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尘且做香随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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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4月份的时候,泉州开了满城花朵,枝头或丛中,暖色与艳色参差交映,配着深浅绿叶,入眼的尽是这一季温吞的春末。
  清晨也不冷清了,就是露气略重,她撩开我门前细帘时,银裤链铛铛作响。花头巾与黄斗笠未盖住的乌发甚至沾了水滴。身上的惠女服饰,宽黑大折裤雾里洗过似的,颜色均一而深沉,像她的眼睛,像一望无尽的海。
  我想不明白,为何她能在28岁,就有了同龄人难以企及的稳重。
  我作为大三在校生,不过抱着试试的心态,给已经毕业的学姐发出了采访邀请,可这位知名模特兼作家当真坐在我对面时,我反倒词穷起来。
  “您不是泉州人,怎么会想到要复兴惠女服饰呢?”
  原以为她会给官方笼统的答案,诸如“喜欢”“遗憾”一类的语句,可她的回复,却有些“驴唇不对马嘴”的嫌疑。
  “谁讲我不是泉州人?”她用的闽南话,听得我一时愣住。赶紧翻了翻我手边的资料——这位特立独行的小姐,来自闽北,的确不是泉州人啊!
  她在我对面坐下,自顾自端起桌上的茶海斟了杯茶,嗅罢香味便摇摇头:“这铁观音,不正。”
  我讪笑,原本我就不通茶道,这铁观音是临时买的,果然瞒不了这位对闽南文化了解甚深的学姐。
  “那么陈香云小姐,您是怎么接触到惠女服饰的?”
  她慢悠悠地将那茶杯中的茶倒光了,才答道:“因为我先生。”
  我更加疑惑,网传资料,不是都说她未婚?又哪来的先生?
  可我还没发问,她又接着说道:
  “很奇怪吧,明明不是泉州人,却非要讲自己是泉州人。明明单身,却有先生?”她自言自语一样,眼睛是没看我的,只盯着那淌着茶水的茶盘,我不好打断,只好任由她继续。
  “连我自己也觉得,陈香云,真真是个很奇怪的人啊。”
  二
  陈香云,闽北生人,18岁考上泉州华侨大学。按她自己说,她是在华侨大学的校园中,遇见她的先生的。
  她先生高她一届,在迎新队伍中,也是身高最出众的一位。眉眼倒是平平,就是一张脸白得会反光似的。
  于是她没有理会其他殷勤地伸出援手的学长,独独向他走去。他见着年轻学妹有些发愣,陈香云也不自觉勾了嘴角。是了,她长相不赖,打小身边就不缺人追捧。
  她敛了些微的得意洋洋,用了极细的声音与他讲:“学长,宿舍楼怎么走呢?”
  可学长还是愣愣地盯着她看,视线,还落在她衣领口。她心生不满,又好面子不好直接走开,只能耐着性子又问了一次:“请问宿舍楼怎么走?”
  这回他终于有了反应,手臂动了动,像是要帮她提行李箱。就在她松了口气时,他却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让她火冒三丈的话。
  “同学,你好黑啊。”


  我差点十分失礼地喷出嘴里还没咽下的茶水,连连咳嗽。
  她看出我一时岔气,含着笑拍了拍我的背。
  陈香云哪里黑了,她帮我顺气的手戴着串白色贝壳,两相对比,她都白皙得紧,难不成她那位先生,眼睛有问题?
  她浅浅一笑,向我解释道:“那一年,我是真的挺黑的。”
  陈香云自称爱好不多,年轻时更少,她常跟着朋友在福建省内疯玩,在夏天爬过几次武夷山,看过福建所有有名的瀑布。虽然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姐,但那肤色,如若不用化妆品,当真难以入目,所以她向来羡慕肤白如雪的人,例如,她的未来先生。
  而那天,他盯的,是她忘擦遮瑕的脖颈。
  三
  她没想过,会有呆子在当众不给人面子后,再傻愣愣地对那人展开追求。
  开学后的一个月,陈香云无数次见到那位学长。他手里无一例外拎着类似礼物的袋子,候在她宿舍楼下,或在哪棵树旁,每次开口无一例外都是:“陈同学么,请问……”
  可她从没给他说完的机会,次次转身就走。
  无非是“周末有无时间”,“想约你见一面”等无聊话题罢了!
