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荒原(四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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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座城市都有一处荒原
  每个人心里住着一处荒原
  每天都有东西在这里枯萎  死去
  也有东西从黑暗的土壤中萌发  滋长
  它们在说
  走出荒原
   ——题记
  故  人
  她已经老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
  他走过去,站在她面前。她茫然抬头看着他,双目浑浊。
  他说,你肯定想不起来我了。我知道你,认识你。我还记得你原来的样子。和那时比起来,我更喜欢你现在的面容。
  她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他把她手里的登机牌拿过来,看了看,说,时间足够我们喝杯咖啡了。
  他们并排走着,她瘦削的身体有点儿摇晃。他问,你现在还吸烟吗,她说了第一句话:当然。
  坐下后,他们默然无语。端着咖啡啜饮。那里灯光昏暗,她举手撩了一下头发,就和二十年前几乎一模一样。他说,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她看着他,有了笑意,说,这里的咖啡,不好喝。
  他有些眩晕,盯着她,那饱受摧残的面容有些模糊。他说,我家里有很好的咖啡豆,我能煮出来你没喝过的味道。
  她笑出了声音,皱纹舒展开。那也是个雨天,不是吗?
  听到登机的广播,她站起来,示意他不要动。走过他身边的时候,抚摸了一下他的肩膀,叹了口气,说:我们都老了。
  那句话,似乎很久才传到他耳朵里。
  她背影快消逝的时候,他的泪水流了出来,滴到了他的咖啡杯子里。
  小  年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
  小侯把馄饨铺子的卷闸门刚刚打开,进屋还没走到厨房,门就开了。
  是老周夫妇来了。小侯连忙过去招呼,叔,咋来这么早。
  老周扶着老伴儿坐下后,才跺跺脚上的雪,喘着粗气说,你婶儿想吃碗你的馄饨。
  小侯俯下身看,老太太瘦弱得不成个样子,眼瞅着拿不成个儿了,眼神恍惚地看着小侯。
  小侯心里发酸,嘴里问,叔,做了几次化疗了?老周含糊答应着,伸手去摘老太太的长围巾,叠好放在边上的小椅子上,坐下扶着老太太。
  小侯端馄饨上来,看着老太太的脸色说,叔,我婶儿这个状态,您不该带她下楼,您打个电话,我就给您送过去。
  老周左手搂着老伴儿,嘴里说,我呀,也想再带她下一次馆子呢,右手把勺子里的馄饨凑到嘴边吹气。又问小侯,你过年多大了,小侯说,叔,过了年,我四十了。
  老周说,哦,我家儿子要是还在,比你还大一岁呢。说到这儿,老太太抬了一下头,看了小侯一眼,想说什么,却没了力气说出来。
  小侯见了,接着说,叔呀,您赶紧带我婶儿回吧,我一会儿给您送馄饨去。
  眼看着老太太快扶不住了,身子歪了下去。老周顺势把老伴儿抱在怀里,攥着她的手,也不说话,小侯吓得呆立着看。
  老周把羽绒大衣的扣子解开,把老伴儿的脸靠在自己的胸脯上,朝着小侯说:你婶儿走了,我抱她一会儿,在你这儿。你别怪我,也不用害怕,都熟人。
  小侯用手机打了96144,报了地址。问老周,叔,要不,我帮您把我婶儿抱回家去?老周说:等会儿,我再抱一会儿,就凉了,她都瘦没了。
  老周說话的声都没变,还是平常那样。
  过了一会儿,两个小伙子进来了,殡葬公司的。老周抬头说,咱回家穿衣服吧。说着抱了老伴儿起身。两个小伙子过来帮忙,老周说,我抱着吧,没多沉了。
  小侯给打开门,老周晃晃悠悠地抱着老伴走。边走边说,老伴儿你可真会赶,等给你过了头七,我就自个儿过大年了。
  他叨咕着的时候,小侯才看到老周的眼泪落下来,滴到老伴儿的身上,转眼就冻成了冰碴。
  今年太冷了,小侯心里说。
  六指儿
  外面的雪越发下得紧了。
  胖刘说,范嫂,你早点儿走吧,天黑路滑,也没啥客人了。
  范嫂答应着,披上雨披,老板那我走了,五个桌子我都擦过了。
  胖刘从厨房里走出来,点了支烟,四下看看。正合计着一会儿也关了门回家,“吱嘎”一声,门开了,夹着风雪,进来个人。
  来人进来,抖搂着身上的雪,问,老板,有啥吃的吗?胖刘连声说有,手里拉了一把椅子给客人坐。来人摘下棉帽子,脱下大衣放在椅子上,自己另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这人的帽子大衣都很破旧了,人也上了些年纪,眼角鱼尾纹密布,眸子却有些灵光。胖刘看着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把菜单递给客人,嘴里说,炒菜炖菜都行,料都齐。
  那人看看说,你给我下碗面条就行了,肉丝面,是六块钱吧?胖刘乐了,对,上面不写着吗,我给你多加点儿汤吧,大冷天的。
  那人把菜单递回来的时候,胖刘霍然看到,他的右手上是六指儿!竟然是他!他又盯着看了他一眼,老了许多,但绝对是他!
