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坊邻里(短篇)

来源 :中国铁路文艺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super_mou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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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稽伯伯
  这是个铁路家属住宅区,建于20世纪50年代,一共10趟红砖平房,每趟房的尽西头不远处有一个公共厕所,它的上半部是木质结构。街坊邻里的小孩子,尤其是男孩,夏天打尜,冬天铆爬犁,就总拆厕所的木板,结果隔一段时间,公厕的上半部就四面通风透光。稽伯伯总是弄一些木板,抽空乒乒乓乓地修缮一气,可还是维持不了很长时间。为这事,稽伯伯还特意在星期天召集了一次本趟房的邻里会议,宣传了一阵保持公侧完整的重要性,最后还笑呵呵地强调一句:“都管好自家的孩子啊,要是再拆板子,可就是大石头砸公共厕所——激起民愤(粪)啦!”
  稽伯伯的小儿子稽斌虽然不拆公厕板子,但却顽皮得很,他有个特点,学啥像啥。十来岁,正是讨狗嫌的时候,他从公厕外路过,有时突然学上几声犬吠,吓得里边的人屁滚尿流。半夜起夜撒尿,他捎带学两声鸡鸣,便引得真鸡们群起而鸣,名副其实的半夜鸡叫。邻居樊叔结婚后头几年没小孩,两口子养了只猫取名小花。那年开春,小花离家出走了,急得樊叔两口子吃不好睡不着的。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樊婶隐隐约约地听见了猫叫,循声觅去,发现猫叫声是从稽伯伯家里传出来的,可外面的门却上了锁。樊婶急忙叫来樊叔,樊叔仔细地听了一阵,觉得那叫声太像小花了,就对着门缝一个劲儿地喊“小花”,可小花就是不出来。樊叔让樊婶站那盯住,自己回家切了几片香肠——那个年代香肠可是得用购物券才能買到的佳肴啊——把盛着香肠的碟子放到稽伯伯家的门缝前,同樊婶轮流着不停地喊“小花”,可小花“喵喵”地叫着,就是不出来,害得樊叔两口子大伏天出了满身的热汗,直到太阳快落山了,外出办事的稽伯伯两口子回来开了门锁,才知道门里的“小花”原来是稽斌扮演的。稽伯伯两口子是担心儿子在外面淘气惹祸,才把他锁在家里的,谁知锁在屋里也没耽误他调皮捣蛋。
  稽斌最能熊他爸,动不动就埋伏在稽伯伯下班必经之路的道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出现在稽伯伯面前“打劫”零钱,用以买冰棍或者啪叽,且通常都会得手,得手后还不忘虎着脸小声地恫吓父亲:“不许告诉我妈呀!”稽伯伯笑呵呵地点头应允。
  在家里,就数稽伯伯的家庭地位低,还经常挨“打”,挨老伴苏姨的“打”。稽伯伯生得有点老相,遗传性秃顶秃得很厉害,秃顶上闪着磨光后的山核桃样的亮光。苏姨却显年轻,有韵致,神情举止都会使人想象出她年轻时的漂亮。街坊邻里闲聊,大娘大婶就常说:“好汉娶丑妻,赖汉娶花枝,啧啧。”苏姨打人时也不鲁莽,反倒更显柔媚。苏姨使出浑身气力抡起拳头,擂鼓样暴击稽伯伯后背。稽伯伯却显出极其舒坦的模样,一动不动,还不时回头嘿嘿笑。苏姨打累了,就含着泪花扑哧一乐,结束战斗。
