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连大师的跳舞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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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八六年五月,长春的气候仍是乍暖还寒。街上的人很少,八十年代的长春挺冷清的,即便在白天,也很少像郑州一样,大街上有很多趿拉着拖鞋穿着睡衣闲逛的人,何况,现在已经接近午夜了。
  我们的自行车在马路上滑行,很慢。之所以很慢,不是我们正在上坡或者骑车的人不够健硕。事实上,那段不过三站的路很平,连点坑洼都没有;骑车的人和我一样,十九岁,正是体力旺盛的时候。
  他呼出的热气在我脖子上、脸上回荡,他小声哼着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的两髋外部,开始感觉到来自他两个膝盖蹬车时碰撞过来的触摸感,然后,从他腿部传来刻意夹过来的力道。这股力道在他让车滑行时更为明显。我坐在车的横梁上,他借来的自行车没有后座,这个时分又没有公交车。
  我一动也不敢动,横梁上就那么大点地方,我也动不了。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在意了他的举动,如果我表现出有点欢喜的样子,那会感觉自己很贱;如果我立马和他翻脸,不得不从大半夜的街上走回去,我不敢保证我会不会遇到比他更坏的人。他一贯表现得正人君子,就算在春天里和我玩点怀春的歪心眼子,不算完全的坏人不说,就算我说出去,只怕也没人信。
  更何况,我还正生着他的气。
  我能做的,只有一动不动。到宿舍门口,我还假装大方地说了声再见,看着他掉转头,消失在夜幕下的小路上。
  他叫连建国。我们之所以大半夜还在街头骑着自行车,是因为我们去吉工大赶了一场舞会。那个我们俩共同的老乡、高中同学豹子约他,让他教跳舞。连建国就约了我作为他和豹子的舞伴,代价是豹子先请我俩吃一顿小炒——他们学校楼上的小餐厅卖炒菜,不像我们光机学院,只有大锅煮菜。那年月,大学生的社交礼仪大概是这样的:一起外出时,由男生请客。去某方的学校做客,东道主无论男女都要尽地主之谊。
  那几个小炒很可口,连建国喝下一瓶二锅头以后,很兴奋。那晚的舞,他成功地把我像一根刺一样,扎到了舞场上。他倒是像鱼,很快融进了陌生的水塘,而且不一会儿就把水塘变成了自己的主场。我原以为,在豹子那明显也是男多于女的和尚系里,我会成功地替连建国扎别人的眼,尤其女生的眼。别看豹子他们是重点大学,他们工科系的无论男女都很山炮。而我是中文系的,除了化了浓重的眼线和唇膏,怎么着也还有点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味道吧?但是,事情却和我想的完全相反。
  连建国跳得很尽兴,大出风头。豹子系里那几个漂亮的女生被他吸引,曲曲都在期待和他共舞,和別人跳时,眼神还不住飘向他。反正他到哪的舞场都能成焦点,我事先思想上有准备,也不能十分显现出懊悔。虽然,他全然忘记了是我和他同来的,连从礼貌的角度,在开场或结尾时和我跳一曲都没有,直接把我扔给了豹子。
  那晚,我大多时候就是和学了半吊子舞步的小矮个豹子共舞,倒是没有和在自己学校一样,坐过煎熬的冷板凳。在自己学校,每次我精心化了妆,穿了最好的衣服去舞场前,我都要祈祷,今晚不要让我受冷落。可冷不丁哪一次,我就得现一次眼。一排女生都被请走,留下一个人坐在长长的凳子中间,在炫目的灯光下盼着人邀舞的场景,就像噩梦。那会影响你的名声人缘,还会影响得好久没有人追你,好像你已是别人挑剩下的,就是那种感觉。那年头的舞场,可不也是男女一见钟情的场所嘛!
