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昆云的弹唱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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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城飞歌
  在我的住处往西,走在沧桑的东门街上,两边各色或传统或时尚的店铺,摆满了各种商品,白族布扎、绣品乃至现代时髦衣物,还有那些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米线店、饺子铺和来往的人流,延续着剑川古城商业曾经的繁华。房屋下,一盆盆绽放的茶花在冬日的阳光里显得十分娇艳俏丽,也给这古朴的街道增添了几分色彩。出东门街,在剑阳楼广场向西约200米,两院灰瓦白墙的白族民居出现在眼前,其中一院“周钟岳故居”的匾牌下赫然挂着“剑川县文化馆”的牌子。
  走进洒满阳光的小院,段昆云正在大门旁简陋的门卫室里整理白曲手稿。当我说明了来意以后,段昆云谦虚地笑着说:“自己也没做过什么,只是爱好弹三弦、唱白曲罢了。”
  我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段老师,您现在整理的又是什么好曲,给我唱两句,让我先听为快吧。”我和段昆云是老鄉,四年前我就已经采访过他了,所以我俩一见面也就没什么客套寒暄的话了。
  “这是流传在我们剑川弥沙、马登、羊岑、沙溪等地的背盐调,你可能还没有听过,我给你唱几句,你听听怎么样。”说完,段昆云便清唱了起来。下面就是这首小调的白曲汉字记音:
  东夫尼肯眉尼白(东方破晓天亮了),
  拥梯巫边尔照尔(小妹是否去背盐)?
  拥梯巫边尔虽自(小妹要是去背盐),
  三等因只坪(相约米子坪)。
  楣彦尔巫迷受边(明天去背弥井盐),
  秧尔合庆换炽该(背到鹤庆换肉油)。
  初为秧好再彦锅(只因家境穷困苦),
  受苦尖呢尔(辛苦也得去)。
  拥梯之来拥梯之(小妹子呀小妹子),
  八里桥努秧三等(八里桥上咱相会)。
  做营等古马坪关(马坪关上做午饭),
  亥始吾务克(我焖罗锅饭)。
  计勒尔直计勒压(快快去来快快回),
  转达受取达开只(相邀沙溪找客店)。
  悲营腊直相相关(晚饭过后走哩走),
  汉妈唱细克(一起听戏去)。
  一时间,歌声飞扬,深情的歌声中,我被这一曲背盐调里的故事深深地感动了。唱毕,段昆云给我讲起这曲小调里的故事:“阿哥和阿妹家境贫苦,两人相约第二天在米子坪相会去背弥沙盐,把盐背回后换点油维持生活。第二天,小妹如约而至。他俩在八里桥上相遇了,然后一起去弥沙井背盐。背盐之路路途遥远,中间要在马坪关做午饭吃。路上阿哥体贴人微,到了马坪关后,阿哥忙着生火焖罗锅饭。吃完午饭,他俩接着赶路,太阳落山了才赶到沙溪住下。放下背上负重了一天的盐,难得清闲一会,于是晚饭后,俩人相约到寺登街古戏台看戏。”
  在段昆元的娓娓述说中,一股敬意在我的内心油然而生,我不禁想到,背盐之路虽然一路艰辛、困难重重,但却始终充满一路相随的温馨与勇气;这负重的盐巴虽然承载着生活的苦难,但却始终满溢幸福的微甜,或许这就是人生,亦或是白曲的魅力。
  我深知白曲是剑川周边白族地区流传较广、历史悠久的音乐品种,但对它在表现形式、内容等方面的特点却知之甚少,我趁机向段昆云提出了我的疑惑。或许我的问题过于突然,段昆云稍微愣了一下,然后便笑着对我说:“小高,唱曲的话你让咱唱上三天三夜都没问题,可是肚子里的东西,要让咱讲出来的话就有困难了。”段昆云的话让我明白他更专注于白曲的实际演唱,而非理论研究,但我还是赶紧补充道:“没关系,段老师,您就把这三十多年来,您在搜集、整理、创作白曲时的一些想法说说就可以了。
