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隐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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锲子 故地重游昔人去


  古老的庭院里静寂无声,青衫男子于残风中步入庭院,冷风瑟瑟催肃容,青衫男子仰望院里一株百年古树,树已无叶,只留下了一截尝尽百年人世冷暖的枝干。
  古树旁,是一间封闭的厢房。
  青衫男子推开厢房,熟悉的景致勾起过往记忆,房内桌上放着一个物件,是一枚微雕的核桃,涂成了红褐色。核桃微雕里竟然同样有一间厢房,厢房桌前站着一个男子,他身穿旧色捕装,正拿起一枚核桃端详。核桃只有拳头一半大小,但里面场景面面俱到、惟妙惟肖,只是面部轮廓不甚明了。
  小小核桃流露出的鬼斧神工之术,让青衫男子忘情于核桃,身后的门倏地被推开。一个留短须,五官端正的捕快冲了进来,他激动道:“捕头!”
  青衫男子转过脸,笑说:“你现在也是捕头了,还称呼我做捕头?”
  短须男子哈哈大笑:“那像以前一样,我还是称呼你为黎大哥。”
  “好。”青衫男子满意地点头,他便是大世神捕黎斯。短须男子是曾经黎斯的下属,肖凝。
  尘封往事,似水无痕。
  黎斯故地重游回到了似水城,肖凝已经当上了似水城捕头。肖凝眉飞色舞地同黎斯攀谈,聊起两人在不动山庄惊心动魄的回忆。(详见《最推理》总第36期:《深瞳》)。
  黎斯微笑听着,视线悄悄转移到微雕核桃上。
  “对了,老前辈呢?”
  肖凝说的是老死头,黎斯摇摇头:“不知道老家伙去了哪里。”
  四年前,黎斯同老死头、吴闻、肖凝共破不动山庄楼天命一案。而今时吴闻留任圣城,老死头不知所踪,黎斯内心里多了一份隐隐的寂寥。
  至于这枚核桃——里面端详核桃的男子,分明是四年前的自己。会是谁留在这的呢?

茶楼行侠少年客


  大世鸿运三十二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黎斯同肖凝重逢后,住进了肖凝的府院。似水城一如既往地像长河流逝,无波无浪。肖凝陪黎斯再游似水城,未时两人来到一家名曰善流居的茶楼饮茶。
  饮过一壶茶,黎斯观察着善流居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物。
  善流居分两层,一楼是茶客喝茶聊天的场所,二楼是雅室。一楼东边有小块空出的场地,一堆年轻男女在表演戏法。从一块前后无物的黑布里,男子不断变出各种杂物,像女子佩戴的发钗、鲜花、鸡蛋等等,女子再用另外一块红布,在众人眼底下将变出的杂物变没。
  一出一入,倒也有几分意思。
  一楼西侧也空了场地,一个盲眼耄耋老者正在拉二胡,还有位碧玉年华的少女配合老人乐声轻盈起舞。少女面容清秀可人,像一只灵活的燕子展现美好身姿。
  一位剑眉星目的少年坐在窗下,面前桌上搁着长剑。少年偷偷瞟了几次黎斯,让黎斯有些纳闷。
  一曲罢少女端着瓷盘,收了茶客打赏的铜钱。就在少女转身时,不小心碰倒了相邻桌的茶杯,茶水溅了一地。这桌坐的是几个番邦游商,他们凶狠地瞪着少女,少女吓得直往后退。耄耋老者摸索着上来赔不是,却被一个番邦汉子推倒在地。
  少女叫了声爷爷想扶起老者,番邦汉子一把抓住了少女,嘴里臭气哄哄地说:“坏了我的茶,赔。”
  番邦汉子的中土话说得不甚清楚,如同嘴里咬着一大团棉花瓮声瓮气。少女拼命挣扎着,老者抱住了番邦汉子的腿,哀求着说:“放了薇儿,求求你,放了我的薇儿……”
  番邦汉子不耐烦地将老者踹开,盯着少女色迷迷地道:“你赔茶,跟我走!”
