紧张工作着。
  这一天是周末,四点三十分下班的时间到了,但没有一个人有离开的意思。实验室小白进来找技术员小黄,却先走到纪红梅办公席位旁说:“红梅大姐,还不快点动身呀,我们晚走一会儿无所谓,你这个‘周末夫妻’还要赶四个多小时的路呢。”
  正在埋头设计的纪红梅连声说:“谢谢!”一边关电脑,一边微笑着对前排的小黄半调侃地说:“命苦啊,两个人都在公司多幸福啊,将来结婚了,上班是一对,下班是一双,真让人羡慕死了。”
  小黄调皮地说:“在一起有什么好,下班就神经紧张,见面就要吵,你这样多好,距离产生美呀,小别总有新鲜感。”
  “站着说话不腰痛,哪有那么浪漫的。”纪红梅站起身来拿着包向外走去。
  “再见,祝周末愉快!”
  “拜拜,下周见。”
  纪红梅快步向公交车站奔去,她要赶往福田汽车站,还要从那坐三个多小时的长途汽车,去南海与“周末夫”见面,这样的“周末夫妻”在当今社会比比皆是。
  
  二
  
  纪红梅是湖北武汉人,祖籍是湖南。据说她太爷爷是曾国藩手下的一员大将,途经湖北麻城,撒下一颗种子,开花结果了。纪红梅具有湖南人的泼辣,又有湖北人的聪明——“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湘女多情,在她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上高中时,她是学校有名的校花,圆圆的脸庞,一笑就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又天生一副好嗓子,高八度的歌曲也能唱得上去,从《浏阳河》到《辣妹子》,从《洪湖水》到《青藏高原》,如果光听歌不见人,还真以为是宋祖英或是彭丽媛唱的呢。人们都说,时代变了,谈恋爱的年龄大大提前,小学高年级男生女生都投入,忘情地接吻已不是什么新闻;中学生传字条,秘密约会也司空见惯;上了高中谈朋友更是势不可挡。纪红梅的父亲是处级干部,母亲是中学教师,自己正值豆蔻年华的孩子,家里管得严,看得紧,倒也顺利通过危险期,高考的时候,没有辜负亲人的期望,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工科重点学校。
  没有想到她的神秘男友,班级体育委员,一米八一身高的田铁生却名落孙山,连第三志愿师范专科学院都没有沾上边儿。中学生谈恋爱真是贻误终生,快高考了,这小子还在课堂,眼斜望着前几排的红梅,天天想入非非。
  那一年盛夏,红梅拿到录取通知书后,邀田铁生上了洪山,吃了几个素菜,两人进了山后小树林,海誓山盟一番,为了表示忠心,也为了安慰鼓励田铁生,在光天化日之下,献出了少女珍贵的贞操。
  “你复读吧,我来做你的辅导老师。”红梅劝慰他。
  “不,我不是读书的材料,我要过江下海做生意去。等我混出个人模狗样,咱俩再在黄鹤楼上见。”
  “好,人各有志,我不强求,祝你成功。”
  铁生送红梅去了瑜珈山下的大学后,带上向母亲要的三百元钱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到了东莞虎门镇,在一家服装公司打工:打包装运。小伙子很卖力气,公司老板是个满脸横肉的台湾女人。女老板在阳光下,看着铁生发达的肩三头肌和胸大肌,眼睛放出了异样的绿光,心中打起主意。一个月后,她不让铁生干零工了,扔给铁生两双皮鞋,两套不好也不坏,也不是名牌的西装,叫他跟自己到处去谈生意,美其名曰:“今后做我的秘书兼保镖”。
  铁生也看出了老板的目的,心想:“既上江湖,只要赚钱,也就豁出去了,反正也不是处男了。”
  台湾女老板轻而易举把铁生钩上了床,铁生血气方刚,让她很满足。
  慢慢地,这个女人就把一些重要的生意交给铁生去独立干了。铁生利用“信任”打起了算盘:“不能长期把精血耗在老女人身上,你要舒服,我要钱,咱们来个对等的交换,否则心理难平衡。”主意一定,即刻行动。年底去郑州讨货款兑出三十万现金,就在武昌站下了车,不往南走了。
  女老板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也就不了了之。
  一年后,有了江湖经验的铁生再度南下到了南海,投资租了一栋厂房,办了个铝合金加工厂,业务量稳中有升。
  转眼间,红梅毕业了,父亲在经济开发区给她联系了一家中外合资企业,很有发展前景,收入也不菲,但她心中一直想着铁生,要到铁生那里当总工程师。父母知道之后,气愤至极。母亲说,你要到南海,我就跳长江。实在无奈,同学好友给她出主意:先去深圳,再作计划。于是,她与六位同学应聘到了深圳星光通信设备公司,父母也只得从之。
  纪红梅是个传统女孩,信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自己四年前就是铁生的人了,就要“生是铁生的妻,死是铁生的鬼”。
  到深圳一个星期后,她就跑到南海正式与铁生同居。而且不久就瞒着父母,办了结婚手续。今后怎么办?是回武汉,还是到深圳,或者留南海?没有决定之前,只能过一天是一天。开始她还劝铁生放弃工厂,到深圳星光公司应聘个器材部采购员,或是仓库管理员,也比当这个小老板强,更主要的是两个人有个家,安居乐业。这样异地分居,长此以往总不是回事儿,跑到哪年哪月才是个头?
