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的 生死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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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些上海爷叔级别的出租车司机或者退休司机看来,如今的网约车、顺风车等等冲击出租车生意,像极了多年前面包车、小夏利与桑塔纳争夺市场的岁月,也似“沪BX”个体户与锦江、强生等名牌出租车公司细分市场的时光。
  “资本潮起潮落。资本潮起时,引入新的互联网约车模式,这本是好事,也给老百姓的生活带来便利。怕就怕在这股大潮的冲击下,整个行业面目全非。等一股潮头落下,原本上海出租车作为全国标杆的那些精细化服务,是否能完全恢复,甚至再次提升,这是我关心的。”上海市劳模、曾是上海大众交通(集团)大众出租汽车浦东服务中心五星级驾驶员的钱斌对《新民周刊》记者如是说。

  自从网约车进场后,可以说出租车已不是原本那个出租车了。虽然分享到了一些网约车的小实惠,譬如可以通过网约车平台叫出租车,但失去得更多——失去原本独占的市场,失去驾驶员的信心,失去理应理解更透彻并执行更到位的服务理念。
  出租车行业未来何去何从,作为这一行业目前来说仍占据很大份额的各出租车公司来说,值得细细研究并拿出对策!

冲掉了什么


  网约车就像是一股股浪潮,对传统出租车行业形成一次次冲击。随着智能手机的推广,网络约车软件应运而生。2009年,由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辍学生特拉维斯·卡兰尼克和好友加雷特·坎普搞出来的Uber(优步)创立,之后,其同名打车应用程序名声大噪,随后进入中国。
  2013年开始,诸如滴滴、快的、易到、嘀嗒拼车、神州专车等各种打车软件开始在各大城市各种拼杀。
  由此带来的,就是出租车行业饱受冲击。在国内,有些城市的出租车行业,甚至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今年4月,多家媒体报道称,据南京市客管处相关人士的说法,“从2017年开始,便有出租车司机纷纷退租,而且这一情况随着时间推移愈演愈烈,截至2018年3月中旬,退租的车辆已经超过3000辆,占南京总运营车辆的三分之一。”在5月15日大众交通股东大会上,公司董事长杨国平也提到了这一数据,从侧面证实了南京的情况。
  据《新民周刊》记者多方了解,南京的现象并非孤例,而是在不少城市都有发生,带有一定普遍性。按照杨国平的说法:“目前中国的网约车平台总数已超过300家,规模最大的某网约车平台公布称每天有超过1300万人使用,但是其中合法车辆和司机的比例很低,非法网约车运营不仅造成了行业混乱,并且产生了很多社会问题。”杨国平认为,由于网约车和传统出租车采用不同的管理方式、定价方式,两者处于不公平竞争地位,传统出租车企业合法权益受损,也伤害了整个行业的健康发展。
  前几年,钱斌从出租车公司离职,到某企业上班。尽管当时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但他仍没有忘了自己的老兄弟。他建了一个QQ群,无论是否老公司的同事,只要他认识的比较优秀的出租车司机,他都将之纳入群内。他的一些优质客户、曾经帮助过的老弱客户等,他都分享给群内兄弟们,希望大家帮他做好服务。
  然而,不久前,这个群解散了。