  走出门卫室,段昆云和我在文化馆角落的一条长凳上坐了下来。就这样,在剑川温暖和煦的冬日暖阳下,在剑川古城这个古老的四合院里,在这个曾经热闹的名人故居里,段昆云给我讲起了剑川白曲的前世今生:相传很久很久以前,从天堂飘下的歌本落在了位于世界自然遗产“三江并流”的老君片区的“白曲之乡”——剑川,于是剑川就被人们称为“天乐飘落的地方”。剑川白曲以曲调美、质量高、品种全、流传广而著称于世,至今已有一干多年的历史了。
  段昆云接着向我介绍了白曲的表演形式,我略作整理后代为转述。他说,白曲的表演形式独具一格,常由一人怀抱龙头三弦白弹白唱,也可以一人伴奏,一人唱,或一人伴奏,男女对唱。曲调可分为短调和长歌两大类,歌词结构为“七七七五”式,即第一、二、三句为七个字,第四句为五个字,俗称“山花体”,四句为一段,若干段为一首。前面他所演唱的《背盐调》就是属于这样的结构。短调最常见的为八句一首,常在山间湖畔、田边地头及石宝山歌会等民族节日里即兴对唱。长歌的基本词格亦为“山花体”,最长的达3000多行,多数有故事情节,但不复杂,一般用第一人称的手法来叙述,能够让故事中的人物直接表达白己的言行,自由地叙述事件的来龙去脉。这些长歌主要用汉字作为表意和记音符号在民间流传,除由艺人带徒弟、口耳相授外,还常以古白文手抄本的形式在民间流传,像《鸿雁带书》《黄氏女对金刚经》等就是经过演唱者历代相传,再加上民间艺人的不断修改和完善流传至今的白曲经典作品。
  段昆云停了停,打开手中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接着向我介绍白曲对唱这种表演形式:“白曲对唱是一种即兴比赛,说到底就是要赛出一个结果。在比赛中,你既要随机应变,还要有一定的涵养。要在对歌中表达自己的能力,也要给对方留有余地,要让对歌在一种愉悦、轻松的氛围中结束。”
  段昆云的介绍出乎我的意料,不仅非常详细专业,还很生动亲切。通过他的讲解,我对白曲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和了解。
  苦难人生
  段昆云出生在离剑川县城90多公里的弥沙,史志记载“弥沙”为唐南诏时“傍弥潜井”“沙追井”两地名之合称。剑川白唐代开展制盐业以来,弥沙就设盐井,称傍弥潜井。元末,弥沙以卤水煎盐,那时就已经设置了管理官吏。在将近600多年的时问里,弥沙盐井都在生产食盐,所产食盐销至邓川、洱源、鹤庆、丽江等周边地区。弥沙井是当时滇西四大盐井(弥沙井、乔后井、诺邓井、啦鸡井)之一。由于弥沙井位于沙溪西南“V”字型峡谷中,谷底是水流湍急的弥沙河,两岸山高坡陡,不利于食盐的集散贸易,所以弥沙井生产出来的盐要靠人背马驮,穿越马坪关,翻越与沙溪寺登街之间的崇山峻岭,来到沙溪寺登街集散。   1957年,段昆云出生在弥沙井边的大山里面,其祖父是村里有名的民间艺人,曾是滇戏班班长,父亲也会吹拉弹唱。段昆云从小就受到乡土文化的熏陶,小时候就爱好弹三弦、唱白曲。在绵延起伏的大山里,在挖地砍柴、放牛放羊等劳动时,段昆云经常在大山里放声歌唱,哪怕是在困难的岁月里他都一如既往地坚持着歌唱。
  1970年,段昆云13岁,由于家里穷,没有劳动力,他只得去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那时还是评工记分,由于年纪小,他只能每天记半个劳动力的工分。有一次,一起出工的群众看他实在挖不动了,有群众就说:“你不是会唱白族调吗?你就给我们唱几首吧,唱得好了大家就帮你把劳动量完成。”大山之上的黄土地里,就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中,13岁的段昆云没有丝毫胆怯,迈着大步走上田垄,放开喉咙大声地唱了出來,充满童稚的歌声飞扬在蓝天白云问,给当时缺乏文化生活的群众带来了惊喜和欢乐。一首白曲唱完,田里的群众都说他虽然年纪很小,但白曲唱得很是动听。段昆云还说:“那时参加生产队里的集体劳动,队里规定午饭是每人半斤荞面。中午,大家就拌着开水就在田边地头吃了起来。半斤荞面自己吃不完,剩下的就可以带回家给几个弟弟吃了。唱白曲不仅帮家里换回了工分,而且还解决了家里几个兄弟饿肚子的问题。”
  听了段昆云的成长经历和故事,我对眼前这个已经60岁的汉子更加钦佩了,情不白禁地夸赞道:“段老师,您真行!”