  胖刘烧好了水,准备开始下面的时候,心里已经完全平静了。十年了!看来他混得不咋地呀,那个穿戴,下个馆子,只能吃一碗肉丝面!他想了想,从冰箱里拿了两个鸡蛋。
  胖刘端面出来,放在桌上,六指儿忙着吃,吹着气。显然饿了。吃了两口抬头问,老板,我没要鸡蛋吧,俩鸡蛋多少钱?胖刘拉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盯着他看。说,你咋吃两个鸡蛋还担心钱?说着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大声说:哎,来来来,虎胆大,狼胆小,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来来来,押红的押啥给啥,押黑的押啥输啥!来来来!
  六指儿听到这些,噌一下站了起来,说:兄弟,你你谁呀?转身拿大衣。胖刘坐着没动,绷着脸说,没啥,大哥,你吃你的,鸡蛋是我送你的,面的钱你照付就行了。
  六指儿坐下,狐疑着看。胖刘说:咱俩有缘呀。十年前,头下雪,你就在离这里不大远的桥西头,骗了我八百块钱,你早忘了吧。   六指儿摇头,胖刘接着说,那是我从老家来工地干活,头一次发钱,就被你骗个精光!六指儿恍惚地说,一点儿印象也没了。胖刘乐了,你骗了太多人了哈,你的六指儿我可记了十年!
  我呀,那会儿兜里一分钱也没了,没脸回工地见老乡,在街上乱走,正好遇到这个饭店招小工,就落脚了,一直干到现在。胖刘微笑着说。
  六指儿喃喃地问,一干十年?胖刘说,是呀,打小工到厨师,到东家不干了,我兑下来,娶媳妇,生孩子,十年了!对了,你这是去哪儿呀?
  六指儿摇摇头,不瞒你说,兄弟,我刚刚出来,从这里倒车,想回家看看。
  胖刘指了指面碗,你别光说话,吃吧,一会儿凉了。
  六指儿呼呼吃完,抹抹嘴,低头不语。胖刘说,以后咋打算?
  六指儿抬头,有些怯怯,又一丝狡黠地问:兄弟,你这里用小工不?
  天 鹅
  他是个盲人,几乎每个星期日的下午,都到这里来拉琴,就在这个街头的小广场上。我们都认识他,叫他音乐家,他常拉的曲子是《天鹅湖》。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拉琴,我都忘了。
  每次他来,我店里的伙计就把那块厚厚的木板拿出来,他把琴盒放在上面,打开,取出他的小提琴,缓缓地开始演奏。
  慢慢地,我们熟悉了他的乐曲。闲的时候,我调侃他说,音乐家,你知道天鹅的样子吗?他不回答,只喃喃地说,奥杰塔在湖滨,她在跳舞。
  围观的人、过路的人会扔些硬币或者钞票在他的琴盒里。他不去理會,兀自拉他的曲子,戴着那副大黑墨镜。
  昨天上午,下了点儿雨。他来的时候,地上还有点儿积水,光滑的石板路面闪闪放光。当琴声响起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女人在驻足倾听。那是个年轻的姑娘,盘着发髻,身材修长。
  她似乎沉醉在了他的音乐里。良久,她脱下了风衣,递给身边的同伴。一袭白裙,开始起舞。
  她随着琴声的旋律舒展身体,看上去像飞翔,又像步行。她舞到另一侧,脱下了鞋子,开始光着脚跳起来,敏捷得像一阵风,随着琴声静下来时,又如同雕塑。
  她的脸看起来有些不安和惆怅,却又雍容不迫。我们都看得呆住了。
  他的演奏,也明显地不同以往,富有激情,清越辽远,如泣如诉。
  她的身体,合着他的旋律,在夕阳下,像是一幅幅的剪影在跳跃,波动。当最后一个音符终止的时候,她俯下身去,双臂竖起来。
  那个姑娘离开了一会儿,我们才回过神来。我对音乐家说,今天的《天鹅之死》,你拉得最好,为什么?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他沉思了一会儿,回答我说,我听到了舞蹈,我知道,白天鹅来了,来跳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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