  铁生已不是四年前的单纯的铁生了,他有自己的理由。
  “机器设备买了,十几万,转卖,要受损失,厂虽然小,但有客户,赚不了大钱,也能维持,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红梅说不动他,心一软,也就认了,自己年轻,就辛苦点吧,好在深圳南海只有三四个小时的车程。
  只是两人都没有想到,这一晃“周末夫妻”就当了四年。
  纪红梅总是认为铁生忙,粗心,顾不上买菜烧饭,所以每次周末回来,顾不上洗把脸,喝口水,放下包就抡起拖把,把三房两厅房子的地面擦得发光亮,放下拖把,又拿起抹布,里里外外把家具擦上几遍,放下抹布,又洗衣、浇花、倒垃圾,一折腾就到了半夜。
  铁生开始还关心:“一路上奔波挺辛苦,别忙乎啦,过两天,我请个钟点工就行了。”
  红梅说:“自己家的活儿,让外人干,搞不干净。”但话是这么说,有时的确累得坐在沙发上好长时间起不来。
  铁生抛过来一句:“有福不会享,夫妻的身份丫头的命。”
  红梅也跟上一句:“生来就欠你的,受苦受累的命。”
  有时铁生不在家,她打扫完卫生,晒上衣服,到卫生间洗头洗浴,水调得热一些,就有家的感觉,而且疲劳也缓解了。对着镜子照了照,脸上泛起了红晕,身体有了骚动,穿上宽松的睡衣,到客厅冲杯咖啡,从包里拿出一袋甜饼咀嚼起来,只盼着铁生早点回来。
  等啊,等啊,就是等不来开门声。最后困极了,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铁生却越来越不像话,有时深夜二三点,还有时早上七八点,甚至中午十一、十二点才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回到家,根本没把红梅放在眼里,压根儿不想一周才能团聚两天的夫妻之情。
  一次铁生打了一个通宵麻将,下午三点钟才回来,红梅气愤地把他堵在门口:“别回来了,麻将比你媳妇还亲,和麻将去吧。”说完,躺到沙发上,倒头掩面痛哭起来。第二天早上,收拾了一下物什,说了一声;“公司事忙,我提前回深圳。”扭头就走,铁生穿上衣服,把她送到汽车站。
  红梅上了车,看也没看他一眼。
  回到公司宿舍,同事于文英见到她惊奇地说:“纪大小姐,什么风这么快就把你给吹回来了?”