  实际上,连建国的舞跳得并不算很好,舞会上,常有人问我:“那个撅着屁股在人堆里蹭来蹭去的,就是你老乡?”之所以在舞场能时常看到他,一是他有跳遍长春高校舞场的雄心,这是他自己说的,二是他确实好为人师,喜欢教女生跳舞,三是他的舞技还行,人又不傲。他动作熟练,会翻花样。
  他和我同样来自历来高考难的河南,成绩鹤立鸡群,我不过考上了工科院校里不伦不类的中文系,他考上的可是我们学校最有名的光学系。从他的舞技飞速进步这点,就说明他确实比其他农村来的学生聪明,也要强,学啥都快。开学不过一学期,他已脱胎换骨。我们还晕乎乎不知道大学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已经张开了他海纳百川的怀抱,拥抱他开放的大学生活了。除了走路腿抬得有些高,一看就是山路走多了以外,他已全然看不出是个大山里来的人。他学会了张牙舞爪的招牌霹雳舞步、会弹了两三首古典吉他、看懂了几句弗洛伊德,加上他本来就善吼的几句西北风。
  他长得也挺好,总有182公分的身高,一头乌黑的秀发,说他长一头秀发真不过分,他那头发无论是色泽粗细,还是鬈曲度都刚刚好,不像别的男生,要么枝枝杈杈,要么软里糊哒。他长胳膊长腿长脸,颧骨和眉骨都很高,两眼深陷,厚嘴唇,说话语速极慢,急了还有点口吃,这两样都象征着他的憨厚。按说,他也算有资本和那些大城市和大厂里来的男学生一样,遇见我们,眼睛只会朝上翻。可他没有,也许,这是他来自农村唯二的标志了,他父亲是残疾人,家境很一般,他要不是亲戚资助,又总能得最高等的奖学金,估计仅靠一个月12块的助学金是难以维持他花哨的大学生活的开销的。再加上那年月,来自农村的同学是没有资格傲的,即便出自村镇干部家庭,相对都比城里人穷。
  坐在自行车上,我一直在心里嘀咕,其实在我出发去他们学校之前,我就开始嘀咕了,他为什么请我去外校跳舞?此刻,他那不时夹过来的双腿似乎也在提示我,这厮难道是爱上我了,要追我?我们已经大二了,很多人都谈了。
  我其实不难看,工科院校的女生也不多,我家还在县城,可上了大学之后,也许东北高个子多的缘故,虽然个矮以前也没影响过啥的我,却突然成了自卑的人,没人追,没人帮,连舞会也经常没人请。
  事实上,连建国的确是和我保持最友好往来的男同学了。我俩来自同一所高中,又都是文学爱好者。我喜欢看小说散文,是琼瑶三毛席慕蓉的拥戴者。他和我相反,从来不看这些感性的东西,只看哲学、战争、人物传记,最喜易经。这是八十年代大学生的通病,女的渴望浪漫,男的渴望深刻。
  我和连建国熟识,是在前往长春上学的火车上。我们的高中是省重点,那一届考到长春几个高校的,大约有七个同学。我俩高中是隔壁班,原来就隐约认识,又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所以就约了一起买的火车票。奇怪的是,他给我扛了第一次行李以后,我就再也没享受过来自他的结伴而行,以后的四年,我们再没一起坐过火车。暑假他从不回家,寒假也总在学校过几天才回去。我曾问他,假期在学校不无聊吗?他说,怎么会!事儿多着呢,准备各种比赛,准备功课考研,泡图书馆看书,知识的海洋啊,图书馆那么多书,四年能看完十分之一就不错了!   事实上,我相当怀疑,他不回家只是为了省下那36块的往返火车票。36块,对他可不是个小数目。我妈工作了大半辈子一个月才挣40多块。
  开学那趟长达四十多小时的旅程,真是四十多小时,从家到北京得站十八小时,从北京到长春又得站十八小时,加上中间在北京倒车逗留一白天的十多小时。旅途漫漫,我们却并没有产生多少超越同学感情的情愫,都是第一次出远门,又新鲜又得意又辛苦又担忧,脑子里顾不上想别的。
  开学后我们一度很少见面,再次见到他,是在我们系办的迎新舞会上。
  那天是周三,傍晚我们早早被带到三食堂,学着怎么布置舞场:把多余的桌椅推到边上,把剩下的椅子并排摆在四周,拉起彩带,挂上气球。我一回头的当口,发现了连建国。布置舞场对于他这样的高个子,可是大有用武之地。那一刻,他正踩着凳子,伸手往彩带上拴一个又一个气球。鬼知道他怎么来了,一般的校园舞会都是周六周日办,很少在星期中间办舞会,这家伙竟然能知道,并且还兴冲冲地赶来,可真服了。从那会儿起,我就知道了,这家伙成了舞星,或者叫舞狂,狂热得场场不落四处赶舞会那种狂人。