  或许我的采访勾起了段昆云对岁月的回忆,但他似乎并没有沉醉在儿时唱白曲换工分这一段看似欢乐的往事中,他感叹着对我说:“小高呀,那只是人生当中的一个小插曲呀,在困难的日子里,眼泪也没少掉呀。
  说到这,段昆云起了起身,然后又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继续向我讲起他的往事。18岁那年他应征入伍,要去山东当兵。由于要先走十几公里的路到马登,走的那天早上,母亲早早地起床做了几个玉米粑粑、煮了四个鸡蛋,让他早饭吃一部分,剩下的路上充饥。当他正准备吃的时候,四个弟弟就站在他身后,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他和他手里的食物,睁大的眼睛里满是渴望,他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吃都没吃就跑出了家。
  听了段昆云这段坎坷的经历,我默默地在想,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也许这段经历正是激励他奋发,激励他不断努力学习、改善生活的动力吧。在这么困难的生活境况里,段昆云还能坚持对白曲的热爱,不改初心,真是难能可贵。
  “段老师,那您在部队里的这几年,有没有给战友们唱过白曲呀。”看得出,我的采访勾起了段昆云对苦难生活的回忆,我想缓解一下他略为低落的情绪,于是就问了这个问题。段昆云迟疑了一下,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思绪中走出,但在思考过我的问题后,他哈哈大笑起来,如释重负地说:“唱呀,虽说咱们剑川白曲是通过民族语言表达人生况味、思想感情的,不懂白语的人可能听不太懂,但它曲调质朴、流畅,很容易就能带动人的心绪。只要唱完一首白曲后,我把意思和大致情境解释给战友们听,他们还是很喜欢的。”在部队的日子里,逢年过节或训练之余,段昆云时常给战友们弹三弦、表演节目,受到了战友们的欢迎。
  1982年,段昆云复员返乡,由于几个弟弟还未成年,段昆云独白一个人挑起了家庭的重担。段昆云回到家乡后,生活还是非常艰苦困难,可是在劳动之余,他仍旧会拨弄一下三弦,唱两句白曲,每当如此,他的内心就多了一份从容和自信。困难并没有磨灭段昆云内心的坚持,反而更加坚定了他对弹三弦、唱白曲的喜爱。
  弹唱岁月
  石宝山位于剑川县城西南,这里峰峦叠嶂,林木葱茏,既是被称为“南天瑰宝”的剑川石窟所在地,又是一年一度的石宝山歌会的活动场所。每年农历七月二十七至二十九的三天,来自剑川、洱源、大理、丽江、兰坪等周边县市的白族群众从四面八方汇聚石宝山,一边游览山林一占刹,一边亮开嗓子,自由自在地在石宝山上对歌唱白曲。
  段昆云说,石宝山是歌城,去石宝山可以向一些老艺人学习。1982年段昆云退伍回乡后,每年都要上石宝山弹三弦、唱白曲。虽然那时条件很艰苦,但也没有阻挡住他的爱好。
  “段老师,您这三十多年去石宝山对歌唱白曲,有没有被人对得唱不下去的时候。”我直截了当地提出了问题。听了我这么一问,段昆云又一次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中,段昆云告诉我:“随机应变、出口成曲是白曲艺人必须具备的基本功之一,没有这个能力,是不敢去石宝山唱白曲的。”说完,段昆云的脸上洋溢起一种自信的微笑,给我讲了一个早年去石宝山唱白曲时发生的故事。