  陈香云早打听好这位学长的底细:泉州本地人,学的新闻专业,热爱摄影,在学校里,有不少爱慕他的少女。
  不过那又如何,她有她的骄傲。先贬低再追捧的戏码,她还真是不屑。
  直到泉州刮起一年几度的台风,她出校置办东西,伞却在雨里造反,伞面向后翻,并且再也挽救不回来。她站在雨里可怜伶仃的时候,身上突然披下一件雨衣,她才稍稍改变了对那位学长的些許看法。
  他带她到附近的商店借了吹风机,她慢慢吹干长发和衣裳,他的眼睛,也慢慢发亮。
  “陈同学,请问……”
  她没有再打断他。
  “你周末有无时间?我想约你见一面。”
  陈香云低头,翻了个白眼,不过仍旧是接过了他手里的袋子,没有发声。
  “谈一谈你对当我模特的看法,服装和拍摄资料以及我的联系方式都在袋子里。”他望了眼连绵不绝的雨势,皱了远山般的眉头,“没经历过泉州的台风吗?记得下次出门,拿雨衣代替伞。”
  话毕他就冲进了雨里,甚至没等她回答也没告别。他穿着和她同款的橙色塑料雨衣,很快在狂风暴雨中,消失在她眼底。
  只留下目瞪口呆的陈香云,站在雨帘垂涎的世界里。
  我咂咂嘴,恕我直言,陈小姐她先生,这演的是哪出悬疑剧?
  “开始我不大相信,他追了我月余,只是为了请我做他的模特。”
  “不过我看完了资料,又联系了大二的朋友,这才发现,他的确就是这样一根筋的人,尤其是对待摄影和他的专业。在他的联系方式旁边,我看见了一句话。”
  “他说,没见过像我这样自带海洋味道的少女。”
  “于是,我答应了。”   四
  拍摄开始得莫名其妙。
  原本是约见,可周日陈香云刚端着架子点头,便稀里糊涂地被拉上了车,两小时后,她到达泉州市惠安县的崇武镇。这里有着闻名遐迩的崇武古城,同时也有着学长的家。
  “化妆师、现场指导呢?”陈香云曾当过模特,是为杂志拍内页插图,“至少有更衣室吧!”
  学长表示,的确有更衣室,在他家。10分钟后她经过他妹妹的指导换上惠女服饰,踏出门时,窗口的贝壳风铃,响了又响。
  学长神采奕奕,在快开拍时他却讲起了崇武历史:“抗倭祖先,守护了一方城池。自强的惠安女,不靠丈夫,甚至在建国初期,巾帼不让须眉地修建了惠女水库……”
  陈香云听得入迷。
  他举起相机时,陈香云已敛了所有娇气的神态,渐渐坚毅起来。
  “往水深处挪些,别担心弄湿,裤宽,上岸风吹一会就干。”
  “弯腰别弯太过,上衣浸水不好。古早为了衣裳不泡水,才设计的短上衣……”
  陈香云一一照做,终于拍出了令他满意的照片。她凑到相机前看,他额角恰好滑过一滴汗,她想都未想,就抬手替他抹掉。
  学长犒劳了她一顿晚饭,还在他家里,他身为惠安女的母亲掌勺,妹妹端盘,他负责陪她谈天。一家都有着好相貌,生活在海边却白得令人嫉妒。
  “我父亲常年在海上。我和妹妹,是母親带大的。”


  是这样啊。
  他母亲自强就罢,厨艺还棒!一桌海鲜,看得她眼花缭乱。
  他妹妹用软懦的闽南语告诉她:“大姐姐,鱼卷好吃,只有崇武有的!”
  她夹了一块,果真好吃。
  饭后学长在客厅斟茶与她喝,她见客厅放着一排有关泉州历史风俗的书籍,遂好奇问道:“学长对历史也感兴趣?”
