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我回乡下看母亲。在家住的第一天，还沒睡醒就被隐约的一声声喊叫吵醒了，只听屋外很远的地方有人“啊哈——啊哈——”地嚷着，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骨碌爬起来，见窗外漆黑一片，看看表，才五点多钟，心想这大冷的冬天，一早晨会发生什么事呢?
　　我起身穿衣想出去看看，母亲也醒了，说：“啥事也没有，这是前院你大爷，那个老‘妖精’，天天这个时候起来‘闹妖’。”我大爷?“闹妖”?
　　母亲说的我大爷，是我的一个本家叔伯大爷，今年已经82岁了。我在家念书的时候，寒暑假经常和大爷一起到山上给生产队放牛放驴，那时大爷50多岁，体格棒，有一副响亮的嗓子，经常站在山顶上唱着一些不着调的山歌。现在想来，那真是让人无法忘怀的美好回忆——晴朗的天空下，阳光撒满山野，牛羊们静静地吃草，大爷站在高处，挥着响鞭，高一声低一声地唱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懂的山歌。
　　大爷是个地道的农民，一生坎坷。30岁刚出头就失去了妻子，自己一个人拉扯起三个相互差两三岁的孩子。老大是姑娘，18岁就打发出嫁了，老二老三是儿子，大爷供他们念书，娶媳妇成家。前几年，大儿子得肺癌去世了，大爷现在跟着二儿子过。
　　母亲说：“自从你大哥去世，你大爷就经常出来喊，夏秋季节到村后的山上，冬春就站在前面的渠坝上喊，一喊就是半个多钟头，怪疹人的。村里人都说他得了精神病，催着你二哥带他到医院去看看，可你大爷说自己没毛病，说啥也不去，也别说，你大爷这两年还真没什么大毛病，能吃能喝的，感冒发烧也找不着他，甭看80多岁了，身子骨硬朗着呢，春天种地，夏天鏜地，秋天打场，什么都能帮你二哥干。”
　　第二天吃完早饭，我去看大爷。进屋就见大爷坐在炕上正看电视，他耳不聋眼不花，头发有些斑白稀疏，但红光满面，一缕“山羊胡”显得别有风采。
　　我说：“大爷一点都不见老，还那么精神。”大爷关了电视笑着说：“咋不老，都82了还不老?”我问：“这村子里像您这么大岁数的还有多少人?”大爷说：“就剩我自己了，阎王爷大概是把我忘了，年轻时没过啥好日子，现在这是给我机会享福呢!”我问大爷还唱山歌吗?站在一旁的二嫂插嘴说：“唱啥山歌啊，就是啊哈啊哈地嚷，一早一晚地出去嚷一通，怪吓人的。”大爷接着说：“嚷，你别小瞧这嚷，出去放开嗓子嚷一通，嚷得神清气爽，心舒肺畅，把什么烦闷忧虑都嚷出去了，如果整天在屋里憋着，不憋出病来才怪。”
　　二嫂说，大爷也怕扰着四邻乡亲，前些年都溜达到后山、河边远一点的地方，现在年龄大了，往远处走家人也不放心。村里人也都习惯了，有人说就当是公鸡打鸣报晓，到时候就都起炕下地，该吃饭的吃饭，该下地干活就下地干活了。
　　大爷得意地说：“你们体会不到这嚷完了的乐趣，每天嚷一嚷，饭也吃得香，觉也睡得香，身体有劲儿，通身舒服，再搓搓手，抹抹脸，伸伸腿，弯弯腰，呼吸呼吸山野的空气，比喝一壶老酒还美。”
　　大爷平时每天二两白酒，不抽烟，在饮食上经常吃小米粥、苞米面饼子。夏天爱吃野菜，冬天吃白菜豆腐，二哥给他总结的养生之道是：“早晚呼叫，饮食吃素；饭后百步，遇事不怒。”
　　大爷说：“现在儿孙孝顺，社会太平，日子好过，我争取好好活着，不给儿孙们添麻烦就行了。等哪天阎王爷让我去报到了，我就不受罪地悄悄去就得了，哈哈……”
　　我离开村子那天，又是在大爷的呼喊声中醒的。在去车站的路上，我想，大爷的呼喊给这小山村增添了几分活力，大爷是在呼喊着健康，呼喊着对未来的向往，也呼喊着对美好生活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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