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空区“贪腐黑洞”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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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空区危及民居,就必有迁徙。洛江沟人一直怀疑自己在迁村过程中被耍了。如同“上面一个山西,下面一个山西”,他们怀疑自己的迁徙账也是“阴阳发票”阴阳账,那就是“矿里一本账,县里一本账,村委一本账,唯独村民没账”!
  怀疑是在比较中爆发的。随着采空区的逐年擴大,越来越多的村庄加入迁徙的队伍,最近的例子就是侯村。
  这侯村和“上党第一村”仅隔一条马路,但除了村庄主干道和公共设施都大大优于“上党第一村“外,民居的建造质量也天壤之别:所有的房屋都采用了“抗变形技术”,而且圈梁、地梁、立柱的钢筋混凝土预浇都是在公示的状态下进行的。
  换句话说,扎钢筋、浇水泥都是在洛江沟村民注视下进行的。
  “洛江沟新村为什么不用抗变形技术?”这个曾被笑为“白痴”的问题最终还是拨开了贪腐疑云:为什么不用抗变形技术?不就没钱嘛?按2000年的建房时价,若用抗变形技术,则全村1000间房的总造价起码1500万元以上,而实际情况是,五阳煤矿自与县政府签订合同后,用于新村建房的费用仅仅600多万元。
  钱去哪儿了?!
  2011年春天,一份尘封13年的《洛江沟村迁村项目总预算》突然神秘露出水面,由潞安集团总工刘克功签字的迁徙投资总预算居然高达4886.70万元!
  这一声霹雳,把所有人打趴了。
  
  盖不住的“弥天大谎”?
  
  深秋的晋东南,高爽明朗。除了不便披露姓名的县镇干部,这次采访陪同最力的就是长治“维权之星”姜和平以及村民代表姜成秀、姜玉生。
  自从搬进“上党第一村”,发现受骗上当后,为了所有村民的住房安全维权,姜和平十年奔走在省、市、县的信访办和人大、政协,要求调查纠正洛江沟村民被侵权事件。
  打开他的《上访日记》,最频繁的记录是“黑洞”:“……某月某日赴省反映‘贪腐黑洞”,“某月某日,找某书记递交‘贪腐黑洞’报告……”
  在长治、在襄垣,除了“采空黑洞”,“贪腐黑洞”究竟指什么?姜和平说,十三年前总预算的4886.70万元和最终落实的1130万元之间,就是骇人听闻的“贪腐黑洞”。
  4886.70万元,是潞安集团经多年调研审核后,对洛江沟村迁村的总决算和拟定拨款;1130万元则是襄垣县最终公布的迁村总价,两者居然存在相差3700余万的“黑洞”,换句话说,洛江沟明明没有享受到“抗变形”技术,但五阳矿却一直口口声声说“享受”了,说明中间环节出了猫腻。
  最大胆的推定是:4886.70万元潞安集团是给了,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中间的“3700万元”被县里什么人或机构侵吞了!
  如果照“4886.70万元”的拨款赔偿,“上党第一村”岂止可以安享“抗变形”,还可以拥有棋牌室、体育场、戏台等真正“上党第一村”的公共设施呢!
   洛江沟村百分之九十九的村民抓狂了。认定县、镇、村联手出卖了他们。潞安集团的巨额赔偿金被一只黑手截留了。
  可怜的洛江沟村,最终可怜的1130万元还要被上面拿掉150万元的“复垦费”,150万元的“耕地出让金”(总预算的耕地出让金为‘1993万元’),真正到手的只有860万元(600万元造房,260万元公共设施),这样的房,怎能不烂?这样的村,怎能不烂?
  潞安集团究竟给洛江沟多少钱?是否还有计划外的资金?
   矿上的干部面对群众的无数次的诘问,永远是统一而意味深长的回答:该给的都给了,连不该给的也给了!
  村民栗先娥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具体的信息,先前,她就危房问题找到五阳煤矿的办公室主任赵宏亮(现任潞安环能李村煤矿筹备组负责人)时,赵激动地嚷嚷说,你们就再别找了!我们该出的钱都出了,不该出的钱也出了!再找,还有什么用?!
