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吴强老两口都已60多岁了，但还种着十几亩责任田，养着七八只羊。本村有个青年叫石新，23岁。他15岁死了父母，是个孤儿，生活十分难过。吴老汉一有空就到他的家里，帮他看一看家门，再帮他把猪和鸡喂上。到了农忙季节吴老汉就把他叫到自己家里吃饭。平时衣服破了脏了，吴大婶就给他缝补洗涤。随着他年龄的增长和劳动技能的成熟，他反倒成了吴老汉家的好帮手。
　　吴强老两口只有一个女儿，名叫吴琴。由于从小娇生惯养，使她养成浮躁爱慕虚荣的性格。读书半途而废，回家后在家从不做家务，在外又不肯下地劳动。经常四方游走，逛街串市，讲究吃穿谁也比不过她。年龄比石新小一岁。
　　吴家处于这种境况，急需一个青壮年劳动力来支撑。石新是吴强老两口看着长大的，勤快能干，为人忠诚和善，多年和他们相依为命。老两口心中早有了主意，他们想把石新接来和吴琴成亲。
　　老两口向女儿说出了他们的想法，却遭到了女儿的坚决反对。原来吴琴已和本村一养羊专业户的儿子好上了。这家每年养育肥羊1000多只，净赚十六七万，住有洋楼，行有轿车。其子张扬腰挂手机，手握方向盘，哪里热闹往哪里钻，育肥技术丝毫不懂，却喜赌好色。吴琴姿色超众，好吃好喝，他便投其所好。他每天都开车约吴琴到城里或别的地方玩，在街市上，只要她喜欢的穿戴品，他便毫不犹豫地给她买。他们每次出去都是在她兴尽时，他才把她送回家。她觉得他热情大方，有电视里或文学书中渲染的那种浪漫情调。她认为石新老实木讷，不会讨女人喜欢，尽管石新和她家多年来相依为命，平时对她也十分关爱和敬让，但她还是非张扬不嫁。
　　吴强老两口极力反对女儿找张扬，可吴琴不顾父母的劝说依然我行我素，天天喊着要去找张扬。她母亲只好天天看着她。为此，吴琴和她父母的关系搞得十分紧张。不与他们说话，不吃饭，甚至以死相威胁，弄得她的父母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直到张扬因嫖娼被拘留，接着公安机关又查明他参与贩毒吸毒被判刑入狱，吴琴才停止了和她父母的斗争。但当她的父母提起让她和石新成亲时，她却仍然不愿意。在她的眼里，石新永远是个穷鬼，窝囊废。
　　张扬毕竟被判了十八年监禁，吴琴想一直等下去会误了她的青春，再加上她的父母对她的劝说，她似乎看清了张扬的本质，过去对她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最终同意和石新结婚。吴强老两口十分高兴，急急忙忙收拾屋子并购置物品给他俩操办了婚事。新婚之夜，他们过得并不甜蜜，她给这一夜制造了十分悲凉的气氛。吴琴想今夜一过我这辈子就是石新的人了，在这关键时刻，她又回想起了她和张扬那段醉生梦死的日子。石新看她心事重重，面无喜色，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再说什么，一个人到里屋休息。过了一会，石新出来对她说：“小琴，进来睡吧，今天累了一天，你又穿得单薄，不要弄坏了身子。”吴琴横眉冷对向他吼道：“滚开，我不用你来管，你除了吃饭、睡觉、劳动还能干什么？像你这样的死穷鬼，不如早死了的 好，放到世上只会害苦了女人!”