  “放开我,爷爷……爷爷!”少女无助地哭泣。善流居里的茶客指指点点地数落番邦人,但没人敢站出来救少女。
  大汉叽里咕噜地招呼同伴离开善流居,手里拉着满脸泪水的少女。
  “砰!”的一声!不知什么时候番邦大汉身后多了张桌子,他一转身撞到了桌子,茶杯茶碟碎了一地。
  有人轻轻拍手说:“可惜了我的好茶,竟被一只畜生碰洒了。”
  方才偷瞟黎斯的俊美少年,坐在桌旁说。番邦大汉虽然中土话讲得不好,但听得明白,他知道少年在转着弯骂自己是畜生,不由勃然大怒拔出了弯刀。
  “这还得了,敢在似水城撒野!”肖凝刚待起身却被黎斯按住,黎斯望着场中少年说:“再瞧瞧。”
  弯刀亮着蓝光,番邦汉子一刀朝少年的桌子劈了下去。番邦汉子虽然莽撞但不傻,他不想在大世境内犯事,所以只是吓唬吓唬少年。再看少年神态怡然,等番邦汉子一刀就要劈在桌上时,他突然动了。
  少年急速地从桌上捡起了一根木筷,往上一送。
  木筷挡下了弯刀,而且看少年模样轻轻松松。番邦大汉像见了鬼,两眼圆瞪双手用力下压,但就是斩不碎轻薄的木筷。
  “这少年,是他……”肖凝盯看少年,眨了眨眼突然说。黎斯瞧了肖凝一眼,继续凝望场中。
  番邦大汉已是强弩之末。他旁边的番邦同伴怪叫几声,挥拳头冲向少年。少年冷笑一声:“宵小之辈,都上吧。”
  几个番邦人刚跑两步就觉眼前一黑,纷纷被飞来的木筷戳中了两眼之间,顿觉全身散了架似的,咚咚地摔在地上。
  番邦汉子终于搞明白了,自己根本不是眼前这文弱少年的对手。他松开了弯刀,喘着粗气道:“你想……怎样?”
  “很简单。既然你说坏了茶要赔,那就按照你说的,赔我茶。”
  “我赔你一壶茶。”番邦汉子服软道。
  “方才人家女孩坏了你一壶茶,你就要掳走她。现在你就只赔一壶茶了事?”少年伸手摸到了桌上的长剑,剑鞘古朴镶有名贵的宝石。少年冷然说:“要么让我砍掉你一只手作为赔偿,要么承认自己是一只狗,从善流居门口爬出去。我不会跟狗一般见识。”
  “你,你……”番邦汉子憋红了一张脸。少年长剑微微出鞘,杀气凛然。番邦大汉噗通一声跪地,狗一般爬出了善流居。其余番邦人也学着他的样子灰头土脸地逃了出去。
  “谢谢少侠的救命大恩,谢谢……”老者感激落泪,少年搀扶起老者,名唤薇儿的少女对少年深深作揖。   “这少年你认得?”黎斯呷了一口茶。肖凝点头:“当今似水县令孟秀之子孟凡川,两年前拜入方振山燕翅门学艺。燕翅门是叱咤武林的新剑派,门主昂天燕以一套‘星罗九州’剑法震慑大江南北,难逢敌手。这少年同样属于燕翅门,是孟凡川的师兄,我记得他叫高凌。”黎斯点头。
  少年同老者分开后走了过来,肖凝客客气气起身说:“原来是高少侠,方才痛击番邦贼子的一幕着实让肖凝佩服。”
  高凌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肖凝。他一双杏眼扫了黎斯好几遍:“你是黎斯?”
  黎斯一愕:“高少侠,幸会。”
  “高少侠,你认识黎大哥……黎大人?”肖凝轻问。高凌意味深长地说:“大世神捕何人不晓。黎大人自然还不认识我高凌,但我相信用不了多久,黎大人就会慢慢了解我的。”
  “告辞了。”高凌双拳一抱,转身离开了善流居。
  番邦贼子闹事,善流居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冷清,很快又是一派热闹情景。变戏法的年轻男女开始变戏法,盲眼老者和少女也开始了新表演。这次老者没有拉二胡,而是说起了故事段子《草莽英雄》,讲述的是一位少年怒斩昏官恶霸的故事。
  少女安安静地坐在老者身旁,用小垂鼓打鼓点配合老者说段子。
  黎斯回到肖凝府中,推开厢房房门,在桌上静静躺着一样物件,红褐色的躯体。
  竟又是一枚微雕核桃!
  黎斯诧异地拿起核桃,核桃中景致清楚呈现。
  一间凌乱的房间,一扇敞开的残窗,一个挪开的衣橱和衣橱后凹陷的墙壁,以及站在墙里的一个男人。
  男人恐惧地平视前方,胸口被鲜血浸染。
  黎斯拿着核桃的手微微晃动。

血案重演


  十二月二十七日。昨晚黎斯一晚没睡,两枚微雕核桃就放在床侧,黎斯一次次凝视心底又一次次否定,微雕核桃会出自谁手?
  辰时,肖凝派捕快来请黎斯,城东发生了血案。黎斯来到了一间藏在胡同深处的客栈——清风客栈。
  走廊尽头的一间客房,肖凝正好露面:“黎大哥,在这里。”
  房间里凌乱不堪,一扇残缺的窗户向外敞开,露出庭院里的一株枣树枯干。木床侧有一个被挪开的衣橱,衣橱后的墙壁向内凹陷,一个男人直挺挺地站在凹陷的墙壁里。他的双眼瞪着前方,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恐惧,胸口被鲜血浸湿。
  黎斯陷入到一片思绪的混沌中,血案现场同微雕核桃情景完全重合,恶凶就是送自己核桃的人?!他要做什么?