  红梅没好气地说:“结婚真不如单身,受苦受累又受气。”
  “瞧你说的,结了婚,合理合法男欢女爱,多幸福,多甜蜜啊!”于文英斜着眼睛看着她,调侃了一句。
  “别提了,你是不在围城之中,不知其苦,我休息一下,晚上再说,一言难尽啊!”红梅说着关上了房门。
  晚上,纪红梅和于文英在九九川菜馆吃饭,把一肚子苦水都倒了出来。小于立场坚定,旗帜鲜明,完完全全站在红梅一边:“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年头是有钱就变坏,得到了就不珍惜,像你这样聪明、贤惠、漂亮、能干、温柔多情,千里难寻、万里难找的甜甜妹子遭到冷遇,那是家庭冷暴力、性虐待,该受严厉惩罚,开除夫籍,噢,还没有这样说法。这么着吧,冷处理吧,冷淡他几个月,看他表现再说。”
  红梅点点头,连续两个星期没回南海。
  这一招儿还真灵,你热他冷,你冷他热。
  头一个星期没回,铁生来了两次电话;两个星期还没有回,铁生来了六次电话,还发了最后通牒:再不回,我就到深圳来团聚。
  “可别来,这里条件差,不方便。”
  到第三个星期了,红梅也忍不住了,又想家里的花该浇水了,衣服该洗了,地也该擦了,好像地球离不开她还能转,家里离开她就成垃圾站一样。
  
  三
  
  又一个周末,下班的时间到了,红梅还在实验室里聚精会神地调试刚改动的一条线路,当她满意地停下来时,一看表,差十分钟就到五点了,她急忙收拾一下,跑出公司大门,招手打了一辆迎面而来的“的士”:“快!福田长途汽车站。”
  到了汽车站,售票员告诉她,开住南海的末班车刚刚发出。没办法,又等了半个小时,搭上了深圳到广州的汽车,到广州后又转上了开往南海方向的汽车。周末人多,没有座位,站了一个多小时,路上又赶上“大塞车”,几个小时后才到南海。一下汽车她就蹲在路边呕吐起来,脸色苍白,心想:“从来没晕过车,怎么这次肚子翻江倒海,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
  几经周折到家,已是十点多钟了,她望着熟悉的家门,透过窗户望进去,屋内一片漆黑,她的心一下冷了半截。
  近几个月,铁生对她的态度变化很大,她回来晚了,有时家里一片漆黑,防盗门紧锁,铁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即便有时铁生在家,跷起二郎腿,泡着功夫茶看电视,旁若无人,厨房的冰箱照样是空的,炉灶是凉的……现在可好,她连滚带爬地回来了,结果呢?吃了闭门羹。迈着像坠有铅块的腿,好不容易进家门,扑在沙发上,躺了一下,没有一点儿气力再去挥拖把,舞抹布了。
  昏昏沉沉似睡非睡。
  突然醒来,眼前一片漆黑,屋内一片漆黑,她感到头晕,口渴,嘴中又干又苦,她强挺着身子站起来,走到饮水机前压水,桶却是空的,没有一滴水出来,气得她把手中的杯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地面是陶瓷地砖铺成的,玻璃杯子摔得粉碎,她又一头倒在沙发上伤心地抽泣起来。
  铁生还没有回来,她很想喝一口水,恨不得爬到厨房对着水龙头喝个够,但是没有力气,又昏睡过去,做了一个甜美的梦……
  后来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她吵醒,是铁生的声音:“对不起,陪两个重要的客户,中午就回来。”
  她抬头看看客厅上方的挂钟,差五分就凌晨五点钟,顿时,怒火中烧。
  起身打开衣柜,找一些换洗的衣服。平时,外衣、内衣、底裤、袜子、卫生用品都分门别类,整齐地放在该放的地方,怎么一个月没回来,衣柜像有人乱翻过一样,卫生巾少了两包,胸衣多了两件,是红得发紫的劣质品,根本就不是自己的。
  她皱起眉头,脑子里一团疑惑。
  纪红梅感到有点饿,很想喝一碗淡淡的大米稀饭,吃一点“老干妈”一类的辣酱,晃晃悠悠地走进卫生间,洗了两把脸,习惯性地掏出了化妆盒,又有气无力地放下。天已大亮,她走出房间,向小街迈去。来到一个小吃铺前,她一屁股重重地坐下:“来两碗白粥,一碟辣酱。”
  喝了两碗剩米饭热的白粥,吃了两大碟辣酱,站起身,脑子一片木然,突然,“冷暴力”三个字在脑海里闪过——她从闭门羹联想到近段时间夫妻的不和谐,关系疏离,遭到的冷遇……气不打一处来,身体从饭桌前的凳子上弹起,径直向长途客运站走去,买了回深圳的车票。汽车开出二十多分钟,她感到头晕,实在难以忍受,招手叫乘务员小姐。小姐热心地动员了前面第一排的一位小伙子与她换了位置,好了一点。但没过多久,她又感到胃部灼热,想呕吐。乘务员小姐赶忙递上来一个清洁袋。终于忍无可忍,吐了出来。司机停下车,她紧急下车,蹲在路边,把早上吞下的白粥、辣酱全都吐了出来,最后吐的是水,暗红色的,是可乐?还是血?司机打了“120”急救电话。
  到了医院,不得已给铁生打了电话。
  红梅静静地躺在观察室的床上输液,面对赶来的铁生,没说一句话,她已经没有气力去恨去怨去悔。
  第二天中午,各项检查结果都出来了。医生告诉她和铁生,是妊娠反应,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了。铁生听到后,像获得特大喜讯,笑得合不拢嘴,忙给医生护士递烟。
  医生摆摆手说:“如果没有大的不适,可以回家了,不须住院。”
  红梅脸上没有表情,冷冷地说:“我要回公司,礼拜一要开会。我必须马上回深圳。”
  铁生这时候真的急了:“反应这么厉害,还怎么去上班?”
