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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周采芹，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周信芳的三女儿。
母亲的外祖父是苏格兰人，因此母亲身上有1/4的外国血统。她从小家境优裕，享受着自由的生活。她跟着哥哥出入上海的戏院和电影院等娱乐场所，去西式餐馆吃饭，参加有钱人和外国大班举办的聚会。她穿着时装和高跟鞋，烫了头发，白天去看赛马，晚上去跳舞。她在社交场合轻松自在，在中西两种言谈举止中转换自如。她美丽活泼又很持重，是很多男子追求的对象。
一天夜里，她卷了自己的首饰，和地位悬殊的“戏子麒麟童” 周信芳私奔了。裘家的人勃然大怒，他们公开谴责母亲，登报声 明和她脱离关系，她哥哥更是四处扬言要对父亲采取报复行为。
一对恋人只得逃出上海，等着家人息怒。
那是1928年。父亲去唱戏，母亲便独自守候在小客栈里。那些日子对她来说真是艰难，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混在一群“戏子”当中，有关父亲的传言她不是没有听说过，她对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也不是很自信。虽然父亲不抽烟也不喝酒，但他毕竟置身于生活作风随便的演艺界，对于一个英俊的当红名角来说，不计其数的女人会自动送上门来。母亲在私奔的那一刻就已经踏上了不归路，回不了头了，即使她当时有一丝一毫的后悔又能去找谁呢？
母亲没有无所事事、呆守空房，她的特点是坚强而实干。一天晚上，她一改常态，跟着父亲去了戏院，从此就成了习惯。后来她掌管了父亲唱戏的财务，戏院就更是非去不可了。她对戏班子里处理财务的方法很吃惊，艺人们似乎都是靠典当过日子，像父亲那么红的名角，唱戏场场满座，可他自己却拿不到几个钱。当时演员们的行头都是自己置办，如果这身行头有几天用不上，他们就会拿去当铺当掉。妈妈觉得不可思议，这样下去，父亲如何能养活他的父母和另外那一大家子人呢？
母亲很快就了解到，演员们都是生活在强大的黑社会阴影下，威逼恐吓、敲诈勒索随时随地都会发生。如果谁不听话，黑帮就会派人来把戏院砸了。这就是“罪恶之都”的上海，表面上荣华富贵，真正有势力的是黑社会老大。
可是母亲那时还不知道黑社会的厉害，一看父亲没有一点经济头脑，她决心要帮助他。她对父亲说：“你应该告诉他们，你要有一份像样的工资，而且要从票房里提成，要不你就不演。”她从小的生活背景使得她说起话来有一种傻气和傲气，她猜想他们不会舍得杀正在下蛋的鸡。然而，回答却是斩钉截铁的否定。父亲被勒令不能再让他的女人插手他的事务，如果母亲再去戏院，出了什么差错就不客气了。
那天晚上，母亲的心怦怦乱跳，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照常去戏院。四周围有不少难看的面孔，还好没有出什么事，可是父亲的工钱也照旧没加。
我出生的时候，父亲巡回演戏正在天津。在西方人形容江湖艺人的说法中，我算是“生在了装行头的戏箱里”。母亲看了我一眼便叹口气：“怎么又是女孩子，这已经是第三个了，别人会多么瞧不起你呵！”
母亲在她所有的儿女里给了我最多的爱，这是多年后她亲口告诉我的。不过，我了解母亲的秉性，她恐怕对她的每一个孩子都会这么说吧。
大人们一直在我的头顶上商量着如何才能平安地回到上海，华北的战事在不断扩大，母亲怀里又添了新生的婴儿，所以父母急着要回上海去演戏。母亲先前的判断没有错，黑社会的人并不想杀了能下金蛋的鸡。母亲这时候也已经学得更聪明，更实际了。她私下里跑去给黑社会的老大磕头赔罪，等麻烦都了结了以后才把这事告诉父亲。父亲一贯反对向那些人俯首称臣，他要是事先知道一定会阻止母亲，可是母亲的方法奏效了。我们一家人终于又平安地回到了上海。