  黎斯走到尸体旁,朝凹陷的墙壁内瞧了又瞧,而后肖凝安排人手将死尸运送回县衙黑屋子里,等待仵作的检查。
  “找个地方,我有事要跟你讲。”黎斯拉着肖凝道。
  黎斯和肖凝来到了善流居雅室,肖凝找好房间关了门。黎斯将核桃摆在桌上,肖凝看了几眼,指着第二枚核桃道:“这核桃里的情景同清风客栈血案,一模一样呀。”
  “每一个案子都有其特殊的唯一性。清风客栈血案的凶手,也就是送我核桃的人,他并不像是单纯杀人,更像在表达一种意愿。”
  “什么意愿?”
  “挑战。他在向我挑战。”黎斯缓缓说,目光落在微雕核桃上。
  “以杀人进行挑战,这厮真是穷凶极恶!黎大哥,咱们该怎么办?”肖凝险些碰洒了茶,黎斯望着窗外渐渐熙攘的人群说:“先等仵作那边的消息,然后调查死者的身份。”
  巳时三刻,仵作已经验明了结果。死者致命死因是胸前刀伤致大量失血。
  仵作整理好死者的遗物交由肖凝查看,肖凝翻查每一件死者遗物,他拿起了一双布靴,黎斯接过布靴,布靴靴底有一层泥土,还有几小撮黑色的颗粒状物质。肖凝也看到了黑色物质,迷茫道:“这是什么东西?”
  黎斯取了一点黑色物质在鼻前嗅了嗅,又用手捻了捻说:“是铁屑。”
  “铁屑。”肖凝眨眨眼瞧着布靴,“这么说来,死者应该去过铁匠铺,或者去过可以接触到铁屑的地方。”
  “似水城东有一座铁矿,西边还有一座磁石矿,铁屑也算常见,仅凭这点线索没多大用处啊。”肖凝惋叹一声,黎斯将布靴放在桌上:“并非是铁屑这般简单。如果死者穿布靴踩到过铁屑,那么铁屑应该同靴底泥土混在一起。你再来看看这双布靴的靴底。”黎斯指给肖凝看,肖凝惊讶地说:“铁屑竟是浮在泥土表面,这就是说……”
  “就是说死者根本没接触过铁屑,是有人在他死后将铁屑洒在了靴底。”黎斯说出结论。
  “一定是凶手干的,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想不通。”肖凝摇了摇头,黎斯也说:“我也想不明白。”
  “既然凶手是有意向我挑战,或许这是他留给我的一条线,像是放诱饵钓鱼一样,这便是他撒下的鱼饵。”黎斯双眼闪烁着深邃的光芒。
  很快负责调查的捕快回来了,黎斯和肖凝得知了死者的情况。死者名叫郑厚年,是郑记绸缎庄的老板,开绸缎庄二十余年了,从未跟人结怨,更别说有仇家了。郑厚年娶有一妻一妾,都是温婉淑良的女子,也无嫌疑。
  “郑厚年好像没问题。现在疑点便是黎大哥收到的微雕核桃,以及郑厚年靴底的铁屑,这两点又都没头绪。唉。”肖凝无从下手地耸耸肩,黎斯道:“凶手挑郑厚年作为目标必定有他的目的,继续深挖郑厚年这头,从他的家人、朋友甚至是绸缎庄的伙计入手,不要放过一个人。”
  肖凝点头:“好。”
  肖凝和黎斯走出黑屋子的别院,迎面遇上了三人。其中一人身穿浅青色官服,不用肖凝介绍,黎斯也知道他是似水城县令孟秀。
  陪孟秀走来的是两个年轻人。一个是黎斯在善流居见过的少侠高凌,另一个少年矮高凌半头,一双眯缝眼像极了孟秀,不用想也知道是孟秀之子,孟凡川。
  肖凝互相引荐,孟秀早听闻了鬼捕黎斯的名头,也知黎斯曾做过一任似水捕头,所以格外地热情。寒暄后,孟秀告知带高凌二人来县衙的目的:原来高凌二人亦想加入调查郑厚年一案。
  “人人都讲四大神捕神机妙算,睿智过人,高凌很想跟黎神捕学习见识一下。”高凌说得好听,但语气却冷冰冰。黎斯心中苦笑,他不想驳孟秀的面子,只得应下来。   从县衙回到肖凝府已过戌时三刻。黎斯没有多少睡意,夜风习习吹入房间,桌上摆着两枚诡谲神秘的核桃。两枚核桃犹若一对红褐色的幽冥怪眼,死死瞪着黎斯……
  微雕核桃除了是凶手对自己的一个挑战,是否还藏有更深的没有被发现的隐秘?
  黎斯内心深处有一团火苗在燃烧。好,既然是挑战。
  那么,我接下了!