  “不,我一定回去,现在就走。”红梅斩钉截铁地说。
  铁生知道红梅的脾气,用商量的口气说:“休养几天,我照顾你,身体恢复后再回去吧。”
  “不行,我不用你管,我自己有腿,我自己走。”
  “好好好,我的姑奶奶,吃完饭再走,行吧?”
  “我不饿,输了这么多液,能顶住,再吃饭,还要吐,那种滋味我真是受不了。快送我到客运站,我的车票还有效。”
  铁生无奈,沉思了一下,说:“实在要回去,我也不强留你,这样吧,我开车送你。”红梅没有反对。
  三个小时,一路无话,红梅只在车后排座上昏睡。她努力地回想:什么时候怀上了这个孩子?三个月前,两人的确有一次不愉快的性生活——我不能要这个孩子,男人和女人如果不是甜甜蜜蜜的结合,生下来的孩子是不会健康、聪明、可爱的,甚至会产生畸型、怪胎。主意已定,红梅的心情反而轻松了,她情不自禁地唱起邓丽君的《甜蜜蜜》:“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回到公司生活区,铁生想下车,红梅止住了:“你也回去吧,我可以照顾自己。”
  铁生高声说:“你已有了身孕,要高度注意了。”
  红梅没理会,径直向楼门口一步一步走去。
  “哪都好,就是一根筋,不理解男人。”铁生只好开车一溜烟儿地回去了。
  
  四
  
  红梅住的这栋楼是单身公寓,经理以下的职务的人员住这类房,四十平方米,一房一厅,带有厨房、卫生间,功能很齐全。红梅住302号,信息资料部的于文英住303号。红梅走到楼梯,扶着楼梯上到第二层,已经冒了一身虚汗,停下来喘着粗气。歇了十几分钟,才咬着牙抬起腿,向三楼一步一步迈去,好不容易到了宿舍门口,掏出钥匙开门。隔壁的于文英听到开门声,满面笑容地跑出来。
  “我的好妹子,往常都是天黑才摸回来,今天这是怎么了?太阳还没落下去就回来了?”于文英说。
  “想你了呗。”红梅强作笑脸开了门,两人进屋。
  “唉呀,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黄白黄白的,怎么啦?”于文英心痛地说。
  “死里逃生呀!”红梅瘫软地躺到床上,小于帮她脱下鞋,又去卫生间洗了一条毛巾,过来让她擦脸。
  红梅说:“快给我倒杯水吧。”
  于文英回到自己宿舍,端过来一大杯温开水。红梅细说了这两天来的苦难经历。
  听了红梅声声泪、字字恨的倾诉,小于痛发感慨:“女人生来就是受苦受难的,男人发泄完了,痛快了。女人呢?要受十个月的折磨,十个月的磨难给他生下个东西传宗接代,女人要生一回死两次呵!我早就看透了,什么爱情的结晶,都是麻痹迷惑女人的把戏。告诉你吧,我和第一个男朋友认识不到一周就上了床,这小子一炮打中,我可苦了,担惊受怕,说谎请假,吃药打胎,他可倒好,又跟没事儿似的与别的女孩儿拍拖上了,还怪我自己没有防护措施。这个血的教训让我彻底看透了男人,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畜牲。后来有个教授非要我给他生个孩子,把我关在家里当金丝鸟,想得美,老娘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远走高飞让他难找寻。”
  “于姐,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唉,别埋怨了,你现在怎么想?”