  他说不是,他只是爱这座城市。
  “现在年轻人几乎不对惠女服饰有兴趣了。寻你拍照,是因为我想让他们知道,穿短衣宽裤戴斗笠,也可以像你这么美。”他行云流水地斟出一杯茶水,“不加修饰的美。”
  陈香云懂了,她的肤色像海边奔波的人群,所以他第一眼见她,才会脱口而出那句话。
  “同时我也想让人们了解泉州,我很爱它的海天。天很蓝,海很美。”他顿了顿,“人也是像你一般美。”
  陈香云听得脸颊发烫,急忙咽下一口茶水遮掩。后来她才知道这茶唤做铁观音,乌龙茶属,原产地是泉州安溪。
  后来她也学他爱上这片海天,只可惜后来,他已不在她身边。
  五
  陈香云跟我说,她是在他递给她那条贝壳手串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兜了个圈,他还是在追她。
  尽管学长百般解释,他是在两人接触中被她吸引,可陈香云还是怀疑,他从开始就在欲擒故纵。
  他和她告白是在海边,刚刚拍摄完以惠女服饰作为主题的第三组照片,距离他们初识近一年,潮汐拍岸时他俯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喜欢你。”
  她回以一个拥抱,和手腕上贝壳手链的叮叮当当。
  他们在一起两年里,她渐渐了解有关这座城市的许多故事。
  因商业繁荣且临春满城刺桐,泉州别称刺桐城,又因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在史书中略有名气。正是在刺桐花开的节气里,她家先生握住了她的手,两个人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你喜欢我什么?”一天,她支着脑袋,趁他整理资料时问他。
  她家先生挺没有情趣的,回复颇为无聊:“你漂亮。”
  陈香云对此十分不满,谁不知道她漂亮,眉眼口鼻哪个不出采?
  “肤浅!”
  她故意拍散自家先生整理好的文稿,迫使他不得不先安慰女朋友:“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漂亮。”
  陈香云还没来得急脸红,他又添了一句:“就是黑了点。”
  她张牙舞爪地要打他,结果文件落了一地,而她落进他怀里。
  “没关系,多吃鱼就好了。”
  他后来常常从崇武给她带鱼,各种烹饪方法,两人一起在食堂吃饭也一定要点条鱼。是有点效用,两年后,她真的白了不少。
  他大四时,心血来潮想随渔民出海拍摄,说要带新鲜的海货上闽北向她父母“求娶”。临行前他还给她买了条贝壳手链,托同学交给她。
  这一去,她就再也未曾见过他。
  新闻报道说海风太大,他跌进海里,穿的救生衣恰好漏气,等渔民把人拉上船,早没了气息。
  她开始不信,年复一年地等着,等满了7年。7年间她走遍他涉足的地方,写的几篇有关泉州的文章侥幸获奖。连他当年读小学的阿妹都上了他们的母校,可她还是没有等到他,拎着鱼把她带回家。
  “值得吗?”我问。
  “哪里有什么值不值得。”
  “做为陈夫人,替陈先生热爱他生命中所热爱的一切。比起郁郁寡欢,已然是很好的活法了。”
  “是吧,陈小姐?”
  似乎有雨水被风吹进细帘,正好打在我眼皮上,我下意识地阖了眼,缓了良久,才与她对视。
  “那么,多谢嫂嫂了。”
  六
  我最终还是没把陈香云的这段情事写进采访稿,因为我就是她嘴里先生的小妹。
  我原以为,她是认不出我的。毕竟我俩只有一面之缘,而现如今,时过境迁。
  “你和你阿兄长得很像。”她如是说道。
  “阿兄”是闽南语里哥哥的说法,她念得婉转周正,丝毫听不出她故乡的音色。
  她离开时,外头好似落了雨。从屋里头往外看,朦胧一片,她的背影,格外坚毅而孤寂。
  我听人说过,陈香云在大学毕业后曾改过姓氏。我恍惚也是这样记得,当初哥哥带回家的那个姐姐,的确是不姓陈的。
  我起初不大懂,直到她对着我自称陈夫人,我才了解了她的用意。
  她以他之姓,冠她之名。只愿芸芸众生——至少她知,他是她先生。
  (指导老师:林伟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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