  1983年,段昆云和高新华、段四海、杨增发三位白曲爱好者从弥沙翻山越岭几十里去参加石宝山歌会。那时的石宝山歌会条件简陋,大家只带了塑料布、手电筒等简单的行头就去石宝山了。那天,刚到石宝山,他就和人对唱了起来。对方也是高手,在山谷里、树林下,两个人边走边唱,由于太投入竞忘了时间,天一下子黑了下来,才想起拿手电筒照明,可是手电筒却不知什么时候丢失了。段昆云心里满是无奈,周围黑漆漆一片,连路也看不清,只得在悬崖下待了一晚上。或许是昨晚的“曲”逢对手,段昆云深感曲意未尽,在第二天的对歌比赛中,他竞一路过关斩将,获得了二等奖,得到了一个小录音机的奖励。几位曲友相见后,高兴地一起从石宝山上下来,走到海云居,看见一位老奶奶在卖凉粉。段昆云询价后,得知凉粉是一角五分钱一碗。由于在山上睡了一晚,衣服、裤脚都沾满了泥土,而段昆云自己又没有在意,老人一看他脏兮兮的,生怕他付不起钱,就说他吃的话就要先付钱。段昆云心里又气又急,可是要不好张口骂这位老人家。于是他拿起三弦,唱了起来(汉字记音):
  杂支介彦奴起克(我们几个在这里),
  因得酸醋彦辣子(吃着酸醋和辣椒)。
  安干眼在压古特(我们都还没坐下),
  闷价初讲克(你就讲起价钱来)。
  阿妙双咒一角钱(不要说是一角钱),
  安务大团结利只(我们大团结的钱都有)。
  做开利代争金付(做客也带手巾),   很因奴眠们(白吃的人也没有)。
  听了段昆云这一段唱和,再看到几个人身上背着的龙头三弦,老人瞬间明白了。老人说自己也很喜欢唱白曲,不如今天就趁机向他们几个学习学习吧。于是在古老的海云居旁,一时间三弦铮铮,歌声飘扬,几个回合下来,老人被段昆云对得心服口服,高兴地说:“唱得太好了,凉粉我免费请你们了。”
  1985年,当时的剑川县民族文工团为了三月街演出,就邀请了一批民间艺人,段昆云也在其中,专门唱白曲。段昆云说:“在民族文工团一年多的日子里,可以弹弹唱唱,我是真的喜欢,可是那时T资低,家庭负担重,我不得不回家务农。”段昆云的语气里满是遗憾,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告诉我:“在文工团日子里,团里配备了一把龙头三弦,因为太喜爱了,就把三弦背了回去。几天以后,团里的领导追到了弥沙,要把三弦要回去。可是我太喜欢那把三弦了,舍不得还,于是就向领导求情用钱来还。然而那时的我有什么钱呀,只得去赶马驮木料,跑了几个月才把三弦的钱还上。”段昆云对白曲的热爱深深感动了我,而这样的热爱也不止如此。
  段昆云告诉我,在弥沙的日子里,一听说当时县上张明德等白曲老艺人下乡演出,他就什么都不管地去听了。那时人多,人们围成一圈,他挤都挤不进去,他就在边上竖起耳朵听,回去的路上也要边走边唱,揣摩意思。
  1987年,段昆云被剑川县文化馆借用,成了剑川县文化馆的一名外聘人员。如今他仍旧在文化馆工作着。20世纪80年代,农村条件艰苦,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段昆云就把自己全部的精力投入到了白曲的搜集和整理上,创作了《歌唱共产党》《白族三杯酒》等白曲曲目,获得了群众的广泛认可。由于每年的石宝山歌会上,段昆云都能在白曲对唱中获奖,他逐渐被群众所熟悉。
  在近30年的岁月里,段昆云随剑川县文化馆的老师们上山下乡,入村到户地搜集、整理剑川白曲民间曲目。在与民间艺人的接触、交往中,段昆云都在一旁认真听、记、学,加上自己的勤奋,段昆云逐渐成为一个民间艺术全才。段昆云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能拉二胡,会吹唢呐、笛子,特别擅长弹三弦。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能自己编、自己写、自己弹、自己唱,他创作的剑川白族《敬酒歌》《贵宾呼》《歌妹配成双》成为被广大白族群众喜闻乐唱的歌曲。他的《第一个教师节》《歌唱共产党》等作品,用通俗易懂的语占宣传了党的方针政策。他创作并担任三弦伴奏的白曲作品《唱贤妻》《三弦做媒》《山花浪漫》,以及小白剧《太代伍》等,得到中央电视台音乐频道的好评,他编创的茶马古道《朋友之歌》在凤凰台被播出。
