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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体弱的15岁少年，从一个神秘的玻璃瓶开始，改变了自己的人生。他把身体作为对抗世界的武器，去取得荣耀，最终却不得不拖着皮囊惨淡生活。
— 1 —
白影峰赤身躺在床上，臂弯里趴着一个高挑的女孩，眼神楚楚。他燃上一支烟，缓慢四顾，才发现房间环境出奇恶劣：床单上斑迹可疑，周围是闷得好像已经发酵的空气。
这家20元一晚的小旅店他不是第一次来，身边的这个女孩也不是第一次见。如果没有记错，他们见了几回，应该就来了几次。女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基本都被白影峰的耳朵屏蔽。他吐着烟圈，一语不发，肉体在放松之后，精神开始莫名焦躁。“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女孩问，身体还蜷在男孩怀里。
这一句白影峰听见了。这是他最不爱听的一句。他弹起身，迅速穿好衣服，把门咣地一甩，头也没回。
“女孩真正喜欢上一个男孩后，就会变得磨叽，整天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这么问。”阅人无数的白影峰如此总结。
他的女朋友前后加起来有二十来个，在三年时间里。其中一些还曾同时“在役”。
他知道这么干的不止他一个。有的女孩是有男朋友的，但还是愿意出来找他。
她们中的多数和白影峰相识于校内网（“人人网”前身）。由于在网上的活跃度高，白影峰个人主页里的相册时常会遭到陌生人的误闯。“哇，你的肌肉好有型！”素未谋面的少女发来一句惊叹。
白影峰清楚，这意味着他至少有三成把握，日后搞定这个女孩。要论代价，至多一顿肯德基吧。
“现在的90后，都是脑残。”他老声老气地说。
— 2 —
白影峰差一年就是90后，刚刚从家乡一所末流高中里混毕业。在校园里，没有人敢找他的麻烦。他拥有混凝土一样硬朗的身躯，当他双手抱臂坐在桌前，活像一扇堵住银行金库的门。
他有时会从人间蒸发数日，回来的时候，带着某个健美比赛的奖状。同学们才知道这小子长的不是一身笨肉。一次全校晨会，老师安排载誉而归的白影峰上台讲述比赛经历。头一回见这么多人给自己鼓掌，“感觉贼辉煌。”
健美台下，白影峰嘴很甜，对女老师张口闭口喊妈，很快成了值周生和体育委员。他课间没事就7个楼层上下穿梭，在因为参赛获奖而小有名气之前，校内各路豪杰便无不识君。大家都叫他“大壮”。
但没人知道白影峰回到家里都干些什么。这个十来岁的少年关上房门，他的朋友就变成了让人不寒而栗的不锈钢针头和塑料针管，里面装着神秘兮兮的淡黄色流体。
这些流体被封装于10毫升容量的玻璃瓶中，贴着英文标签，从美国漂洋过海，几经倒手来到中国北方的这座小城。白影峰说得出每一瓶针剂的名字，但受制于语文水平，任何一瓶的中文名称他都写不正确。
— 3 —
白影峰曾经也是乖孩子，初中时，有几个校霸总拿他当软柿子，隔三差五“借点钱花”，他不敢违命。直到看了电影《古惑仔之九龙冰室》，郑伊健在里面帅到不行，他才懂得一个道理：干掉对方老大，世界就是你的。
他第一次战战兢兢地向几个大个子还手，出乎意料，自己最后竟然赢了，对方趴在地上连连求饶。他们后来混成了朋友，组了更大的团，挑衅打架，风里雨里，非常“电影”。他从此又领悟到：男人绝不能没有力量。
几个月后，他家门口开了健身房，海报上的肌肉男看上去快要爆炸。他跟他四目相对，久久闭不上嘴。白影峰回家要了钱，办了168块一张的月卡，还请了每月300块的私教。
