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金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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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涂大勇和妻子在哈尔滨国贸服装城金马厅拥有十节柜台,雇佣八个年轻女服务员,经营中学生应季时装,早上批发,白天零售。妻子高美香经常在空中飞来飞去,上海、北京、广州等地参加各种服装订货会,一年有半年的时间不在哈尔滨。
  一场秋雨过后,冬天以它惯有的步伐抵达了这个城市,几场大雪,便把哈尔滨包裹在一片银白色的童话之中。在这个冬天,涂大勇把自己推向一场不该发生的情事之中,以致他后来永远负罪一样地生活着。
  人易变,这个涂大勇相信。但涂大勇不承认自己是有钱就变坏的那种男人,因为他和晓满的这段感情和金钱无任何瓜葛。至今涂大勇也无法说清他和晓满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晓满是金马厅对面柜台的一个女孩,个头不高,身材微胖,一张娃娃脸笑起来很是耐看。
  晓满是外县来哈尔滨打工的,她给一个四十多岁的单身女店主看店。女店主是把日子过得十分精细的那种女人,对晓满很刻薄。她给晓满的工钱每月三千五,中午规定晓满只能买四元钱一盒的盒饭,如果送盒饭的箱子里只剩下五元钱一盒的盒饭,那多出的一元也只能是晓满自己掏腰包了。
  雇主和雇工能把关系处成这样,这在整个国贸城也是少见的。对于这些,晓满并不怎么在意。晓满那张娃娃脸,总是挂着知足的笑容。她告诉涂大勇,她是来学经验的,等有了钱自己也开一个这样的店。
  晓满的这种想法,让涂大勇对她刮目相看,同时也充满了敬意。
  一天,快要關店时,涂大勇发现晓满涨红着娃娃脸,有些手足无措。
  涂大勇走过去问,有什么事吗?
  晓满说,我对了半天账,差了五百元,可能是人家拿了货,我没收钱。这可咋办?只能用自己的工资赔了。
  涂大勇看见晓满的眼里盈满了泪水。
  见状,涂大勇想都没想,就从自己的腰包里拿出五百元,交到晓满的手上。
  晓满不收,涂大勇就说,我的店是自己的,给你五百元,我也没赔上,就算今天少赚了点。而你不同,你是从自己的兜里往出拿钱,这就亏大了,不值。
  晓满很是感激,收起钱说,谢谢涂哥,等我有了宽裕的钱,一定还给你。
  涂大勇说,晓满,这钱给你时就没打算要,觉得你挣那么少的钱,挺不容易的。
  北方的冬天黑得早,下午四点刚过,太阳就没了,天空像被一块黑布遮住了,没有一丝透光的地方。涂大勇和晓满同时关了店铺,一前一后走出国贸城。晓满回头和涂大勇说,涂哥,你说这天怎么黑得这么瓷实呀,让人憋得慌。
  涂大勇笑笑说,天也不能总亮着,那我们还不成了奴隶,不停地劳动。
  晓满说,也是,我们也需要休息呀!
  走在雪路上,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街上的路灯发着乌白色的光,灯光下,涂大勇看着晓满略显笨拙而又疲惫的背影,经常感到孤独的他,觉得她也一定是孤独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涂大勇心里突然疼了一下,便快走几步追上晓满说,晓满,涂哥今晚请你吃饭。晓满停下来,问,嫂子没从广州回来吗?
  涂大勇点头。
  他们去了就近的“牛将军面馆”,晓满与涂大勇相对而坐。涂大勇点了一盘肉末浇汁豆腐,给晓满要了一盘锅包鱼,外加一瓶二两半的“牛栏山”二锅头。
  晓满说,涂哥,我不喝白酒。
  涂大勇说,那你喝一瓶啤酒吧!
  晓满点点头。
  涂大勇和晓满喝着聊着,不知不觉中,二两半的二锅头被他喝了进去。涂大勇叫来服务员,又要了一个二两半。
  晓满问,涂哥,你还能喝吗?