　　石新心凉如冰，他没想到这么多年他对她像亲妹妹一样千般呵护，对她家像自己家一样万般照顾，她竟会说出如此让他失望而伤心的话。他睡意全无，静了一会儿不卑不亢地说：“事已至此，你有满肚子的委屈，我虽然很穷没有能力把你娶到我家，但我也是人，有起码的尊严。你不能这样挖苦和诅咒我，况且我不会一辈子就这样，我是有志之人，我会努力使你今后幸福的。如果你现在还后悔的话，你可以立刻离开这里去等张扬，我不会阻拦。”吴琴恼羞成怒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啪的一声扔在石新的脚下说：“少放屁，在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该走的是你而不是我!”说完跑到里屋的床上不停地哭泣。石新顾全大局没有离去，坐在外屋也流下了辛酸的泪水，他想如果他亲生父母现还健在，哪会有今日的结局。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俩的关系渐渐地好了起来，虽没有新婚之夜那样浓的火药味，但磕磕碰碰的小磨擦还是经常有的。吴琴在家里基本不做什么事，地里的活石新一人包了。喂猪喂羊、做饭、洗衣服，领孩子等，除了她父母便是石新去做。她从早到晚，不是到外面闲聊、就是找几个人来家里搓麻将。
　　
　　二
　　
　　只靠种地致富是很难的，况且石新不甘于吴琴张口一个穷鬼、闭口一个穷鬼。他想别人搞育肥羊能致富，我何不也买些羊来育肥以脱贫致富。于是他找熟人好友借钱，向银行贷款共筹得5万元，他从内蒙购回羊1000只，购回粉碎机一台，建了一个标准化的育肥羊圈，买回了草料，还到处求经取道，认真干起了育肥羊的事业。
　　第一年他育的羊膘肥体壮，连肉带绒每只卖了620元，扣除购羊、草料、药品等费用每只羊净赚302元，他一下赚了3万多元。这3万元给他带来了希望。首先他觉得搞育肥羊大有前途，是个可行的致富项目；其次他媳妇吴琴从此很少说他是短命的穷鬼，窝囊废丁，脸上平添了许多的笑容。
　　第二年石新得到的利润一部分还了债，一部分用于扩大再生产，他又购回了150只羊。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他的羊快到育肥日期的时候，不知感染了什么病毒，竟接二连三地死去。这一次非旦一分钱没赚到，反而还连本带利损失了八九万元。吴琴在这种情况下，不但没给他宽慰和鼓励，反而雪上加霜用更加恶毒的语言咒骂他：“你这个穷鬼，本来就是二三两的命，是个讨饭的，还想养羊发财长八两。你不撒泡尿照一照你那副德行，你就能发了财，还不提早一头碰到墙上死了算了。”
　　石新真想狠狠揍她一顿，但他想到与他相依为命了多年的岳父岳母年岁已大，经不住家庭暴力的冲击。他忍住火气走出门外。他听说他的一个远房叔父在贺兰山沟口开了一个煤场，手下用着六七辆卡车和三十几个工人，近几年搞得很不错。他想到他叔父那里找个活做，一方面出去看一看，以寻求能被利用的商机，另一方面可以消除在家中不尽的烦恼和忧伤。三天后，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个对他没有温暖而只有伤感的家。
　　
　　三
　　
　　来到沟口，石新挨家逐户地打听，经过半天的努力，终于找到了他的叔父汪少东。他向他的叔父讲述了他的家庭不幸和养羊的遭遇后，他的叔父十分同情，当即留下他并委以重任，让他负责整个煤场人、车、场的管理，每月工资2000元。
　　离开石新，吴琴遇到的第一个难题是没处找钱；第二个难题是家务没人做；第三个难题是孤独寂寞难消除。她这才感到了石新存在的重要，终于良心发现：我和石新结婚前到结婚后的十几年里，石新对我的关心和体贴，对这个家的照顾总是任劳任怨。人们都说他心地善良，勤快能干。这样的人我到哪里去找，我曾经爱过并引以为荣的张扬，他对我，对我的父母，对我的家能像石新那样十几年如一日吗?她开始对石新有了新的认识。