第三枚核桃


  十二月二十八日,忌平治道涂,忌入宅出行。
  对于郑厚年亲朋好友的调查并未取得有效进展,肖凝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孟凡川又缠着肖凝,打听关于郑厚年一案的前后始末。肖凝打发走了孟凡川,回来找黎斯。
  善流居二楼雅室,黎斯望着刚坐定的肖凝道:“昨晚我想了一晚,你觉得这微雕核桃像何物?”肖凝惊讶道:“黎大哥也想到了。”
  “也许早想到了,只是内心不愿意承认。”黎斯淡淡一笑道。
  微雕核桃将血案演绎于小小的核桃中,就如同四年前的不动山庄案。
  ——不动山庄惨案围绕一本传闻中的绝世武功秘笈展开,江湖诸多枭雄想成为秘笈的拥有者,于是明里暗里对不动山庄施压。离奇诡谲的杀局却突然展开,先是西域游商暴毙于客栈,接着前来不动山庄挑衅的血鹰门主人惨死于马车中,两起凶杀案现场都留下了用黑布包裹严实的木匣,匣中正是案发现场的景象。黑木匣是谁留下的,所留何意?这成为了困扰黎斯心中的疑团,楼家二公子楼天命渐入黎斯视线,这位自幼身患怪病导致终生无法见到阳光的少年,拥有完美的面孔和一对魅惑众生的迷幻紫眸,楼天命自嘲自己是无法飞翔的青鸟,注定了孤寂地仰望。陪二公子同出同入的还有一位不多言的丫鬟,青蝶。
  楼傲之后在自己寿宴中被疾箭穿心而亡,不动山庄笼罩血雨腥风,黎斯于千钧一发时破解了黑匣之秘,再结合掌握的其他证据,将嫌犯锁定于楼天命身边的丫鬟青蝶。青蝶身份亦被揭穿,她竟是楼天命生母子晴,也是苗疆鬼门的圣女,因为爱上了楼傲所以隐姓埋名嫁入不动山庄。十年前,楼傲怀疑子晴携不动山庄秘笈外逃,于是买通了高手围杀子晴,子晴跳崖保住性命。
  经过十年休养,子晴利用苗疆异术改换容颜潜入不动山庄,她要报复楼傲和整个不动山庄,于是暗中疯狂杀戮。母子天性,楼天命识破了子晴的身份,但无力阻止她的杀伐,于是留下了神秘的黒木匣,将线索藏在了匣里。
  黒木匣帮助黎斯破解了案件真相。楼天命真挚的孝心最终也打动了其母,但却为时已晚,不动山庄一百二十九人已经被子晴全部害死,而楼天命母子最终也殒命于不动山庄的漫天火海中。(详见《最推理》总第36期:《深瞳》)。
  “凶手模仿黒木匣做出了微雕核桃,他对于黎大哥情况这么了解,黎大哥,你说凶手会不会是……”肖凝欲言又止,黎斯帮他接了下去:“会不会是我的朋友,甚至是挚友。”
  肖凝低头叹一声。雅楼外突然传来了吵闹声,肖凝不悦地开门,刚好看到有两个人从走廊里跑来,正是在善流居表演戏法的一对男女。
  “哥,你把钱还我!”后面女孩喊说。这变戏法的一对男女原来是兄妹。
  男子没跑几步便被女孩抓住了袍子,男子苦着脸哀求道:“妹妹,不是我想偷你的钱袋,是……是赌坊的那帮人逼我还债。如果不还,他们就要砍掉我的一只手。妹妹呀,我不想失去一只手啊!”
  “说了让你不要再赌,不要再赌!你忘记爹是怎么被人活活砍死的,因为他烂赌!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啊!”妹妹气的双眼通红,但还是松开了手。哥哥立马道:“妹妹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绝对不去了,我去还钱。”哥哥冲下楼梯,剩下妹妹在原地怅然若失。
  肖凝不无惋惜地摇摇头。肖凝跟伙计打听,得知原来这对兄妹哥哥叫阿山,妹妹叫阿水,半年前落魄至此。善流居老板见二人还有些拿手的戏法,就让兄妹二人在茶楼里表演戏法挣钱。
  “哥哥不知照顾妹妹,反倒还去赌钱拖累妹妹,可气可恨!”
  黎斯和肖凝喝完茶结账离开,到了门口黎斯突然发觉有东西不见了,他转身冲上二楼,回到方才的雅室。雅室桌上静静躺着一个绣有飞鸟的紫荷包,在荷包旁还有一个红褐色的核桃。
  又来了——第三枚微雕核桃!
  第三枚核桃雕有一条蜿蜒似蛇的河流,一艘缓慢浮行的乌木船,船上有一口敞开的木箱,箱内装满了石头。而在河流里有一具漂浮的男尸,脸面朝下,尸体侧还有一口残破的箱子,箱内没有东西。
  黎斯瞅着微雕核桃,神情变幻。
  肖凝突然站起来:“似水城外只有一条翠水河,凶手若作案,必然会在翠水河杀人。我这就去!”