  那晚,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他穿起了有点蹩脚的西装,一看就是不知哪淘来的便宜货。骨子里,我还是把他视为土包子,不太能看上他。我不希望他请我,我甚至还佯装不认识他,没有和他打招呼。可我也不愿意被那些个子矮小的男生请,我只希望被中等个子的不土气的男生请,这样能使我忘却自己的矮个,又不觉得自己委曲求全,我那会儿就是那么别扭。
  可是我已经被晾了好几曲了,系里女多男少,男生们有的还带了女朋友老乡学姐之类,有的瞪着俩贼眼珠专盯漂亮时尚的女生,以教她们跳舞或者让她们教跳舞来搭讪。有的男生不喜欢跳舞,压根儿就不来。有别的系班的喜欢跳舞的女生,一听说哪里有舞会都会赶到,而且这样的女生往往很大方,是任何舞场的中心人物,把我们这些生茬子,比得活像大傻子似的。
  就在我暗自决定,下一曲如果还坐冷板凳就离开的当口,连建国走过来邀我。
  他绅士般地伸出右手,在身体右侧划出一道圆润的弧线,请我跳这曲慢三步。那一刻,他突然变成了个多么好看的翩翩少年啊!
  曲子很好,我俩分开来看的话,跳得也很好。
  但是,可以想象,我和他做舞伴很难看了。我的手像拉着公交车横栏似的,勉强能够着他的肩头。他哈腰弓背下來,以便从看我的头顶变为看我的脸。我竭力踮起脚尖,来缩短我们的身高差,竭力迈开一双短腿,来跟上他的大长腿。我俩那时候一定就像一对儿笑话。我十分担忧晚上的卧谈会我会成为多少间宿舍的谈资,所以,一曲终了,我就从舞场逃了出去。
  不管怎样,我内心还是挺感激他的救场的,难看也罢,总强似没有。从那以后,路上碰见,我们就打个招呼,多聊几句,慢慢就熟了。
  周末,他常来我宿舍找我。他很有耐性,一坐就是大半天。开始,我的另外七个室友以为他来是找我,就开我玩笑,说他在追我。我自己仔细观察了几次,丝毫没有在他的目光中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加上我内心对他本来低看。我就回击室友,说他来可能是在追老二,因为老二个子高,身材好,爱跳舞,是系里的舞星,在我床边坐着的时候,他的眼珠子也会盯着对面的老二。老二强烈反对这种观点。老二说,虽然他在舞会上看见老二是请过她,但他从没有专一地只跟老二一个人跳,他一曲就换一个舞伴。唉,我叹息道,这方面,男人可占便宜多了,极少有女生会拒绝走过来邀舞的男生,那是极不礼貌的,大家都是大学生。除非特别厌恶对方,要不可做不出那种事。女生就难做多了,没人请你你就得难堪地当电灯泡。不过后半句我咽下去了没说,老二从不会当电灯泡,说了她也体会不了。我也明白,老二是沿海大城市来的,根本不会在意他的仰慕和追求。
  然后大家在集体智慧和无聊下,分析来分析去,发现他并没有厚此薄彼,虽然来我们寝室最先是我所邀,他又是我老乡,比省老乡和县老乡还近一层,是高中同学,但他似乎喜欢和我所有室友聊,似乎对面只要有个听众,只要那听众是女的,或者更进一步说,有几个女听众,他就很兴奋,话特别多,撇着他那乡土气息很浓的普通话,时不时口吃着谈他的弗洛伊德。
  就是在那会儿,同学们开始给他喊大师的。但我知道,大家的口吻里多少有揶揄的成分。这家伙除了能用易经判断失物方位、感情走向以外,还会看手相,还会用扑克牌算命。他津津有味地把他们班十一个女生和我们班二十一个女生的手相全部分析了一遍以后,名气就打出了光学系和中文系。有时候,我们竟然能看见他在图书馆为慕名而来的学姐学妹看手相,那认真的态度,不由人不信他。但我知道,那时的我们,不过是太无聊。
  给我们寝室的看完手相,又用扑克算了N轮命,又教我们打桥牌下国际象棋,可我们实在都学不会以后,他再来我们寝室,就演化成了我俩谈文学。又不知从哪天起,我俩的交谈又演化成了他一个人的讲座。我的室友都厌烦了他,他的听众变成了我一个人,他一来,她们要么就出去洗衣服,要么就去别的屋串门。我明白,他的话题,初始她们觉得挺博学,后来就觉得索然无味,没什么剩余的兴趣了。