海报男名叫肖恩·雷，美国人。白影峰后来才知道，人家和自己一般大的时候就已经拿到西海岸地区健美锦标赛的少年组冠军了。他开始天天做梦要变成肖恩·雷，一到健身房他就缠着教练问，要怎么才能长出那种样子的肌肉来？
“你现在太小，先减减肥，等两年再说吧。”白影峰没听懂教练的意思。他后来买了一本《真实的谎言：施瓦辛格的传奇人生》，原来这个五次“宇宙先生”、一次“世界先生”、七次“奥林匹亚先生”得主，服用类固醇就像吃薯条一样稀松平常。
问题来了，类固醇是什么东西？还来不及弄明白，白影峰就已经浑身亢奋，好像自己一不小心掌握了武林秘笈。连着几个月，他天天泡在网吧，把国内几个比较火的健美论坛一一看了个遍。里面早有人整理出了合成药物入门详解，白影峰坐在电脑椅上，手里捏着本英汉小词典，随时对应查找，心跳都在加速。那些用英文字母拼写的药品名称，像一盏盏明灯，在混沌的天际中照出一条长路，白影峰在这头，肖恩·雷在那头。
— 4—
一周10次，白影峰拿起注射器，像医生一般熟稔地扎向自己身体。每周一，推进白影峰体内的药剂叫做“宝丹酮”。百度上的解释如下：宝丹酮,可以有效、稳定、持续地增长肌肉和力量，是最受欢迎的用于兽医的类固醇。
白影峰初给自己当“兽医”是在2006年，第一次他没敢自己乱来，拿上2元钱去医院让医生教他怎么打。医生接过小玻璃瓶，盯着标签一阵研究。白影峰赶紧说，这是从别的医院开的，用来治疗男孩发育不好。医生没有多问，但白影峰觉得，人家应该看得出这是类固醇。
自己打针和由别人来打，感受很悬殊。前一种精神高度集中，后一种注意力则尽量分散。白影峰自己操作时，眼睁睁看着冰凉的针头戳进皮肤，“有时都能听见‘呲啦’一声”。后期他肌肉渐长，攥着注射器的右手都够不着左胳膊，便只好借力使力，把针筒屁股贴在墙上，针头向外，然后身体靠过去……
其实没人不害怕打针，关键看你怎么想。健美运动员打起针来都豪情挥洒，“一扎，完事儿，没工夫考虑别的。你想拿成绩当然就要付出。” 白影峰那时候想拿的只是一个省健美比赛的名次。
除了针剂，他还同时口服一种德国产的“大力补”。2元钱一粒，他一下买来400粒，却不知道怎么个吃法。当时离比赛还有两个月，他就在两个月内连追带赶把这400粒消灭光。早上醒来就从瓶子里抓出一把药，感情深，一口闷。现在想想，那会儿吃得太多了，“不科学”。
— 5 —
星期三，白影峰按时注射“睾酮”（Testosterone），一种类固醇荷尔蒙。
效果首先反映在性欲上。早上一睁眼，被子下面汹涌澎湃。
他“坚忍”地度过了第一个周期，为了首次参赛而放弃中考，然后进了“交钱就能上”的高中，很快交上一个女朋友，“终于得到发泄”。那一年他17岁。
他的情史从来都目的单纯。接触一多，女孩子自然把他看穿，“跟你谈恋爱，就只有性没有爱！”
“性爱性爱，没有性哪有爱？”白影峰油腔滑调，神态自得。
他的道德优越感在很大程度上来自另一个交往甚密的健美爱好者A。从2008年开始，A立志与100个女孩发生关系，还不忘立此存照。
A的笔记本电脑里有个专门的图片文件夹，打开来活色生香。白影峰看到，少数场景中，主角还不止两人。“兄弟！以后一定记得叫上我啊！”白影峰说。睾酮的强效作用下，体育道德与伦理道德双双沦陷。2009年底，A的文件夹里女孩已经超过50个。她们像一枚枚勋章，被两个青春期的男生视为标榜，在电脑里闪着熠熠的光。
“练健美的，这方面都很强悍。”相比之下，白影峰觉得自己算本分了。“当然，跟一个女生久了，我也烦。我追女生的时候，都能让她们感觉我一片真心，但一在一起，真心就没有了。我分手的时候是比较狠的。”