  当年,稽伯伯和苏姨的结合很有些戏剧性。苏姨是个地道的大家闺秀,祖上是满族正黄旗,祖父、父亲皆为大清将军,然而自古红颜多薄命,她8岁丧父,14岁丧母,由姑母抚养成人,所以每看《红楼梦》必为林黛玉抹眼泪。其实苏姨性格中,既有黛玉的多愁善感,又有熙凤的敢作敢为。
  苏姨高中毕业那年刚好19岁,她姑母富太太便托人为她择婿,条件只有一个,人一定得本分,免得侄女将来受气。媒人寻来寻去,就寻到了稽伯伯。单论长相,稽伯伯是完全有资格做苏姨丈夫的。稽伯伯年轻时很英俊,这一点有照片为证。富家虽高门大户,但富太太对侄女的终身大事还是开明的,既包办,又要征得侄女的意愿。富太太特意嘱咐媒婆,无论如何要请男方见上一面。可八面玲珑的老万婆子硬是没能请得动——后来才知道,稽伯伯当时根本不敢去——最后只得用照片代替。那时的照相馆既租衣服又化妆。稽伯伯身着背后画着巨大铅油号码的料子服,再经人一拾掇,就一下子由穷酸窝囊的小学徒变成了一位风流倜傥的少爷公子。老万婆子笑眯眯地将照片拿给富太太看,富太太不禁喜上心头,随即便叫侄女来看。苏姨款款而出,羞羞答答细细看了一回,实在挑不出半点毛病,最后低头默许。富太太大悦,婚事一拍即合。富太太给侄女买了房子做嫁妆。稽伯伯没花半个铜子儿,连人带物,一律白得。可好景不长。沈阳在解放之前,金圆券如同手纸,一个金镏子只能换半口袋高粱米。为了活命,苏姨的财产逐渐变卖殆尽。后来只留两件小东西作纪念,一件是一个古香古色玲珑可爱的梳妆匣,另一件是一把古朴典雅做工精细的小酒壶。
  稽伯伯家里来了客人,都由苏姨出面,稽伯伯自觉回避。遇上稽伯伯的客人,实在无法退隐,只得勉强陪坐,嗯嗯啊啊点头,再就剩下反复地搓手。稽伯伯本不吸烟。但有时闲极无聊,背地里也发雅兴,耍弄一二。苏姨窃笑,却也不加干涉。但外出作客面临敬烟,则要留心苏姨的眼神儿。苏姨若说:“他咳嗽,不能抽。”稽伯伯便说:“不抽了,我咳嗽。”苏姨若说:“不怕咳嗽你就抽。”稽伯伯就美美地吸。
  只有每月发薪“交柜”时,稽伯伯才会现出抑制不住的优越感。那时,人均月工资五六十元,而稽伯伯已是八级钳工,月薪百余元。“交柜”时每每将工资袋啪啪拍出两声脆响,尔后递上。苏姨接过,抽出一张伍元钞票复递回,期待中的稽伯伯就默然一笑。
  稽伯伯薪水高,是因他学徒早。他17岁闯关东,从山东潍县一口气逃到奉天,拉洋车卖布打零杂,后来赶上工厂招工,阴差阳错却与铁路结了缘。稽伯伯离乡背井几十年,从不曾忘记家乡。凡与山东老家沾边便一概好。每吃菜,必炫耀山东大白菜,同时大加“诋毁”东北人渍酸菜。苏姨曾多次故意当他吃酸菜炖猪肉香出满头大汗时问:“酸菜好吃吗?”对曰:“好吃。但不抵山东大白菜。”
  稽伯伯生活很是幸福。每隔几日,苏姨指着洗得透亮叠得板正的衬衣,说:“该换换了。”他便换换。家务几乎不做,便不会。有一次苏姨生病想吃面条,稽伯伯主动下厨,生怕挂面煮不熟,结果却煮成了一锅浆糊。