  “我很犹豫,左右为难,不做吧,要影响工作,等于临阵逃脱。做了吧,铁生不会同意,我也不忍心,毕竟有自己的血,自己的肉呀。再说,已经受了妊娠反应的痛苦,我想继续承受下去,免得今后再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你想的都有道理,但两者只能取其一,一时难以决断,那就晚几天再说,这叫‘冷处理’。”
  “一提‘冷’字,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段时间铁生不像话,我每周满腔热情奔波回去,遇到闭门羹,他对我越来越冷淡,我饱受家庭‘冷暴力’之害。”说着红梅又流泪了。
  于文英倒严肃起来:“这可是值得高度警觉的大问题,你们夫妻一周只见一次,五天不在一起,鬼知道他在干什么。男人有钱就变坏,男人是易变的。”
  “我在衣柜里发现别的女人胸衣。”红梅进一步吐出隐情。
  “是真的吗?你不要搞错!”
  “我看得一清二楚,我只用曼妮芬的内衣,从来不买杂牌货。”
  “这样吧,你得拿到证据,如果铁生真的背叛你,和别的女人私通,就坚决把孩子做掉,还要考虑是否能与他白头偕老。他太不懂得珍惜了,像你这样聪明能干又痴情的女孩子天上难找,地下难寻,他可真是个大傻冒,我要是男人娶了你,天天拍屁股乐。”
  “看你把我夸的,好女孩儿多得很,你也是其中之一啊?”红梅笑了。
  “好女没好命,歹汉娶花枝啊。”于文英叹了口气说。
  “于姐,姻缘是命里注定的,你的桃花运是会来到的,不过,你眼光太高,标准太苛刻,一般人达不到。”
  “姻缘是可遇不可求的,透露一下我心中的隐私,我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在公司出现了!”
  “是谁?我怎么这么蠢,少根弦啊!让我想想,市场部刚来的研究生小高?”
  “不是。”
  “研发部的大学生乔梁?年龄太小了!”
  “不是。”
  “实验室的胖子庄树田?太胖了,像个金刚。”
  “也不是。”
  红梅还想数下去,小于止住了她的猜想:“你想不到。但我说出来,你一定会觉得很般配。”
  “谁?”
  “周四方,周副总工程师。”
  “唉哟妈呀!”红梅想都不敢想,着实吓了一大跳。
  “人家周总是有家室的人,不能当第三者呀!”
  “什么第三者第四者的,那些论调早就过时了,我只承认现状,现状懂吗?他现在不是单身来深圳吗?我可以爱‘现在时’的他,我又没想过叫他离婚,然后与他结婚。”
  “你这套理论我接受不了,假设合理,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又是领导……”
  “四十男人一枝花,不像我们女人,一过三十就要逐渐变成残花败柳,领导?领导也是人呀!我就不相信他常年能守得住,男人离开女人活不了,哪有猫不吃腥的?”于文英对男人颇有研究。
  “行了,行了。暂停,打住,帮我煮一碗白粥吧,我已经两天粒米未进了。”
  “光谈精神了,忘了物质的,说一千道一万,人首先要吃饭,我这就去做。”
  “就在这边做吧。”
  “我早上买了些青菜,我去做,你冲个凉就来吃饭。”
  炒了蚝油生菜、清水西兰花、荷兰豆腊肉,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着私房话,于文英告诉红梅,如果对铁生实在不放心,可以请个“私人侦探”去看看虚实。
  红梅说:“到哪里去请?可靠吗?”
  于文英说:“满大街不是到处有油漆涂写的小广告吗?但不敢说都可靠。‘私人侦探’到底是什么身份,根本无法了解。万一再节外生枝,引起一连串的敲诈勒索,麻烦就大了,不要轻举妄动。”聊来聊去,于文英附红梅耳根上如此这般地轻声咕噜一阵,也不知她给红梅出了什么主意,红梅只是连连点头,大声说了一句:“捉贼拿赃,捉奸拿双,如果真是那样,我也铁了心了。”
  那天深夜,铁生拖着瘫软的身体,用颤抖的手抓出一串锁匙开家门,插进一把,门没开,又插一把,门还是没开,一连换了四把,门才终于打开了。进了房间一屁股坐在客厅沙发上,闭着眼睛扬头傻笑,还沉浸在洗桑拿的快感之中,按摩小姐那肥大的奶子又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现在他有点后悔,光顾着过眼瘾,顾不上用手去抓一下。他拿起电话机话筒,拨了电话:“红梅,红梅回来吧,我想你。”
  红梅手机是开着的,有“嘟、嘟、嘟”响声;重拨还是嘟嘟声,无人接听;再重拨,“嘟”地响了一下,挂断了,对方关机。
  他只好又拨了一个号码,接电话的是一个女孩:“田总?还没睡,有事吗?”
  “有事,想你了,马上过来。”
  “方便吗?”
