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为领导型国家的全球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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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1月10日,出席亚太经合组织领导人非正式会议的经济体领导人和代表车队经过灯光红毯抵达北京国家游泳中心 “水立方” 。

  过去的一年,中国外交的总体布局显现出了清晰的“新政”思路。从年初习近平出席索契冬奥会开幕式,至12月中旬,中央政治局常委共出访17次,足迹遍布五大洲40多个国家,构建了遍布全球的伙伴关系网络;主场外交、点穴式外交,不断提出“中国倡议”和塑造新的周边战略;从2013年庄园会晤到2014年瀛台夜话,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寻求共识有了更丰富的对话形式。
  中国的外交思想、外交策略和外交手段均发生了变化,变化的起点,是中国与世界关系的重构。就中国外交如何从“顺势而为”到“谋势而动”,本刊专访了中国人民大学国际事务研究所所长王义桅教授。

对全球格局的重新盘整


  《南风窗》:2013年习近平提出的“一带一路”开启外交“新政”,2014年是全面布局的一年,中国更加积极主动的国际背景是什么?
  王义桅:外交“新政”的一个基本背景是,中国与世界的关系变了,不是简单要融入全球化,而是要创造新的全球化标准。全世界都在搞各种各样的地区合作,美国也积极推动TPP、TTIP,全球层面的投资协定谈判、国际秩序和国际规则本身在变化,原来的国际体系已经很难持续了。中国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利益相关方,尤其在金融危机后,国际社会认为中国是全球化的最大受益者,所以现在弄出很多规则让中国不能再搭便车,要付出更高的成本。因此,中国要积极创造新的贸易规则、投资规则。
  2013年提出“一带一路”后,意味着中国真正实现从农耕文明向工业(信息)文明、从内陆性文明向海洋性文明、从地区性文明向全球性文明的转型,这是对全球格局的一个重新盘整。中国以前的比较竞争优势是便宜的劳动力,世界各地的原材料和资源到中国来加工,然后再输送到世界各地。这种模式肯定是不可持续的。原来我们希望通过开放市场来换发达国家的技术,但核心的技术是无法用市场换来的。而现在,我们在技术上不是很落后了,有些领域甚至已经领先,资本也比较充裕,有4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当资本和技术上都有了一些优势,就需要寻找更大的市场,把技术和资本的优势变成一种标准的优势,比如高铁和电网经过推广形成“中国标准”,使中国在新一轮的全球化竞争中从产业链的低端、中端向高端发展。
  《南风窗》:新一轮的全球化中,中国如何定义自身的位置?外交的应对方式应该如何配合?
  王义桅: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增长平均48%是靠投资拉动,发达国家一般是40%以下。怎么把投资拉动的比例进一步降下来,那就是大量的投资要到海外去。以前的“Made in China”是对整个世界生产的,现在世界消费不了那么多,中国经济也进入了所谓的“新常态”,这种情况下中国的很多产能就要转到海外去。外交是内政的延续,所谓内政,包括生产方式的转变。外交上必须“谋势而动”就是基于这个转变。
  中国现在也越来越有能力主动塑造了,除了资本和技术的一定优势,还有一个因素就是美国的相对衰落,美国制定游戏规则的能力和意愿在下降。因此,中国已经不简单是全球化的利益相关方,而是全球化的发动机。中国的生产方式在全球分工体系中的地位,决定了中国与世界关系的变化,进而决定了外交政策的应对方式。中国与世界的关系,正在从买卖关系、投资关系向“发展关系”升级,从利益共同体、责任共同体向“命运共同体”升级。尤其是“一带一路”经历一年多的时间,沿途有50多个国家表示响应,明确表态支持,或将本国发展规划与之对接。2015年,中国迎来“一带一路”全面实施元年。如何实现政策、道路、贸易、货币、人心这“五通”,有序推进和全面实施“一带一路”,成为中国外交今后的重点努力方向。这就超越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韬光养晦外交阶段,转向以互联互通为中心的奋发有为的阶段。
  以前追求中国与世界的共赢就可以了,但是你赢了99%,别人赢了1%,人家就会觉得你赢得太多了,所以对中国进行围堵指责。我们对发达国家还要强调共赢,但是对发展中国家,不能仅强调共赢,中国已经不是一般的发展中国家了,更多要对其他发展中国家进行援助、前期投入和技术转让。所以,我们现在对第三世界提出了正确的“义利观”、“责任共同体”,对发达国家讲“利益共同体”,对周边国家讲“命运共同体”。亚洲新安全观就是命运共同体的体现,要解决周边的一些麻烦,找到中国与周边国家的长远相处之道,外交就从原来的经济建设为中心,变成发展和安全两轮驱动。这个发展包括可持续发展、气候变化、能源、安全多个方面,就比经济发展更广泛一些。