  “连不该给的也给了!”一句包含着恁多潜台词的回答。该给的是什么?不该给的又是什么?该给的和不该给的,最终又落了谁的腰包?
  疑问陷入了代数题。
  前面说过,当初整个谈判过程都是“潞安”和“襄垣”两个“成年人”之间进行的,村民代表像“未成年人”一样被排斥在外,他们怎么知道呢?
  但洛江沟人毕竟不傻,自打“抗变形实验房”上世纪90年代在村里出现,所有的蛛丝马迹其实都指向了真相。
  记者调阅资料表明,造在洛江沟村田头的12间“抗变形实验房”当时由五阳煤矿地质科的彭程芳、李红全等四人实时监测,采集数据十余年。
   这十几年,他们和村民混了个烂熟。
  从1997年开始,他们四人在监测数据的同时,进村入户,对每一家,每一户村民房屋的构造、围墙的高低、长短,门窗栅栏,家畜养殖、经济树种、水井水窖、厕所地窖等涉及村民财产的内容逐户进行丈量绘测与登记。
  “所有的东西都登记。”老支书姜玉生说,“不要说一副寿材,一个猪圈,就是一个狗窝,一个鸡窝,一个牌位,一辆破架子车都登记!每一棵用材树,都写上了户主的名字,乡亲们知道,五阳煤矿在对乡亲们的财产调查登记,而且调查得非常详细。”
  “登记这些干啥呢?”和调查人员熟成一家子了,村民曾无数次地问他们。
  回答总是,是你们的财产,将来都要算钱的!
  整整调查了4年,算钱的日子来了。乡亲们傻了眼。赔偿(或曰援助)的,就房、窑、棚、墙、猪圈、厕所和挂果木哇!而且价格贱得无法相信,一花墙才25元1平方米,市价起码200元1平方米;水窖才400元一个,市价起码1200元一个!还有村里新铺的700米油路呢?当初村民集资12万元修的,现在一分钱不赔;另外,原来占地200平方米,作价30万元的舞台怎么算?20眼水井呢?自来水主管道(2500米)、支管道(4000米)呢?30万元的150亩经济林呢?作价35万元的两座砖厂呢?怎么统统不见了踪影?
  这怎么回事呢?
  
  黑洞深深深几许?
  
  调查过程中,我们同时看到襄垣县王桥镇2011年6月27日所写的一份《上半年工作总结》,他们不仅证实洛江沟村房屋修建质量差,补偿过低,部分房屋坐落于采空区出现裂缝,没有房产证,当时竣工又未进行验收等问题。
  没有验收,村民就拿不到房产证,拿不到房产证,就投不了保险。更危险的是,一旦发生地基下沉,房屋倒塌,出现危及生命的状况,是由房屋设计的单位承担责任,还是由房屋建造者承担后果?抑或是由五阳煤矿承担后果?
   895位村民茫然无措!
  2011年7月,在村民的强烈要求下,洛江沟村、支两委召开紧急会议,请求襄垣县王桥镇政府对长达十年的房屋进行验收。同时,本着对科学负责,对895位村民的生命安全负责的精神,两委向国家安全生产监督总局科技规划司提出严正声明,要求对五阳煤矿移花接木的假科技成果予以核实。
  与此同时,神秘现身的《洛江沟村迁村项目总预算》引起轩然大波。2011年4月24日,我们曾拿着这份“预算书”拜访了潞安集团副总经理、总工程师刘克功。
  刘总态度祥和,但谈话异常简短。
  记者直截了当地问了他三个问题。
  一,总预算的耕地出让金为“1993万元”,这是根据国家规标准制定的,后来为什么巨量压缩到“150万元”呢?!
  刘总回答:我不知道。类似问题,你们应该询问县里。
  二,“抗变形技术”到底用没用在新落成的“洛江沟村”?