  “哪来的那么多话,快点儿。”
  不一会儿,一个披着头发,穿着睡衣套服,趿着拖鞋的女孩子进了房门,铁生恶狼叼羊一样扑上前去,抱起女孩往床上一摔,两人就滚到了一起。
  天大亮了,铁生摸着女孩的乳房,打着公猪一样的鼾声熟睡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惊醒,他伸伸懒腰,打着哈欠,按下想去开门的女孩,自己慢慢向房门走去:“谁呀,这么早,有事厂里议去,我马上就到。”
  “你以为我是你们厂里的人哪,是我!”熟悉的女人声音差点儿把他吓得瘫在地上,铁生紧张得嘴角不停地抖动,没说出话来。
  红梅先开了口:“昨天我在广州与协作单位谈判,会议开到深夜一点,你打电话时,我们正好在开会,不得不关机。早晨赶来,看看你,想跟你好好谈谈,下午就回深圳。”
  钦生眼睛发直,双腿发软滑坐在地上,双膝跪在红梅面前,终于说出了话:“原谅我吧,我对不起你。”
  红梅的脸色一下子由红变白,身体有些发抖,女人特有的敏感使她好像预感到什么,她不由自主地向卧室望了一眼,卧室门半开着,床上一团鼓鼓囊囊的大被子边上,露出黑色的长发半掩着一张脸。她一下子全明白了,咬着牙关挤出几个字:“田铁生,你还是人吗?”然后气愤地摔门离开了她曾经倾注了全部情感,充满美好憧憬的这个家。
  原来红梅没请“私入侦探”,她按照于文英秘密传授的方法,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南海家中。这是铁生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宿奸的事实大白于妻子面前,他无地自容,如果当时地上有个鼠洞,他真想变成一只小老鼠钻进去,事情到了完全败露的境地,才想起字典里还有“悔恨”一词。
  红梅忿然走了,铁生木然地望着她渐渐消失在灿烂的阳光下。望不到她了,他呆呆地向上望,望着洒满阳光的天,望着普照大地的太阳,默默地流泪,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的罐子,人生的酸甜苦辣一起涌了上来:一个痴情女孩,豆蔻年华为他献了身子,大学毕业,忠贞不二地来到自己身边,每周风雨无阻地跑回家团聚,如今又有了身孕,自己是快做爸爸的人了,怎么却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知道珍贵。这几年,怎么鬼迷心窍,变得如此自私、虚伪,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好糊涂啊!好后悔啊……他重重地拍着自己的后脑壳。
  卧室里的女人怯生生地走了出来,他大声咆哮:“滚,再也不要来了,再也不要理我!”
  女人吓跑了,他瘫坐在沙发上。
  红梅回到公司,又气又恨,伤心到极点,病倒了,不得不休了两天假。于文英除了上班时间,日夜陪伴她。感情的打击比任何创伤都痛苦,青梅竹马的情谊都变了,怎能不心碎。这社会怎么了?男人是不是夜夜都要女人陪?这是不是分居惹的祸?
  于文英劝她:“既然不愿看到的情景看到了,铁证如山,就不要再感情用事了,继续沉醉在过去的温情之中就是自饮毒酒,自我伤害,赶快猛醒,当务之急,赶快把腹中的孩子打掉。”
  红梅痛苦不已:“孩子有什么错啊?孩子招谁惹谁了?我舍不得啊!”
  “舍不得也得舍,长痛不如短痛,否则后患无穷,那是孽债,苦根。”小于的态度异常坚定,旗帜鲜明,摆出为朋友真是肝胆相照,倾力相助的姿态。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普天下苦命的女人多得很,比你苦的多如牛毛,人生下来从第一声啼哭起,就开始了苦难的历程,女人更是苦上加苦,你是没有心理准备。现在是黎明前的黑暗,曙光在前头,长夜过后是白昼,严冬之后有春天,天涯何处无芳草?柳暗花明又一村,鲜花插在牛粪上,走出牛粪照样鲜,出自污水而不染,雨过天晴分外香。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
  在于文英强有力的敦促之下,红梅到妇产科医院做了流产手术。
  生活又恢复了平静,研发项目在紧张有序地推进。
  不知不觉三个星期过去了,又到了周末。快下班时,研发部的小黄叫了起来:“红梅姐,还不回去啊?你这‘周末夫妻”成‘月末夫妻’了?”