父亲花了更多的时间去搞他的戏剧改革，随着国内局势日益险峻，他那种以艺术来表达理想的愿望也更加强烈。母亲从小就是个精明的人，这时候正好能帮助父亲操持剧院的日常工作。
母亲用了婉转的办法来与黑社会的老大周旋，结果父亲破天荒地领到了剧院的分红，而且不是纸票，是金条。在我还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租下了自己的剧院。父亲是主演兼经理，母亲负责财务工作。这种由地位卑贱的演员自己做主的情形，在当时很少见。
然而最令人们津津乐道的新闻，还是京剧明星周信芳终于正式迎娶了千金小姐裘丽琳。母亲的私奔是个大胆的举动，而她的婚礼也非同寻常。我的一个小朋友被她请去做了傧相，可我自己却不在婚礼的被邀之列！当然了，我当时的身份是私生女。
婚礼在上海最著名的一个酒店里举行。母亲没有穿中国传统的大红色衣服，而是身着西方代表纯洁的白色结婚礼服、白色的婚纱，手持白色的康乃馨。别看父亲整天在台上对着成百上千的人演戏，可在这类聚会的场合，他总是感觉不自在。他在舞台上的一举一动都那么优雅而无懈可击，可他一辈子也没有学会用刀叉吃饭。
为了配合母亲，父亲在婚礼上穿了一件燕尾服。母亲后来给我讲当时的场面：“我那天早上在婚礼上走出来的时候，四下里寻找你父亲，却不见他的身影。原来，他混在客人们中间像个没事人一样嗑着瓜子。”
这场隆重的婚礼，是母亲的巨大胜利。当时，周信芳终于与第一任妻子离了婚。在这之前，母亲已经生了3个孩子，却没有正式的名分，承受着私奔丑闻的压力及亲友的冷淡。现在，母亲带着喜悦的自信，宽宏大量地和曾经嫌弃她的人重修旧好。如果说父亲天生是个演员的话，那么母亲天生就有对付大场面的本能。
小时候，我一直觉得父母就像是两个漂漂亮亮的陌生人。他们有着自己的世界，晚上工作到很晚，到中午了才起床，家里吃早饭的时候他们从来不在场，夜里我睡下了很久他们才回家。有时候，我会在半睡半醒中觉出他们在看着我，看着他们所有的孩子们入睡。虽然我年纪尚小，却也能体会出父母之间的那种互敬互爱。
母亲的外祖父是苏格兰人，因此母亲身上有1/4的外国血统。她从小家境优裕，享受着自由的生活。她跟着哥哥出入上海的戏院和电影院等娱乐场所，去西式餐馆吃饭，参加有钱人和外国大班举办的聚会。她穿着时装和高跟鞋，烫了头发，白天去看赛马，晚上去跳舞。她在社交场合轻松自在，在中西两种言谈举止中转换自如。她美丽活泼又很持重，是很多男子追求的对象。
一天夜里，她卷了自己的首饰，和地位悬殊的“戏子麒麟童” 周信芳私奔了。裘家的人勃然大怒，他们公开谴责母亲，登报声 明和她脱离关系，她哥哥更是四处扬言要对父亲采取报复行为。
一对恋人只得逃出上海，等着家人息怒。
那是1928年。父亲去唱戏，母亲便独自守候在小客栈里。那些日子对她来说真是艰难，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混在一群“戏子”当中，有关父亲的传言她不是没有听说过，她对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也不是很自信。虽然父亲不抽烟也不喝酒，但他毕竟置身于生活作风随便的演艺界，对于一个英俊的当红名角来说，不计其数的女人会自动送上门来。母亲在私奔的那一刻就已经踏上了不归路，回不了头了，即使她当时有一丝一毫的后悔又能去找谁呢？
母亲没有无所事事、呆守空房，她的特点是坚强而实干。一天晚上，她一改常态，跟着父亲去了戏院，从此就成了习惯。后来她掌管了父亲唱戏的财务，戏院就更是非去不可了。她对戏班子里处理财务的方法很吃惊，艺人们似乎都是靠典当过日子，像父亲那么红的名角，唱戏场场满座，可他自己却拿不到几个钱。当时演员们的行头都是自己置办，如果这身行头有几天用不上，他们就会拿去当铺当掉。妈妈觉得不可思议，这样下去，父亲如何能养活他的父母和另外那一大家子人呢？
