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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回首一年的业内大事,忽而想起“9·11”之前,格雷厄姆女士的离逝,仿佛新闻的一个时代的离去,遂作此文,以为纪念。
今年7月17日,《华盛顿邮报》前发行人格雷厄姆女士由于脑出血,驾鹤西去,享年84岁。她的成就,是新闻业的一座巅峰,而这一座巅峰,肯定是前无古人,而后是否会有来者,也未可知,因为新闻业的游戏规则正在慢慢改变。
格雷厄姆贡献给全世界新闻界的礼物就是“水门事件”。她纯粹凭借新闻自身的力量,而不是武力、不是暗杀、不是演说、不是游说、不是秘密会议、不是起义、不是人类历史上所出现过的各种手段,将一国的统治者赶下台。这在以往没有,而且到现在也仍然没有听说。
她的成就不知是否与性别无关,但笔者由此发现国内一个有趣的现象,国内一些著名的报刊背后,有些与女性掌门人似乎真的分不开。
关键时候总是“yes”
“水门事件”已经被拍成同名电影,由美国著名影星达斯汀·霍夫曼主演;林达女士在她的《总统是靠不住的》一书中也作了异常深刻的阐释。两部作品都影响深远,当然,所有的线索都是围绕着记者调查展开,而作为最为重要也承担最大压力的幕后人,却隐藏在了历史的背后。
在这样一个十分复杂的历史漩涡里面,格雷厄姆作为报社的最终决策人,她所做的事情却非常简单:就是在“是”和“否”之间作一个选择。
这里顺便解释一下,“是否模式”是新闻行业的一种提问范式,由伯恩斯坦和伍德沃德在水门事件的采访中淋漓尽致地展示。
在批评报道中,如果一个记者傻乎乎地问:“请你谈谈你的感想?”他肯定会被扫地出门。所以,就有人总结出了封闭型的提问方式,让知情者只需回答“是”和“否”(Yes or No),从而揭开事实的真相。在电影中,我们看到达斯汀·霍夫曼扮演的记者披着长发,像一个小混混,赖在一个女职员的家中,因为不让抽烟,他喝了人家十几杯速溶咖啡,就在女职员紧张而又害怕地回答“是”和“否”中,他激动(也可能是烟瘾犯了)得浑身哆嗦,最后找到了真相。
把“是-否”模式借用在格雷厄姆的决策上,也是十分贴切的。我们知道,在一家报社中,总编辑最大的责任,就是把关,也就是不断地回答“是”和“否”的过程:这篇文章不错,“Pass!”这篇文章不行,枪毙!
当然,也就是如此简单的答案,却决定了不同报纸之间的巨大差别!
格雷厄姆是一个能在巨大压力下说“是”的报人。在水门事件中,伯恩斯坦打电话给司法部长,将稿件念给他听,司法部长听完暴跳如雷,坚决否认,并讲出了整个事件中最著名的一句话:“凯瑟琳·格雷厄姆的奶头会被大绞肉机绞住的!”在白色恐怖的气氛中,面对总统集团的巨大压力,格雷厄姆仍然说了“是”,并将司法部长的话端在了第二天的报纸上—总编先生作了一点否定,把“奶头”划掉。此后,一直孤军奋战的《华盛顿邮报》终于唤醒了美国各大新闻媒体,舆论的洪流终于将尼克松逼下台。这一年,《华盛顿邮报》获得普利策奖,在美国确立了自己的大报地位。事后,她的一位朋友送她一个小小的金质绞肉机,她还常常将它挂在脖子上。
在水门事件之前,另一件使《华盛顿邮报》面临巨大考验的事情,就是《纽约时报》披露五角大楼文件的事件。在这一事件中,《纽约时报》披露了美国在越战中的秘密档案,这不仅在当时,甚至在现在也是被严厉禁止的,因为新闻自由固然是宪法规定的,但在“国家安全”面前,新闻恐怕是很难自由的。这一事件演化为“新闻自由”与“国家安全”之间的斗争。而就是在这个时候,《华盛顿邮报》的上市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展开。报道还是不报道?这个问题尖锐地摆在格雷厄姆面前,又是一个令人挠头的“是与否”,即使格雷厄姆说“否”,相信不会有任何人会对她产生异议,但是这位女报人再一次站出来,说了“是”。她后来回忆,当时她非常紧张害怕,但她吞咽了一下,一连说了三个“Go ahead!”(向前!)—Go ahead, go ahead, go ahead. Let‘s go. Let‘s publish!