如何做领导型国家


  《南风窗》:从韬光养晦到有所作为,中国的外交思想在发生变化,“中国特色的大国外交”具体如何体现?
  王义桅:韬光养晦的前提是中国不是世界矛盾的焦点。谁是世界的主要矛盾?当然是美国的霸权。中国不是它主要遏制的对象,所以中国可以韬光养晦。而现在,中国越来越成为世界矛盾的焦点。焦点不一定是坏事,对美国来讲,俄罗斯不是它的主要对手,中国才是它全球战略的焦点,既可以对付你,也可以跟你合作。
  所谓的外交思想,首先就是世界定位,即你自己是谁,你对世界是怎么看的,也就是你自己是谁的问题。以前我们总觉得自己是发展中国家,或者新兴国家。现在很清楚,我们的定位就是大国。这个大国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大国,不是印度、日本那样的大国,这个大国是可以改变世界力量格局、构建世界秩序的大国,我称之为领导型国家。领导型大国就需要牵头做很多事情,承担提供世界、区域安全与发展公共产品的责任,不像日本,很多时候都躲在美国后面。什么是中国特色的大国外交,就是既不像美国那套做法,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大国。现在不是中国愿不愿意做世界领导型大国,而确实是这个世界需要中国做。当然这个领导型国家不是霸权国家,世界有多种类型的领导型国家,而且可以同时存在多个,并非一家独大。中国从一个追随型、赶超型的选手变成一个领导型的选手,也要适应这样的身份转变。   其次,世界是什么,怎么看待这个世界?现在已经不是简单意义上的“三个世界”了,有了越来越多的不确定性和风险。以前我们讲“一超多强”或者多极化,这是一个比较抽象的概念,现在是政治多极化、经济全球化、社会信息化、发展多样化,决定了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跟以前不一样了。所以我们自身的定位、对世界的看法以及中国在世界上扮演的角色,都有很大的不同,这就是外交思想的转变。
  中国现在要想的是,10年以后在世界上扮演什么角色,10年以后美国会衰落到什么程度,10年以后世界将有什么风险,这是新一代领导必须考虑的。
  《南风窗》:从十八大后国安委的成立开始,中国的外交机制向权力更加集中的方向发展,这对外交活动有哪些影响?
  王义桅: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成立之后,外交体制相对来讲权力更集中一些。现在很清楚,就是党管外交。习近平执政以后,将一二十个国家与中国的关系提升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中国已同世界上67个国家、5个地区组织建立了72对不同形式的伙伴关系。以前我们讲统筹国内、国际两个大局,谁来统筹?现在很明确就是党来统筹。没有机制怎么统筹?所以才有了国安委,就是说国内安全和国际安全是一体化的,以前的中央外办或者中央外事工作领导小组统筹起来存在不少问题,现在就是理顺、打通部门利益。
  国内的机制如果不理顺,国外的麻烦就会很多,比如说银监会出台一个信息安全的政策,美国就抗议,不是我们对美国的政策出了问题,而是国内的政策出了问题,银监会没有统合好各个部门的利益,或者没有考虑到外部世界对它的反应。中国政府现在出台任何一项政策,外部社会都高度关注,对他们有利益还是有风险,所以要统筹考虑。