  稽伯伯对家里的事总是不放在心上,就连钥匙也常常忘记。苏姨就将钥匙拴了绳,像对小学生那样套在他脖子上。稽伯伯自然不好意思,就将绳改短,系于上衣第二颗纽扣上,钥匙放在口袋里,像揣怀表一样。一次,时间大约是8月份,天气酷热。苏姨夜班。上身只穿了背心的稽伯伯去外面拿什么东西,顺手就将伸着暗锁舌头的门嘭地关死了。那时,一双儿女正在渤海对岸的山东半岛度暑假,稽伯伯就只能望门兴叹。习习凉风将夜幕吹落,没着没落的稽伯伯只得到邻居家去借宿。清晨,下了夜班的苏姨回来后惊讶不已,等见到稽伯伯时问明缘由,苏姨气得扑哧一乐,就擂鼓样捶他后背,嗔道:“你呀你!我就怕这种情况,特意把钥匙从你上衣拿下拴到你裤带上——你掏掏裤兜!”稽伯伯赶紧去掏,果然掏出一把金灿灿的钥匙,钥匙绳就拴在自己腰带上。稽伯伯嘿嘿一笑,算作故事结尾。   稽伯伯对待工作却极为严肃认真,从无事假病假,更无迟到早退,几十年一如既往。有回重感冒,仍坚持上班。单位领导知道后几次催他走,最后硬把他送出了单位大门。稽伯伯走出半里地,忽又抹身返回,他想起桌子上的烟灰缸没倒,且没放入少许水。稽伯伯是车间的防火负责人。
  稽伯伯最惬意的事是洗澡时下热池子。单位每周烧两次澡堂,两个池子,一温一热。热池有时热得非常,一干人便坐在池沿上你瞅我我瞅你。唯稽伯伯粗着嗓大喊一声,双手撑住池沿纵身而入。清水直没脖颈,眼前热气蒸腾,稽伯伯闭目养神,怡然自得。池沿上就有人说:“还是老稽禁烫,皮儿厚!”稽伯伯笑笑,大喊:“下来呀,正好,舒坦透啦!”有人说:“不行哦,咱这样的下去就化了。”稽伯伯就更得意,闭目静坐热池中,一派福相。
  稽伯伯退休了,单位就很少有人敢洗热池子了。春节的时候,单位领导来家里坐坐,稽伯伯极高兴地敬烟、沏茶,而后就没了话,就剩下了反复地搓手。
  领导说:“听说你儿子出息啦,进了北京的中国铁路文工团,跟大艺术家侯耀文成同事啦!”
  稽伯伯就显出了骄傲的神态,说:“那小子学啥像啥。”
  领导说:“听单位里的人说,你儿子小时候虽然淘气顽皮,但却从来激不起民愤。”
  稽伯伯就笑呵呵地幽默了一把:“主要是我管公共廁所,他不敢拿石头砸。”
  领导说:“单位的人有时洗澡下不得热池子,还念叨你呢。”
  稽伯伯就现出满脸的自豪,说:“以后还得回单位洗澡哇!”
  后来果然常去,且每次必洗热池子。
  樊 叔
  樊叔原本是个快乐的单身汉。樊叔生就一副五短身材,身高不足一米六,短胳膊短腿,两只厚实的脚板短且宽,鞋子总是从两旁先开口,就连十个手指头也短得十分可爱。樊叔的父亲当年是蒸汽机车的司炉,人称“小烧”,抗美援朝时往鸭绿江对岸运输物资,牺牲在了前线。樊叔没有能够子承父业,却当上了一个修马路的筑路工。
  尽管如此,樊叔与铁路依然有缘分,20世纪60年代初,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摄了一部抗美援朝题材的影片《铁道卫士》,樊叔有幸入选群众演员,角色是一个守长岭隧道的民兵。其实演这个角色樊叔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因为抗美援朝那年他17岁,是基干民兵,曾经挎着真枪守过长岭隧道。樊叔的这个经历令导演喜出望外,可哪里知道樊叔却不是块演员料,当年守隧道时是那么英勇无畏,可如今面对镜头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总算有一次说出了话,但却把“站住!干什么的?”说成了“站住!你干啥去?”气得导演说:“你是民兵,怎么让个特务吓成这样?换人吧。”结果这成了樊叔的终生遗憾。不过,樊叔却又总是引以为自豪,动辄得意一番:“当初,我差一点儿就同长影的方化同台竞艺,他可是演过《甲午风云》和《平原游击队》里鬼子头儿的大明星呀!”