  黎斯心中黯然。既然已经收到了核桃,说明凶案已成,就算现在飞去也难以捉到凶手了。雅室门突然被推开,门外站着两个少年。
  瘦小的孟凡川,挺秀英俊的高凌。
  “我们也去。”孟凡川道,原来两人悄悄尾随跟踪肖凝来到善流居,然后藏身在黎斯雅室的隔壁。习武之人耳目了得,高凌贴墙听到了黎斯两人对话。
  “你们怎么在这?”肖凝有些诧异。高凌冷冷道:“我说过想跟黎神捕学习见识,但凡有同案件相关的事我就会出现。”
  黎斯苦笑一声,四人出了善流居直奔翠水河。
  翠水河东西走向,四人分开寻找,没多久果然在翠水河中段寻到了一艘乌木船。乌木船孤零零漂浮在河面上,船内有一口敞开的木箱,箱内装满了石块。四人沿着乌木船的位置逆流而上,很快又发现了一具面朝河面的男尸。男尸近前亦有一口残破木箱,箱内无物。
  巳时三刻孟秀赶来,黎斯四人已将尸体拉回河畔。孟秀眉毛被滚下的汗珠打湿,他用手帕擦着眼中汗水说:“清风客栈血案还没进展,这又死了一个人。”
  高凌先开口说:“死者脸孔乌紫、七窍流血,是中毒暴毙的症状。”
  “他不是被淹死的吗?”孟秀看到死者浮在河里,就先入为主地认为死者是被淹死的。
  “黎大人可有更多线索?”孟秀问。黎斯眼光扫了扫男尸,男尸腰部缠着一根细蟒银带,银带左端带钩位置微微隆起,黎斯扯开银带,里面滚出了一物。   众人看去,滚出来的是一颗小指甲大小的白珍珠,珍珠表面微微浑浊似有一层水沫。
  “腰带里怎会有一颗珍珠?”孟秀瞪大了双眼道。高凌默不作声盯着珍珠,黎斯捡起珍珠捏在手里说:“这不是银带里的原有之物。”
  “莫非是凶手将珍珠藏在了银带里?”肖凝有些想不明白。在找到珍珠后,孟秀安排捕快将男尸运回县衙黑屋子,至于乌木船和木箱也一并拉回县衙。
  回县衙的路上,肖凝赶上来问黎斯:“黎大哥,这珍珠透着古怪啊。”
  黎斯点头:“凶手精心布局应该不会大意地留下珍珠,还有郑厚年靴底的铁屑。凶手像有意而为之,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十二月三十一日。似水县衙查出了翠水河男尸的身份。
  死者叫商云,乃是似水城金城镖局的走镖镖师。商云师出南淮少林寺,一套强劲的伏虎罗汉拳是他行走江湖的依仗。商云行走黑白两道,关系也是错综复杂,并不容易短期内梳理明白。
  肖凝忙得焦头烂额却没多少收获,两宗命案尚不知从何处下手。黎斯来找肖凝时,他已经筋疲力尽地睡在县衙偏堂。
  黎斯叫醒了肖凝:“走吧,陪我去个地方。”
  “唔,哪里?”
  “一个老地方。”黎斯故作神秘。
  似水城三十里外的一个山谷,如同四年前一样的葱山绿水,温暖如春。走在山谷静谧的林间,犹若可以听清整个山脉河流的呼吸。山谷内还有一个水潭,无风无浪时就如洁白圆月坠入了凡间。唯独在似曾相识的画面中,不见了那座恢宏气派的庄院。
  曾经高墙绿瓦的不动山庄,如今只剩下几处残垣断壁。黎斯站在东侧山坡上望着它:“肖凝,还记得这吗?”