  “没办法。出租车行业遭遇了断崖式下跌。当然,你可以说事情的起因是滴滴打车等网约车导致的,但在我看来,还不仅仅如此。我认为,整个出租车行业,是车子数量和服务质量双滑坡!”钱斌向记者分析,“如果出租车行业的整体服务质量没有滑坡,任凭网约车冲击,起码不会像现在这副德行。”
  以上海为例,媒体曾屡屡曝光诸如陆家嘴、外滩等地打车难,出租车挑客、拒載严重。当网约车时代来临后,传统出租车司机首先失去的,正是这些地方的客源。
  在钱斌看来,网约车接下来冲掉的是传统出租车司机的信心。“肯定心态不平衡。特别是几次网约车平台大战的时候,我感觉就是身边从事出租车行业的朋友退出最集中的时间。最近的例子是春节以后美团和滴滴的补贴大战。对于出租车驾驶员来说,这时候面临的就像灭顶之灾一般——整天在外兜风巡游,却天天白板、没有生意。一天两天,或许开着出租车兜风的司机还能坚持,但一个礼拜、两个礼拜没生意,把信心都搞没了,就有人退出了。”钱斌说。
  网约车大战——对于美团和滴滴来说,它们是互相之间的价格PK;对于网约车司机来说,可以趁机赚快钱,短期得利,月入好几万不是难事;对于乘客来说,也是短期得利,便宜得像共产主义已经实现一般,完全按需分配,几乎不花钱就能坐车。最先感到受伤害的,恰恰是传统出租车司机。
  来自崇明的出租车司机王女士刚刚退休。“要不是快到年龄了,我才不会撑到5月份,说不定4月初我就辞职了!”王女士告诉记者,“退休前一个月,大约是我做出租车司机以来,生意最清淡的一个月!十年前,我们村里年轻人许多会选择做出租车司机。平时在市区兜生意,在闵行租个房子。那时候莘庄还有‘崇明司机社区’,也就是大家扎堆在一个地方租房,互相有个照应。我和老公搭班,开了近二十年出租车,凭着勤勤恳恳做,在普陀区买了房,也就很少去莘庄那边‘崇明司机社区’了。最近听说那边的崇明司机越来越少——要么像我一样退休了;要么做不出生意,租不起房子,索性不干了,回崇明了。不过也有几个‘95后’小师傅,还在开车,只不过开的是滴滴打车了。出租车,他们觉得实在干不下去。”
  2018年上海两会期间,时为上海市政协委员的屠海鸣提交过一份《关于加快出租车行业改革,全面提高服务质量的建议》的提案。其中称,近几年,上海出租车行业的服务质量在不断下降,态度不礼貌、行车不文明、故意绕道、挑客拒载,甚至改装计价器多收几倍车费等,各种投诉不断。现已是全国政协委员的屠海鸣称,应该由政府主管部门对上海出租车行业的现有从业人员进行全面而详尽的整体调查,掌握基本情况,对不符合要求的司机进行严格清理,该培训的培训,该退出的退出。   钱斌向记者回忆,上海的出租车行业,曾经是全国标杆。比如说驾驶员都穿着制服,讲究的还经常洗熨。黑制服、白衬衫、白手套,特别是出租车座位上的白色椅套,看上去清清爽爽。
  “我们还定期开会学习。如果司机两次不到会,就会被扣卡,也就不能上路开车了。”钱斌说,“学习内容有互相交流上月驾驶事故分析;有哪些司机获得了乘客表扬,为什么获得表扬……如此等等。再比如,世博会前组织学习英语,我记得还曾经学习过日语简单会话。”
  《新民周刊》记者了解到,钱斌所说的这些沪上出租司机的优良传统,目前难以为继。原因是老驾驶员纷纷退出,新驾驶员后继无人。改革开放伊始,出租车司机是一份非常体面的工作,收入超过许多办公室一族。开车的大多是上海市区的小伙子。后来,这份行当在职场江湖地位每下愈况,从业者逐步上了年龄成了大叔,倒也有范儿。新加入的,一开始多为浦东南汇等地年轻人,他们大多在宝山大华等地租房开车谋生。再后来,崇明司机进上海,因大华租房价格提升过快,转而到莘庄甚至九亭租房谋生。如今,连上海最偏远的崇明的年轻人都不愿意来开传统出租车,那么,未来谁来挑起这份担子呢?