  涂大勇说,没事,哥有半斤的量。
  晓满一直用那一瓶啤酒陪着涂大勇。一个小时后,他们吃完喝完,走出了“牛将军面馆”。清冷的夜空中,挂着几颗稀疏的星星。寂寥的天空,寂寥的夜晚。晓满抱着涂大勇的胳膊,他们在雪路上走着,脚下仍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这时,一辆120急救车闪着蓝色的灯光,从他们的身边疾驰而过。看着瞬间消失的急救车,涂大勇内心无限感慨,对晓满说,世间有许多说不准的事,救护车上的病人,这一走说不准就去了天堂或地狱,我们也说不清自己将来会身在何方。
  晓满听后不语,或许有了惧怕,她突然下意识抱紧了涂大勇的胳膊。冬夜越来越冷了,冷风在空气中忽上忽下地跳跃着。走到一家私人旅馆门前,涂大勇驻足看一眼晓满,鬼使神差带她走了进去。涂大勇拿出身份证,开了一个房间。让涂大勇奇怪的是,在他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晓满一言不发默默随着。
  他们走进了房间,在一张不算宽大的床上,涂大勇完成除了高美香以外的第一次越轨行为。事后,涂大勇没有自责、内疚,甚至心里还掠过一丝欣喜。
  晓满的乖顺,让涂大勇觉得新奇。不像高美香,涂大勇想过夫妻生活时,高美香说没时间,她在想要不要代理一家著名的运动服品牌……
  涂大勇内心得到了释放,就连全身的肌肉都轻松愉快起来。涂大勇看着躺在身旁的晓满,看着她那张涨红的娃娃脸,如一朵鲜艳的花朵,他更加激情起来,把晓满揽在怀里问,晓满,今晚你怎么没有拒绝我?
  晓满说,涂哥,我觉得你这人挺好,也怪可怜的,嫂子常年不在家,你也是一个大活人呀!
  晓满的话倒也直率,为涂大勇的越轨行为作出了最好的诠释。
  晓满又说,涂哥,你记住了,我和你上床,绝不是因为那五百元钱,那钱我会还你的。倒是因为这五百元钱,让我看到你的善良和同情心,所以我才给了你。不像我的店东家,像个修女,不食人间烟火,没有人情味。晓满挺兴奋,喋喋不休。涂哥,你已经知道了,我给你的不是第一次,我在老家时就失身了。那年,我高考落榜后,本来是想和一个同学去北京打工的,但我爸妈身体不好,需要有人照顾,便没去成。我爸年轻时落下腰疾,到现在一遇到阴雨天,腰就疼痛难忍,无法站立,基本上失去劳动能力。再说我妈,从生下来就没离开过那块土地的一个女人,整天围着锅台转。我爸有病后,我妈的天空塌落了。这个家便只有我来支撑了,我要挣钱给爸治病,把病治好,让他过一个安宁的晚年。我到村里找村主任,想去村办的咸鸭蛋厂上班。村主任那王八蛋,和我绕了大半年弯儿,最后说,准备让我到村办厂当会计,但交换的条件是陪他睡一次觉。   说到这里,晓满咬着下嘴唇说:我想了几天,没有想出别的办法来,那个王八蛋天天缠着我,发誓许给我很多好处,也不知道怎么我就糊涂了,就答应了他。但我身子给了村主任后,他开始躲着我,再不提工作的事儿了。我追问时,他就说再等等。我吃了哑巴亏却不甘心,傻子一样一心要去当那个会计,没办法我又和他发生了几次关系。没等我再追问时,会计的位置已经有人坐上了,是村主任的外甥女。我知道自己被骗了,想告村主任,但又没保留下证据,我自己也没有信心,村主任说了,是我自己送上门的,勾引他。我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村里人都知道了,我简直没法做人,一气之下,离开家,出来打工了。
  涂大勇听完晓满这几乎是身世的倾诉之后,再次把晓满紧紧拥进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说,以后哥会保护你!