以白影峰的条件，面对女生时还不至于饥不择食。有些追求者长相平平，他不啻以恶言回应，“你觉得你有资格跟我站一起么？”他要求女朋友必须在1.70米以上。其中最高者1.78米，是沈阳的一个模特，不穿高跟鞋就能和白影峰平起平坐。
被结束“任期”后，该模特仍存侥幸，在电话里哭着试图挽回。模特的一个朋友实在看不下去，辗转联系上白影峰，“你再考虑考虑，她其实也很挑的，但就是喜欢打耳钉的肌肉男。”
这个故事白影峰津津乐道。“哪个男人对健美没兴趣，我就告诉他，练了健美就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他还能不动心么？”
— 6 —
备赛工作一般从赛前3个月正式开始，赛前一周停药。用行话来讲，这叫一个周期。
因为年纪小，白影峰的注射剂量要比成人少些。不过日常餐饮上的投入却不能省。三文鱼和基围虾，白影峰每天都各来两斤，加上乳清蛋白粉之类常规健美补剂，一个月连菜带药就不下5千元。
成效很快显现。打了药的白影峰就像一台游乐机，只要往里投币，马上就有令人兴奋的变化。3个月后，第一次参赛的白影峰拿到全省第三，全场为之注目。次年，健美之路走到悬崖边的白影峰一举拿下全省第一。
不过，白影峰并没有成为肖恩·雷，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他结识了类固醇，靠着它，他似乎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参加比赛那帮人很多都在用药。我不比赛时就坐在观众席上，听见附近的人都不是在讨论台上这个运动员用不用药，而是研究这种肌肉是哪种药催出来的。但你真要问，谁也不会傻到告诉你他用了药，一个比一个清白。”白影峰很快适应了圈子里的生态，白天健身，晚上打针，左眼坚持，右手背叛。
正常情况下，一个健美运动员一年可以做一到两个周期。白影峰见过有人做4个的，等于一整年天天都在周期中，没有哪天是不吃药的。“那肌肉真是无敌，你说跟这种人比赛，你不用药，还想拿第一，做梦去吧。有些人拿了好成绩还说自己是自然健美，都是扯犊子，听他们说话都恶心。”
如今，他的最好成绩已经是全国第二。白影峰感觉很妙，哪怕身体会不大对劲。当恶之花绽放，远远看去，竟艳若桃李。
— 7 —
2008年初，白影峰的父亲遭遇车祸。这场车祸花费太大，父亲没有了东山再起的资本，在外地一个朋友的饭店里打工，每月按时给母子俩寄来生活费。
没有了钱，也就没有了药。“不用药能拿什么成绩？”他这一年没有参赛。
一个混夜场的朋友给他出主意，“前一阵有个酒吧把少林寺和尚给请来，在台上表演劈砖，老板给了不少。你来表演健美呗！”白影峰茅塞顿开，这比参赛轻松多了。他只需穿上健美短裤，在2分钟里随便摆摆造型，100元人民币就到手。
然而，没过多久，有一次在他表演时，突然背后有人一把拉开白影峰的短裤，“哟”地一叫，然后手一松弹回去，全场一片哄笑。白影峰如惊弓之鸟，快步返回后台，不料半路上又遭偷袭，黑暗中，两只大手捉住他屁股，又捏又揉。
白影峰恨得牙痒痒。“都是男的，一个比一个贱，你还不能揍他。”他倒不觉得以他全省冠军的身份，在夜场里作这种秀是丢人的事情，但他实在无法容忍一些低俗客人越来越无礼的要求。一个星期后，他拿走小两千元，再也不打算回来。
母亲颈椎不好，一直在家养病，闲来无事就看《蜗居》。“要不是你，我们家早换大房子了，你妈也不会买不起好衣服。”片尾曲一起，妈妈就是这句话。他们一家三口住了十多年的小两居才只有50平方米，很老的动迁房。若以二手房作价，至多十来万。