  樊叔的具体工作是喷沥青,大小青石子在路面上铺开,几台扎道车运足气力嘁咣嘁咣地扎过去,随后便是樊叔那辆沥青车,车屁股扯出条长皮管,接上根丈余的钢管,前端连着喷头。樊叔一身白色帆布工作服,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加上口罩、眼镜,樊叔便没有一点皮肉露在外面。丈余长黑乎乎的喷枪握在矮墩墩的樊叔手里,就越发显得又长又大。樊叔很自信地挺直腰板,站成丁字步,显得有些威武雄壮。他揿动开关,滚沸的沥青便均匀地喷洒在路面上。修铁路住宅区前面的马路时,许多孩子都跑出来看樊叔喷沥青,樊叔就越加喷得来劲儿。喷过一段休息时,樊叔就摘下眼镜、口罩,龇着满口白牙朝这边笑。樊叔的工作其实很被人瞧不起,背地里都说他是“喷臭油的”,樊叔找不到对象,想来他那令人同情的身高和那被认为不太体面的工作,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过樊叔自有樊叔的乐趣。樊叔父母早亡,自己独守空房,倒也清闲自在,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樊叔兴趣很是广泛,琴棋书画烟酒糖茶无所不好,却都样样通样样松。樊叔一下班,家里就招来许多人,打扑克下棋闲扯淡,一派热闹景象。樊叔游艺的技术不算高,常输得满脸纸条,但仍坚持战斗不下火线。樊叔有时还操起父亲留下来的一把旧二胡,咕吱咕吱地拉一通,拉到高兴处,就讲哪条路是他们修的,哪条路是他喷的沥青,而后再咕吱咕吱地拉一通。
  樊叔为人实在,热情。街坊邻里有求必应。邻里传“卫生牌”轮流打扫卫生,就有大婶说:“小樊,你一个人利手利脚就多干点儿呗,咱们跟你借点儿好光。”樊叔说:“行。”就把一趟房打扫卫生的活揽下了。长年到头,天天不落,时间久了,别人倒把打扫卫生看成了樊叔应份的事,有时墙角旮旯里没被笤帚触到,樊叔还要遭些埋怨,可却从不介意。
  住樊叔隔壁的李家是小两口,孩子刚两岁。小夫妻双职工小孩没人带,就请来了农村的小姑子,看孩子做饭外带拾掇家。樊叔每天打扫卫生常与李姑娘打照面。时间长了,就互相点个头。后来,就又在点头之后加了点儿微笑。再后来,就点头、微笑之后又加一声“吃啦”或者“干啥去”。
  那年夏天,樊叔心血来潮,买了些二极管、三极管之类,休息时坐在外面的阴凉处鼓鼓捣捣地安装半导体。居然弄响了,尽管叽里呱啦噪声挺大,那时候,能自己鼓捣响一台无须接电线的小“戏匣子”也着实是件挺稀奇的事。婶子大娘孩伢子们团团围住看。李姑娘更是羡慕得不得了,大睁着惊奇的眼睛,近近地贴上去使劲儿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管管儿、细线线儿,梳着一双粗壮的大辫子的后脑勺就离樊叔的鼻子很近。樊叔很真切地看见了她一根根粗黑的头发和脖子上的一点痦子。姑娘所特有的皮肤的馨香从李姑娘领口处散发出来,令樊叔一阵头晕目眩,心就突突地发慌,赶紧闭眼。想扭头躲得远些却着实舍不得,欲硬起脑门儿就这样挺着又勇气不足,矛盾重重若即若离,脸上就现出极复杂又丰富的表情来。
  李姑娘实在是喜欢那半导体,樊叔就又装了一个送给她,她如获至宝,俩人的感情就自然地近了一层。半导体时常出毛病,李姑娘就常去请樊叔修。樊叔显出一副很刻苦钻研的模样,这捅捅,那捅捅,就又捅出声音来,李姑娘就更加佩服他。   这样的事儿有了几回,就有大婶大娘嘁嘁喳喳,弄得樊叔李姑娘脸热心跳美滋滋。俩人在一起时心里的确都很舒服,不在一起时又总盼着在一起。
  便有热心肠的大婶来捅“窗户纸”。俩人当然乐意。只是李姑娘的哥嫂犹犹豫豫,嫌樊叔个矮。后来又同意了。好歹人家小樊是个挣工资吃官粮的人,自己妹妹从乡下嫁进城来,也是个福分。再说结了婚隔壁住着,带带孩子看看家的也方便。李姑娘父母也乐意,于是结婚。