  涂大勇和晓满就这样暗地里好起来,只要高美香去外地,他就约晓满去开房或看电影,每晚都很甜蜜地腻在一起。
  二
  转过年的春天,哈尔滨的丁香盛开的时候,涂大勇妻子高美香卖了红旗小区的多层房子,在学府路黑龙江大学附近的“西典家园”买了高层房子,实用面积一百多平方米,南北双阳台,双卫生间。
  乔迁新居之后,金马厅邻居商户们,嚷嚷着让高美香“燎锅底”。
  “燎锅底”是哈尔滨的一种风俗,乔迁之喜,一定要在饭店摆上几桌,邀上亲朋好友共同祝贺。高美香安排“燎锅底”那天晚上,涂大勇看到“大河马”也来了。“大河马”是五十多岁的女人,长得体高人壮,金马厅的商户们都称她“大河马”。见到“大河马”的那一刻起,涂大勇心里就开始忐忑不安。因为有一天晚上,他和晓满去万达电影院看电影,在入口处恰巧遇见了“大河马”。“大河马”的旁边站着一个干巴枯瘦的驼背老头,“大河马”向涂大勇介绍老头时说,叫姐夫!
  涂大勇便问了声姐夫好!心里想,谁知道是真姐夫还是假姐夫。
  “大河马”很诡秘地和涂大勇一笑说,你俩好好看!说完,先他们一步进去了。
  涂大勇记得那天的电影是《失恋33天》。涂大勇本来不想去,没办法是被晓满硬拖去的。涂大勇至今也想不明白,年过半百的“大河马”和一个干巴老头为什么也凑这种年轻人的热闹。
  涂大勇用眼睛不住地盯着坐在另一桌上的“大河马”,发现她喝的是一杯白酒。涂大勇心里更加慌张,“大河马”平日里不喝酒都是长舌妇,这白酒一下肚,他和晓满看电影的事,她还不得告诉高美香!
  晓满没意识到危险正一步一步逼近,还在傻咧咧屁颠屁颠地跟着高美香挨桌张罗倒酒、劝酒。
  没多大会儿,高美香和晓满转到“大河马”那张桌。
  果然,涂大勇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大河马”见晓满在一旁跟着,便把高美香扯到一边,脸喝得跟猴屁股似的“大河马”,在高美香耳边嘀咕了半天。高美香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她听了“大河马”的话后,便立即用目光搜索涂大勇。此时,涂大勇正在注视着高美香,他们的目光相遇了,涂大勇故作镇定,向高美香微笑了一下。
  很快,高美香就不让晓满跟着她了,她让晓满找个空座去吃饭。
  涂大勇开始在心里编排着各种故事,以应付高美香晚饭后回家的盘问。饭后,涂大勇和高美香打了一辆出租车。到了家,高美香一把扯下她那条浅灰色披肩,撇到沙发上,然后问,涂大勇,听说你和晓满一起看过电影?
  涂大勇回答说,是啊,那天晓满非要我陪她去,她说一个人看夜场电影不敢回家。我没好意思拒绝。
  高美香皱一下眉头,除了看电影,和她有没有亲密关系?
  涂大勇硬着头皮说,倒是想,哪敢呀!
  高美香撇下嘴说,还不敢呢,人家“大河马”告诉我,见到你俩时是手牵着手的。涂大勇马上辩解说,老婆,“大河马”的话你也能相信?她那张破嘴金马厅的人谁不知道,她喊失火时,得先看一下楼下有没有消防车来。
  高美香见涂大勇的话有些道理,便不再追问,随后补充了一句,大勇,你要给老娘戴绿帽子,我可饶不了你!说完,高美香去了洗手间洗澡,进去后又推开门探出头来告诉涂大勇,你去另一个洗手间也洗一下吧……
  涂大勇听后扑哧一声笑了。
  高美香问为什么笑。涂大勇没有回答。
  三
  深秋,路旁树上的叶子像火海逃生一样,纷纷从树上跳下来,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漫天飞舞。
  一天,在柜台里,涂大勇接到晓满发来的一条手机短信:死亡很恐惧吗?涂大勇看完短信,抬头瞥一眼对面的晓满,发现她的目光里满是期许和嗔怪。
  从高美香知道“电影事件”后,涂大勇和晓满之间的联系少了许多,再也没有约会过。看着晓满直露坦荡的目光,涂大勇感觉自己畏缩得不像个男人。晓满发这样的短信,涂大勇担心她有什么想不开。趁着高美香不注意,他给晓满回了一条短信:今晚七点蓝山咖啡厅,不见不散。
  到了六点,商场闭店,涂大勇对高美香谎称和几个棋友吃饭去,让她自己先回家。
  高美香点头嘱咐说,少喝酒,早些回家。
  涂大勇打了辆出租车,去道里区石街上的那家蓝山咖啡厅。这家咖啡厅,店面不大,只有三个雅间和方厅里的两张单桌。最主要的是,石街是背離主街的一条小街,行人少,车辆过往不多,很安静。以前他和晓满来过几次。
  涂大勇选了一个雅间坐下来,要了两杯咖啡和一杯柠檬汁后,开始等待晓满的到来。七点十分左右晓满才到。涂大勇站起迎上去,想要拥抱晓满,却被晓满拦住说,涂哥,你先坐下,听我说。
  晓满喝了一口柠檬汁后告诉涂大勇,涂哥,今晚很奇怪,我总感觉身后有人在跟踪我。下了车,我故意绕了几条街,才拐到这里来。
  涂大勇调侃道,你是做贼心虚吧?
