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大院(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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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卖身葬父
  昆明象眼街与其说是一条街道,倒不如说是一个果园。两旁栽的全是石榴树,朵朵石榴花张开小嘴巴,火红的石榴像羞涩的少女躲在树枝后面“哧哧”地笑着。路中间有一个由红、白、黑三色石头镶成一个巨大的象头,象的眼睛尤为醒目。这条街原来有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字:鹦哥花。相传清朝时缅甸向大清进贡大象,象行至此处跪达半个时辰才起身前行。此后人们在大象跪拜处以石镶画作为纪念,于是“鹦哥花”便改名“象眼街”。
  象眼街的陈家是无人不知的大富豪,家有百亩良田。他家的五进大院,前门开在象眼街,后门连到劝学巷,占据了半条街。大院里有四口水井,厨房水缸是精致的大理石雕花缸,水从缸头的龙嘴里淌出来。家里有三个木质的分格大粮仓,储存的粮食三年五载也吃不完。过道上是一排半埋在地下的大油瓮,储藏室里还有一个红木栅栏橱柜,收藏着各式各样的烟枪。
  他们家有三多:一是房子多——五个大院都是三间四耳,加上厨房、杂物间等共有 50多间屋子;二是女人多——陈家大老爷有三房太太,二老爷已经逝去,留下两房太太,还有两个未出嫁的女儿,再加上老妈子、丫环,共有三十多个女人,男人只有大老爷和独子陈富侯,二人被全家众星捧月似的捧着;三是烟枪多——两个男人和五个太太都抽大烟,整天有七杆烟枪在冒烟,卧室里、客厅里,甚至饭厅里都摆着烟具,烟瘾发了随时可以上阵。
  毕若莲是昆明酿酒名家毕裕源号的二小姐,她作为唯一的少奶奶,在陈家地位自然不低,加之她为人善良贤惠,上上下下都对她赞不绝口。她本可以养尊处优,但闲不住,总要找一些活计来做,诸如炒菜之类的事。少奶奶一旦下厨房,就一发不可收拾。她做的菜很爽口,特别是葱烤鱼、粉蒸肉、虫草汽锅鸡之类滇味菜,一般厨子根本做不出那个味道。几个婆婆想吃了,或者来了重要的客人,都要点名少奶奶亲自下厨露一手。她也没有多少爱好,就是喜欢炒个菜、逛逛街而已。
  这天早晨闲来无事,若莲带着来顺去逛菜街子。来顺是若莲的陪嫁丫头,也是她在陈家最贴心的人。这丫头身材苗条,穿一件蜡染碎花对襟衣,系着一块围腰,上面绣着一对戏水鸳鸯。她的眼睛大大的,眼睫毛特别长,一闪一闪的,很逗人喜欢。
  菜街子热闹得很,菜又新鲜,都是昆明近郊的人挑来卖的。
  逛菜街子逛累了,肚子有点饿。刚好前面有一个卖烧饵块的,若莲唤来顺去买两个。若莲咬一口,又香、又甜、又辣、又酥、又软、又脆。刚要咬第二口时,突然伸过来一个黑巴掌,把烧饵块从她嘴里夺走了。小贩夺过饵块,举起火钳就打。
  若莲一看,抢烧饵块的是个女孩,披头散发的,衣服脏兮兮的,满脸黑乎乎的,只看得见白眼仁和牙齿。她跪在地下苦苦哀求:“太太小姐,饶了我吧!以后说啥子也不敢喽!”
  若莲一听不是本地口音,便问道:“你是四川人?”
  抢烧饵块的姑娘答道:“我是昭通呢,已经三天没吃饭喽!”
  若莲对小贩说:“把饵块给她吧!看她饿成这样,再烧三个饵块给她!”
  小贩把饵块甩过去,没好气地说:“脏鬼,你今天算是遇上好人了!”
  若莲带着来顺离开菜街子,快到象眼街口,那个抢烧饵块的女孩又追上来了。来顺站到主人面前,警惕地盯着女孩:“你饵块也吃了,还追来整哪样?”
  脏女孩指指头发说:“来卖我啊!”