  连建国不断地来我们寝室,给我一个人演讲。我的室友们慢慢都谈了恋爱或有了暗恋的对象后,我猛然觉得,我也不能落伍,我也得谈个对象。我放眼校园内外,合适的,目标明确喜欢来找我的,除了连建国以外,只有豹子。豹子我是绝对不会考虑的,他个子那么矮,我个子也那么矮,跟了他,后代算是永无出头之日了。我们都饱尝矮个子的忧伤,可不能让后代再重蹈覆辙。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连建国在我眼里有点土鳖的缺点也淡化了,也定期赞助他一些面票。东北的大学,发米票多,面票少。中原地带的男人从小吃面食,每个月那点可怜的面票定额是远远不够的。女生饭量小,我也不烦吃大米,所以对他有了隐隐的好感之后,我就不吃馒头了,面票几乎都给了他。
  说实话,我是有点人来疯那类的活泼型。连建国和我最大的不同,他有一张冷漠脸。嬉笑怒骂都丝毫激不起他面部的任何变化,真不知道小小年纪的他,哪来的这份稳重和老成。我在心底滋生归纳出关于连建国的二十多条优点,然后在内心认为,和连建国谈场恋爱,也许还不错。他再来我宿舍,就成了我被自己的仰慕和他的优秀所迫,数小时虔诚地听他单方面夸夸其谈,谈他的弗洛伊德,尼采,孟德斯鸠,极其让人犯困,又极其让人崇拜。   某一天,当他论起易经的博大精深时,我打了一个哈欠,为掩盖自己的乏味,我顺嘴说,易经?不就是封建迷信嘛!沒想到一向沉稳的连建国被我气得瞪大了眼,真难得。他教训我说,封建迷信?这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祖先留下来的国粹,你不懂可别瞎说,让内行听到了,很丢人的。我红了脸,但嘴还硬着:易经不就是占卜算卦的嘛?那还不是封建迷信?连建国一挥手,斩断我的话:你看过易经没?没看过几遍,没写几本笔记,你真的不要轻易开口,算了,估计你也看不懂,女人根本不懂哲学。过后的几天,我深深为自己的浅薄无知狠狠内疚了几天,为自己身为女人不懂哲学感到自惭形秽。
  八十年代,真是个朝气蓬勃的年代,人人都身怀梦想,并为之充满了劲头。可如今回忆起来,总觉得大学期间的连建国用力过猛了,除了拿了四年的一等奖学金,热衷于担任学院学生会、系学生会以及各种协会的头头以外,校园内外几乎所有的热闹场合都离不了他,你甚至能在任何舞台上都捕捉到他的身影。
  霹雳舞大赛,他参加了一届又一届,到了大四,终于戴上了霹雳舞王的王冠。
  卡拉OK大赛,总有他浑厚的歌声,他模仿齐秦,模仿刘欢,模仿费翔,虽然他没有自己的风格,但是他每届大赛都拿过奖。鬼知道,靠着借来的吉他,他愣是学会了像模像样的弹唱。
  校园辩论赛,我常常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高校那么多年来一直喜欢举办这种毫无意义的辩论赛,说是锻炼演讲才能吧,明显这不是演讲。说是锻炼辩论口才思辨能力吧,明显这种又不利于以后的商业或政治谈判。这种穷追猛打式的死磕倒是非常不适合连建国,但他却非常热衷于借此改善自己的语迟和口吃。每每看到他磕磕巴巴嘴巴明显跟不上思维的窘态时,估计对手都替他着急。所以在这一项上,连建国总是被安在辩论队队长的位置上,别人抢辩,他负责最后归纳。
  有一阵子他还鼻青脸肿的。原来,他参加了几天学校的拳击队,被一个小子合法合理地狠狠揍了一顿。那小子被他抢过舞伴,怀恨在心了。连建国倒没有为脸上的伤觉得不好意思,只是发狠又练了一阵,等他发觉自己再练也打不过那小子,毕竟那小子练拳击已经五六年了,他也就把挨打的事忘了,顺便在备战东三省大学生霹雳舞联赛时,脱离了拳击队。在我看来,睚眦必报的,才不是男人,他这样很有风度。
  大三的某一天,连建国捧着一条崭新的淡灰色裤子来找我。这家伙做了一条新裤子,用的是最时髦的涤纶布料,拿来竟然是让我给开裤门上的三粒小扣子的扣门和缝扣子。八十年代的大学有多纯我不敢细描述,因为那会儿也有偷着打胎的,但总体大家的思想还是很纯洁的。一个男生找一个女生来开缝他裤子前门的三粒扣子!这件事简直让人无法说。他说,裁缝开扣门、缝扣子要两块钱。那你倒是出钱让她开让她缝啊!咋不抠死你呢!我们学生党很少有人有剪刀,缝东西是拿嘴咬断线头的,你这个位置……!
