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失衡后的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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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细算来,自己收受的贿赂已经不下150万了
  
  2004年2月14日。北部湾畔的广西东兴市。
  天刚蒙蒙亮,一辆小轿车驶出东兴市人民政府向防城港市方向急驰而去。东兴市市长李桂东以一种舒服的姿势斜靠在车后座上。昨天,他接到上级防城港市有关领导要他今早去开会的通知。
  今天是西方的情人节,李桂东当然不会忘记,一早他就叫人给与他关系密切的两位女士各送了一束玫瑰花。
  李桂东正在想像两位“红粉知己”收到他送的玫瑰花时的表情,车已驶进了市委大院。整整衣冠,李桂东大步来到开会地点,当看见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坐着两个人时,他的心猛地一沉!他明白了此次被召来的目的。
  没等他回过神来,两个中年男子走到了他的面前,出示证件后,声音低沉地说:“李桂东,我们是自治区纪委的工作人员,想找你了解些情况……”听到“自治区纪委”几个字,李桂东的头“嗡”地一声炸响了!他很清楚,纪委找谈话,犹如香港廉政公署请人喝咖啡,这可是蹲大牢的前兆呀。
  他感到了恐惧,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挥之不去的恐惧!这种恐惧他以前也曾有过,每当看到报刊上披露的一些贪官的下场,他就产生过类似的感觉。所不同的是,以往仅是念头一闪,几下剧烈的心跳过后,就忘得一干二净了。细细算来他收受的私营老板们的贿赂应不下150万了,可对比那些落马的贪官,他一直认为自己贪的数额不算大,而且没给国家造成什么损失,应该不会东窗事发的。正是这种侥幸心理,支配着他一次次向贪欲低下了头,也正是这样的侥幸心理,使他对防城港市纪委数次给自己下的《信访督查书》消极对待。
  可这一次,他知道自己无法应付了。做了七年教师、教过《法学概论》的李桂东完全明白自己行为的性质和严重性!
  晚上,李桂东一遍遍回味着纪委有关同志与他的谈话。语气不是很重,可句句犹如一记记重锤砸在了他的心上!他清醒地知道,狡辩是没有用的,组织是在给他机会,是在挽救他,他只有如实交代自己的行为!
  第二天,一夜未眠的李桂东开始提笔写交代材料。朦胧中,他眼前满是家人和东兴父老乡亲失望的神情。他知道,是心理失衡让他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他想做个好官,他也曾经是个好官
  
  1991年在浦北县任组织部长时,在李桂东的办公室里,一个厂长悄悄塞给他一个信封,事后发现里面装有500元现金。那天夜里,李桂东失眠了,他觉得眼前放的不是钞票而是手铐,顿时感到不寒而栗。
  第二天一早,李桂东立刻找到那个厂长,把钱还给了他,并对他进行了严厉的批评。那个时候,因看不惯某些官员的腐败,他经常在报刊上发表文章,猛烈抨击不正之风,指出“公仆”是服务,而非特权,他希望自己的同行们牢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宗旨,好好为党工作,做人民的好公仆。
  平心而论,李桂东当时说的的确是真心话。除了报答组织的知遇之恩外,他还深知从一个乡镇干部、党校老师走上县级领导岗位是多么的不容易!
  李桂东生于1957年6月,广西桂平市人,1973年高中毕业后在广西那坡县一公社插队,3年后被推任为公社的文教干事。1978年全国恢复高考的第一年,他考入了广西师范大学政治系,学的是马列主义理论专业。1982年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钦州地委党校任教师。在党校李桂东潜心研究马列理论,很快成为该领域有一定知名度的专家。他的才干引起了当地党委的重视,1989年2月,组织上把他列为培养对象将他调到钦州地委组织部;仅仅两年后,他就被任命为浦北县委组织部部长;一年后又调任防城港市防城区委副书记。
  李桂东的实干和廉洁很快为他赢得了极好的口碑,他成为当地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
  1995年国务院批准防城港市所辖的东兴县成立县级市,1996年4月李桂东众望所归当选为东兴市第一任市长。
  上任伊始,李桂东对工作还是充满激情的:下乡调研、外出考察、招商引资……在新班子的领导下,东兴市犹如一架隆隆启动的机器,带动着城市建设和产业调整快速地向前发展。
  在许多人眼里,如今的东兴已成了广西最漂亮的县级城市,农业也实现了多种经营。谈到这些变化,身在看守所内的李桂东笑了:“这些让我感到自豪……”
  