  红梅笑着回答:“加入你们单身汉行列,不欢迎吗?今晚我请你们去吃乌江鱼。”
  “太好了,我们是快乐的单身汉。”几个男女青年一起喊。
  正说着,门卫室打来电话:“纪红梅,门外有客人。”
  纪红梅接过电话:“谁啊?”
  “是我,在门口已等一会儿了,今天是周末,接你回家,向你负荆请罪。”是铁生的声音。
  红梅刚想说“我们已经结束了”,但话到嘴边突然地看到小黄等几个青年人的目光都在对着她,便改口道:“好吧,我就来。”
  放下话机,关上电脑,收拾手包,向外走去。
  公司大门外,田铁生满面愁容,一个月未见,苍老了许多。见红梅走过来,他一脸苦笑着走向前去,伸手帮她拿包。
  红梅努努嘴:“那边说去。”
  两人离开公司,红梅停下脚步,眼睛直视着铁生。铁生的双眼躲过了红梅的目光,他低下头轻声说:“以后不要坐长途汽车了,我来接你。”
  “有那个必要吗?我们的一切都过去了。”红梅冷静地说。
  铁生近似哭腔:“你走后,我反思一个月了,我意志薄弱,经不住分居的寂寞空虚,我要痛改前非,念在我们多年的情谊份上,请给我一次机会吧。”
  “给你一次机会?事情是有‘度’的,超过了这个‘度’,则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多长时间了,你把麻将看得比我还重要,还把野女人引上了我的床,烙饼怕翻个儿,换个位置你想想,你是我,你会怎样看待,如何处理?”红海有些激动。
  “红梅,看在我们将要出生的孩子份上,原谅我一次吧,再不原谅我,我就给你下跪了。”
  “孩子?我们的孩子,他早已不复存在了。跪下?别来深圳丢人现眼了,我早就与你商量,等我们的研发项目完成后再要孩子,你也很爽快地同意了,我感激你的理解和支持,万没想到你还是使我怀了孕,我不得不这样做,请你理解。”
  铁生好像早有思想准备,听了红梅一席话,反而态度异常平和:“红梅,这样吧,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我们从头开始。我把南海的工厂、房子卖掉,来深圳打工,一切听你的。”
  “你有商业头脑,有了经济基础和经验,不要半途而废,但要加强学习,才不会空虚。我送你两句忠告吧——‘先做人,后做事’!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
  “那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你应该了解我的性格,我认准的理儿,父母的话都不听,我拿定的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来了,见面一次不容易,等我忙过这段时间,去找你,把手续办了,很简单,我没有任何财产要求。就是离了,我们还以好朋友相待,同乡人在广东,远亲不如近邻呢,毕竟我们相爱过,共同生活过。”红梅眼圈红了,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好吧,我们都再冷静考虑考虑。”
  “要不要在深圳吃了饭再回去?”
  “不了,再见。”
  “一路平安。”
  
  五
  
  一个周末的晚上,夜已经很深了,纪红梅捧着托尔斯泰的《复活》不忍释手,一边看一边流泪,女主人公玛丝洛娃的悲惨命运像一磅重锤猛烈地敲击着她的心房。
  什么时候睡着了也不知道,厚厚的书掉到床下,床头灯一直亮着。
  “叮铃铃……”清爽悦耳的手机信息声把她从熟睡中唤醒,她用手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柔和的阳光透过淡雅的窗帘射进房间,一片光亮。她伸手关了床头灯,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只见一行小字刺进眼中:“铁生腰骨折住南海人民医院外科6病室。”
  发信人没打上姓名,手机号码十分陌生。
  她突地一下坐起身来,刚刚平静的情绪又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搅起了波澜,她下意识地按了熟悉但有—个多月没有按的手机号码,连续按了两遍,回答都是:“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轻轻地挂断了手机,回还是不回?脑海中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激烈地打斗
  最后,她还是穿上衣服,匆匆洗了把脸,出来按响了隔壁于文英的门铃,告诉她自己要去一趟南海。
  红梅风风火火坐出租车赶到南海人民医院,进了外科6病室,铁生果真平躺在床上。原来是夜里去广州天河拉铝合金材料,下了高速公路抄一条近道回厂,不料那里修路,沟沟坎坎难行,过了一个大坎,车被颠起,落下时一下把铁生颠成压缩性骨折,货没送回厂,先把他送进了医院。
  铁生神志清醒,看到红梅,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你怎么知道我住院了?”