  肖凝点头:“记得。四年前我们就站在这里,看着不动山庄焚灭于火海里。”
  “转眼即是四年。”黎斯徜徉其中,“为何我还觉得像活在当日。”
  四年种种如同白驹过隙,转瞬在黎斯脑中闪过:一瞥瞥一缕缕纠缠再奔离,像一个漫长的梦猝然醒来。魏独命、沈柔、白珍珠、轩辕善、老死头……这些人都站在了黎斯眼前,弹指间又都灰飞烟灭。
  “黎大哥,你怎么了?”肖凝眨眨眼问。从黎斯回到似水城,肖凝就发觉黎斯有点奇怪,黎斯时常出神,像藏着极大的心事。肖凝知道黎斯不会同自己说,所以他也选择了缄默。
  “想到了以前。”黎斯摆摆手:“咱们下去吧。”
  肖凝和黎斯来到不动山庄旧址,黎斯静默许久,肖凝则心有感怀,两人都没有讲话。
  而在黎斯、肖凝凝立的山坡上,倏尔出现了两条人影。
  “他们在干吗?一动不动站在那好久了。”孟凡川茫然说,旁边面如白玉的高凌一言不发,只是凝望着远处黎斯的背影。

第四章 风波迭起


  鸿运三十三年一月一日,今天本是送岁末迎新年的好日子,但百姓却因为命案频发变得战战兢兢,殊不知杀人恶魔下一个目标瞄向谁。一股看不见言不出的灰色阴霾笼罩在似水城,城内冷清寂静了许多。
  黎斯在善流居里,他时而瞧阿山兄妹变戏法,时而听盲眼老者说起新故事《骤风起》:这故事讲的是大世鼎立之初同蛮族在扩波河的惊世水战,血战到天地为之变色,草木为之动容。本故事里的主人公是一名前朝遗子,他在无情战争里经历了各种磨难——亲人被杀,恋人相弃,还要遭受同族人的冷漠嘲笑,最终磨难激发了他血液里颉颃战意。
  一段未罢,大街上突然传来喧闹声。
  一个麻衫老人摔倒在大街上,老人面前是两个县衙捕快。老人悲切大呼:“我是个清白的人啊,一辈子都没进过衙门,更别说下大牢!你们再想逼我入狱,我……我立马撞死在这里!”老人抱着一块大石,作势欲将脑袋往上面撞。
  “别,你可别做傻事。”年纪稍长的捕快忙阻拦,随即唉声叹气道,“老人家,我们也不想这么做,只是县衙有令:但凡手艺者都要先押回大牢,待查清没嫌疑后再放人。我们也是迫于无奈。”
  “一派胡言!衙门怎么可以随便抓人?我只是个捏糖人的老头而已,这也要进大牢,还有没有天理啊。”不多会儿麻衫老人的儿孙都来了,一大家人抱头痛哭,两个捕快更无所适从了。
  “这究竟想干嘛。”变戏法的阿山一脸担忧,“捏糖人都要吃牢饭,那我们变戏法的不更没活路了。他们会不会也来抓我们啊。”
  “别急。”阿水安慰哥哥道,“昭昭天日总有公道可讲,不会任由他们胡作非为。”
  黎斯亦有怒气,正想找肖凝问清楚。大街上,一身捕装跨刀的肖凝突然出现了。
  捕快一般都是左腰跨刀,肖凝却跨在右边,看上去有些怪模怪样,但这已成了他的习惯。肖凝打发走了要拿人的捕快,而后安慰麻衫老人离开,才转来见黎斯。
  善流居雅室。
  “怎么捕快满大街随便抓人?”黎斯问。
  肖凝摇了摇脑袋道:“这都多亏了县令公子。”
  “孟凡川?”
  “是啊,这孟凡川提出了歪论,说什么能刻出微雕核桃的人,肯定是一位双手灵巧的手艺者,所以他想将全城可疑的手艺者全部抓进大牢里排查,就能找出凶手了。”肖凝说完,黎斯不知该怒还是该笑,只得道:“真是胡闹!”
  “谁说不是。孟大人不知喝了什么迷药,竟也由着他儿子胡闹。”肖凝道,“不过孟凡川生性木讷,这馊主意不会是他想出来的,应该是那个高凌。”
  “我来时刚得到消息,高凌和孟凡川去缉拿同商云有仇的黑虎寨山匪了,那山匪叫褚大庆。”
  双行山黑虎寨里,高凌冷厉地径直朝寨内走去,他一路撂倒了二十几个山匪。孟凡川和捕快将无还手之力的山匪一一绑了。小喽啰都震慑于高凌强烈的杀气和目光,没人敢上前,贼群为高凌让开了一条路。
  高凌走到一座大屋前,屋廊上挂着满嘴獠牙的虎头。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粗壮男人站在虎头下,面容凶狠道:“我就是褚大庆,就是你口出狂言要抓我进大牢?”
  “是。”   “嗯哼哼哼!小子,未免欺人太甚了,想抓我,先问过我手里的刀吧!”褚大庆抡起百斤重的虎头环刀削向高凌天灵盖。眼见虎头大刀就要劈碎狂妄少年的头颅,褚大庆倏地眼前一花,一道快若流星的剑影穿过虎头环刀,点中了自己肋部。
  “好……好快的剑。”褚大庆望着面无表情的高凌,认命地说,“多谢少侠手下留情,这趟大牢我走就是。”
  高凌不费一兵一卒将逞凶十年的山匪头目送进了大牢,孟秀一个劲竖拇指赞许高凌。高凌从大牢出来后碰见了黎斯和肖凝。
  “你们无凭无据地乱抓人,闹得城中百姓人人惶恐不安。这简直就是添乱!”肖凝呵斥孟凡川和高凌道,孟秀跟上来脸色难看地讲:“肖捕头,凡川和高少侠拿人擒贼都是我准许的,你在指责我吗?”