  若莲一看,原来她头发上插着一根稻草。她说母亲生了她以后就被拐走了,是老爸把她养大的。老爸在七天前害病死了,没得钱安葬,她只有卖身葬父。可是在昭通又卖不掉,只有到省城来卖了。
  “七天了还没安葬,咋个行?快回去把你爹埋了!”若莲十分着急,把身上的钱全部掏出来给她。想了想又问:“咯够了?”
  没见姑娘回答,若莲又把手镯褪下来放到她手里:“这回肯定够啦!”说完掸了掸衣襟,放心地走了。
  秋日午后,满园飘桂。若莲正在屋里绣花,忽听守门人喊道:“少奶奶,有人送货!”
  若莲感到纳闷:我没有订什么货啊!就叫来顺出去看一下。一会儿来顺领进一个姑娘,那姑娘进门就跪。
  若莲越发奇怪:“姑娘,你送什么货?”
  “我啊!”来人抬起头,望着少奶奶。“我叫翠花,五十多天前卖给了少奶奶,今天是来交货的!”来人一口川音,说话很快,不过口齿很清楚。
  “你咯是认错人了?我什么時候买过人?”若莲被翠花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五十多天前,菜市口,忘了?这位姐姐也在场,可以作证呢!”翠花急了,生怕少奶奶不认自己,连忙找证人。
  “她就是卖身葬父的那个姑娘。”来顺想起来了,俯身耳语,提醒主子。
  只开花不结果
  陈家大院的桃子熟了。红彤彤的脸庞,尖尖的下巴,披着一层茸毛,怪诱人的。若莲举手撑着桃树,与来顺、翠花商议,搭个支架把树撑起来,三姨太带着贴身丫鬟走了过来。若莲赶忙上前请安问候。
  三姨太梳着一个元宝髻,花绸旗袍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浓浓的口红盖住了吹烟人的黑嘴皮,厚厚的脂粉却遮不住满脸的疙瘩。她的眉毛画得粗了些,像两条土蚕爬在眼眶上。她原是大太太的丫鬟,后来被大老爷纳为三姨太。仗着是陈家独子的生母,母以子贵,故而在家里不可一世,哪个见她都要让三分。
  三姨太举手摘了一个熟透的桃子,在身上擦了擦,咬了一口,边嚼边说:“甜 ——”
  翠花赶忙迎上去,扶住三姨太,滴溜溜的眼珠从三姨太转到桃树上:“何劳你老人家动手,看着哪个就请说一声,我们下人去摘!”
  三姨太撇撇嘴说:“你这个丫头还算有点眼水。你来我家,不要你屙金屙银,只要你见景生情就行了!”又指着夹在水
  蜜桃树中的一棵碧桃说,“你看看这棵树,只开花不结果,要了整哪样?干脆砍掉算了!”
  三姨太回头瞅了若莲一眼,阴阳怪气地说:“养个鸡,下个蛋。烧块柴,落块炭。讨个媳妇,咋个连屁都不会放?”说完一扭屁股走了。   若莲晓得三姨太是说给自己听的。嫁到陈家这么多年,她这种指桑骂槐的话听得耳朵都起老茧了。但只有忍了,哪个让自己不争气养个娃娃呢!
  接生婆吴妈敲响了陈家大院的门,她是来找少奶奶的。吴妈告诉若莲,前几天她给一个女人接生,那女人生后得产后热死了。男人是个拉车的,没得办法带娃娃。他叫吴妈问问咯有人要。要是没得人要,他就把娃娃丢了。
  “这个当爹的是整哪样嘛!咋个能丢?大小是条人命啊!”若莲气愤地说。
  “就是,就是,我也是这么讲。我来找少奶奶,就是想求你把娃娃收留下来,做件善事。”
  “是男孩?”
  “不,是女孩。”
  “你就说领个娃娃来冲一下,好生个自己的儿子。”吴妈在替若莲出主意。
  若莲左右为难,陈家要的是儿子,领个女孩并不能解决问题。咋个整?咋个整?最后她决定,不管婆婆同意不同意,都要这个孩子。为的是一条命,有什么比命更重要呢?
  吴妈走后,来顺苦口婆心劝小姐三思而行。她知道若莲的处境,现在与刚来时不一样了。几个婆婆对儿媳的生育已经失去耐心。抱个孩子来,不是表明自己的确不能生了吗?要抱就抱个男孩也罢,偏偏
  抱个女孩来戳她们的眼睛整哪样?
