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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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今年的秋天,来得比以往仓促了一些,几场台风刚过,气温便骤然下降。有天傍晚,我关上窗户,发现天竟过早地黑了。窗外华灯初上,行人神色匆匆,多像个借来的夜晚,美得令人惶恐。那时,一大把落叶在空中流离,昔日种下树木的人群,如今都在顺从地老去;树叶经过他们的发际、眼睑、腰身和脚踵,仿佛谢幕的舞步,流畅而又决绝。他们是否被吸引了注意力,是否能理解这种残酷的安慰? 我于是想到要给自己写一首诗:取出纸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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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秋天,来得比以往仓促了一些,几场台风刚过,气温便骤然下降。有天傍晚,我关上窗户,发现天竟过早地黑了。窗外华灯初上,行人神色匆匆,多像个借来的夜晚,美得令人惶恐。那时,一大把落叶在空中流离,昔日种下树木的人群,如今都在顺从地老去;树叶经过他们的发际、眼睑、腰身和脚踵,仿佛谢幕的舞步,流畅而又决绝。他们是否被吸引了注意力,是否能理解这种残酷的安慰?
我于是想到要给自己写一首诗:取出纸笔,忘掉修辞,只聆听笔尖在白纸上走动的跫音,如朗朗明月,照潺潺溪流。“2006年,我们见字如面……”横撇竖捺,随心而行,随性而止,全在意气之间;题额封缄,寄往北方,邮向南国,也只凭一时畅快。确信无疑的是,将一首诗寄出,有多少个地址,便有多少个自己,在多少个地方,击掌和鸣。呵,大好!
只是如今,那些被束之高阁的少年情怀,正如这2018年的秋天,恐怕就要这样永久地逝去了,如同一阵风消失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
2
黄昏过后,通往海边的道路越来越窄,除了稀微的往来车辆,再难找到多余的人烟。我们小心翼翼地踩在碎石上,从中翻捡零星的渔火,用以砍去黑夜的藩篱,然后在逼仄的光巷中跻身前行。鞋底和石子在摩擦后,发出了同样清亮的声音。好几次我们都以为自己就要陷进去了,却又总能及时抽离。偶尔,还听到一些贝壳在身下破碎,“咔嚓”,似乎是牡蛎、海蛏、扇贝、苦螺,又或是其他什么叫不出名的生物。总之,那回响尖锐而直接,不时打破一以贯之的重复,也将此前的侥幸迅速转变为内疚。
我们去看海,正如它们来到陆地,不辞辛苦,背井离乡,结局也是祸福未卜。我们何故如此?远方像一颗种子,在心底萌芽,只好顺着它的藤蔓向前攀援,名之“远归”。事实上,现实的故乡与臆想的故乡早已合围,圈养着人们前赴后继的一生。
一个项目组抵达了这里,填海造田,想要一番作为。这是后来的事。工人们来自遥远的省份,初次看到海洋的大有人在。很快,堤岸上竖起围墙,墙上刷满鲜红的标语。字自然都是认得的,只是以他们的方言念出,多少显得陌生。我们沿循旧途往海边走去,很快便被发现并阻止,理由是这一段路正在施工。
我們远归不成,还从主人变成了不速之客,最终也只能原路返回。
八 月
八月的时候水稻疯长,原本通透敞亮的天空,顷刻间显得拥挤起来。一年之内,这个季节的风最具煽动性,稻粒颗颗饱满,如攥牢的拳头,在排山倒海的口令中整齐报数。而后,它们弯下腰身,做最后的埋伏,一座村庄顿时暴露在低沉的敌意当中。
村里人丁亏空,只剩老弱妇孺,看似岌岌可危。鸡犬开始有所察觉,在黎明时分,提着太阳这只硕大的灯笼沿村巡看。但人们神情自若,与土地之间连年的交战早已使他们驾轻就熟,胸有成竹地摆布起空城计。千家万户房门洞开,晨曦穿过斜置的天窗形成光柱,投射到门前的石阶,覆盖在一只白猫清澈的睡眠上。光扫过皮毛,像石子丢入小溪,它睁开眼睛,舔两下爪子,换一个姿势,又再度沉沉睡去。整间老厝尘埃浮动,拧成透明的丝线,为破碎的家族缝上补丁。
曾祖母带上我们去打水。井就挖在田间渠道边,要走一段路程。到了个岔路口,她示意我们先走,移交扁担和水桶,自己则继续托着一盆衣物,转身走进另一条巷子,去社里给土地上香。我们撒开脚步往渠道奔去,水桶嘎嘣作响,仿佛轻快的和音,脚下的田埂也因夜露的浸润而变得湿软。满天是狂欢的蜻蜓,水里是聚居的鱼虾。受到惊吓的青蛙,从一片稻田集体跃向另一片,有躲闪不及的就被生生踩入泥土,待跫音消散,才重又探出身子继续迁徙。我们不知疲倦地奔跑,在辽阔的田野间,累了就躺在井边的石条上,天空湛蓝湛蓝,像父母哄着我们睡去。一个梦紧挨着一个梦升向上空,如无端生出的云层,在风中缓慢飘动。
这种安静不会持续太久。打破僵持的是一些耐不住性子的稻子,提前占领了田道,大人们取出镰刀,齐刷刷割下它们的头颅。不出三天,战事很快便有了结果。
“结束了吗?”我问曾祖母。
“早着呢,还要打谷和晾晒。”她说不出更多的道理,但我后知后觉,明白这只字片语中隐藏着的深邃的内容。被刈割后的稻田迅速低矮了下来,反衬着被抬高的村庄——冬天的手几乎就要将其连根拔起;而水稻的仇恨,也最终转化成年复一年的苍老,报复在村民们的身上,串成一首悲壮的史诗!
有一年八月曾祖母病重,看着我们从外归来,无厘头地问起:“结束了吗?”我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半年之后,她剥开一枚稻壳,将自己放了进去。
又一年八月,高速公路从天而降,差点踩到了她的脚后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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