从5年前的第一张健身卡开始，白影峰的每一笔开销母亲都记账在册，巨细靡遗。家里有个抽屉塞满了白影峰的账本，摞起来有一尺高，总账目已高达几十万。 妈妈说，哪天你从健美上挣了钱，要先把这些账还上。
白影峰满嘴跑火车地逗母亲：“咱东北是，穷穿貂，富穿棉，大款穿休闲。”
私下里，白影峰也为钱发愁。但他心里依然藏着一个梦想：把全省第一变成全国第一。但梦想照进现实，留下的灰烬总是钱的影子。做一个周期就要将近2万，可他现在连一盒300元的比赛油彩都买不起。
— 8 —
2008年底，教练把白影峰介绍给一个剧组，剧情里有个大块头角色，导演一时找不到人，让白影峰跑了一天龙套，还付了片酬给教练。白影峰没有拿钱，教练给了他两桶蛋白粉。他留一桶，卖一桶，套现1000元。这件事给了白影峰两个启发。一，他可以演戏；二，他可以卖药。
星期一到星期日，白影峰每天都要皮下注射生长素。国产货，搞不清牌子。他使用的国货还包括葵花护肝片，一盒16.8元，用于赛后减轻类固醇的副作用。虽然便宜，但所有药都是暴利的东西。他的一个前女友曾在药店工作，利润之大令他咋舌。
相比于全国冠军的远景，白影峰眼下比较容易实现的目标，是参加一次全国锦标赛，然后用药被查。这是他的“广告策划”。“国内不少有名气的运动员都在卖药，如果我用药被查，马上就能火起来，然后网上发个日志，把我用的东西都写出来，公开叫卖。”白影峰觉得，既然那么多爱好者和初学者都寻药无门，那不如给他们指个明路，“肯定会有很多人在下面留言骂我的，但骂完后，他们会偷偷打电话找你买。”
白影峰把“大力补”带到了健身馆，用一张打印过一面的A4纸包着，锁在更衣室的柜子里。他自己已经不吃，如果同事需要，就卖给人家。他的下家都是熟人，所以也不挣钱。至于上家，白影峰自己都没见过，需要什么，打个电话，然后包裹来往。
卖药方面，他并不打算开拓疆土。 干这个都要24小时挂在电脑上，白影峰没这工夫。
倒卖类固醇不能张扬，但也不能噤若寒蝉。他专门申请了一个QQ，起名“批发大力补”，然后把自己加进了好几个健美爱好者群，等着生意上门。群友们都是业余爱好者，没几个能有白影峰这种出去参赛的实力。精力过盛的他们每天就在群里“风生水起”，不是转贴情色图片，就是讨论怎么吃药。有人把刚买来的针剂和药片拍了照片贴上来，瓶瓶罐罐堆满一桌，像赌城里的赢家炫耀筹码。
专用QQ没给白影峰带来什么收益，他在线的时间也不多。有朋友送给他一台笔记本电脑，他不小心把屏幕和键盘掰分了家，没钱去修。
— 9 —
12月，东北的暴雪把小城压得透不过气来。
白影峰在健身馆第二个月的工资是356元，第三个月是700元，还得按时打卡上班。一大早，他穿着一件黑色衬衫和一件黑色薄大衣，插着手在雪里走。低头左拐，右拐。有人朝他问路，他没听完，回了一句：“我来旅游的。”
环卫们拿着特制的铁皮锹奋力铲雪，经验老到。有人用三轮车搬家，抬了一个大铁笼子，里面坐着一只藏獒，默不作声，眼中看不出杀气。白影峰想，多像自己。
健身馆渐行渐近，健美却渐行渐远。他好久没有买药，好久没有卖药，好久没有打开批发大力补的QQ，但常常用另一个号码勾搭女孩，昵称是“至尊无赖”。
健身馆的会籍顾问很喜欢跟白影峰打情骂俏，这成了他上班时间的主要娱乐。器械区的墙上贴着不同造型的肌肉男，但不知为何，没有肖恩·雷。
摘编自《体育画报》
— 1 —
白影峰赤身躺在床上，臂弯里趴着一个高挑的女孩，眼神楚楚。他燃上一支烟，缓慢四顾，才发现房间环境出奇恶劣：床单上斑迹可疑，周围是闷得好像已经发酵的空气。