  三十多年的坚持,段昆云也收获满满的荣誉。1987年,被大理州曲艺家协会吸纳为会员。1997年,荣获大理三月街民族节民歌大赛一等奖。1997年9月,随剑川县阿鹏艺术团赴北京、天津参加中华民族节、迎香港回归演出。2000年,参加云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大理州文学艺术联合会举办的文艺演出,荣获“石宝山杯”特别奖。2001年,荣获大理三月街本子曲演唱会二等奖。2003年,参加兰坪罗姑箐情人节演出,荣獲二等奖。2006年,参加大理三月街首届民间唢呐大赛,荣获铜奖。2007年2月,他被云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吸纳为会员。2008年,他被大理州人事局、大理州文化局授予“大理民间艺术大师”称号。2009年,被剑川县文化局授予“白族三弦王”称号。2017年9月,他参加了第四届“中华情歌大集. 2017年中国石林情歌节”,负责湖北情歌和白族三弦弹唱节目中的三弦伴唱。由于在剑川白曲传承方面的贡献,2014年,段昆云被命名为云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剑川白曲传承人。
  传承之路
  影子不知何时从我的脚下悄悄地移走了,当我抬头的时候,耀眼的阳光洋溢在院子中,充盈在我的身边,给我一种暖融融的感觉。
  2017年,在石宝山歌会对歌台前,我见到了12岁的白曲爱好者张烁。她身穿白族服装,头戴金花帽,手拿龙头三弦,在对歌台前的人群里显得十分瞩目,引得外地游客纷纷驻足拍照。在对歌台的一旁,我对石宝山上的这位小歌手作了采访。我从张烁的口里得知,她唱的白曲和弹的三弦都是从段昆云那儿学来的。在我与张烁交谈时,人们纷纷围了上来,期待着这个小歌手能一展歌喉。就这样,在石宝山这个梦与激情抵达的地方,一时间三弦铮铮,12岁的白曲小歌手张烁,用她稚嫩的歌声,给围观的观众唱了《心肝票》《白月亮白姐姐》等白曲,获得了围观群众的阵阵掌声。
  是呀,石宝山歌会,因为有了这些小歌手的参与而多了一份朝气和活力,更重要的是因为有了这些小歌手,我们的民族技艺才有了美好的未来。
  我因这件事情和段昆云交流了一番,段昆云告诉我,情歌对唱是剑川白曲当中的一个重要内容,但在以前却一直受人误解,过去由于受封建思想的影响,人们误以为上石宝山就是谈情说爱,在一段时期里民间曾有“好人不上石宝山、不唱白曲”的说法。改革开放以后,随着国家对石宝山歌会的重视,特别是2008年石宝山歌会、2014年剑川白曲分别被列入第二批、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后,弹三弦、唱白曲得到了同家层面的认可,许多家长也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学习弹三弦、唱白曲了。
  2011年起,段昆云以授课和带徒的形式开始了白曲传承工作。由于剑川文化馆和剑川阿鹏艺术团仅是一墙之隔,业余时问里,段昆云就将白族调乐理、三弦弹唱技巧教授给阿鹏艺术团的成员们,剑川阿鹏艺术团的田捷就是在段昆云的教授之下,最先学会弹三弦的。每年剑川县文化馆组织龙头三弦培训班,段昆云都担任主教讲课,至今教出数百名学生。
  龙头三弦既是演奏乐器,也是艺术品。三弦上端装有精雕细刻的彩漆龙头,故此得名。龙头三弦的使用在白族地区非常普及,它是白族调和本子曲等唱曲的主要伴奏乐器。在剑川县文化馆的陈列室里,我看到了几把做工精巧的龙头三弦摆放在桌子上,雕刻精致的木雕龙头,厚重的龙骨、龙身,背在身上、握在手里能感觉到它沉甸甸的分量。抚摸着龙头三弦的段昆云,喜悦之情洋溢在脸上,手指娴熟地拨弄起琴弦来,一时间,曼妙的乐声萦绕在房间里,飞出了屋子,飞上了蓝天,久久回荡在院子中央。我真的不敢相信,这简单的乐器竞能弹出如此天籁之音。   “小高,这三弦漂亮吧,你知道是谁做的吗?”余音绕梁,美妙的乐声还未消散,段昆云就笑着对我说。