  他拿来了,本着互助友爱的精神,我又不好意思开口拒绝。我的室友们看着我满脸尴尬地拿起针线,都一声不吭地乜斜着我俩。我一边以史上最晕菜的脑袋在一个男人的裤子的敏感位置,画上了三条细线、剪透了三条小缝,锁上了三条小缝的边、缝上了三粒扣子,一边听他跷着二郎腿说话。
  什么?这条新裤子竟然是他为了见笔友专门做的?一个月之前,我听他说,一本青年杂志上登有笔友广告,他广撒网,并成功交了一个女笔友,那女孩子是厦门大学的,这才短短一个月,他们就从书信走进现实了?这家伙,可真是什么也不落后。
  我抬起我感觉有点胀的脸,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他,那你俩是以啥关系见面?他说,男女朋友,她说看了我的信很有感觉,是她先提出来和我好的。我俩都商量好了,如果见面有感觉,就确定下关系,如果见面没感觉,就算了。我问,算了是啥?他说,算了就是不会再通信了,以前的美好就毁了。我说,那你还见?他说,那姑娘等不急,她要见。我用刀片割断了最后的线头,说,也许见了感觉很好呢!他很有信心地说,很可能。他拎起裤子,挨个扣起扣子,试了试我缝的位置扭不扭,然后说了谢谢,走了。我鼻子都气歪了,坐在床上呼哧呼哧生闷气,半晌没说一句话。
  隔了几天,他从厦门回来了,又出现在我寝室门口。我们偷眼看他,除了春风和暖的季节,他头上史无前例地戴了一顶拉得很低的毛线帽以外,啥也看不出,他和过去一样不动声色,并没有丝毫失落或者开心的表现。我们按捺不住好奇问他,见面咋样?他这才比哭还难看地笑了一下,我可是头一次见他这么尴尬。他深吸了一口气,说,不是一路人,那女孩出身高干家庭,长得不十分漂亮,但很有气质,家里雇有阿姨的,她一千金小姐,我一农村出身,不是一路人。他又重复了一遍。
  事实上我后来听到的版本远比他的淡定形容要严重得多。听说,那天初相见,女孩对他是满意的,毕竟,一个清清爽爽朴实自信的高个子北方大男孩对于南方女孩的吸引力还是不小的。女孩一冲动之下,把他带回了家,毕竟独生女儿,第一时间赢得家人的许可,也是她撒娇的一种方式。看到女孩家里的书房比我们三个寝室还大,书架摆满了四面墙,他只在电影里才看到过这样的书房,连建国以为,这样的书香门第,该是注重学问的,他暗自坚定了下信心。可是,女孩的母亲一问学校和成绩,脸色尚好,一问家庭情况,待我们一贯诚实的连大师一五一十做了汇报,女孩母亲的脸就拉长了,继而,在他认认真真投入地奉上他的哲学研究成果,这在他也许是一种习惯,也许真的只是想表明他是个有思想的有为青年,毕竟八十年代,大家还是比较看重学业和抱负的。女孩母亲的脸拉得更长了,她在干部家庭和社会上层活了五十多年,什么没经过。女孩母亲先是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可他只是加快了语速,也许是想让对方再深入了解下他的内涵。女孩母亲严肃地下了逐客令,他依然不觉。最后女孩母亲唤回了日理万机的父亲,父亲先是客气地逐客,后又严肃地逐客,后又愤怒地逐客,终于,那在官场养足了火爆脾气的父亲,随手挥起女孩母亲放在沙发上的木尺,一把劈向了他的头上。
  我有点幸灾乐祸,我对他又鄙视又同情,鄙视的是,他像狗一样被赶出了人家的家门,人家看不上的人,我竟然一度还……同情的是,他那么抠的人,花了那么贵的车票,跑了那么远,怀了那么大真诚,结果是这个结果。   看着眼前这个竭力遮掩着失落和沮丧的连建国,我突然有了一股冲动,假如和我好,他会好起来吗?后来我很多次反思过,我那时到底是出于同情还是冒芽?但我始终没想明白。