这家20元一晚的小旅店他不是第一次来，身边的这个女孩也不是第一次见。如果没有记错，他们见了几回，应该就来了几次。女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基本都被白影峰的耳朵屏蔽。他吐着烟圈，一语不发，肉体在放松之后，精神开始莫名焦躁。“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女孩问，身体还蜷在男孩怀里。
这一句白影峰听见了。这是他最不爱听的一句。他弹起身，迅速穿好衣服，把门咣地一甩，头也没回。
“女孩真正喜欢上一个男孩后，就会变得磨叽，整天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这么问。”阅人无数的白影峰如此总结。
他的女朋友前后加起来有二十来个，在三年时间里。其中一些还曾同时“在役”。
他知道这么干的不止他一个。有的女孩是有男朋友的，但还是愿意出来找他。
她们中的多数和白影峰相识于校内网（“人人网”前身）。由于在网上的活跃度高，白影峰个人主页里的相册时常会遭到陌生人的误闯。“哇，你的肌肉好有型！”素未谋面的少女发来一句惊叹。
白影峰清楚，这意味着他至少有三成把握，日后搞定这个女孩。要论代价，至多一顿肯德基吧。
“现在的90后，都是脑残。”他老声老气地说。
— 2 —
白影峰差一年就是90后，刚刚从家乡一所末流高中里混毕业。在校园里，没有人敢找他的麻烦。他拥有混凝土一样硬朗的身躯，当他双手抱臂坐在桌前，活像一扇堵住银行金库的门。
他有时会从人间蒸发数日，回来的时候，带着某个健美比赛的奖状。同学们才知道这小子长的不是一身笨肉。一次全校晨会，老师安排载誉而归的白影峰上台讲述比赛经历。头一回见这么多人给自己鼓掌，“感觉贼辉煌。”
健美台下，白影峰嘴很甜，对女老师张口闭口喊妈，很快成了值周生和体育委员。他课间没事就7个楼层上下穿梭，在因为参赛获奖而小有名气之前，校内各路豪杰便无不识君。大家都叫他“大壮”。
但没人知道白影峰回到家里都干些什么。这个十来岁的少年关上房门，他的朋友就变成了让人不寒而栗的不锈钢针头和塑料针管，里面装着神秘兮兮的淡黄色流体。
这些流体被封装于10毫升容量的玻璃瓶中，贴着英文标签，从美国漂洋过海，几经倒手来到中国北方的这座小城。白影峰说得出每一瓶针剂的名字，但受制于语文水平，任何一瓶的中文名称他都写不正确。
— 3 —
白影峰曾经也是乖孩子，初中时，有几个校霸总拿他当软柿子，隔三差五“借点钱花”，他不敢违命。直到看了电影《古惑仔之九龙冰室》，郑伊健在里面帅到不行，他才懂得一个道理：干掉对方老大，世界就是你的。
他第一次战战兢兢地向几个大个子还手，出乎意料，自己最后竟然赢了，对方趴在地上连连求饶。他们后来混成了朋友，组了更大的团，挑衅打架，风里雨里，非常“电影”。他从此又领悟到：男人绝不能没有力量。
几个月后，他家门口开了健身房，海报上的肌肉男看上去快要爆炸。他跟他四目相对，久久闭不上嘴。白影峰回家要了钱，办了168块一张的月卡，还请了每月300块的私教。
海报男名叫肖恩·雷，美国人。白影峰后来才知道，人家和自己一般大的时候就已经拿到西海岸地区健美锦标赛的少年组冠军了。他开始天天做梦要变成肖恩·雷，一到健身房他就缠着教练问，要怎么才能长出那种样子的肌肉来？
“你现在太小，先减减肥，等两年再说吧。”白影峰没听懂教练的意思。他后来买了一本《真实的谎言：施瓦辛格的传奇人生》，原来这个五次“宇宙先生”、一次“世界先生”、七次“奥林匹亚先生”得主，服用类固醇就像吃薯条一样稀松平常。