  近日,记者曾在虹桥枢纽出租车站排队等车。上车后随口说了句上海话告知司机:“去真北路近铁广场”。岂料司机上路后直接开上外环高架,方向却是反的——眼看着快到莘庄了。原来,司机根本没听懂上海话,却装懂在那里开。再仔细一看,司机本人与车上所出示的工作牌显示者,完全不是一个人。可见,这是一名“黑驾驶员”。
  更有甚者,有一次,记者在虹桥枢纽上车,车子启动后,司机一路骂骂咧咧。原因是记者所去地方距离虹桥枢纽车资大约40元左右,不符合司机预期。这位司机差点没在高架上把记者轰下去。再仔细核对,又是司机与工作牌显示者不同。这又是一名“黑驾驶员”。
  据记者在虹桥枢纽蹲点查看,这一现象已经非常普遍——十辆车里大约有三四辆不是本人驾驶。而沪上两大机场,已经成为传统出租车招架网约车最后的根据地,这里的情况,大约能反映整个上海传统出租车驾驶员的生成结构。
  亦有市民反映,上海部分出租车企业违规招聘外地驾驶员,其中有不少没有取得上岗证。“上海对于出租车行业的大规模集中整治和进一步深化体制改革,已迫在眉睫。” 屠海鸣在提案中表示。换言之,随着网约车的兴起,将传统出租车的市场冲掉了,传统出租车的服务优势也随之减弱了。传统出租车行业真的到了该问一问“生存还是毁灭”的时刻了!

未来需公平竞争


  作为传统出租车企业的领导,杨国平几年以来一直秉承一个观点——近年来中国的出租汽车总量和需求出现减少趋势,服务质量也有了明显下滑,一个重要的原因来自近年来网约车在中国的快速及不合规发展。5月15日,他再次如此强调。
  早在2015年,杨国平接受媒体专访时,曾表示:“某些平台公司在出租车业务上至今没有盈利模式,风险投资是看中其市场份额可能产生的衍生效益,他们最终目标是上市。这也决定了这些平台公司在特定阶段,采用不计成本的‘烧钱’和‘圈地’方式来竞争。” 这一三年前的判断,在美团、滴滴大战方歇的如今,仍不过时。杨国平还说:“它们其实是搅局者,不是带动行业变革的鲶鱼。出租车行业还是要有正规的平台、正规的公司、正规的车子、正规的驾驶员。”
  在钱斌看来,如果网约车能真正纳入出租车行业监管,则问题会逐步好起来。而继续任由大量无运营资质的车主混杂在网约车内,甚至违规进入出租车领域,将造成原本作为专业服务行业的传统出租车行业受到不可逆的伤害。
  钱斌向记者透露,譬如传统出租车新司机营业前,要有师傅带教,时间大约从三天到一个月不等。其间,不仅熟悉路况,还要去上海主要景点兜一兜,了解一下风土人情。如今网约车司机,无论是否有运营资质,绝大多数人靠导航系统开车。记者曾经遇到过刚从老家把车开到上海就做生意的网约车——理所当然套着沪C这一外环外郊区牌照在网上做生意,开到内环内。平台方对此置若罔闻。至于路况,这位司机当然不知道所以然。但他表示,有导航,一切都没问题。
  “许多导航是有声音的,包括各种叫车软件‘滴滴答答’的声音,有的司机还在和哥们、家人微信聊天。难道这不是打扰乘客?行车安全有没有保障?”钱斌告诉记者,他印象尤深的一件事是——当年有位乘客投诉到媒体,原因是他所乘坐的出租车上,总台和司机联系的叫车电话系统一直响个不停,打扰了他在车上工作。“这件事后来引起了我们许多司机在开会时主动发言、反思。我当时就表示,出租车载客时,就应该保持车内安静。有的乘客希望在车上打个小盹,可现在导航开着声音打扰,很少有乘客享受到这种清净了!”
  网约车在服务上的这些毛糙之处,逐步为也在网上接单的传统出租车学会。为了生存,许多司机在方向盘上方安装手机支架,有的还不止一个支架。几台手机一起“滴滴答答”响,简直成了电子交响乐加叫车平台脱口秀。乘客哪有清净好享?