  假如和我好,这个心思在我心里憋了好些天,作为女生太主动我难为情,可是等他表白又毫无指望。因为这个心思,那些天我对他莫名温柔起来,一温柔,心里的情愫就蹭蹭往上蹿。
  我鼓励自己,无论如何,他常来我们宿舍,他敲门又总是问我在不在,这难道不说明他心里有我吗?
  他从厦门回来以后,整个人起了很大的变化,钱,钱,钱,他三句话不离将来怎么挣大钱,满眼绿光,隔壁寝室的录音机整天单曲循环着齐秦的《北方的狼》,唱的活像是他。他不停地说,必须尽快让他的哲学事业转化为生产力,见到经济效益,挣了钱,然后他就有资格抓到想要的东西了。我明白了,厦门那姑娘,把他刺伤了,伤得还不轻。
  他的变化也正折射了那些年改革开放吹起劲风的时代风暴。可是,陷入暗恋不能自拔的我,却把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当成了一个男孩走向成熟的蜕变。憋了一阵子,终于有一天,我的心思溢出來了。
  我瞪着俩眼直瞪瞪瞅着他,我以为我表现的是满含深情的凝视,可当他认真地问我,你瞪我干啥?我的心就凉了一大半,要死哦,这个男人这么不会浪漫,有这么说话的吗?但我还是结结巴巴就势表白了,我说,假如我做你女朋友,你觉得咋样?
  我发着烧的脸,颤着抖的声音,让他看出,这不是玩笑。这么重大的事我是不会开玩笑的。他仰起头想了想,严肃地说,不是一路人。
  见鬼!我想问,咱俩咋也不是一路人了?可我猛然想到,也许他是嫌弃我比他矮太多。身高的话,我俩确实不般配,那年头还不时兴最萌身高差,更讲究头顶的门当户对。可事实是,老二后来曾这样告诉我,连建国和她解释的是,他最近正抓紧在研究一个会改变世界哲学格局的大命题,一旦成功,他将是有大作为挣大钱的人,但他预测会有个相对较长的过程,过程也无比艰辛,我这样小家碧玉似的娇气小女人,恐难以理解他,没准还会整天数落他,我的嘴可太不饶人了,不是一路人。
  我忘了他那天是怎么走的,也忘了自己是怎么羞耻到发了高烧的。谁事先捧出的坦诚越多,谁事后收获的羞辱就越多。忘了是在哪看到的这句话了,但那天,我把它狠狠地写在日记里。
  那件事我真的想忘了,我极其不愿意再回味那一天的噩梦。只记得后来,他竟然还若无其事地还照常来我们宿舍找我,也许他太缺乏观众了。可你想,我对他还能和从前一样吗?第二天他又敲门问我在不在的时候,我和老二悄声打了声招呼,拉紧了床帘。老二把门开了条缝说我出去了。他又来过至少三次,然后醒悟了,我不想再见他了。做不成男女朋友,我是朋友也不要做的那种人。
  实际上,我经常后悔表白那天我没发挥好,我应该质问他,为什么带我去吉工大跳舞,难道那天不是作为女朋友的人选去公之于众的?如果不是,那件事最大的可能就是,豹子想追我,豹子那天的热情感染了他。他在我跳上横梁,我们一路骑着自行车回校的路上,也曾经动过那么几个瞬间心思:如果自行车上带的是女朋友,此刻该干点啥?所以他的大腿蹭了我。
  他妈的!以后,我甚至连话也很少和他说了,像躲细菌一样躲着他。远离了连大师以后,我一度很寂寞,我戒了舞瘾。本来,我骨子里也是多么爱跳舞的人啊,一次次的冷板凳,从没让我产生过远离舞场的念头,连大师做到了,我不想在舞场碰见他。我曾经整天整天泡在图书馆,想泡出一场图书馆恋情,可是并没有。我曾经接受了豹子的邀约,陪他另一个东北室友看电影。豹子说,那个室友想让我教跳舞。可是,我太紧张了,以至于我们三个看了一场哑剧电影——全程,三个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我在右,他在中间,豹子在左,那天我们是这么坐的。我刚被连大师打击过,这新来的恋情让我张皇失措,不知道该温柔该傲娇该沉稳还是该高冷,才能抓住这难得一来的爱情。我深信,教跳舞只是托词,他肯定是想追我。豹子的心显而易见,他追不上的人,拱手让给别人他也不能那么大方。那东北室友,也许是紧张,也许是那场哑电影让他发觉,我是个乏味的人?还是我冷得显示出对他毫无好感?