  “属下不敢。”肖凝低头说。
  “不,孟大人,他说得没错。”高凌突然开口道。孟秀诧异地望着高凌,高凌缓缓道,“凶手心计缜密又心狠手辣,他不会轻易地被我们擒获。而抓手艺人、擒山贼的效果微乎其微,所以肖捕头说的一点没错,我就是在添乱。”
  “高少侠,你……”孟秀一头雾水。
  “但即便只是添乱我也要做,我就是要让幕后真凶知道:这场戏不是他的独角戏。有人会死死盯着他,直到将他送入大牢。”高凌说罢转身就走,走到黎斯身边又停住,冷言说,“何况添乱总比躲在茶楼里无所事事要强。”
  孟秀跟着儿子和高凌走了。肖凝望着高凌远去的背影,点头说:“虽然知道他是在胡闹,但他方才一番话倒也说得不全错。”
  黎斯赞同道:“是啊,这不是谁的独角戏,高凌这样做也许是想刺激我。他做得没错,一静不如一动,一动不如消失。”
  “消失?”
  从那晚开始黎斯再没有出过肖凝府,甚至连厢房门口都没有走出来过。
  似水县衙。孟凡川找到高凌,高凌正掐着一根树枝在比划剑式。高凌道:“差不多了,将大牢里抓来的手艺人全放了吧,然后再抓一批进去。”
  “师兄,你抓人不审问关上两天又都放了,这是为什么啊?”孟凡川挠头问。
  “抓人是为了让凶手认定县衙已经自乱了阵脚,好让他放松警惕戒心。至于被抓的这些人同案子无关,当然是关一关就要放了。”高凌挥出树枝发出嘶嘶破空声,“还有褚大庆,他也算是条汉子,把他一同也放了吧。”
  “是,师兄。”
  “黎斯那边有什么反应。”高凌随口问。
  “黎斯这两三天把自己关在厢房里足不出户,像个大姑娘似的。很奇怪。”孟凡川道,高凌停止摆动树枝,一抹笑意拢在嘴角轻说:“他不出门,凶手的核桃就送不出,那就不会再有人死。果然有些聪明,怪不得千蝶对他念念不忘……”
  “师兄,你又想起严姑娘了。”
  “哪有。”高凌笑笑,但不难看出是强装欢笑。
  ——千蝶,我一定会证明我不比大世神捕差,到时候你就会明白我的苦心了。

第五章 魑魅来客——第四枚核桃


  这一夜似水城狂风大作,树木在风中摇摆如同张牙舞爪的夜枭,另有呜呜哭泣从黑暗中传来,似鬼泣。
  肖凝府。黎斯的眼皮跳动,梦魇里数个红褐色的核桃围绕着黎斯跳转。核桃在半空跟随阴风鬼火一同斡转似陀螺,先是沿大圈轨迹斡转,而后轨迹之圈越来越小,红褐色核桃逐渐靠拢在距黎斯脸颊咫尺的地方,倏地加速跳动并且相互融合,形成了一张红褐色核桃揉成的脸!
  脸上全是嘴,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黎斯盯着那些嘴读出了唇语:
  ——你忘记了吗?你忘记了吗……
  脸啪地糊在黎斯脸上,无数张嘴撕咬着黎斯。
  “呼!”黎斯从噩梦里醒来。
  窗户被大风吹得噼里啪啦作响,黎斯惊愕地看到一道鬼魅人影消失在庭院尽头,人影竟有一丝熟悉。黎斯接着发现藏有核桃的柜子似被人翻过。
  一月四日,血煞日,诸凶在四方。似水县衙孟秀来回踱着步,不多会儿孟凡川来了。孟凡川小眼睛里布满血丝,孟秀知道儿子是为了调查凶案而辛劳,不由心生疼惜。
  “凡川,桌上有两张舞肆门票你拿去,是芙蓉园新排的舞曲。你和高凌也该稍微歇息一下了。”孟秀慢慢地说。
  “师兄可能不会喜欢勾栏舞曲。”孟凡川拿起门票,想了想道。
  芙蓉园乃是似水城的勾栏舞肆。大世年间官家的舞园叫舞坊,勾栏里私家的舞园叫舞肆,两者泾渭分明。舞坊训练舞员舞曲是为了供皇廷亲贵或王公大臣欣赏,舞肆排练舞曲则是为了取悦于大众赏客。
  高凌桀骜不驯,应不会对勾栏舞肆感兴趣。但结果出乎孟凡川预料,高凌竟答应了。
  风小了些但乌云开始密布,申时过去不久,天地间已经混沌一片。
  黎斯留在肖凝府里,百无聊赖地回忆起盲眼老叟的故事段《骤风起》,黎斯想着想着竟也不自觉地冒出了两句段子话。
  “那扩波河卷起一层高浪,三丈三余高。浪头落下,露出了站满蛮族兵士的狼头水船。全身画满狼图腾的蛮族士兵冲大世水军咆哮呐喊,他们的眼睛里射出了无畏之气,还有浓烈杀意。”黎斯自语到此,脑海里描绘出蛮族士兵高举刀弩狂吼狂叫的样子,还有那无数决绝的目光……黎斯倏然觉得后颈发冷,就像被无数充满杀意的眸子盯死。
  黎斯猛回头,窗侧窜出了一道黑影。
  黑影是一只有着深绿色眸子的黑猫。
  黑猫死死瞪着黎斯,黎斯也同黑猫对视。不知过了多久黑猫嘴角努动胡须炸立,继而发出了一声尖锐高昂的猫叫。而就在黑猫张嘴的瞬间,有一样东西从黑猫嘴里滚了出来,滚下窗户,滚到了黎斯脚边。
  那是一个圆滚滚、红褐色的核桃!