  听了来顺的指责,若莲并不生气。她与来顺名为主仆,情同姐妹。在陈家,她举目无亲,只有来顺这个贴心人。今天来顺说这些话,虽然有些过头,但完全是为自己好。她也承认来顺讲得在理,但有什么办法呢?为了救人一命,只有豁出去了!
  老昆明人每天吃两顿饭,中午吃早饭,傍晚吃晚饭。有钱人家下午加一餐“晌午”,半夜再吃一顿“宵夜”。陈家大院每天两次全家聚会,一次是早饭,一次是晚饭。每天正午,各房太太、小姐们纷纷来到家和厅吃早饭。抽鸦片的两位男主人另立小灶,吃一阵饭,抽一阵烟,断断续续吃到太阳偏西。接着全家的晚饭聚会又开始,一直持续到夜里方才散去。
  这天中午,若莲带着收养的女儿陈桂香来家和厅吃饭,来顺在一旁伺候着,翠花主动要求留在屋里服侍少爷抽烟、吃饭。桂香已是个四岁的小姑娘了,却不像一般孩子活泼。她不爱讲话,一双小小的三角眼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好似一只爬出洞口的小老鼠,大人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还有一个坏习惯,就是凡是喜欢的东西都爱往自己被窝里藏,也不管是吃的、玩的,自己的、别人的。经常在她的被窝里会发现糕点、糖果、玩具、花石头、花朵一类东西,就像老鼠一样,什么东西都往窝里搬。若莲说她不听,打又舍不得,拿她没办法。
  刚动筷子吃饭,翠花就来了。她说少爷嫌她服侍的不好,要换来顺去。
  陈富侯长得白白净净的,梳着当时最时髦的“东洋头”,油亮油亮的,穿着湖蓝提花绸大衫,留着又尖又长的指甲,应该算得上英俊男子。只不过由于长期抽鸦片烟,脸色苍白,似死人一般,嘴唇黑漆漆的,让人见了就恶心。他在家里什么事都懒得伸手,连衣服都要丫鬟替他穿。唯一的长处是写得一手好字,但是他平常也懒得写,多少年都不摸一下笔。
  陈富侯见来顺来了,露出一丝微笑:“还是来顺好!翠花油腻腻的让人受不了!”他叫来顺到床边给她烧烟泡。陈富侯用的是一套象牙镶南红烟具,烟具雕刻的是四美图。由于长期烟熏火烤,烟嘴处的象牙烧得焦黑,南红也蒙上了一层灰。
  来顺灵巧地从象牙烟盒里抠出一团鸦片,穿在烟针上。
  陈富侯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爽!真爽!你是天生的烧烟泡的料,比翠花强多了!”
  鸦片抽多了嘴会苦,喜欢吃些甜食。来顺看到陈富侯不断伸出舌头舔嘴,连忙端起桌上的冰糖稀饭说:“少爷抽累了,请一口稀饭吧!”
  陈富侯看到稀饭煮得很化,上面撒着红绿丝和黑芝麻,还有一层玫瑰糖,被诱得直冒口水,连忙说:“你真有眼水,咋个晓得我饿了呢?快喂我!”
  来顺喂了几口后,陈富侯故意不张嘴。来顺只有像哄小孩一样:“少爷只吃这点不够,要吃一碗才行呢!”
  陈富侯摇摇头,嗲声嗲气地说:“要吃也可以,除非你用嘴喂我!”
  来顺的脸羞得通红,急忙转过身去:“少爷再这样,我就告少奶奶去!”
  陈富侯无奈,乖乖地把一碗稀饭吃完了。俗话说“饭饱神虚”,陈富侯吃完稀饭后感到浑身慵懒,倒在床上,叫来顺上床替他按摩。
  来顺按的就是舒服,浑身的筋骨酥酥麻麻的,不像翠花那樣,该按的地方不按,不该按的地方按得生疼。陈富侯按捺不住了,猛然间翻身而起,把来顺压在身下,撕开来顺的衣服,扯下她的裤子。
  来顺拼命喊着,挣扎着。摸到了烟枪,朝陈富侯的脑袋砸去。
  “啊”的一声,陈富侯倒下了。
  刚好若莲吃饭回来,听到喊声,赶到屋里一看,只见陈富侯血流满面,来顺裹着撕破的衣服痛哭。若莲叫翠花赶快去拿百宝丹,可是不见翠花的踪影,只好自己去拿。
  若莲正在给丈夫包扎的时候,翠花带着三姨太冲了进来。三姨太抱着儿子又哭又喊:“我的儿啊,你咋个被打成这样?”随即朝着衣冠不整的来顺就是一巴掌,“你这畜生!贱货!竟敢打主子!你要翻天不成?”