  晓满摇摇头,不是,感觉有时往往是真的。晓满话音刚落,雅间的门被拉开,涂大勇做梦都没有想到,是高美香走了进来。看来,晓满的感觉是对的,她被高美香跟踪了。   高美香看看涂大勇,又看看晓满,坐下把包放到桌上。
  晓满样子极为慌张,涂大勇怕高美香动手打晓满,就站起对高美香说,别动怒呀,有话好好说。
  高美香踢了涂大勇一腳说,边上待着!白天我就看你们俩眉来眼去的,觉得有事,还真让我猜中了。说完,高美香从包里掏出一把尖刀和一张纸放到桌上。
  高美香怒着脸,目不转睛地看着晓满。
  晓满吓得立即站起来,颤抖着声音说,对不起嫂子,是我的错。
  高美香说,知道就好。晓满,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你拿这张纸写个保证书,保证从此与涂大勇不再有任何往来;二是让我用刀破了你的脸。
  说完,高美香把尖刀和那张纸往晓满面前推了推。
  高美香动真格的了!涂大勇觉得她说破脸绝非戏言,因为高美香的祖父就是杀猪的,胆量是有遗传基因的。涂大勇怕出事,忙劝晓满写保证书。晓满握笔的手直发抖,写完就哭着离开了蓝山咖啡厅……
  回到家高美香连踢带踹涂大勇。不解恨,又一阵捶。捶着时,高美香骂涂大勇:你就是一头大骚驴!
  高美香打累了,呜呜地哭起来。涂大勇劝高美香别哭了,并在她面前发誓,如果不痛改前非,是猪是狗车轧雷劈!
  高美香哭着说,涂大勇,你对不起我。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对你说,在绥芬河跑货那几年,有一个俄罗斯老毛子看中了我,他到我住的旅馆谈生意时,把一箱子的卢布推给我,然后过来强行亲我的嘴,我没有顺从不说,他的大鼻子还险些被我咬掉!
  高美香抹了把泪说,我文化浅,大道理不懂,但有一点我清楚,我身上的一切都是涂大勇的,任何人都不能碰一下。
  听完高美香的话,涂大勇很内疚地一下搂过高美香说,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高美香的哭声更高了……
  第二天,高美香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和店里的女店员们有说有笑。偶尔,涂大勇看一眼对面的晓满,发现她的一双眼睛是红肿的,涂大勇就猜想晓满昨晚一定是哭了一夜。那一刻,让涂大勇觉得自己亏欠了这两个女人一笔巨债,一生都无法偿还。
  接下来的几天里,涂大勇发现高美香异常忙碌,经常不在店里,问她都在忙什么,她没好口气地回答涂大勇说,你少管!
  一天上午,涂大勇看到高美香竟然在晓满柜台前,和晓满交谈着什么。涂大勇不知她们说些什么,但他发现晓满刚开始紧绷着脸,后来笑逐颜开了,还不住地冲高美香点着头。
  涂大勇不知道高美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心想,由她去吧!