  那时候结婚可不像如今这等排场,拉那么大架势。樊叔一个人粉刷了墙壁,大娘大婶们动手做了两床新被褥,几斤糖块几斤葵花籽几盒香烟一撒一分就入了洞房。新房里除了床上的新铺盖,最惹人注目的就是那幅崭新的花布窗帘。以前樊叔从来不用这个,夏天热了敞了窗光膀子睡。现在却不行了,必须用。
  李姑娘成了樊婶之后,就与樊叔暗中定了个协议:高出樊叔半头余的樊婶一律穿平底鞋,樊叔则穿厚跟皮鞋尽量戴帽子。这样一来,俩人就协调了许多。
  也有不协调的事。一晃两年过去了,俩人愣是没有小孩儿。医生也看不出毛病来。二人勤勤恳恳,通力合作,依旧不见成果。就抱养了一个女孩儿。可刚过半年樊婶竟然有了喜,生了个胖儿子。有人劝他们再把抱养的丫头送人,樊叔不忍,就一起养着。全家皆大欢喜。
  樊叔学雷锋可是诚心诚意的。单说打扫邻里的卫生吧,一扫几十年,小区已经扒了,原地拆迁,起了几幢20多层的新楼,有物业管理,可樊叔仍然时常在楼下打扫。这新楼里搬来了许多体面人家,可有时却出些不怎么体面的事——从楼上扔垃圾。一次樊叔正在楼下捡一个塑料垃圾袋,忽然一坨馊面条从天而降,正罩在樊叔头上。樊婶就冲楼上嚷了几句,倒被樊叔拽回了家。樊婶说:“往后咱不扫了。”樊叔笑笑,说:“我这媳妇都是扫来的,怎么能不扫呢?”樊婶就笑骂他傻样。樊叔仍然时常打扫。
  这些年号召学雷锋,三月一到,大街上就热热闹闹。一天,樊婶急匆匆回到家,从床下找出三四双坏鞋子。樊叔说:“早该修了,怎么都攒起来了?”樊婶白他一眼,说:“你知道啥?今天大街上修鞋全免费!”樊叔摇头慨叹,很伤心的样子,说:“唉!咱们那阵子……”
  时光如水。孩子吹气儿似的长,大人就落叶样的老。樊叔的儿子书读得不好,在家待业,后来仍干樊叔的行当,在筑路队,只是不像樊叔那样手工操作,而是坐在车里自动化操作。抱养的女儿职高毕业后在一家幼儿园当幼师。樊叔退休无事可做,就去溜公园。公园里有伙人聚堆唱二人转,樊叔也加入其中,打呱嗒板子配伴奏。樊婶去看了一次,回来就说不好看,男女乱逗,打情骂俏,台词还净些半荤的话。樊叔很听樊婶的,就改行去唱京戏。但樊叔对京戏太外行,不开窍,可仍十分认真,每日早早就到,打扫场地,有时还带壶开水,放些茶叶。大家都受了感动,业余演出时,就想方设法给樊叔分个角色。
  樊叔不会化妆,眼圈涂得又黑又大,像一头可爱的小毛驴。樊叔扮演的角色实在是无足轻重,全场只有一个字的台词:“是。”
  但樊叔仍然认认真真地演。
  六丫头
  六丫头的大号是杨连弟。街坊邻里闻听大号都感到有些陌生,但叫起六丫头来却无人不晓。六丫头天生小子脾性,弹瓶盖,扇啪叽,闲着没事儿砸玻璃,片石抛得远且准,打起架来如狼似虎,男孩儿也斗不过她。
  六丫头自然排行老六。其父老杨是蒸汽机车司机,没啥文化,一口一个“妈个巴子”。老杨一心想要儿子,可事与愿违,噼哩噗噜下蛋般生下“七仙女”,虽从三丫头起都取名“带弟”“招弟”“盼弟”“连弟”,可如今连个儿子毛也未见着。老杨大骂老伴“老瘪犊子”,一边养精蓄锐,摩拳擦掌,不生出个儿子绝不收兵。宣传计划生育的街道干部劝他作罢,老杨大叫:“我祖孙三代要饭,根儿正苗儿红,怎么能没有接班人!”第八个孩子一落地,终于是个接户口簿的,老杨乐得捏住儿子的小鸡鸡呜呜噜噜大笑不止。
  六丫头7岁那年,老杨养鸭子要砌鸭子窝,喝令六丫头以上的丫头全体出动,到马路对面的建筑工地去撿砖头。回来时六丫头慌乱中栽了跟头,被电车扎断一只脚。电车公司赔了500块钱,老杨只用100块匆匆将六丫头的脚对在脚脖上,其余的就全都喝进了肚里。至今六丫头的左脚向里撇,走路一拐一拐。鸭子没养成,倒落了只鸭子脚。
  六丫头念书很是不上道。一天,与六丫头同班的邻居唯唯小姑娘告诉正在喝酒的老杨:“杨伯伯,我们老师让我告诉你,杨连弟考试得了五分。”
  老杨一听乐了:“吆喝——六丫头啥时候出息嘞?往常,一考试就得一分、二分,今个儿咋得了五分?”