  1000多的月工资还不够老板的一顿饭钱,他心理失衡了
  
  李桂东是在东兴走向腐败的。和许多贪官一样,他走向腐败也是从收受红包开始。
  市长上任伊始,各路“诸侯”自然是要各显神通纷纷向市长“表示表示”的,何况当时正是送红包之风盛行的时候。李桂东上任不久,大大小小的老板及一些下属单位就纷纷展开了“红包攻势”。李桂东开始尚能坚守“做人民好公仆”的誓言,对红包一律坚辞不收。久而久之,他发现那些老板不但没有因为他没收红包而对他心怀感激,反而对他敬而远之,更令他费解的是,其他一些对红包来者不拒的干部反而左右逢源,生活得有滋有味!
  李桂东心里开始不平了,隐隐有了种“吃亏”的感觉。
  “社会风气如此,我也是身不由己呀!”找到“理论支撑”后,李桂东终于向红包伸出了“笑纳”之手……
  贪欲的阀门一旦打开,是无法再关上的。李桂东的头脑里从此“印”上了钱的影子。刚开始,他只是在逢年过节时收些下属单位送来的数额不大的小红包,对老板们的大笔贿赂尚不敢染指。
  1996年年底的一天,李桂东带队到深圳招商,一位客户请吃饭,一顿就花了6000多元。看到李桂东惊诧的表情,客户轻描淡写地说:“你的官也不算小了,但太穷!你那点收入,在深圳只能过着十分贫困的生活……”李桂东本是个比较清高的人,这番话让他深受刺激,脸一下红到了耳根!想想自己也算是有一定身份的人了,一个月辛辛苦苦才1000多元的工资,还不够老板们的一餐饭钱!
  李桂东的心理彻底失衡了,骨子里尚存的那一点党性也完全褪色了,“我本来就是这些老板的恩人,他们的钱是政府给的,送点给我花是天经地义的!”
  李桂东不再有心思修身养性了。
  走在大街上,能吸引他目光的是高档小车;走进商场,喜欢看的是高档消费品;吃饭,专往高档饭店进;住宿,非星级宾馆不入……这些年,他多次随队到国外考察,可回来之后,印象深的只是外国人的物质生活如何如何好,想的是为什么自己不能过有钱人那样的日子,琢磨的是应如何去实现那种现代化的生活……
  思想一堕落,行动上自然就完全背离了“人民公仆”的要求,李桂东的兴趣和精力开始集中在和老板们“交朋友”上。
  