  若莲看了看丈夫:“少爷也说说,刚才发生了哪样事?”
  三姨太一声吼起来:“说哪样说?猫吃腥是正常的嘛!他看得上这个小贱人,是小贱人的造化!”继而转守为攻,对若莲说,“这贱人是少奶奶的人。今天她打了主子,你看该咋个处置?”随即把翠花递过来的板子交给若莲。
  若莲晓得,今天不打来顺几下是过不了关了。她举起板子朝来顺打去,可是咋个下得了手呢?
  若莲向三姨太跪下,把板子递给她:“今天的事,是我的错,是我管教无方!该打的是我,打吧!我认打服罚!”
  来顺也顾不得羞耻了。她不遮不掩,任缕缕破衣条在裸露的胸前飘动,跪在若莲面前,像一个维护贞洁的圣女一般庄严地说:“少奶奶,请你站起来!我是奴才,可以跪。少奶奶是主子,膝下有黄金,不能向丫鬟下跪!”说罢轻蔑地瞟了三姨太一眼。   来顺把若莲扶了起来:“今天的事与少奶奶无关,更不是少奶奶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是他的错!”她挥手直陈富侯,正义凛然,岿然不动。
  三姨太一惊,想不到这丫鬟竟然如此猖狂,便一板子打过来:“你要造反不成?竟敢这样指着主子!”
  来顺并不躲让,任凭板子打在脸上,仍然手指陈富侯不放下:“你是个男人,就站出来说句话,今天是咋个回事?是哪个的错?有本事我们到街上去,请街坊邻居评个公道!”
  三姨太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了下来:“天啊,我咋个会养出你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九龙金杯
  少爷被打破头的事,三姨太嘱咐不得外传,可还是被大老爷知道了。于是,大老爷就把这件事交给大奶奶去办。
  若莲带着翠花来到大奶奶屋里。大奶奶平常深居简出,不大与人交往,家里的琐事都交给三姨太去管。她见若莲来了,满脸堆笑,连忙爬到床上去,打开枕边靠墙的一个雕花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对玉镯。
  大奶奶把玉镯交给若莲说:“你嫁到我们陈家几年,贤惠本分,长辈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这双手镯是陈家专门传给贤惠媳妇的。当年婆婆给了我,现在我传给你。”
  若莲受宠若惊,拜谢说:“婆婆这么讲,愧死儿媳了。我这个媳妇没做好,至今还没有给陈家添丁加口呢!”
  “我正要给你说这事呢!”大奶奶正想往下说,瞥见翠花在旁边,就喊她出去,“你到外面与凤仙待着,有事叫你。”
  翠花出去以后,大奶奶和颜悦色地对若莲说:“媳妇,你也别着急,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你嫁过来这么多年也没有生育,抱养孩子冲一下也不行。我和你公公的意思是,干脆纳个妾算了!”
  大奶奶见若莲没有及时回答,便进一步解劝道:“纳妾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妻还是妻,妾就是妾。不管有多少个妾,当家的还是少奶奶你。”
  由于自己多年没有生育,自知理亏,若莲也不好直接反对,只有进一步探探婆婆的口气:“咯有合适的人选?”
  “有啊!现成的就有一个!”大奶奶笑着说。
  “哪个?”若莲疑惑地望着大奶奶。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家来顺就很合适。”大奶奶点明了自己的意图。
  “她?”真是灯下黑啊!若莲根本就没有想到来顺。
  “她打过少爷,是少爷的仇人!”若莲想找个理由推脱。
  大奶奶蛮有把握地说:“少爷这边不会有问题,他巴之不得呢!少奶奶,你要为自己想想,纳你的陪嫁丫头做妾,知根知底的,妻妾之间也好相处。三姨太就是我的陪嫁丫头,现在她敢不听我的?”