  总之,那场电影过后,他并没有再约我教过跳舞。我俩的故事,就这样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直到毕业前夕,他在我送到豹子那儿的留言册上写下了这么一句我几十年后也终不能忘的话:“听说,你诗写得不错,你吉他弹得也好,你唱歌最是动人。希望再次重逢时,用你的歌声为我下酒。”如今,我已经活了五十年还多了,却再也没一个男人再说过这样的话。
  我们就这样别别扭扭毕业了。毕业前夕,连大师还依然没有成为真大师的迹象,除了他的嘴,连学校校报都没有登载过关于他哲学研究的宣传。这没关系,有一次在餐厅排队时,我听见他对同学说,越研究,越觉得哲学的黑洞深不可测。说到这里,他引用了某位诗人的名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我把命题又扩展了,大到可以预测整个宇宙的发展规律,没个五年十年,怕是难有清晰的结论。
  听到的同学转过身来,和别的人挤眉弄眼地重复着他的话。连大师狠狠瞪了他一眼:凡夫俗子怎么能理解天才的思想,他说。
  毕业以后,连建国分到了豫东一家大型企业,我则回到了豫西家乡所属的小市,豹子分到了郑州。
  毕业以后,我再也没和连建国见过面,只是零星的他给我来过几封信,信中多次提到,由于表现出色,他有信心干个三年五载跻身进管理层,分大房子挣高薪。我没有回过他的信。又过了几年,已是九十年代后期,企业慢慢都不景气了,连建国的信里,下海、停薪留职成了每封必提的主题词。后来,很多技术人员都在孔雀东南飞,他没空给我写信了。从豹子嘴里,我得知连建国也辞职去南方了。又过了没多久,听说他又回来了,参加了传销组织,还专门来找过豹子,给他上了半晌午的课,想让他当下线并再拉几个下线。豹子说,他穿得西装革履皮鞋锃亮的,看来真像他说的,传销挺挣钱的。豹子还纯洁地问我,有没有意向给他当下线。嘁!给他们当垫脚的,我才不干呢!   又过了一阵,投给连建国的钱打了水漂的豹子说,他收了好多徒弟,他在郑州买了一套别墅,连建国信心满满地对他说,他要成为我们同学中第一个百万身价的人。然后,又传来他被抓判刑的消息,说是他的传销组织非法拘禁,还把人打残了。
  大约又过了十年,他出来了。这一次,我差点和他又见了面。他给我打来电话,电话是总机转到我们科室的。他说他要去运城,给几个大老板瞧风水,一切吃住都是老板们买单。运城离我的城市就一河之隔,所以他想见见我。
  可想而知,他是在狱中又捡起他的哲学,继续钻研他的宇宙预测学的。除了算命测字看风水,现在他还给人科学起名、算手机车辆吉祥号,业务范围很广。那次,他业务缠身,没时间独行。我是担心他让我给他介绍业务,又不愿意主动跑去拜见他,反正最终我们是没见成。
  后来,陆续听说他又收了十幾个徒弟,给他们上一次命理课收费还不菲,他又信心满满地说,要成为同学里第一个百万身价的人。后来他的业务就更广了,他的命理研究室先是开在郑州,嫌生意少,又迁到了深圳,最后落脚在广州,说是南方人更信这个。