问题来了，类固醇是什么东西？还来不及弄明白，白影峰就已经浑身亢奋，好像自己一不小心掌握了武林秘笈。连着几个月，他天天泡在网吧，把国内几个比较火的健美论坛一一看了个遍。里面早有人整理出了合成药物入门详解，白影峰坐在电脑椅上，手里捏着本英汉小词典，随时对应查找，心跳都在加速。那些用英文字母拼写的药品名称，像一盏盏明灯，在混沌的天际中照出一条长路，白影峰在这头，肖恩·雷在那头。
— 4—
一周10次，白影峰拿起注射器，像医生一般熟稔地扎向自己身体。每周一，推进白影峰体内的药剂叫做“宝丹酮”。百度上的解释如下：宝丹酮,可以有效、稳定、持续地增长肌肉和力量，是最受欢迎的用于兽医的类固醇。
白影峰初给自己当“兽医”是在2006年，第一次他没敢自己乱来，拿上2元钱去医院让医生教他怎么打。医生接过小玻璃瓶，盯着标签一阵研究。白影峰赶紧说，这是从别的医院开的，用来治疗男孩发育不好。医生没有多问，但白影峰觉得，人家应该看得出这是类固醇。
自己打针和由别人来打，感受很悬殊。前一种精神高度集中，后一种注意力则尽量分散。白影峰自己操作时，眼睁睁看着冰凉的针头戳进皮肤，“有时都能听见‘呲啦’一声”。后期他肌肉渐长，攥着注射器的右手都够不着左胳膊，便只好借力使力，把针筒屁股贴在墙上，针头向外，然后身体靠过去……
其实没人不害怕打针，关键看你怎么想。健美运动员打起针来都豪情挥洒，“一扎，完事儿，没工夫考虑别的。你想拿成绩当然就要付出。” 白影峰那时候想拿的只是一个省健美比赛的名次。
除了针剂，他还同时口服一种德国产的“大力补”。2元钱一粒，他一下买来400粒，却不知道怎么个吃法。当时离比赛还有两个月，他就在两个月内连追带赶把这400粒消灭光。早上醒来就从瓶子里抓出一把药，感情深，一口闷。现在想想，那会儿吃得太多了，“不科学”。
— 5 —
星期三，白影峰按时注射“睾酮”（Testosterone），一种类固醇荷尔蒙。
效果首先反映在性欲上。早上一睁眼，被子下面汹涌澎湃。
他“坚忍”地度过了第一个周期，为了首次参赛而放弃中考，然后进了“交钱就能上”的高中，很快交上一个女朋友，“终于得到发泄”。那一年他17岁。
他的情史从来都目的单纯。接触一多，女孩子自然把他看穿，“跟你谈恋爱，就只有性没有爱！”
“性爱性爱，没有性哪有爱？”白影峰油腔滑调，神态自得。
他的道德优越感在很大程度上来自另一个交往甚密的健美爱好者A。从2008年开始，A立志与100个女孩发生关系，还不忘立此存照。
A的笔记本电脑里有个专门的图片文件夹，打开来活色生香。白影峰看到，少数场景中，主角还不止两人。“兄弟！以后一定记得叫上我啊！”白影峰说。睾酮的强效作用下，体育道德与伦理道德双双沦陷。2009年底，A的文件夹里女孩已经超过50个。她们像一枚枚勋章，被两个青春期的男生视为标榜，在电脑里闪着熠熠的光。
“练健美的，这方面都很强悍。”相比之下，白影峰觉得自己算本分了。“当然，跟一个女生久了，我也烦。我追女生的时候，都能让她们感觉我一片真心，但一在一起，真心就没有了。我分手的时候是比较狠的。”
以白影峰的条件，面对女生时还不至于饥不择食。有些追求者长相平平，他不啻以恶言回应，“你觉得你有资格跟我站一起么？”他要求女朋友必须在1.70米以上。其中最高者1.78米，是沈阳的一个模特，不穿高跟鞋就能和白影峰平起平坐。
被结束“任期”后，该模特仍存侥幸，在电话里哭着试图挽回。模特的一个朋友实在看不下去，辗转联系上白影峰，“你再考虑考虑，她其实也很挑的，但就是喜欢打耳钉的肌肉男。”
这个故事白影峰津津乐道。“哪个男人对健美没兴趣，我就告诉他，练了健美就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他还能不动心么？”
— 6 —
备赛工作一般从赛前3个月正式开始，赛前一周停药。用行话来讲，这叫一个周期。
