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榆岭乡书记李唯做梦都想把医药园的项目抓到手。这是个香饽饽，除了能拿到数目不菲的征地款，消化一部分劳动力就业，还能保证一块稳定的税收进项。为这他不得不把负责筹备的姚大光当财神一样供着。
　　姚大光是个不折不扣的俗物，李唯提议去KTV找个小姐唱唱歌，他假装推脱了一下就熟门熟路地去了。为了配合，李唯也只得拉起个姑娘进了独立的包厢。这姑娘长得清纯动人，像个在校大学生。让李唯惊诧的是，她竟然认出了他，并说自己是榆岭乔家堡人，确实在读大学。他劝告她别在这种地方干了。
　　在榆岭，最让李唯头疼的就是乔家堡，穷得叮当响。之前姚大光下来考察选址，他直接把他们带到了乔家堡村西头的一大片滩地。
　　县委书记高维希被他们称为“大掌柜”。这一年，李唯的心情都不怎么好。假如近一两年再上不了个台阶，就没什么奔头了。他有一丝侥幸，或许把医药园的项目抓到手，大掌柜会高看他一眼，说不准会扶他上马。
　　上个月，县里的经济工作会议召开前，大掌柜特别把他和南坪镇书记赵新旺叫到办公室，希望他们把经济指标再拔高一点。他们县是货真价实的贫困县，要吃饭就得通过各种渠道创税增收。李唯表了个态，说争取完成300万。赵新旺则说南坪豁出去要突破500万。大掌柜兴奋极了，当下安排了电视台采访赵新旺。这个空当，他暗示李唯，明年县政府就换届了。李唯自然听出了话外音，一激动就重新表了态，说南坪能做到的，榆岭也能做到。
　　大雨中，李唯赶到了乔家堡。他不放心村小的教室，每逢刮风下雨，他就不安得很。屋顶上几个人在搭苫塑料布，都淋得落汤鸡似的，其中就有村长老乔。
　　到了办公室，李唯命令老乔明天就把所有的教室彻底维修一下。老乔摇摇头，就这塑料布还是自己掏钱买的，这村长是当不下去了。
　　老乔是李唯到榆岭任职后提起的。他的前任乔明亮在村小卖部赊了2000块的账，一直还不上，卖主急了，两人打得头破血流，李唯撤了乔明亮，动员老乔当，说了好半天，老乔才答应帮着还钱。上任后，老乔也算能折腾，可村子太穷，日子还是紧巴巴的。
　　临走时，老乔追到车边，追问医药园究竟在不在乔家堡弄，并表示，医药园再不开工他真的要去抢钱还债了。
　　二
　　半个月了，医药园的项目没半点消息。李唯又跑去了筹备办，可姚大光的门锁着。李唯给隔壁孙副主任塞了点买烟钱，他给透了消息，姚大光是躲了，找的人太多，还给他支了一招，去找姚大光的表弟赵新旺给说合说合。
　　李唯暗自庆幸的是，南坪镇远离市郊，不在选址范围，不然凭赵新旺和姚大光的关系，哪有他的份儿。
　　越野车跑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南坪镇。赵新旺拉李唯到街上吃饭，不多久酒就放倒了一瓶，他僵着舌头表示事情包在他身上，肥肉一定给榆岭。而后，赵新旺把明年选举时榆岭的选票托付给了李唯。李唯心里酸溜溜的，却也知道官场讲究的是互利互惠。
　　赵新旺告诉他表哥是个高雅之人，喜欢书画艺术品。
　　李唯心里骂着，一个俗物也喜欢艺术品？他正好藏有一幅画，是北京画院的一位画家来乡里写生，临走时送他的，据说值好几万，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他只好忍痛割爱。
　　很快，医药园的批文下来了。按程序，下一步国土资源管理部门就要下来核实征地了。李唯去了乔家堡，问老乔有什么打算。老乔实诚地表示上面征地咱卖地，征多少卖多少。李唯有点恨铁不成钢，说他机会来了反倒没了脑袋，暗示他虚报几十亩，给乔家堡多闹点钱。
　　李唯临走时问起，乔家堡是否有人在歌厅做小姐。老乔说，那是他的侄女乔小茹，十年前她爹死于煤矿事故，为了给她妈治病，才去那种地方挣钱，孩子出去上大学了，自己也管不住。
　　三
　　李唯打听到县局派下来核实占地的是副局长潘长有，这个人办事儿爱钻牛角尖，但是好色成性。
　　次日一早，潘长有就到了乔家堡。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子路过，潘长有直直盯着看。李唯认出她就是那个陪他唱歌的小姐，老乔的侄女乔小茹。
　　潘长有果然是个行家，连井房都要查看一下，李唯跟着查了十来亩，偷偷给老乔使眼色，让他回村安排饭去，找个有姿色的烂货女人。
　　老乔好像明白了什么，表示就在马香香家吃吧，她男人在城里做工。李唯把乔小茹的名字硬咽了下去。马香香四十多了，不过村里也实在没其他合适的女人了，都不在家。马香香一中午眉来眼去，潘长有却一点情绪都没有，扒拉几口饭就走了。
　　李唯告诉老乔，这尊神一走，就啥本事都白搭了。老乔抱着头说实在想不出一点辙。李唯刚要发火，乔小茹闪进来。他本能地把脸别过去，可乔小茹却开腔喊了句李书记。面对老乔的疑惑，她倒是给李唯留了面子，说是上次来村里开会她在边上听过他讲话。