  刘总回答:“这问题。你们可以问矿上去。他们会详细回答……关于……”
  对此,同行的记者插问:“您是总工程师,技术归您管,请问什么叫‘简易抗变形结构农房’?简易的意思,是不是圈梁并非8根20#的钢筋构成……”
  话未竟,刘总打断说,您不懂具体技术,请不要打断我的话……
  记者拿出《洛江沟村迁村项目总预算》,又问:“请问,这份预算书是不是由您簽字?”
  刘总瞥了一眼“预算书”,迟疑地说“……这份材料我也不知道是谁做的……那字,是我签的,又让调研室复印了10份。我希望你们的报道别把我扯进去,以免引起我和群众的对立……”
  一份材料居然不知道是谁起草的,但又在上面签了“刘克功”三个字,还让调研室复印10份——我们决定不再“为难”刘总而直奔五阳矿调研室,但关于《洛江沟村迁村项目总预算》,五阳矿调研室的回答更匪夷所思:这份预算书应该是(洛江沟)村里做的吧,你们问村里去。
  这回答可是更离谱了。我们当场表示疑问,“总预算”完稿于1998年11月14日,做得非常专业,非常严谨,扉页上注明,所有相关土地面积资料均来自航拍航测数据,这属于地方机密资料,请告诉我们,“村里”人谁能调阅这些材料而且还看得懂航拍航测?
  调研室的负责人耸耸肩,再也不说什么。
  1998年在任的村支书是赵成文,村委主任为王志中,赵成文后因贪污28万元被开除党籍,但既未退赃,又未移送司法机关处理。
  我们设法找到了两位村官,先期而遇的王志中缄默不语,后来找到的赵成文却底气十足地说:我起草的!我们集体起草的!
  航测,即航空勘测,是指利用空中技术克服种种不利地形条件和气象条件的限制,在高寒地区、陡峭山区、原始森林和沼泽湖泊等人员难以到达的地区进行地质调查的方法。我国直到五六十年代,万里河山还有大片大片的无图区,航测技术的大量运用还是改革开放30年以来的事,而且航测项目大都委托空军航测团或航测遥感局进行,眼下村官既然慨陈《洛江沟村迁村项目总预算》就是他大爷起草的,我们就请他看一份事先备好的“航测图”,问他是否眼熟,上面哪是高架,哪是建筑物,哪里是植被,他傻了,脸涨得通红,甩了一下水袖,掉头就走。
  在襄垣县调查的最后一天,我们摊开了《洛江沟村迁村项目总预算》与《整理村庄协议》,请来了洛江沟村民代表姜和平、姜成秀、王计生等,最后一次“对红”。
  打开“总预算”的第一页,“旧村设施造价”中的“集体资产”一栏清楚标明“505.7万元”。
  我们逐项提问——
  记者:“村委办公院落一座,占地1320平方米,价15万元——补偿了没有?”
  村民:“没有!”
  记者:“新修学校一所,占地2500平方米,价50万元——补偿了没有?”
  村民:“这个,有!”
  记者:“舞台一座,占地200平方米,价20万元——补偿了没有?”
  村民:“没有!”
  记者:“村庄主干道路9400平方米,价20万元——补偿了没有?”
  村民:“没有!”
  记者:新铺油路12万元、石渠闸口13万元、水井20眼3万元、自来水主管道,支管道25万元、经济林,用材林55万元、苗圃15万元、煤矿井筒28万元……
  村民: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总计,旧村设施造价中,没有得到的补偿项目价值295万元。
  同为第一页,第二项,“村民资产”的总价为“1282.8万元”,但众所周知,用于新村建房的费用仅仅600多万元。
  600万元的差价被谁提走了?
  缺口最大的是耕地补偿费、安置费和出让金,我们询问村民:2000年以前,襄垣县政府征了你们的地没有?
  回答是没有!
   “那,这笔款子按理应该归洛江沟村所有啊”!我们说。
   “总计2155.5万元,《村庄整理协议书》里居然只字不提!”三个村民代表异口同声地说,“必须给大家说法”!
  2000年的3700万元,约等于当下的一个亿。它们蒸发了,不见了。
  苍天有眼而且有情,它深沉地注视着晋东南这块河东高地。
  它洞悉一切魑魅魍魉。但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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