  唯唯说:“这次是期末考试,满分是一百分。”
  老杨当即啊的一声,酒盅一摔就要捉拿六丫头。门口的六丫头早有准备,忙抢先起脚,踩着一路骂声,一拐一拐逃之夭夭。
  杨家粮食不宽余,就在挺远的山根刨出块空地种上玉米,可是秋天一到就叫人操心了。登登实实的苞米棒子日渐稀少,小偷儿却咋也捉不着。气得杨家人憋足劲儿地骂。六丫头说:“骂顶啥用?我去看看。”
  六丫头不去巡逻,只在暗处守株待兔。后半夜,果然听见窸窸窣窣噼噼啪啪。六丫头顿时精神抖擞起来,站到明处,厉声喝道:“你给我乖乖过来!我一动可就麻烦了!”这时四周立刻一片死寂。六丫头再次厉喝,那倒霉鬼儿就扛着大筐稀里哗啦地出来了,被六丫头铁钳样的大手啪地卡住手腕,这才发现捉自己的原来是个瘸丫头,懊悔不已,心里哭叽叽:怪不得刚才她说她一动就麻烦了。
  六丫头读初中学校停课,六丫头乐得直蹦高。那时,哪个有力气别人就惹不起。六丫头腰硬体棒,真个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整天挎个旧书包,里面装着一些选好的鹅卵石。六丫头抛石头百步穿杨,便成天打麻雀给老杨下酒。
  时间久了,天天打麻雀的六丫头也不免感觉有些单调,就同一些到河里游泳的孩子们一起去河边玩,六丫头腿脚不利索游不了泳,就在岸边用石头打水漂,却也其乐融融。回来的时候得走公路大桥,桥洞正垂直地对着两条锃亮的铁轨,一个孩子突发奇想,说:“六丫头,你能把石头扔进火车头的烟囱里吗?”因为这时远处正开过来一列火车。六丫头淡然一笑,一摸挎包,取石在手,当火车开近桥下时,轻舒猿臂,只见一块核桃大的石头轻轻飞起,划着美丽的弧线,准准地落进火车头的烟囱里,众半大孩子一片欢呼。不想这下却惹了祸,开过去的火车急急地停住了,绿车厢上跳下来一个人,居然是个乘警,火车头上也跳下来一个人,二人分别从大桥的两端包抄上来,众半大孩子顿时作鸟兽散,只把腿脚不灵便的六丫头丢在了桥上。六丫头刚跑到桥头,恰被火车司机堵个正着,六丫头定睛一看,立刻骨软筋麻,原来迎面扑过来的火车司机正是其父老杨!老杨怒眼圆睁,大吼一声:“妈个巴子!”抬腿正要踹将下去,却被从大桥另一端奔过来的乘警当腰拦住。老杨在单位里人缘极好,平时同一列车上的人更是情同兄弟姐妹,这个紧急的当口,乘警岂能不劝。也是停在桥下的列车不可久留,老杨喝一声:“回去再跟你算账!”便匆匆回归工作岗位。   老杨说到做到,下班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去鸭棚子处抓起一根粗棍子去寻六丫头,六丫头早溜得无影无踪。一个多星期,都是老杨在家她没踪影,老杨上班她再回来。后来等老杨的怒气逐渐消了些,她胆战心惊地拎着一大串打下的麻雀做见面礼,向老杨做了深刻悔悟,方才得到饶恕。
  有个混混儿叫张铎,手下一帮人,打架斗殴称霸立棍儿。张铎见铁路住宅区里有块空场,就常带领一帮人过来浑耍,弄得四处狼藉,全街遭殃,于是这里就公推樊叔出头,组织护房队。樊叔很负责任,领人备了些石头,尔后亲自督阵练兵。护房队全是些半大小子,只六丫头一个女性,破格录取。