外交层次更丰富


  《南风窗》:过去两年中,“大国是关键,周边是首要,发展中国家是基础”的外交理念也有所调整,调整的方向是什么?
  王义桅:从大国来讲,主要是抓住俄罗斯,所谓纲举目张。俄罗斯是美国战略短期重点,而长远重点是中国,美国不希望中俄走得太近。另外一方面是抓住欧洲,中欧关系在去年一年中从来没有这么活跃过。这样就在西方大国里把美日给孤立出来了。虽然我们也在跟美国建立新型大国关系,但若美国不接受,我们也有预案。总体上,大国对于中国的重要性没有以前那么突出。以前大国是我们改革开放技术和资本的主要来源,外交上大国自然是关键。现在发展中国家对我们越来越重要,地区支点国家对我们越来越重要,也就是东南亚的印尼,中东的土耳其、沙特阿拉伯和伊朗,以及中亚的哈萨克斯坦,即在地缘政治、地缘经济和战略通道的安全上,对中国很重要的国家。
  总之,世界力量格局已经不是大国和发展中国家这么简单,大国也可以分为不同的层次。中国跟美国建立新型大国关系,才能避免历史上的大国悲剧。中国代表新兴国家,美国代表传统的发达国家,它们之间的权力转移或合作不仅关系两个国家,而且关系两种秩序、两个世界的构建。此外,大国里面还有金砖大国、中等强国,所谓中等强国就是10到20个类似澳大利亚、韩国、墨西哥、加拿大这样有一定影响力的国家,既不是联合国安理会的常任理事国,也不是日本、印度和德国这样有全球影响力的大国。通过积极外交与不结盟外交,它们可以用美国做不到的方式影响中国的崛起。
  中国的周边战略则是分清轻重缓急,安全上东边比较吃紧,那么西边就多推进一些,南边搞合作。所以,从策略上说,外交开始以我为主,告别中美关系为“重中之重”的阶段。
  策略上的另外一个变化就是超越了经济合作的形式,义利观、利益观和安全观同时推进,重点是有针对性地突破美国的联盟体系,比如“点穴式”外交访问韩国、蒙古国。把韩国争取过来,对美国的其他联盟尤其是亚太地区的联盟是一个很好的示范;把蒙古国那样指望美国成为其第三邻国的摇摆国家争取过来,也具有鲜明的示范效应。“一带一路”就是抓手,将中国梦与世界梦对接。
  《南风窗》:中国在提高国际传播能力上做了很多努力,但效果仍差强人意,国际话语权的提高是不是也有赖于中国价值观的确立?
  王义桅:习近平所说的“讲好中国的故事,传播中国的声音”,就是增加中国在国际话语权中的地位,制订游戏规则,提出新的概念、新的倡议,赢得国际社会支持。所以,无论是“中国梦”、“一带一路”、“亚洲新安全观”,都是跟以前不同的阐释。以前很多年都讲和平崛起,但和平崛起只是关于自己的阐释,对中国与其他国家的关系并没有一个清晰界定。中国又不是战败国,为什么要一味强调和平崛起呢?现在我们更辩证,更平衡、全面了,强调自己走和平发展道路,别的国家也应走和平发展道路,成为国际社会共识。
  我们宣扬的东西一定要有通约性,正好也是别人的心声,不能只讲自己怎么样。比如,“一带一路”不要讲是中国要推进的战略,而要讲是中国的伟大倡议,是与沿线国家及国际利益攸关方一起商量的区域合作规划,也是中国为国际社会提供的公共产品和回馈国际社会的合作主张,避免用“西进”、“桥头堡”等军事术语。只有国际社会认可你的理念,才能与你真诚地合作,这就是人心相通成为“一带一路”建设“五通”之一的应有之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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