母亲很快就了解到，演员们都是生活在强大的黑社会阴影下，威逼恐吓、敲诈勒索随时随地都会发生。如果谁不听话，黑帮就会派人来把戏院砸了。这就是“罪恶之都”的上海，表面上荣华富贵，真正有势力的是黑社会老大。
可是母亲那时还不知道黑社会的厉害，一看父亲没有一点经济头脑，她决心要帮助他。她对父亲说：“你应该告诉他们，你要有一份像样的工资，而且要从票房里提成，要不你就不演。”她从小的生活背景使得她说起话来有一种傻气和傲气，她猜想他们不会舍得杀正在下蛋的鸡。然而，回答却是斩钉截铁的否定。父亲被勒令不能再让他的女人插手他的事务，如果母亲再去戏院，出了什么差错就不客气了。
那天晚上，母亲的心怦怦乱跳，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照常去戏院。四周围有不少难看的面孔，还好没有出什么事，可是父亲的工钱也照旧没加。
我出生的时候，父亲巡回演戏正在天津。在西方人形容江湖艺人的说法中，我算是“生在了装行头的戏箱里”。母亲看了我一眼便叹口气：“怎么又是女孩子，这已经是第三个了，别人会多么瞧不起你呵！”
母亲在她所有的儿女里给了我最多的爱，这是多年后她亲口告诉我的。不过，我了解母亲的秉性，她恐怕对她的每一个孩子都会这么说吧。
大人们一直在我的头顶上商量着如何才能平安地回到上海，华北的战事在不断扩大，母亲怀里又添了新生的婴儿，所以父母急着要回上海去演戏。母亲先前的判断没有错，黑社会的人并不想杀了能下金蛋的鸡。母亲这时候也已经学得更聪明，更实际了。她私下里跑去给黑社会的老大磕头赔罪，等麻烦都了结了以后才把这事告诉父亲。父亲一贯反对向那些人俯首称臣，他要是事先知道一定会阻止母亲，可是母亲的方法奏效了。我们一家人终于又平安地回到了上海。
父亲花了更多的时间去搞他的戏剧改革，随着国内局势日益险峻，他那种以艺术来表达理想的愿望也更加强烈。母亲从小就是个精明的人，这时候正好能帮助父亲操持剧院的日常工作。
母亲用了婉转的办法来与黑社会的老大周旋，结果父亲破天荒地领到了剧院的分红，而且不是纸票，是金条。在我还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租下了自己的剧院。父亲是主演兼经理，母亲负责财务工作。这种由地位卑贱的演员自己做主的情形，在当时很少见。
然而最令人们津津乐道的新闻，还是京剧明星周信芳终于正式迎娶了千金小姐裘丽琳。母亲的私奔是个大胆的举动，而她的婚礼也非同寻常。我的一个小朋友被她请去做了傧相，可我自己却不在婚礼的被邀之列！当然了，我当时的身份是私生女。
婚礼在上海最著名的一个酒店里举行。母亲没有穿中国传统的大红色衣服，而是身着西方代表纯洁的白色结婚礼服、白色的婚纱，手持白色的康乃馨。别看父亲整天在台上对着成百上千的人演戏，可在这类聚会的场合，他总是感觉不自在。他在舞台上的一举一动都那么优雅而无懈可击，可他一辈子也没有学会用刀叉吃饭。
为了配合母亲，父亲在婚礼上穿了一件燕尾服。母亲后来给我讲当时的场面：“我那天早上在婚礼上走出来的时候，四下里寻找你父亲，却不见他的身影。原来，他混在客人们中间像个没事人一样嗑着瓜子。”
这场隆重的婚礼，是母亲的巨大胜利。当时，周信芳终于与第一任妻子离了婚。在这之前，母亲已经生了3个孩子，却没有正式的名分，承受着私奔丑闻的压力及亲友的冷淡。现在，母亲带着喜悦的自信，宽宏大量地和曾经嫌弃她的人重修旧好。如果说父亲天生是个演员的话，那么母亲天生就有对付大场面的本能。
小时候，我一直觉得父母就像是两个漂漂亮亮的陌生人。他们有着自己的世界，晚上工作到很晚，到中午了才起床，家里吃早饭的时候他们从来不在场，夜里我睡下了很久他们才回家。有时候，我会在半睡半醒中觉出他们在看着我，看着他们所有的孩子们入睡。虽然我年纪尚小，却也能体会出父母之间的那种互敬互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