　　乔小茹走后，李唯不经意地提到上午潘长有盯着乔小茹看了好久，老乔恶狠狠地说这是自己的亲侄女。
　　回乡的路上，秘书打来电话，说县里开政法工作表彰会，乔家堡治安抓得不错，老乔受表彰，让他明天参加。
　　第二天，李唯又赶到乔家堡，老乔眼睛熬得通红。李唯知道这事儿让他为难了，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去开表彰会，好歹是戴红花的事儿。
　　老乔走后，乔小茹走了进来，表示愿意帮着解难。李唯愣住了，顾及到老乔，他摆摆手。乔小茹说不会让老乔知道，不能伤了叔叔的心。李唯觉得眼下想把事办成也没别的办法，就问她有什么条件。乔小茹闪着泪花，只求不要苦了老乔，更不能耍他，以后钱到位了，让他给村里建座新学校，将来有个好口碑。
　　正说着，潘长有进来了，李唯觉察到他眼睛像灯泡一样亮了。他介绍说乔小茹就是这个村的，在县宾馆待过，中午让她准备饭菜给潘局长改善伙食。
　　一上午，潘长有不再像昨天那样板着脸，有点心不在焉。李唯窃笑，每个人都有致命的弱点。他忽然想到自己，这么煞费苦心在乔家堡大做文章，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希望建立政绩，在仕途上再进一步吗？自己也是个有弱点的可怜虫。 　　其间乔小茹进城买建材，一个摊点老板是她原来的客人，动手动脚的被小茹打了一个耳光，那家伙气不过，找人尾随她，在路口转弯时把她撞倒在地，所幸伤得不重。李唯得知后很气愤，托朋友帮她请律师赢了官司。这事在换届期间被演绎成多种版本，最典型的就是，李唯包了一个在KTV当小姐的女大学生做二奶，还让她当了乔家堡开发公司的经理。
　　这时老乔也找来了，说是天气暖和了，村民都想拿回余下的征地款建新学校。李唯设法稳住他，说得一步步来，先找个设计师绘图。
　　老乔走后，李唯立即打电话给医药园。施工部门负责人表示建筑税只能逐月上缴。而且这部分税款还要通过税务部门和县财政周转，至少半个月才能到账。李唯想只能全力以赴参加选举了，当上了副县长再想法给乔家堡拨一笔款。
　　李唯心里一直想着这个大窟窿，总是失眠。一天，他突然晕倒在了会场上，被送进了医院。医生说他是轻度精神分裂症，要住院调养一段时间。
　　老乔跑来医院探望，再次问起了征地款是不是还在乡里，说是有传言征地款被李书记挪用当税款上缴了，村里都吵翻了，非让自己来要回那笔钱，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村长是不能当了。
　　李唯恼怒地赶走了老乔，心里越发虚空了。大掌柜突然打来电话，说是有人给县委写信反映了他的一些问题，纪委要下去调查一下，另外他的候选人资格要被取消了。李唯的心一下凉透了。
　　六
　　出院后，纪委调查组来了榆岭一趟，但此前李唯已经七拼八凑补上了那个窟窿。去年上缴的税款返还了乡财政一部分，他又从五羊矿预支了一年的租赁管理费。调查组的人看账上没问题，就走了。可李唯的心里那个窟窿还悬在那里。
　　李唯预感他在榆岭的时间不会太长了，总想帮老乔他们做点事，一有空就往乔家堡跑。虽然园区办公大楼还在建设中，但已有几家制药厂迁进来了，正开足马力生产，一进村就能闻到刺鼻异味。乔家堡及附近的村子，多热的天都要关严窗户，药厂的污水让附近布满了臭水沟。
　　李唯早知道这个项目会带来一定的污染，却没想到这么严重。他请环保局的技术人员测了一些数据，和药厂老板几番交涉，老板们承诺进行整改，并提供一定的补偿，附近村庄居住的村民每人每年可领到800元，村人高兴得不得了。李唯却不知该说什么，等制药厂全部落户，污染还不知会发展得多严重。
　　村里的开发公司组建起来了，开业剪彩时，新上任的副县长赵新旺来了。午饭就安排在开发公司的饭店，乔小茹是东道主，免不了要陪吃陪喝。
　　李唯送摇摇晃晃的赵新旺回客房休息，赵新旺僵着舌头说他不够意思，压根没帮他活动选票，还说谁也别想挡他的路，否则不会让他过好日子。
　　几天后，李唯被免去榆岭乡书记职务，改任县环保局书记。老乔跑来了，确认了消息后，像是松了一口气，他说医药园是李唯费了大力气弄来的，就算遇到啥难处，李唯也不会把那些药厂赶走，还说乔家堡人没那么娇气，村人缺的是钱。
　　李唯有些无奈，环保局是行政执法部门，局长说了算，自己是去当书记，可他不能让老乔太失望，只好安慰说到时可以帮忙说话。
　　乔小茹打着老乔的名义请李唯吃了顿饭，实际上就他们俩人，小茹表示认识他之后，自己有很多变化，很感谢他。
　　第二天，李唯早早出了乡大院，可是车驶过一个乡又一个乡，都到县环保局门口了，他还是能嗅到那股医药园的异味，他明白就像那个窟窿一样，这异味也将永远追着他。■
　　（原载于《清明》2013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