  大奶奶说的最后一点理由,算是说到若莲心坎上了。
  大奶奶接着说:“来顺是你家买来的丫头,要生、要死、要嫁、要卖,还不是你的一句话!”
  翠花人在外屋,耳朵可没有闲着,当她听到要纳来顺为妾时,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嫉妒得眼里冒血星子。转念一想,来顺对少爷恨成那样,她啷个会愿意呢?于是她心里又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来顺伴着若莲在夜色中漫步。
  若莲搂着来顺的肩膀说:“你到我们家几年了?”
  来顺看出若莲欲言又止,就说:“小姐有什么话就直说。”
  若莲狠狠心,说出了实情:“他们在打你的主意,要纳你为妾,你还是离开,去我娘家算了。你走了,让他们纳别人吧!”
  来顺急了:“找一个尖酸刻薄的人来,小姐又软弱,更受气了!”
  来顺对陈家的情况和小姐的性格是了如指掌的,如果让小姐一个人留下来应付这一切,后果不堪设想,她斩钉截铁地说:“就这么定了!小姐去告诉他们,我愿意!”
  皓月洒下了雪白的光芒,为生死姊妹的倩影镀上了一道圣洁的银边。
  正当陈家上下忙着给少爷娶姨太太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陈家的传家宝九龙金杯被盗。
  这九龙杯是陈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至宝,由纯金铸成,镶嵌着多颗宝石,制作工艺极为精湛。杯外的九条金龙栩栩如生,龙鳞、龙爪、龙须毕现。令人称奇的是,九条龙嘴里分别含有九颗宝石,颗颗圆润,运转自如,而且珠大口小,不知道是咋个放到龙嘴里去的。九龙金杯由大奶奶亲自保管,就放在枕边的首饰盒里,日夜守护,不敢怠慢。全家只有大老爷、大奶奶见过这件宝贝,其他人根本没有见过,更不知道藏在哪里。大家都以為大奶奶枕边放的是随身物品,哪个会想到放着价值连城的宝物呢?多少年放在那里都平安无事,为哪样恰恰在少爷娶亲前不在了呢?咋个首饰盒里的其他东西都在,恰恰九龙金杯不翼而飞呢?一个个谜团让人费解。
  大奶奶发觉九龙金杯不在了,吓得脸色苍白。大老爷得知传家宝失窃,怒得暴跳如雷。
  三姨太带领一帮人来到少爷屋内,先检查丫鬟住室,床上床下、柜里柜外翻个遍,没有发现什么。然后叫翠花、来顺交出箱子钥匙。先打开翠花的箱子,里面尽是一些日常衣物。又打开来顺的箱子,却有了重大发现,原来金杯就藏在未来二姨太的箱底。当老妈子拿出金杯的时候,顿时金光四射,把满屋照得金灿灿的。在场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不相信普通人家还能见到皇宫里才有的稀世珍宝。
  破了一桩大案,三姨太立了大功。她两手叉腰,得意地笑着:“二姨太,咋个回事?从实招来!”
  来顺懵了。
  这一切是咋个发生的,她简直弄不明白。
  眼前这个东西,她从来没见过,放在哪点也不晓得,咋个像变戏法一样跑到箱子里来了?她百思不得其解。
  来顺的回答只有三个字:“不晓得!”
  三姨太火了:“不晓得?人赃俱在,
  还敢狡赖?绑了!”
  随即两个仆役上前把来顺绑了起来。
  陈富侯愣住了,自己作为长子都不知道家里有这个传家宝啊!更想不到的是,在美梦即将成真之际,竟然发生这样的事。他埋怨道:“媳妇啊,你咋个这么性急?这宝贝迟早还不是你的嘛!”   来顺火了,骂道:“放你娘的狗屁,哪个是你媳妇?我咋个会稀罕这个东西?”