　　三个月后，吴琴收到了石新给她寄回的2500元钱和一封短信。信上说：“吴琴，我没有给你说，也没有给爸妈说就出来了。羊被全部烧死，欠下5万元的债，我十分痛苦，你又那么尖刻地讽刺和挖苦我，我实在受不了。我在你的眼里永远是个穷鬼、废物。我只有出来另求生路。现给你寄回2500元钱，是你和孩子、爸妈的生活费，你转告爸妈说我在外面很好，让他们放心。我一出来地里的活就没有人干了，你给爸妈说过完年把地租给别人种，家里的生活费我会按月给你们寄去。你也不要没日没夜地玩麻将了，既累坏了身体，又照顾不上孩子和爸妈，现在他们的年纪大了，身体状况很差，你要细心照顾。”读完信吴琴已泣不成声，这是她第一次为石新流泪。她后悔她过去的所做所为，没有给过石新一丝一毫的温暖和关爱。更多的却是他的任性、粗暴、甚至诅咒。家庭的幸福不在于金钱的多少，而在于夫妻间心心相印，相互尊重并真诚相待。吴琴彻底醒悟了。她决心再不东奔西走。要把家放在心上，照顾好孩子和父母，让石新在外面放心并愉快地做他的事。
　　石新人勤快，把他叔父的煤场管理得井井有条，他叔父非常满意。他还利用平时的机会学会了开车。第二年为了能挣到更多的钱，他要求开车，他叔父把他调到了车队。两个月后，为了使他能在沟口很快地发展起来，他的叔父要他自己买车并租场地，独立经营煤炭生意，他十分欣喜。在他叔父的帮助下，不到半个月由他自主经营的“石新煤场”很快开业了。
　　
　　四
　　
　　沟里有个小镇，离沟口有50里的山路。石新每次到沟口总看见一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小媳妇在路边挡车，脚下放着两个箱子，每过一辆进沟里拉煤的汽车，她都挥手示意司机停车，大多的司机是不给她停的，她的脸上总浮现出绝望的神情。遇到石新的车每次都给她停。时间长了石新知道她前年死了丈夫，家中给她扔下了两个孩子和一个婆婆，她每天拦车是到沟里的小镇上卖些水果或其它的东西，赚些钱养活孩子和婆婆。知道了小媳妇的遭遇后，他每天都给她停车，有时候小媳妇来迟了，他就在沟口等一会。小媳妇知道遇上了好心人，每天只坐他的车。他觉得小媳妇十分可怜，天冷了就给她送些煤去，她家的猪圈坏了就主动帮她修好。小媳妇也是有恩有义之人，一有鸡蛋就给他提来。日子长了再杀只鸡炖好给他端来，他的被褥脏了，她主动给他拆、洗、缝。
　　小媳妇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引起了他一阵阵的伤痛。他对吴琴的关爱和宽容超过了一切人，但他从没有从吴琴那里得到过回报。想着想着，他不禁泪水滂沱。恰在这时小媳妇给他提着炖好的鸡破门而人，他赶忙拭泪遮掩，但还是被看见了。她急忙追问原因，他不便相瞒，实话说了他和吴琴的悲苦婚姻。待他说完，小媳妇竟忘我地扑到他的怀中动情地说：“只要我在你身边，你就不会再悲苦了。”他顿觉一股暖流袭遍全身，他和吴琴相处多年，从没有这样的感觉。
　　
　　五
　　
　　六月里吴琴给石新寄去了一封信，信上说她在家里心闷寂寞，想带孩子到沟口和石新一起做生意。石新接到信感到十分为难。思虑再三他便以父母年迈在家无人照顾为由，拒绝了她的要求。她并不甘心，又给石新去信说可把孩子和父母一起接到沟口，石新没办法只好答应她先和孩子来沟口，父母随后再说。
　　吴琴来到石新身边，心情特别愉快，一转眼就过去了四五个月。在这期间，她注意学习经营之术，积极参与煤场管理；对石新的吃、喝、穿、睡细心照料。其实吴琴来这里的最大愿望就是想用她的勤劳和温情弥补她过去的一切不是。
　　再过几天就是石新的生日，她想在给石新过生日的那天，和石新好好谈一谈。
　　石新的生日到了，这天她很早起来坐上石新拉煤的车到沟口去买过生日所需的东西。买好了东西准备下来时，她不经意间向收费站那边望了一眼，她看到石新的车还没有进沟口，而正停在一个小媳妇的跟前。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观察，只见石新下车把小媳妇扶上驾驶室，又把小媳妇的两个很沉的箱子搬到车上。石新进了驾驶室，小媳妇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汽车才往沟里开去。她一怔，两手一松所买的东西都掉在了马路上。她两腿发软坐在了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滚落下来。