  一天快要闭店时,高美香恰好不在店里,晓满把涂大勇约到国贸城旁边的肯德基店门前。见了面,晓满告诉涂大勇,她不打算在金马厅给那个单身女店主看店了,干够了,现在正好有一个比这个看店工作更好的选择。晓满从包里拿出五百元钱说,涂哥,明天我就不来这里上班了,把那次你帮我垫的五百元钱还给你。
  涂大勇百般推脱不要,晓满一下火了,一双眼睛闪着利刃般的光芒。涂大勇只好接过钱。晓满急匆匆走了。秋风中,晓满远去了,背影显得更加柔弱孤单。
  有好长时间,晓满那利刃般的眼神,让涂大勇久久回味琢磨,甚至让涂大勇觉得,晓满是一个比高美香还有胆量的女人。
  再到店铺里时,对面柜台里晓满的位置,已经由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女人替代。晓满从涂大勇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涂大勇试拨了几次晓满的手机,提示音都是空号,看来晓满换新号了。
  想起高美香那天到晓满柜台前,与晓满交谈半天的事情,涂大勇知道这一切都是高美香搞的鬼。高美香用什么诡计,能让晓满那天笑逐颜开,而且心甘情愿地离开这里另谋生路呢?涂大勇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在心里默默祝福晓满每一个日子都阳光普照。
  晓满离开的最初几天里,涂大勇看到高美香兴高采烈。
  四
  一场霜降前的冷雨后,天气越来越冷了,人们开始准备过冬的服装了。那几天,高美香店里的新牌子羽绒服卖得异常火爆,高美香天天打电话催南方厂家空运发货,可谓供不应求。据说,哈尔滨今年的冬天会是百年不遇的冷冬。谁知道这种民间传闻的真实性能有多少?
  大街上,人们手里拎的,怀里抱的,都是过冬的棉服。
  高美香火火地赚了一把,每天都洋溢着一脸的幸福。涂大勇觉得有必要在高美香还在幸福状态时,向她询问一下晓满的去向,否则憋在心里是一块永远的病,无休无止地折磨着他。
  一天晚饭后,高美香把一堆黄瓜片贴在脸上(说是祛皱效用),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涂大勇凑了过去看着高美香说,有一件事一直想问你。高美香手拿着遥控器,调换了几个频道后问,什么事?
  晓满到底被你鼓捣哪儿去了?涂大勇问。高美香听后,审视了涂大勇一会儿才说,哈哈,涂大勇,算你小子有良心,如果你一直不问晓满的下落,我会瞧不起你的。涂大勇笑着说,哪能,只是不敢问,怕你多心。
  高美香白了涂大勇一眼说,我不是一直想代理运动服品牌吗,你和晓满的事情,给了我一个契机。不然,晓满天天和我们在一个厅,低头不见抬头见,别扭不说,我也害怕你俩藕断丝连。
  高美香用手指摁了摁脸上的黄瓜片说,我在中央大街开了这个品牌代理店,雇佣晓满看店,如果不出意外,晓满会给我当一辈子长工,想怎么使唤都行。高美香神色有些得意洋洋,又说,我给她买了手机和卡,换了手机号,有事她单独打电话向我汇报,让她彻底从你身边消失。
  涂大勇用异样的眼神看着高美香,然后说,你真阴!
  高美香急了,忽地坐起,脸上的黄瓜片纷纷落在沙发上。高美香指着涂大勇说,什么?涂大勇你说我阴?她抢我的男人就不阴吗?再说,我待她也不薄,金马厅店主给她工资三千五,我给她四千,中午盒饭吃几元的都可以。你还想让我怎么样?总不能让我把她像祖宗一样供起来,天天给她烧香磕头吧?
  高美香还说,我不是那种小肚鸡肠记仇一辈子的人,现在我和晓满已经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了,不信我可以把她电话告诉你,你问她去。   听完高美香的话,涂大勇心里多少有些安慰。不管怎么说,错误在他和晓满身上,高美香能做到这一点,也算宽容了。
  为了表示歉意,涂大勇站起来,主动把沙发上那堆散落的黄瓜片收起来,倒进垃圾桶里。
  在涂大勇知道晓满下落的第二天下午,晓满给高美香打来电话。晓满在电话里吞吞吐吐:姐,我有点急事,你能过来一下吗?