因为年纪小，白影峰的注射剂量要比成人少些。不过日常餐饮上的投入却不能省。三文鱼和基围虾，白影峰每天都各来两斤，加上乳清蛋白粉之类常规健美补剂，一个月连菜带药就不下5千元。
成效很快显现。打了药的白影峰就像一台游乐机，只要往里投币，马上就有令人兴奋的变化。3个月后，第一次参赛的白影峰拿到全省第三，全场为之注目。次年，健美之路走到悬崖边的白影峰一举拿下全省第一。
不过，白影峰并没有成为肖恩·雷，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他结识了类固醇，靠着它，他似乎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参加比赛那帮人很多都在用药。我不比赛时就坐在观众席上，听见附近的人都不是在讨论台上这个运动员用不用药，而是研究这种肌肉是哪种药催出来的。但你真要问，谁也不会傻到告诉你他用了药，一个比一个清白。”白影峰很快适应了圈子里的生态，白天健身，晚上打针，左眼坚持，右手背叛。
正常情况下，一个健美运动员一年可以做一到两个周期。白影峰见过有人做4个的，等于一整年天天都在周期中，没有哪天是不吃药的。“那肌肉真是无敌，你说跟这种人比赛，你不用药，还想拿第一，做梦去吧。有些人拿了好成绩还说自己是自然健美，都是扯犊子，听他们说话都恶心。”
如今，他的最好成绩已经是全国第二。白影峰感觉很妙，哪怕身体会不大对劲。当恶之花绽放，远远看去，竟艳若桃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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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初，白影峰的父亲遭遇车祸。这场车祸花费太大，父亲没有了东山再起的资本，在外地一个朋友的饭店里打工，每月按时给母子俩寄来生活费。
没有了钱，也就没有了药。“不用药能拿什么成绩？”他这一年没有参赛。
一个混夜场的朋友给他出主意，“前一阵有个酒吧把少林寺和尚给请来，在台上表演劈砖，老板给了不少。你来表演健美呗！”白影峰茅塞顿开，这比参赛轻松多了。他只需穿上健美短裤，在2分钟里随便摆摆造型，100元人民币就到手。
然而，没过多久，有一次在他表演时，突然背后有人一把拉开白影峰的短裤，“哟”地一叫，然后手一松弹回去，全场一片哄笑。白影峰如惊弓之鸟，快步返回后台，不料半路上又遭偷袭，黑暗中，两只大手捉住他屁股，又捏又揉。
白影峰恨得牙痒痒。“都是男的，一个比一个贱，你还不能揍他。”他倒不觉得以他全省冠军的身份，在夜场里作这种秀是丢人的事情，但他实在无法容忍一些低俗客人越来越无礼的要求。一个星期后，他拿走小两千元，再也不打算回来。
母亲颈椎不好，一直在家养病，闲来无事就看《蜗居》。“要不是你，我们家早换大房子了，你妈也不会买不起好衣服。”片尾曲一起，妈妈就是这句话。他们一家三口住了十多年的小两居才只有50平方米，很老的动迁房。若以二手房作价，至多十来万。
从5年前的第一张健身卡开始，白影峰的每一笔开销母亲都记账在册，巨细靡遗。家里有个抽屉塞满了白影峰的账本，摞起来有一尺高，总账目已高达几十万。 妈妈说，哪天你从健美上挣了钱，要先把这些账还上。
白影峰满嘴跑火车地逗母亲：“咱东北是，穷穿貂，富穿棉，大款穿休闲。”