  三姨太冲上去就是一嘴巴。
  站在一旁的翠花,心里像三伏天甩了一碗凉米线一样爽,暗暗为自己的精心设计拍手叫好。
  一夜的严刑拷打,来顺都是一句话:“我走得正,行得端,要杀要剐随便,反正我没拿过哪样东西!”来顺是个刚烈的丫鬟,被关在柴房里,水米不进,以死抗争。
  根据大老爷的意思,或交给警察局让她去坐牢,或把她卖到窑子里去让她生不如死。若莲探知到消息后,连夜带信给娘家,叫他们快来救人。
  毕映昆接到若莲传来的消息后极为震惊,作为后家人不能袖手旁观。与嫂嫂商量后,第二天就带着几个家丁去陈家要人。
  陈大老爷听到亲家来访,岂敢怠慢,急忙带着儿子在门口恭候。陈家尽管有钱,但在昆明名声并不大,而毕家却是赫赫有名的酿酒名家,陈大老爷对毕家的人是不敢怠慢的。
  毕映昆头戴瓜皮小帽,身穿雪青色长袍,外罩黑缎马褂,乘着轿子,带着家丁来到陈家,赠上一坛陈年玫瑰老卤酒作为礼物。到堂屋坐定后,寒暄了几句,毕映昆便说明来意:“尊嫂近来身体不适,家里人手不够,希望陪嫁丫头来顺回去照护几日。”
  对于毕映昆的来意,彼此心照不宣,不便明说。陈大老爷考虑,若把九龙金杯盗窃案交给警察局处置,警察势必要到家里侦察,岂不是引狼入室吗?如果把来顺卖到窑子里去也说不通,毕竟她是毕家的丫鬟,要卖也得毕家卖才合乎情理。于是陈大老爷回答道:“主人身体欠安,奴才理应尽孝。待来顺修整数日,自当送回。”
  百日宴
  来顺离开陈家,陈富侯心里一直猫抓火燎的。他从来没有爱过哪个,却鬼使神差地被来顺勾走了魂,整天在眼前晃动的都是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今天他跟朋友出去喝了一台酒,排遣心中的苦闷,大醉归来,不巧若莲带孩子回娘家去了,只有翠花照顾他上床睡觉。
  翠花栽赃陷害,逼走来顺,使自己赢得了成功的机会,距姨太太的宝座仅有一步之遥,可就是迈不上去。原因在于陈家的老爷、太太看不上自己,更重要的是陈家少爷对自己根本没有兴趣,越主动送上门去他越反感。今晚倒是个机会,她想换种方式试试。
  翠花把少爷的衣服扒光,自己也脱了衣服,赤身裸体地睡在他旁边,轻轻地用手指抚摸他的全身,用双乳擦他的胸脯,用舌头舔他身上的每个部位。陈富侯在睡梦中感到有一股电流流遍全身,酥酥的,麻麻的,怪舒服的。他梦到日思夜想的来顺飘然而至,一闪一闪的眼睛里盛满了爱意。陈富侯喃喃地呼唤着:“来顺,来顺……”翠花將错就错,娇羞地答道:“少爷,我在呢!”陈富侯紧紧地抱着心目中的来顺狂吻,压到她身上。
  第二天早晨,雄鸡的鸣叫把陈富侯从睡梦中唤醒。他睁眼一看,睡在旁边的原来不是来顺,而是翠花。
  陈富侯问:“是咋个回事?”
  翠花装出生气的样子,掐他一下说:“你真坏!把我的衣服扒光,折腾我一夜 ……”
  从这天开始,翠花总是打扮得像孔雀一样到处去开屏,接近大院里的男人,不管是干粗活的、长得难看的、年纪大的,她都不在乎,只要有要求的,来者不拒,一律满足。直到有一天,她去找三姨太哭诉,说自己怀孕了。三姨太找儿子核实,儿子也承认了。三姨太又请郎中把脉,医生告知有喜了,而且从脉相上看是男孩。三姨太赶快去向大老爷、大奶奶报喜。尽管翠花不够理想,但重要的是她能够为陈家传宗接代,于是大老爷、大奶奶拍板纳翠花为妾,而且尽快成婚。