  在2016年7月,由交通运输部等7个部委联合发布《网络预约出租汽车经营服务管理暂行办法》,标志着网约车在中国实现合法化,同时对于平台、车辆和司机制定了严格的准入标准。然而,京沪等地出台的一些细则,却屡屡得不到执行。譬如“网约车司机必须具有本地户籍”,根本没有一家公司能够做到。那么,未来,无论传统出租车还是网约车,能否索性放开户籍限制,转而对司机的语言听说能力、本地文化了解程度进行考试呢?
  据悉,面对当前网约车的种种乱象,5月15日下午,交通运输部表示,下一步将指导各地加强事前准入把关。严格落实《网络预约出租汽车经营服务管理暂行办法》中关于对企业、车辆、驾驶员的准入许可要求,防止不合规的企业、车辆和人员进入行业,守住安全底线,从源头上保障安全。同时将落实平台公司承运人主体责任,以及加强安全教育和培训。
  在此之前,由大众交通、北京北汽出租、天津市出租、重庆市出租等全国五十余家出租汽车骨干企业和部分地区行业协会组成的中国出租汽车产业联盟,于4月26日致函国务院及相关部委,就整治非法网约车运营乱象、切实推進《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深化改革推进出租汽车行业健康发展的指导意见》提出建议。   联盟认为,滴滴等网约车平台的违法行为包括多个方面:在上海、重庆等尚未取得网约车经营许可证的地区开展大规模非法网约车运营;未将真实运营数据实时接入政府交通主管部门平台接受监管;存在大量线上信息和线下实际提供服务车辆不一致的情况,即所谓的“马甲车”;在税收、保险、劳动关系、定价权、车辆管理等方面均与合法企业处于严重不公平竞争地位等。
  联盟强调,网约车不是法外之地,任何资本或技术都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出租汽车行业的深化改革和稳定发展必须建立在依法治理出行市场乱象的基础上。联盟就此提出四点建议,包括深化行业改革,严格依法监管网约车运营;成立专项巡视组,及时公布巡视结果;加快立法进程,制定网约车监管的上位法;创造公开公平公正的竞争环境,切实推进出租汽车行业深化改革等。
  记者注意到,在今年网约车大战前夕,亦即春节过后农历正月里,当时滴滴一家独大,司机又多回了老家,乘客是很难叫到网约车的。即使有车,如果不是加价许多钱,也同样叫不到车。这从一个侧面预示了可能的一种情况——在网约车大战分出胜负之后,获胜方完全可能在一段时期内垄断市场。届时,网约车司机不但得不到补贴,其“份子钱”也会水涨船高,而乘客别说得不到小恩小惠的补贴,届时将会遇到出行困难。
  有即将退休的出租车老司机告诉记者,以上海为例,早年也有比如小夏利、桑塔纳甚至面包车等瓜分出租车市场。甚至还有大型出租车公司与“沪BX”个体户等竞争。最后通过一些公司拼服务,做到淘汰了低端、廉价的小夏利,市民们对价格略贵的桑塔纳普遍接受。“只要依法、合规,公平竞争,大家都在如何做好服务上动脑筋,市场就会有序发展。”这位司机说。记者了解到,目前市面上有一种租赁汽车服务,公司规模不大,邀请了一些服务质量上乘的老司机,以别克商务车为主,主要服务于一些外企公司。“比如外方下了飞机需要去某地进行商务谈判,就会请我们去接送。或者有的小公司去机场接重要客户,也需要我们。我们规模不大,我认为我们最大的价值还不是那些车,而是服務。我们收费比普通出租车贵,但客户有需要时就会多花钱。他们买的就是服务!”这家租赁汽车服务公司的首席执行官称,与之合作的,大多是那些曾经穿着白衬衫、黑制服,戴着黑领带、白手套,曾经在上海马路上巡游的出租车老司机。这些“上海爷叔”将他们多年练就的职业素养,发挥到新的、略小却更精致的舞台上。然而,这样的服务精神,本也该是从事普通出租车、网约车者所应该具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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