私下里，白影峰也为钱发愁。但他心里依然藏着一个梦想：把全省第一变成全国第一。但梦想照进现实，留下的灰烬总是钱的影子。做一个周期就要将近2万，可他现在连一盒300元的比赛油彩都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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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底，教练把白影峰介绍给一个剧组，剧情里有个大块头角色，导演一时找不到人，让白影峰跑了一天龙套，还付了片酬给教练。白影峰没有拿钱，教练给了他两桶蛋白粉。他留一桶，卖一桶，套现1000元。这件事给了白影峰两个启发。一，他可以演戏；二，他可以卖药。
星期一到星期日，白影峰每天都要皮下注射生长素。国产货，搞不清牌子。他使用的国货还包括葵花护肝片，一盒16.8元，用于赛后减轻类固醇的副作用。虽然便宜，但所有药都是暴利的东西。他的一个前女友曾在药店工作，利润之大令他咋舌。
相比于全国冠军的远景，白影峰眼下比较容易实现的目标，是参加一次全国锦标赛，然后用药被查。这是他的“广告策划”。“国内不少有名气的运动员都在卖药，如果我用药被查，马上就能火起来，然后网上发个日志，把我用的东西都写出来，公开叫卖。”白影峰觉得，既然那么多爱好者和初学者都寻药无门，那不如给他们指个明路，“肯定会有很多人在下面留言骂我的，但骂完后，他们会偷偷打电话找你买。”
白影峰把“大力补”带到了健身馆，用一张打印过一面的A4纸包着，锁在更衣室的柜子里。他自己已经不吃，如果同事需要，就卖给人家。他的下家都是熟人，所以也不挣钱。至于上家，白影峰自己都没见过，需要什么，打个电话，然后包裹来往。
卖药方面，他并不打算开拓疆土。 干这个都要24小时挂在电脑上，白影峰没这工夫。
倒卖类固醇不能张扬，但也不能噤若寒蝉。他专门申请了一个QQ，起名“批发大力补”，然后把自己加进了好几个健美爱好者群，等着生意上门。群友们都是业余爱好者，没几个能有白影峰这种出去参赛的实力。精力过盛的他们每天就在群里“风生水起”，不是转贴情色图片，就是讨论怎么吃药。有人把刚买来的针剂和药片拍了照片贴上来，瓶瓶罐罐堆满一桌，像赌城里的赢家炫耀筹码。
专用QQ没给白影峰带来什么收益，他在线的时间也不多。有朋友送给他一台笔记本电脑，他不小心把屏幕和键盘掰分了家，没钱去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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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东北的暴雪把小城压得透不过气来。
白影峰在健身馆第二个月的工资是356元，第三个月是700元，还得按时打卡上班。一大早，他穿着一件黑色衬衫和一件黑色薄大衣，插着手在雪里走。低头左拐，右拐。有人朝他问路，他没听完，回了一句：“我来旅游的。”
环卫们拿着特制的铁皮锹奋力铲雪，经验老到。有人用三轮车搬家，抬了一个大铁笼子，里面坐着一只藏獒，默不作声，眼中看不出杀气。白影峰想，多像自己。
健身馆渐行渐近，健美却渐行渐远。他好久没有买药，好久没有卖药，好久没有打开批发大力补的QQ，但常常用另一个号码勾搭女孩，昵称是“至尊无赖”。
健身馆的会籍顾问很喜欢跟白影峰打情骂俏，这成了他上班时间的主要娱乐。器械区的墙上贴着不同造型的肌肉男，但不知为何，没有肖恩·雷。
摘编自《体育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