  高美香正忙着给一个批发客户下发货单子。什么事电话里说,我正在忙。电话那端晓满迟疑半天,最后说,算了,不用了。然后便挂了手机。
  高美香和晓满通电话时,涂大勇也在场。高美香放下手机说,这个晓满摆什么迷魂阵,说有急事,又说不用了。涂大勇接话说,晓满肯定有事,不然她打这个电话干啥。你还是过去看一下吧!高美香笑哈哈说,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呀!高美香给客户下完单子,便驾车去了中央大街店。
  高美香见到晓满问什么事。晓满又迟疑了半天才说,我想和姐借一万块钱。高美香皱下眉问,借钱干嘛?晓满就说,上午我妈来电话,说我爸腰病又犯了,这次犯病重,要在我们老家县医院住院治疗。
  高美香点着头沉吟片刻说,晓满,这一万块钱姐拿,但不是借,是给。晓满忙说,姐,这可不行,这钱我还。高美香说,别争了,我们去汇款吧!关了店门,晓满和高美香在附近工商银行把一万块钱打到了她父亲的银行卡上。
  办完打款,高美香说,晓满,我从金马厅调过来一个服务员看这里的店,你明天回家看看你爸。晓满说,不用回,我妈说了,用我钱不用我人,她护理我爸。高美香笑着说,你妈讲话挺逗。然后看一下手腕上的表说,晓满,快到下班时间了,店不用去了,姐先带你去洗个澡,然后我们去吃饭。说完,高美香把挎包递给晓满说,帮姐拎着,姐累了。晓满就给高美香拎着包,随高美香去了大自然浴馆。
  洗完澡,高美香和晓满穿上浴衣到大厅休息时,服务生走过来问高美香,二位需要叫按摩员吗?高美香回答说,不需要,我自带了。高美香瞅着晓满说,晓满,过来给姐拍拍背。晓满从另一张床过来给趴着的高美香拍背。
  拍背时,高美香对晓满解释说,姐不是怕花那两个按摩钱,关键是那些按摩员太能糊弄人了。刚说完,涂大勇打来电话,问晓满是什么事。高美香说,没大事,回去告诉你,我和晓满洗澡呢,晚饭我俩在外面吃。
  从大自然浴馆出来,高美香带晓满去了一家“小肥羊”火锅店。高美香选了海鲜锅底,要了三盘羊肉片,一盘地瓜片,小筐青菜拼。不一会儿,锅内拌着海鲜料的汤开始沸腾,高美香就把羊肉片放到了汤锅里。肉熟,她们开吃。偶尔,高美香停下筷子,给晓满的菜碟夹几片涮熟的羊肉。
  突然,晓满放下筷子嘤嘤哭起来。晓满边哭边说,姐,你越对我好,我心里的负罪感越重,是我对不起你。
  高美香说,那事过去了,姐都不放心里了,你还总记着干吗?
  到家后,高美香把给晓满一万块钱帮她爸治病的事告诉了涂大勇。涂大勇满脸感动说,老婆,你真是个好人!
  高美香又说,晓满也很乖,帮我拎包,还给我拍背。哈哈哈!高美香开心地笑着。
  一次,高美香到晓满这个店对账,见晓满郁郁不乐,便问晓满怎么了,晓满不想告诉高美香,高美香便说,怎么,拿姐当外人了?有什么事不能对姐讲。
  晓满一下扑到高美香怀里,哽咽着说,姐,我失恋了,被一个男孩甩了,他嫌我不是处女。高美香惊讶地问,这么说,你给涂大勇的是第一次?晓满摇头否认。晓满接着就把被村主任欺骗的事对高美香讲了。高美香听后想了想对晓满说,姐说话直,咱们女人什么亏都可以吃,唯独这个亏不能吃,一定要复仇,否则活在世上也只是披着人皮的死人。
  晓满疑惑地问,姐,怎么样才能复仇?
  高美香盯着晓满看了半天,没有回答。
  从此,高美香经常在涂大勇面前叨咕,晓满是个可怜的孩子,要多关心她。高美香这样说,也这样做。她带晓满去商场买衣服,还总带晓满去看电影。
  五
  腊八这天早上开始,天就一直下着小雪,路面如镜。涂大勇駕着车小心翼翼向前“蹭”着,路上所有的车辆都缓慢地向前“蹭”着。任何一辆车在这种路上,都像刚被骟过的马,迈不开步子,因为稍一不慎,便会像串糖葫芦一样车撞车。这对南方人来讲,很难想象冬天的路会有这样的险情。
  这就是哈尔滨的冬天。
  坐在副驾驶上的高美香,手机突然响了。高美香看了一下,告诉涂大勇说是座机,一个陌生号,接不接?涂大勇不错眼神地盯着前方说,接呀!万一是订货的电话呢。高美香便立即接起电话,只听高美香“嗯、啊”地应着。高美香接完电话,一语不发。
  等了半天,见高美香还不说话,涂大勇问,怎么了?谁的电话?