  翠花笑了。
  翠花不仅当上了姨太太,而且生下了一个宝贝儿子,长子长孙满一百天,是一台大事,陈家准备办堂会,设百日宴,热热闹闹庆贺一番。
  堂会设在陈府最大的一个院落,游春就是舞台,天井里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春凳作为观众席,凳子还套上大红羽纱凳套以示喜庆。走廊放着一排桌子,摆满各种糕点,都是从吉庆祥买来的寿桃、回饼、雪片、芙蓉糕、萨其马、重油蛋糕之类上等糕点,任凭来宾品尝。丫头、仆人来来往往,端茶送水,穿梭其间。街坊邻居应邀前来参加堂会,穿着新衣,扶老携幼,早早就来到这里等待观看演出。
  堂会结束以后,百日宴的重场戏到来了。
  根据昆明的风俗,在百日宴上要为孩子命名,长辈要送上具有特定寓意的祝福礼物。
  在宴会开始之时,陈大老爷先举起孙子向各位来宾介绍,然后在他脖颈上挂上一把金锁,上镌四个篆体字“长命百岁”。大老爷宣布此子取名“陈天赐”,以铭记上天赐子之恩。
  接着大奶奶送上一枚糯冰种白底青面缅甸翡翠豆挂件 ,二姨太送的是糯冰种褐色黄翡翠一鸣惊人挂件 ,三姨太也把一个挂件挂到孩子颈上。
  翠花把着孩子的手 ,给各位奶奶作揖谢恩。
  轮到外婆送礼了。根据礼法,正室才是孩子的母亲,生母在名分上只不过是孩子的姨娘而已,因此,毕寇氏理所当然是孩子的外婆了。毕寇氏拿出一块糯冰种翠色缅甸翡翠鱼变龙挂件,上面雕刻的是一条鲤鱼从龙门跃过,鲤鱼飞跃的姿态刻得活灵活现,连浪花都看得清清楚楚。毕寇氏亲手替孩子挂上,摸着他的小脑袋说:“希望天赐这条小鲤鱼长大后跳过龙门,成为陈家的一条龙。”陈大老爷高兴极了,站起来作揖:“说得太好了,谢谢亲家母的吉言!”
  翠花从长眼眨毛来没见过那么多宝贝,心里扎实的高兴,暗暗下决心,再努力生几个儿子,得更多的东西!
  下面该孩子的父母送礼祝福了,翠花眼巴巴地看着若莲。
  若莲示意新来的丫头来喜,取出一个精绒首饰盒,说:“天赐真有福气,有各位老爹、奶奶护着,一定会快长快大的,我们就送他一个‘福到眼前’吧!”边说边递给翠花。
  翠花打开首饰盒一看,大叫一声:“啊!这在整哪样名堂嘛?”便把首饰盒摊给众位婆婆看。盒子里的玉石全都碎了,已分不清蝙蝠、铜钱的模样。
  若莲见此情景也愣住了,生气地问来喜:“你去拿的时候咯是摔着了?”
  来喜吓得跪下:“没摔着!我好好地捧着呢!”
  翠花像一只狼,凶狠地扫视着在座的人,当她的眼睛扫到桂香时,发现她低着头,不敢直视自己。她抓住桂花的肩膀问:“咯是你整碎的?”
  桂香摇头说:“不不,不是!”
  翠花看她慌乱的样子,知道是她干的,用柔和的口气说:“没得关系,你是个老实的娃儿,说出来没得事!”
  桂香脱口而出:“为哪样弟弟样样都有,我一样也没得?”
  翠花一巴掌刷过去,把桂香的嘴打出血来了,陈富侯十分气愤,也上去一阵猛打。若莲实在看不下去,把桂香拉开说:“我把她带回屋收拾她吧!”
  回到屋里,不管若莲咋个问咋个骂,桂香都是一句话:“为哪样弟弟样样都有,我一样也没得?”