  或许是因为我还陶醉在这美妙的乐声中,我一时竞想不到让我赞叹的龙头三弦的制作者就站在我身边,就站在我眼前。
  段昆云说,制作龙头三弦并不复杂,木工部分的龙头、龙身、龙骨可以请剑川木雕艺人按一定的比例雕刻制作就可以完成了。关键是鼓的制作,鼓皮一般用羊皮、蛇皮等,皮子不宜太厚,以轻薄为佳。蒙皮前,要预先将鞣制好的皮子,剪裁成大于鼓面的圆形,然后用水浸泡软化,再将皮面放在鼓口上,固定好,绷紧就行了。段昆云轻轻地拨弄了一下弦,接着他又说,鼓的制作关系到三弦的音质,蒙皮的时候皮太软了就无法使用了,太硬了又容易破,纯粹靠手艺人的经验。望着眼前这精美的龙头三弦,又听了制作三弦背后的艰辛,我对段昆云又增添了几分敬意。
  走出陈列室,我说:“段老师,向您学习弹三弦、唱白曲的学生年纪都很小,他们之前可能都不知道简单的乐理知识,那您又是怎么教他们呀?”段昆云说:“三弦指法一样,但定音不一样,一般用四度、五度定弦,然后变调就用四个指头来完成了。我就画三条线,教他们指法表,用最简单的方法教会他们简单的弹唱。”
  “那您又怎么教他们唱白曲呢?”我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问了下来。“白曲的韵味和节奏非常特殊,又是以少数民族语言的形式表达。现在这些孩子们有兴趣、有时间来学唱白曲就已经很不错了,所以我就教他们白曲中一些简单的、喜闻乐见的曲目,先让他们会弹、会唱,既然他们有兴趣学了,只要给他们一些时间,他们就会有所收获。”段昆云肯定地对我说,目光中盈满了期待和自豪。
  转眼问,阳光不知何时已移上了屋顶,而眼前的汉子依旧神采奕奕。“今年我已经60岁了,本来已经到了年龄界限,可是馆里照顾,再让我干几年,不然的话,你就只能回弥沙采访我了。”在我将要结束采访的时候,段昆云这样对我说,这很出乎我的意料。我满懷敬意地说:“段老师,您这一身的手艺,到哪儿都可以弹弹唱唱,都是最受欢迎的人呀。”但段昆云表示,回到弥沙虽然也可以弹、也可以唱,但是传承的面就窄了,所以趁着还在馆里的这几年,只要孩子们来学,他都愿意教他们。说到这些好学的孩子,段昆云脸上的笑容如同这阳光一般灿烂,耀眼。
  告别了段昆云,我步履轻松地走进了阳光中,来往的人群穿梭在古老的街道上,熙熙攘攘,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回想起刚才采访的点点滴滴,我在想当年13岁的段昆云就是在对弹三弦、唱白曲的执着与热爱中成长起来的,也在这种执着与热爱中,他度过了一段苦难的岁月,逐渐成了省级非物质文化的传承人,剑川白族“三弦王”。如今十二三岁的段能、金娜、张烁等小学生在60岁的段昆云的教授下,走上了石宝山对歌台,走出了大山,走向了更大的舞台,让更多的人们感受到了剑川白曲的艺术魅力。在民族技艺传承的路上,段昆云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让剑川白曲小调这一独特的艺术表演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和喜爱。
  编辑手记:
  大理剑川被誉为“天乐飘落的地方”,而白曲便是飘荡在这片美丽土地上的天乐。本期的主人公段昆云便是这些“天乐”的演唱者和守护者。白曲的演唱形式多样,自弹自唱者扣人心弦,弦音切切,歌声激越;男女对唱又如高手过招,一唱一和,你来我往。作为一名传承和保护白曲的民间艺人,他始终保持着对这一民间艺术瑰宝的热爱与坚持。洋洋盈耳、声动梁尘的白曲小调,记录着一个个或跌宕起伏或平淡真挚的故事,它们不仅凝结着段昆云儿时以唱曲换工分的难忘记忆,也伴随着段昆云走过那些一路荆棘的岁月。