  一次,两次,三次……李桂东在受贿的泥淖里越陷越深
  
  “李市长,快过年了,感谢您对工程的支持,以后请您对我的项目多多关照!”1997年春节前的一天,私企老板甲某小心翼翼地向与他共进晚餐的李桂东递上一个信封。里面是一万元现金。没有过多的推辞,李桂东笑纳了。
  甲某有点受宠若惊,他不止一次听人说,这位李市长是不收老板钱的,看着李市长将信封收下,甲某知道,自己和市长之间的“关系”向前推进了一大步:至少由原来的工作关系上升为了朋友关系,哪怕只是“酒肉朋友”。
  为了巩固这种关系,同年10月的一天,甲某来到李桂东的办公室,又奉上用报纸包好的人民币6万元……
  李桂东是有意拉近这种距离的,目标当然远不止甲某一个。
  1998年初,李桂东认识了私企老板乙某。乙某有私人饭店和超市,同时也搞市政建设工程,可谓财大气粗。认识乙某后,李桂东成了乙某饭店的常客,从1998年至2003年,每年的春节前李桂东几乎都要去乙某的饭店吃饭,饭后口袋里当然都会多上1万元。在李桂东看来,乙某是个出手大方的朋友,除了春节拜年外,平时还非常关心他的外出活动。1999年7月,李桂东去越南招商之前,乙双手递上一个装有1万元现金的信封;2000年9月李桂东去北京学习前,乙某又用报纸包去了5万元,从1998年到2003年,李桂东共收受了乙某的各种“赞助费”近20万元。
  有钱者出了钱,有权者自然就得出力。在征用承建某加工基地的土地时,乙某嫌手续多、时间长,多次打电话和在饭店吃饭时向李桂东诉苦。
  朋友的事情岂能坐视不管?李桂东立即找来建设局、土地局、农业局等相关部门的领导协调,交待他们加快审批手续,尽快落实。乙某承建市政道路工程,政府同意出让土地以补偿工程款。为了早点拿到土地,乙某多次打电话给李桂东,“看到我的补偿土地报告,请尽快给我签批下来!”李桂东当然又照办了。
  建筑工头丙某修完市政府的巡逻道工程后,曾找市政府要土地补偿垫资的工程款未果。一天,他听说市邮电局要了一大块地还有点剩余,于是马上拿着报告找李桂东签字要地,李桂东看了报告后说这块地是邮电局的,不批。1998年4月的一天,丙某邀李桂东在某大酒店吃饭,饭后丙在李桂东的车上送上了8万元,李桂东笑了笑收下了。几天后,丙某如愿拿到了那块地。此后,丙某还陆续送给了李桂东11万元……
  私企老板丁某承建市政府办公楼时市政府欠他很多工程款,为了不影响办公楼工程进度,他想找政府拨点工程款。他知道见佛不烧香是不行的,于是在1998年10月约见李桂东,将事先准备好的5万元现金放在李的车上,说希望政府拨点款给他以加快工程进度。李桂东看了看钱说“想想办法”。不久,丁某从市财政局得了些工程款。见钱发挥了作用,1999年农历正月十五前后,丁某又在李桂东的宿舍向其奉上了5万元。李笑纳后再次答应给丁某一些工程款。李桂东前后共收受丁某19万元。
  李桂东属于那种“高智商”的受贿者,收钱的时候,时时不忘给自己设下一道今后能自圆其说的“防火墙”。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超过10万的大钱他从来不收,几千元的小钱则上交给组织。
  “每次收钱时我心里都是很矛盾的,当理智战胜了金钱的时候,我就把钱退了。”身陷囹圄的李桂东表白说,“其实我一直没有忘记自己是个党员,是人民的公仆……”
  记者反问:“真的一直没有忘记吗?”李桂东低下头,“收钱时忘了……”
  
  “千万不要见钱眼开!”看守所里的李桂东如是说
  
  自从权力给李桂东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利益之后,他进而渴望拥有更多的权力。
  然而,天不遂人愿。2001年东兴市领导班子换届时,书记升职调离,由外地调入的新书记粉碎了他的美梦……
  李桂东的心理再一次严重失衡!从此,对自己的工作更加消极,并且还迷上了出差,名为考察和招商引资,实为游山玩水。一些老板深知要不断发展和继续发财,是离不开市长的帮助的,于是他们常在李桂东出差之前给他一些小恩小惠。
  2002年李桂东去澳大利亚考察前夕,私企老板戊某以“出国费用”的名义给了他1万元;2002年10月,戊某听说李经常去南宁办事“花费大”,于是用报纸包去了5万元现金;2003年5月,戊某知道李要去上海一带招商,又给了5万元现金。
  私企老板丁某曾陪李桂东去越南,负责李的一切花销费用。
  有了钱,李桂东的生活潇洒多了,上千元一顿的大餐、几千元一套的衣服……他花得眉头都不皱一下。据查,李桂东在任市长期间,共收受人民币140万元、美金3000元。
  “我是个失败的从政者,我最适合的职业还是当老师……”李桂东现在能比较理性地看自己了。“我身边的一些同事升迁是比我快,可那毕竟是极个别。党和人民信任我,把我放在如此一个重要口岸城市任政府一把手达8年,这是对我的信任,我却没有能正确理解!相反,我用人民给予我的权力谋取个人利益,想想,比比,我实在是蜕变得太厉害了……”
  谈到父亲、女儿和东兴市人民时,李桂东眼角湿润了,他抬头望着天花板,接连轻声说了三个“对不起”。
  “清清白白做人,踏踏实实做事。千万不要见钱眼开!”看守所里的李桂东想对所有在位的大小官员如是说。
  李桂东跌倒在了心理失衡上,但愿他的教训能给一些人敲响警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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