  儿子和姑娘,亲生的和收养的,能一样吗?桂香太小,不能理解这些。
  她愤愤不平,就用小钉锤,把绿石头砸碎。
  月亮孤寂地在天空穿行。
  责任编辑 张庆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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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抱柱跟曹耳福打了一架。  早些时候,王抱柱跟曹耳福坐在路边晒太阳。他们的前面是一片苞谷地。这时季,庄稼早就收掉了,地里是成排的苞谷桩。曹耳福说,这几年,苞谷不好卖。王抱柱说,家家都种这东西。曹耳福说,应该想法挣钱。王抱柱皱眉说,就是。曹耳福说,再这样下去,连盐都买不起。  王抱柱是个酒鬼,他抱着酒壶,望着远处说,城里人喜欢吃苞谷饭。曹耳福说,县城有九十多公里,卖的粮食还不够运费。王抱柱说,外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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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作家简介  野莽 中国当代作家,祖籍湖北竹溪,武汉大学毕业。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发表作品,迄今出版长篇小说《纸厦》《寻找汪革命》等十二部,中短篇小说集《窥視》《死去活来》等十五部,散文随笔集《墨客》《竹影听风》等六部,系列方志小说《庸国》五卷,长篇传记《刘道玉传》两卷,学术著作《诗说新语》《诗经今译》等五部,外文版小说集《开电梯的女人》《打你五十大板》《玩阿基米德飞盘的王永乐师傅》三部,以及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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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台湾作家龙应台在她的随笔集《目送》里写到:所谓的父女母子一场 ,只不过意味着 ,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 ,看着他逐渐消失……  儿子张杨读小学二年级的那一天,我们对他宣布不再接送他上学放学了。他说,我早就不想要你们送了!为了显示他的勇敢,他做了个“奥特曼”的花动作。我们家离他的学校就是一公里的路程。然而我们表面没送他,却是悄悄地跟踪了他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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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崇喜,缅籍华人,笔名号角。1983 年生于缅甸腊戌。喜爱现代诗、书法。教育工作者。2012 年与缅华文友张祖升、段春青、黄德明创立“五边形诗社”。同年8 月代表缅华出席吉隆坡“第十三届亚细安文艺营”。2018 年6 月获台湾“台客四行诗奖”。个人出版作品:《原上》诗集(2015)、《浅谈缅华现代诗歌发展》。现任五边形诗社社长、东南亚华人诗人笔会理事、缅华书画协会会员、缅北书画协会副会长。  无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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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勇,笔名蕉椰、望星海、一侠、永星等。1966年出生于中国江苏,福籍福建晋江安海,1978 年末定居菲律宾首都马尼拉。亦文亦商,已出版现代诗集、专栏随笔集、评论集十二部。在东南亚积极推广闪小说,首倡闪小诗。曾获得菲律宾主流社会最高文学组织菲律宾作家联盟诗圣奖等多项国内外文学殊荣,经常受邀担任区域与国际文学赛事评审。现任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究会副会长、世界华文作家交流协会副秘书长、菲律宾华文作家协会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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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在这里没有多大作用”,姐姐说那天她站在岔路口,看着依旧浓厚的雾,心想:“现实在这里也没有多大作用”。  七月将近,云岭山区进入多雨多雾的时节。姐姐说她站在那场浓湿的雾中,回过头看着自己的来路,如同看着自己的过去和未来,而那时那刻的她,被冰冷的雾包围,也成了一片雾。一切都被雾笼罩着,或者说一切都是雾,白色的雾,潮湿的雾,轻飘飘地浮着,弥漫山野。姐姐穿着雨衣,看着雾,看着看着,这片雨雾便落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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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莉,原名徐爱珍。中泰未建交之前,冒着风险把中国机械产品引进泰国,一直为中泰两国的经贸文化交流作出贡献。现任泰国华文作家协会会长,世界华文文学联会副主席,世界微型小说研究会副会长,厦门大学华文文学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暨大台港海外华文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中国云南省归侨联谊会名誉顾问。作品多次在中国获奖。  十月暮秋时节,中国江南依然树绿花红,全然没有北方叶黄风凉的凋零之气。我应邀赴杭州参加由浙江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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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村或者出村,都要经过这片老坟。  有人说这片老坟闹鬼,村里的男青年曾经在这里遇到过“鬼打墙”。  驻村扶贫工作总是有做不完的事情。早晨,中午,晚上,我都曾经一个人,步履匆匆地从那座老坟旁边走过,一身正气,百毒不侵。周六 2016年2月20日 天气:阴  老付,全名付芸凯,老家四川会理人,到云龙村上门,2015年底被评为建档立卡贫困户以后,成为我的扶贫帮扶联系户。  我第一次打电话给他的时候,老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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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飞,本名李志成,1949 年生于越南海防市,祖籍广西防城县。“飘飘诗社”和风笛诗社成员,曾主编“飘飘诗页”和“风笛诗展”,上世纪60年代与诗友合著“十二人诗辑”,2011 年出个人诗集《岁月》。  风吹无向  八月秋深,是乡愁成熟的季节  你在月色下轻轻掠过我的窗前  捎来了家乡日落的炊烟  以及田陇上飘流的稻香  我的乡情是积压已久  数不尽的潦草字迹  写满在孤独紧闭的心扉里  等待着一个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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