过去,贫穷让他不得不向现实妥协,选择务农而暂时放弃演出,但他仍能为一把表演的三弦费尽心力;如今,他已是一名文化工作者,稳定的生活并没有令他止步,他依旧在为搜集、整理白曲四处奔走。当弦音从他的指尖划过,当歌声从他的唇齿间飘出,一曲清音洗耳的小调响彻了剑川的山间和云霄,带我们回望他艰苦的过去,也让我们倍加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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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少地方都有白云寺,仅在大理,就有弥渡白云寺、南涧白云寺。关乎弥渡白云寺的美好,已珍藏在生命的行囊里。而每一次,车行从巍山到南涧的路途中,看到一块醒目的白云寺路标牌,看到路牌,心便会萌生出对南涧白云寺的美好遐想。  初冬闲暇时,朋友邀约,如愿去探访南涧的白云寺。我们一行四人,在小雪天的中午从巍山古城出发,行至南涧地界的白云寺路牌,往西南方向,沿着狭窄的山路,盘旋而上,山路弯弯,曲折迂回。车内,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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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君山位于丽江与剑川、兰坪交界处,属横断山系云岭主脉,金沙江环其左,澜沧江绕其右,因其岭脊走向围成半环状,恰似一个马蹄形的老君炼丹炉而得名,曾被称为“滇省众山之祖”。  正逢假期,我们驱车从甸南下高速,沿剑兰线到了羊岑乡的大佛殿。蓝天、白云、田野、黄澄澄的稻谷,山脊。绿岑岑的松林。各色喇叭花掛上篱笆,深深浅浅的黄,深深浅浅的绿,秋的气息扑面而来。我闭目,想要把这一切深秋的美景都珍藏到我内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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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从阅读开始”是傈僳族作家杨泽文的散文随笔新著《面朝文字的沧海》中的一句话。虽然这本散文随笔集也收人了一些作家反映乡村大自然和人文民风的美好纯朴以及四海旅痕的作品,但从书名就可以知道,这是一本主要以阅读为题材的散文随笔集,是一本书写作家的读书生活、呈现作家的阅读经历、反映作家阅读中的感悟、快乐和阅读给他人生带来变化的一本书。对于泽文来说,他真正的生活,就是从阅读开始的。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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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株龙血树  隔壁的单位新找了好的办公地点搬走了。不知是有意还是疏忽了,遗下一盆盆栽在办公室里。有一天我不经意地从窗外向里瞟了一眼,那株盆栽长时问无人浇水,叶子已经发蔫,干瘦卷曲,无力地垂了下去,宛若一位迟暮的老人,蹲在角落里打着盹。也就是这一眼,我不禁心里一颤,想起母亲生前曾唏嘘着说过邻居的一个老人,在稻草堆下蹲着晒太阳,蹲着蹲着一歪头就老去了。我开始为着这株可怜的植物心伤不已,每次走过窗前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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