  一天傍晚,六丫头喘着粗气禀报,说:“王八羔子张铎又要祸害咱们了。”樊叔大怒,即令护房队集合,空场列阵!混混儿们冲进空场刚一探头,张铎的歪嘴就惊得忘了再闭上。但见一溜十几堆石头后,一群半大小子横眉立目严阵以待。正中间,叉腿掐腰立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虽块头不大,却气宇轩昂。
  张铎定定地瞅了一回,就现出凶相,几个混混儿随后,步步紧逼上前。张铎步履缓慢,目光却极端歹毒,每进一步,空气里就增添许多恐惧。樊叔见势不妙,正待挥手喊“上”,然而那半个“上”字尚未来得及蹦出喉咙,张铎已突然起动,箭步上前,闪电般劈手揪住樊叔,猛一提,呈半悬空状,待樊叔双足立稳,身子已被拽至张铎面前。
  主帅被擒,护房队立即阵脚大乱,众手足无措,乱作一团。突然,纷乱中“哇呀!”响起一声怪叫,众人巡视间,六丫头已张开钢叉般的十个指头扑向张铎,怪叫声一停,再看张铎,脸面上就多出七八道血口子。六丫头顺势一扯,就将樊叔复夺回。只是樊叔惶恐中毫无准备,一个趔趄,前襟上纽扣崩了两颗。张铎还在捂脸,六丫头再起一脚,正中裆间,张铎疼痛难忍双腿打抖,险些跌倒,混混儿们慌忙扶住。
  张铎裆疼脸辣,气得咬牙切齿,正要反扑,六丫头蒲扇般大手一挥,厉声喝道:“拿石头!”众人这才想起石头来,呼啦啦一阵骚乱。六丫头一个指头指着张铎的塌鼻子说:“你敢靠前,就一顿大炮石砸死你!”张铎有些犹豫。
  樊叔疾步上前,踮起脚对六丫头附耳低语:“吓唬吓唬就行了,可别真砸呀!”
  六丫头说:“别怕。他们哪个敢支棱毛,就给我往脑袋上砸!”
  张铎脸上的横肉突突跳几下,三角眼夹几夹;樊叔两只短手无缘由地摆几摆、搓几搓;拿石头的护房队队员脸对脸地看了又看,胳膊颠几颠。唯六丫头神色泰然,抱膀站定,肩上斜挎装着些许鹅卵石的旧书包,颇有《水浒传》中没羽箭张清的英气。此时,她一条瘸腿很悠闲地抖动起来,张铎气得半死,又不敢轻举妄动。僵持一阵,张铎收了架势,吧唧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说:“好男不跟女斗!”就转身开溜。六丫头指着他的后背骂道:“滚你姥个猫蛋!下次再敢来,砸出你稀屎!”
  从此六丫头声威大震。张铎果然再不敢来。
  六丫头也有温柔的时候,不过只是见了欧阳老师的时候才温柔。欧阳老师是铁路子弟中学的语文老师,三十二三岁,梳短发,白净的脸上戴一副白色有机玻璃框眼镜,就更添了许多的典雅。说话的声音极动听。镜片后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溢满了和善温柔。六丫头最崇拜的却是欧阳老师走路的姿势。欧阳老师走路的姿势的确美,既优雅又端庄。欧阳老师每每出现,六丫头都目不转睛。一次欧阳老师下班,六丫头看得如醉如痴,不知不觉跟到了欧阳老师的家门口,欧阳老师扭开暗锁,就微笑着叫六丫头的大名,请她进屋坐坐。六丫头这才恍然大悟,扭头便跑。
  六丫头每遇欧阳老师,就立刻显得非常懂礼貌,说话也不再高声大嗓,脸上也略微有了些女孩儿所该有的羞赧。老杨就说:“俺们连弟一见欧阳老师,就像小鸡儿见了……见了什么似的。”他原本想说像见了黄鼠狼似的,但一想把欧阳老师比作黄鼠狼太不雅,就换了个模糊的说法,“骨头都酥了。这丫头早遇上欧阳老师就好了,准能学好。唉……”又说,“咱也是没缘分,高攀不上。要是咱的姓前头多个‘欧’,不就和欧阳老师一家子啦?”