  高美香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对涂大勇说,前面海关街右拐,我们得先去文化派出所,晓满杀人了!
  什么?杀人?晓满会杀人?涂大勇的大脑在轰鸣着。高美香说,没错,刚才的电话是派出所打来的,让我们去配合调查。高美香急得直搓手,这可怎么办?晓满怎么会这么愚蠢,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得杀人!
  车子驶入了海关街。在派出所,涂大勇和高美香见到了办案人。他问高美香,晓满是你的员工吧?高美香回答说,是的。办案人说,你这个店主太粗心了,晓满被我们抓进来都两天了,你竟然不知道。
  高美香回答办案人说,那个店没事我也不常去,一个礼拜去结一次账。
  接下来,涂大勇和高美香了解到了晓满杀人的整个经过。
  晓满离开金马厅,到中央大街店后,刚开始心态还算平稳,但过几天后,她心里就有一种极度的失落感。晓满告诉办案人,她步入社会之后,唯一真心爱过的男人就是涂大勇,可随着高美香对她情同手足的好,让她内心的罪恶感不断增加,天天无法安宁。为了摆脱这种苦恼,晓满接受了在中央大街开酒吧的一个卷发男孩的求爱。晓满和卷发男孩同居了。他们做过一次之后,卷发男孩困惑着一张脸问晓满,你不是处女?   晓满无言,点头。
  卷发男孩就疯狂地撕扯自己的那头卷发,喊道,天呐!我怎么这样不幸!那次之后,卷发男孩便渐渐疏远了晓满,最后分手了。痛过之后,晓满知道是自己人生的第一步迈错了,才导致今天自吞恶果。晓满想到了高美香的话:复仇!于是她开始设计付诸行动的计划。晓满花钱办了一张假身份证,在一个小区租了一间房子,然后买了新手机卡,打电话甜言蜜语把村主任约到哈尔滨的出租屋。村主任到来后,晓满在出租屋做了四个菜,并偷偷把在网上买来的迷幻药倒进酒里。村主任喝过酒,药劲儿上来之后,就人事不省倒在了地上。
  晓满用事先准备好的铁锤,把村主任的脑袋砸开了花,又把那张新买的手机卡冲入洗手间马桶的下水道。
  晓满被公安机关抓捕归案后,还很天真地对办案人说:如果这次她能保住命,出来第一个要杀的目标就是高美香。高美香听后,吓得一抖身子,倒吸一口冷气,诧异地问办案人,她说为什么要杀我呢?
  办案人说,为什么?这个你得自己去想。
  办案人又问高美香,晓满说你带她看过几场电影,电影的内容都与凶杀有关,是吗?
  对此提问,高美香似乎早有准备,张口就答:是,但不是刻意的,赶上那样的片子就看了。办案人听后说,晓满作案的方式,都是从电影里学来的。高美香急切地说,我带她看电影,可也没让她学电影呀!
  办案人看一眼高美香,意味深长地笑了。
  从文化派出所出来后,雪停了,天也大放晴光,但涂大勇的脸上却堆满了阴云。坐在车里,高美香没话找话说,今年的腊八比往年都要冷。
  涂大勇阴沉着脸没接高美香的話茬。
  在此后的许多日子里,涂大勇为晓满的事情四处奔走。一次次请律师吃饭,花钱找在政府工作的朋友疏通关系,但最终仍没保住晓满的命。
  晓满在过完她来到人世间的第二十七个春节后,被法律机关执行了死刑。
  高美香随涂大勇一起料理了晓满的后事。涂大勇花六万块钱在卧龙岗公墓给晓满买了块墓地。葬完晓满,从卧龙岗回来的路上,高美香从容驾着车,涂大勇心里却一直想着晓满,想到晓满曾经发给他的那条短信:死亡很恐惧吗?
  涂大勇无从知道,晓满面对死亡的枪口时,有着怎样的恐惧?
  此时,涂大勇突然想到小时候吃过的一种野果——挂金灯。
  挂金灯味苦,微酸,为一种茄科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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