  九十年代末期有了网络以后,豹子给了我他的QQ号,我加了。这下,从空间里能看到他每天的动态了。他如何给人分析八字,如何给人开药调理,是的,他又自学了中医,现在会给人开方看病了。他的病人中,也有我们同学,遇到作难事让他给掐算。结果,大多他关于同学们提职、跳槽等的推断,竟然还有真应验的。我是没想到,同学都知根知底,竟然也有人敢信他,八成是半信半疑吧?其他社会上的人,信他的人也不少,这些人一口一个大师,对他无比仰慕和信任,有的把身家性命都拜托给了他。可见人在未知的命运面前,那种期盼和恐惧。
  后来流行了微信,有那么一天,我偶尔在他的朋友圈看到他转发的几个广告,事实我之前一直屏蔽了他的。是他的六个学生、连氏命理高级讲师、中高级命理强化班主讲们在招生。帖子开篇都是这样的:“连氏命理是连建国先生通过发掘民间论命精髓,历时十年研究总结,形成的一套完整的命学体系,集理法、象法、技法于一体,扬弃前人用神论命之法,应用全新理论解读命理,并在实践中得到充分验证。”关于他的简介是这样写的:“当代著名易学家、命理学专家,研究领域涉及命学、占卜、风水、中医,对当代命理学的发展有里程碑式的贡献,著有《连氏理象学》《命理干支奥义》《断命轶例集》《真诀导读》《命理占术》《命理珍宝》等专著。连大师新世纪开始授课,学员遍布美英澳加日韩等十几个国家,在海内外享有极高的声誉。”那几期班办在深圳、广州等大城市,都在一个小长假里,五天,学费五千,食宿自理。
  想来那个阶段,大概是连大师事业最辉煌的时期了,不过,他已经有些趋于谢顶,照片上的他,油腻肥硕的胖脸,头顶中央飘散着从下方圈上来的几缕长发。我离他似乎也渐行渐远,不对,在这个时候,连大师和我之间,曾有过一次小小的交集。
  我办公室有个女同事,特别八卦。有一天我偶尔说起他,她非要让他给算命。知道他算一次不便宜,我在微信联系了他,要他看在我的面子上,免费给算下。他给她算了以后,我没想到的是,这个八卦的同事竟然和他聊开了。她说:听小艾说,上学时你追过她,她没同意。
  他是这样回的: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同事给我一学舌,我不禁又气又囧。鬼知道当时出于什么心理,我把上学时的丑事演绎成相反的剧情告诉了她,本以为到她为止,没想到她翻了闲话。
  我乱七八糟地给他在微信上解释,这个女同事太八卦了,我是说我追过他,他没同意,可她记反了。他不置可否地呵呵笑了笑,那件事就这样,跟噎着的一大块干巴馒头似的,永远噎在了我的心口。
  又过了一些年,就到了今年,春节聚会的饭局上,豹子悄悄跟我说,连建国的事,你听说了没?大凡这么问话的,八成都没好事。不信你可以现在就回忆归纳一下,这么问话,不是人得了要命的病、就是进去了,要么就是出车祸了之类。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我说,不知道啊,他咋了?豹子说:他精神分裂了,上周我刚去康复医院看过他。
  豹子说了他的情形,和大多数精神分裂的人症状差不多,他说胡话,他说他已修炼成大师,开了天眼,谁听他的,他就保谁永不生病永不遭难;谁不听他的,谁就会万劫不复病魔恶魔缠身。
  他是吃了自己炼的丹药病的。
  我很想去看看他,很想,可我想了又想,克制住了。在我的脑子里,我宁愿他还是那个翩翩少年,一头乌黑的秀发衬着清清爽爽的脸,绅士般地伸出右手,在身体右侧划出一道圆润的弧线,请我跳一曲慢三步的英俊少年……
  责任编辑:王方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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