格雷厄姆就像一个赌徒,倾其所有压在了一篇报道上,她赢了!从那个时候起,《华盛顿邮报》已经不再是一张小报,人们提起它的时候,那口气,就像提起了《纽约时报》。
新闻史上最美妙的合同
格雷厄姆掌管《华盛顿邮报》完全是由于丈夫的自杀—而她丈夫就是该报的发行人。尽管她出生于新闻世家,尽管她接受过大学教育,但自她结婚之后,就从没有想过要干新闻这一行,而且在家里,像大多数当年的美国妇女,她心甘情愿地当“二等公民”。
一个家庭主妇,如何支撑一家报纸?除了她具有一颗非凡的公正之心之外,第二就是对人才的高度重视。
上任伊始,她广泛地征求意见,李普曼告诉她:邮报下属的《新闻周刊》有个人才,叫布拉德利。格雷厄姆立刻约布拉德利吃午饭,席间,她问布拉德利对邮报的什么职务感兴趣,这位仁兄半开玩笑说:“如果总编的位子让出来的话,我愿意去补这个缺。”这要遇上别人,肯定就是一个玩笑,因为:一、总编和格雷厄姆的私交很好,二、布拉德利还得罪过格雷厄姆。但是格雷厄姆居然就真的让布拉德利掌管了报社的总编辑大权!
布拉德利果然十分了得,他很快将3名普利策奖得主招募到自己的麾下,很快报社又聚集来一批优秀的记者,整个编辑部门成为一个光彩夺目的群体。他还改革考核体制,让优秀人才尽情发挥,让不合格的下岗辞职。格雷厄姆也是全力支持,将编辑部的经费从每年400万美元提高到800万美元,整整翻了一倍!
说《华盛顿邮报》,不得不说起李普曼。如果说记者是无冕之王,李普曼则是王中之王,他的专栏对20世纪各国元首的影响,至今无出其右。他可以让赫鲁晓夫改变行程,也能让肯尼迪对他的褒奖受宠若惊。为了挖到李普曼,《华盛顿邮报》在当时开出了一个天价:
李普曼与邮报签订一个10年合同,李普曼可获得100万美元;而李普曼只需每周写两篇专栏,每年写8个月,外加为《新闻周刊》写16篇文章。按照这个合同,李普曼每年可获得7万美元的年薪,再加上文章转载90%的收入。
另外,邮报还将免费为李普曼提供一套在纽约的高级公寓、两个秘书、一名研究助手、一台美联社电讯接收机、办公费用、一辆专用的高级轿车及所有旅行费用。
此外,邮报还向73岁的李普曼承诺,在他去世以后,他的遗孀每年可获得2.5万美元,一共支付10年。
半个世纪过去,人们的财富不知已经翻了几番,但相信这份合同,仍然是令很多中外同行们感触的。
让新闻获得尊严
格雷厄姆出身豪门,但从小却没有得到过母爱。在她结婚之后,全身心投入家庭,丈夫自杀的时候,她已经46岁,是4个孩子的母亲。她的不幸以及她的成就,也成为美国女权主义运动的经典教材。
作为一个报社的掌门人,除了敏锐的是非判断、网罗广泛的人才之外,格雷厄姆的第三个特点就是广交各路豪杰。内阁的成员、白宫的政要都是她打网球的伙伴,里根总统亲自出席她70岁的生日宴会,称赞她是一个“敏锐、深刻、非常善良的人”。
随着《华盛顿邮报》的崛起,她在乔治镇的家以及麻省一个岛上的玛撒葡萄园,成为华盛顿政客们非常向往的地方。就是在这个著名的玛撒葡萄园,黛安娜王妃曾和她漫步海滩,向她倾述对儿子的热望;在小布什总统上任不久,她在葡萄园举行午餐会,向新总统介绍华盛顿的权力精英……
比尔·盖茨在一篇文章中深情地回忆:她特别喜欢将不同背景的人聚在一起,有政治家、官员、媒体领袖、商业巨人。她喜欢生动活泼的谈话。在她的避暑之地葡萄园,在一次聚会中,她朝我走过来:“嗨!比尔,我很有兴趣听听你对信息产业的想法!”音容宛存。
在她的葬礼上,基辛格博士对她进行了高度评价,在名单上还有:副总统切尼代表白宫及已经出访欧洲的小布什总统、“水门事件”的记者伍德沃德、比尔·盖茨、投资家巴菲特、克林顿夫妇、格林斯潘、默多克、纽约市长朱利安尼以及美国顶级的主持人、报人、电影制片人、大律师、剧作家等等,大约有4000人在华盛顿国家大教堂为这位杰出的女报人送行,盛况空前。
人们纪念她,是因为格雷厄姆给了新闻别人无法给予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