  “我收到一个信息就赶来了。”
  “事情发生时,腰不能动,连下车都下不来,几个人把我抬下来的。拍X光片,诊断是腰椎第五个关节处压缩性骨折,医生说,没多大危险,但要住一段时间医院,也好,利用这宝贵时间回忆回忆自己走过的路。”铁生情绪十分平静。
  红梅劝慰说:“面对现实吧,好好养伤,对任何事儿都要往宽里想,往远处看。”
  铁生不能翻身,只能平卧,红梅守了一天一夜,买来桔子、苹果,剥开后一瓣一瓣地喂他,削了皮切成片,一块一块地送到他嘴里。铁生要大小便,红梅端来尿盆,用纸巾铺上,让铁生躺着一点一点地排出,晶莹的热泪在他的眼眶内滚动。
  次日下午,红梅在院方帮助下,请了一位特殊护工,对铁生说,“我要回去了,明天要上班,下周我再来看你。”
  铁生望着红梅布满血丝的双眼说:“这两天让你受累了,我是一个没文化的人,净干没良心的事儿,原谅我吧。”
  
  六
  
  后来,连续六个周末,每到星期五,红梅就风尘仆仆地赶往南海,探望照料铁生。气得于文英咬牙切齿:“你是想将‘周末夫妻’进行到底是不是?看你眼圈发青,面无光泽,小脸瘦了一大圈,着魔中邪病得不轻,想要一个什么结果?”
  “尽一份责任和义务吧,虽然要离婚,只要他有困难,我只要知道,就一定尽力付出,毕竟我们生活过。”
  “真的服了你,你可以当选五讲四美精神文明标兵了,对负心的男人,还如此关爱,真是天下少有。”
  两个月后,铁生康复了。一天,红梅陪他在医院花园散步。
  铁生说:“这段时间,我想了我的过去,现在和将来,都想明白了,我的过错是不懂得‘珍惜’,得到的东西轻易地抛掉了,现在失去了,才知道它的珍贵。爱情是圣洁的,家庭应该是一尘不染。”
  红梅笑了:“很有哲理啊,我认识的还没有这么深刻。近一段时间我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传统,太守旧。我还是认为,建立在忠贞不二的基础上的爱情才是真正的幸福,尽管什么网恋、婚外情、一夜情风行,我是不接受的,家庭确实要一尘不染。”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花园中心的喷泉随着悠扬的乐曲有节奏地喷出长长短短的水柱,水柱射入池中,溅起层层涟漪,五颜六色的彩灯在水中闪着亮光。
  铁生感叹:“生活越来越美好,以前怎么就没能细细的体味?我太自私了,忘记了亲人,忘记了父母,我妈已经患中风病卧床不起了,我要回去照料她老人家。”
  红梅没有说话,铁生猛地拉住她的手说:“红梅,政府还给犯罪的人一条新生之路,你给我一个悔过的机会吧?让我们从头再来!”
  红梅轻轻而又坚决地把他的手拉开,异常冷静地说:“我是一个婚姻洁癖症患者,正如眼睛里揉不进沙粒,我容不得别的女人趁我们异地分居上我的床。那一幕像钢刀插在我的心上,你可能恨我,怨我绝情,请多谅解,你多保重吧。我们永远是朋友,有事我还会来。”
  说完转身离去了,没有再回头。
  数日后,红梅和铁生正式办理了离婚手续。
  从街道办事处出来,红梅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鲜艳的太阳,感到如释重负,浑身无比轻松。
  铁生沉静地说:“听说北京有个离婚酒店,生意还挺红火的,这里没有,我们到就近酒店吃餐饭吧?”
  红梅没有反对。吃饭时,铁生从手包中掏出一个银行的存折,用双手呈给红梅:“这是我的一点心意,里面有100万,祝你生活幸福,我们毕竟共同在人生道路上走过一程。”
  红梅伸出右手,用掌心坚决地挡住了存折:“你有这份情谊,我就万分感谢了。我接受你的心意,但一分钱也不要。你积蓄点财富不容易,生活的路还很长,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铁生有点激动:“我是真心实意表达歉疚之情的。”
  “这是你的血汗钱,我一分钱不要。”
  红梅说完,站立起来伸出右手,铁生也下意识地伸出手来,两人握手告别。
  后来,铁生卖掉了自己的铝合金加工厂和房子,从南海回到武汉,守在中风瘫痪的母亲身边。
  
  责任编辑:宋世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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