　　过了一会，她一脚高一脚低地回到煤场。在石新面前她一贯居高临下，她怎么能容忍他有别的女人。
　　石新每天都进沟里往下拉两趟煤，今天是他的生日，他答应吴琴只拉一趟余出时间和妻子女儿庆贺自己的生日。
　　上午11点他就拉下了第一趟煤，卸完了煤进到屋里，屋里却一片狼藉，女儿在床上哭着，哪有给他过生日的气氛。吴琴站在地中间双手插腰，见他走了进来没有一点温存的问候，而是横眉冷对。他回忆起他们的新婚之夜，她曾用这副面孔咒骂过他，他感到今天不像是在给他过生日，而是要大难临头。倾刻间她爆发了：“你这个穷鬼、讨饭的，不看你是啥模样，从15岁我爹妈把你养大，又把你招到我家让我给你做了媳妇。现在你在外面混了几年，搞了几个臭钱，学会了找婊子，你翅膀硬了想甩掉你家奶奶，告诉你，没门!有你奶奶在你就别想过个好日子。”石新挨了一顿骂，没有吱声出了门。吴琴觉得还不解气，追出门外咒道：“你滚!滚得越远越好!最好一上路就钻了车轱辘让汽车轧死!”
　　石新出了煤场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一片空白。这时，他看见迎面来了一辆拉煤的汽车，当汽车驶到他跟前的时候，他猛地一头扎向汽车轱辘……
　　
　　六
　　
　　吴琴把石新骂出门外，顿觉气消了大半，心里舒服多了。这时屋里特别沉寂，除了她的呼息声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过了一会，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急忙向门外跑去。
　　她在场子里面没有找到石新，又到马路上去看。她见前面一公里处停了许多车，围了许多人，心想石新也许就在那一群人中间，她抱着孩子疾步向那群人走去。来到人群附近听人议论，她知道这里是刚刚发生了一起车祸。她一个劲地在人群中寻找着石新，正在她搜寻的当儿，猛地听到人群中有人说：“石新死的真冤。”她的脑袋轰的一响差点栽倒在地。她哪里相信这句话，赶紧放下孩子要去看个究竟，她拨开人群进到里面，眼前的一幕惨不忍睹，石新面部微侧，双眼半睁躺在血泊之中，汽车后轮从他的腰部轧过。她扑到石新身上，嚎啕大哭，哭声凄惨扯断心肠。
　　石新屈死之后，吴琴像丢了魂似的，整天痴痴呆呆，不吃不喝。她每天都到石新屈死的地方默立很长时间，而后神情恍惚地回到煤场。有一天她给孩子穿戴整齐，然后把孩子送到汪少东家，要他照管两天，她说她有事出去一下。她走后，汪少东总觉得她今天有点不大对劲，急忙开车追到“石新煤场”。他看吴琴住的房间窗帘拉严，门窗紧闭，他上前推门已被反锁，他立刻明白了。他用力踹开门，吴琴已躺在地上，嘴里流着白沫，地上扔着一个喝空了的农药瓶。他赶紧把她抱到门外塞进车里，急速送到市医院，因抢救及时她脱离了危险。
　　吴琴苏醒后哭着对汪少东说：“你救我干啥?我要和石新一起走。”汪少东凑近她说：“傻孩子尽说糊涂话，那天如果我不追来，你做成了糊涂事，孩子和你的父母谁去管。失去了石新已是你家里的一大不幸，再失去你，你家从今往后……真让人不敢去想啊!你要振作精神，等身体康复后把你父母接来，把“石新煤场”重新搞起来，让你的父母安度晚年。把孩子养成人，这才是你对九泉之下的石新最好的安慰。”
　　汪少东的一席话使她开通了许多；也使她有了战胜困难、开拓新生活的勇气。身体痊愈后，她回家把父母接到沟口，把孩子送到城里上学，在汪少东的帮助下她把“石新煤场”经营得十分出色。
　　每到清明时节，她都带着孩子到石新的坟头烧纸加土。到她临终的那一年，她仍坚持这样做。她始终没有找第二个男人。
　　编辑／杨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