  欧阳老师无声地笑一笑。六丫头的脸上倒是泛起一朵红晕,说:“人家欧阳老师的‘阳’也不是我们那个‘杨’呀,是太阳的‘阳’。”老杨就悄悄吐吐舌头,说:“要不说还是得念过书呢。”在欧阳老师面前,老杨说话也谨慎了许多,很自觉地免掉了不少的“妈个巴子”。
  六丫头无聊時常去附近驻军家属大院里玩。战士们休息时好打篮球,六丫头有时也拣个球投投篮,大概是儿时抛石头的基本功,投篮极准,令人佩服。熟了,有时就应邀上场。六丫头手有劲,能抢。一只脚起跳,居然跳得挺高。时间长了,跟他们的关系都挺好,尤其是与某个战士。久而久之,两人竟然偷偷恋上了爱。部队有纪律,驻军战士不得与驻地民女恋爱,部队知道后将该战士遣返回乡。老杨得知后正准备对六丫头进行深入细致的思想政治工作,不想六丫头早无踪影,且从此杳无音讯。老杨跳骂了一回无济于事,只得作罢。
  第二年,六丫头忽然来信报喜,言说生了个大胖儿子。第三年,又如此这般。生米成熟饭,老杨只得认账,但就是不让回来。
  光阴荏苒,一晃20多年过去了,退休的老杨赋闲在家,一日偶见老伴对着手机看一帅哥的照片看直了眼,便骂:“你个老瘪犊子人老心不老。”
  老伴狠狠地瞪着他说:“你心长腚上去了,斜!这是咱外孙,我看不够!”
  老杨忙凑上前迫不及待地抢过手机,仔仔细细看了一回——手机上的帅哥可不是一般的帅,浓眉大眼身材挺拔,一身铁路制服更加让他英姿勃发。
  老伴说:“这个是老大,下一个是老二。”老杨点一下屏幕,另外一个外孙同样帅气,同样的一身铁路制服。
  老伴得意地说:“老大是动车列车长,老二是司机。”
  老杨咧开大嘴笑了:“哈哈哈,像我,都像我!”
  老伴说:“像你个屁!你当年一身‘油包’,脖子上系条油渍麻花的手巾,满脸黑煤灰,还像你?”
  老杨也不急眼,仍对着手机看,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老杨突然冲老伴骂道:“你个老瘪犊子,怎么不让他们回来呢?”
  老伴给骂得直蒙圈,蓦然醒过腔来,回骂:“你个老瘪犊子,不是你给撵走的吗?还说一辈子别回来!”
  老杨心里虽不服软,但嘴上却说:“你告诉六丫头,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赶紧回来吧。”
  老伴说:“你自己告诉,放出去的屁,自己往回抽!”
  老杨终于软了一回:“哎,还是你说吧,你说比我说好,我总得有个台阶下呀。”
  老伴翻愣他一眼,算作答应。
  不久,六丫头一家四口齐齐地回来了,带了大礼,叩见父母。老杨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好菜。老杨劝女儿别回去了,女婿老家虽说如今不再像过去住柴屋燃牛粪,可也比不上这边,况且女婿的老娘也已去世,那边也没有什么人了。于是六丫头两口就留下了,如今这铁路住宅区虽然还叫“铁路小区”,却早已变成了几幢高高的电梯楼,难怪六丫头回来那天找不到家,变化太大了。
  六丫头卖了老家的房子,买了户电梯楼房,过上了城里人的日子。六丫头两口子本就是勤劳的人,便因地制宜,夏卖汽水冰棍,冬售冰糖葫芦烤地瓜,近来又开发了一项新产品——羊肉串。六丫头的羊肉串很有特色。别人用火烤,她偏使油炸,再蘸上一应佐料,色美味香,备受赞赏。被冷落的同行暗地里生恨,却不敢惹她,又模仿不如,就自暴自弃改了行。
  六丫头做买卖时每遇街坊邻里,也不言语,抓起东西就塞,硬塞,不要不行。六丫头买卖从来公道,绝不唬人,因此生意很兴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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