  ——第四个代表杀意和死亡的核桃!
  黎斯茫然望着核桃。核桃定是凶手放进黑猫嘴里,然后指使黑猫来到黎斯房间,再吐出给黎斯。黑猫一定认得出凶手,黎斯刚欲擒下黑猫,却发觉黑猫还站在窗侧一动不动如同尊石塑。   一阵风吹过,黑猫直直落地。黑猫五官中流出了黑臭的血水,它被毒死了。
  黎斯叹息一声,只得端详起核桃。肖凝也来了。
  这次的微雕核桃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里,是一扇接一扇富丽堂皇的紫纱屏风,屏风棱上扣着一件素衫,地上有几点殷红血迹。第二部分则变成了一个昏暗的密室,密室有四角,每一角都燃有暗黄色的牛油长灯,每一角还悬挂着一幅或山水或人物的画卷。
  在密室中央站着三具石人。三具石人模样怪异,有手有脚唯独没有头颅。
  在核桃里没有出现死者的部分。
  肖凝深吸一口气,盯着核桃中的几扇屏风愣神,突然一拍桌子道:“我说屏风这么面熟,我见过这屏风。”
  “你见过,在哪里?”
  “城西芙蓉园。”肖凝道。
  酉时一刻,城西芙蓉园。
  孟凡川和高凌已经观赏了芙蓉园的两支舞曲。舞员彩衣翩跹似踏花蝴蝶,将舞曲精髓表现得淋漓尽致。彩台下喝彩声此起彼伏,高凌心中赞许,他望着台上一位位姽婳美丽的少女,心里有了另外一番画面——那皎洁的月光下,圣城月仙舞坊彩台上嫣然起舞的女孩。她的一颦一笑仿佛将天地间所有的美丽汇聚,女孩轻舞的水袖手影,若春风般融化了高凌二十年的桀骜孤寂。
  高凌很快得知了少女的身份,少女叫严千蝶,是大世神捕严成的独女。
  高凌家族显赫,外表英俊又师出当今最炙手可热的燕翅剑派,所以高凌满怀信心地去追求严千蝶,但几次都被严千蝶婉拒。百战百胜的高凌从未尝试过失败,而几次跟严千蝶接触更让高凌怦然心动,高凌认定了严千蝶就是他此生最爱。
  最后,高凌从严千蝶表姐李英风口中得知,原来严千蝶心里已然存在了一个人。
  高凌脑海里闪过黎斯那一双深邃细长的眼眸,不由长吁惋叹,平生第一次高凌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这都一炷香功夫了,第三曲和第四曲怎么还没上?”孟凡川在一旁纳闷道。按惯例舞曲衔接必须十分紧密才对,高凌看到彩台旁的舞员都左顾右盼,像在等什么人。
  芙蓉园的观客等得不耐烦了,拍着桌子发出哨声,这可急坏了芙蓉园的园主。芙蓉园园主是一个腆着大肚子的中年男人,园主等来了伙计,伙计回说:“园主,前前后后都寻了,没看到陶教头。陶教头莫不是出去了?”
  “出去了!这可怎么得了?”园主急得直搓手,原来接下来三支新曲的谱子,犹在这位不见了的舞肆教头手里。园主忙再问,“人找不到,曲谱有没有找到?”
  “都没找到。”芙蓉园伙计摇头说。
  “这可如何是好呀。”园主颓然一屁股坐在椅上,远处两名少女奔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园主,我们在道具间找到了陶教头的衣衫,还有……”
  “还有什么,吞吞吐吐地倒是说啊!”园主脸上肥肉堆在一起。
  “还有血!”两名少女彼此靠在一起,样子十分惊怕。
  “血?”园主脑里一空,两个少年突然出现在彩台,是高凌和孟凡川。原来孟凡川等得不耐烦来找园主询问情况,没想到听见少女这几句话。
  高凌皱眉说:“带我去道具间。”
  芙蓉园园主识得孟凡川,知他是县令之子,于是园主立即带着高凌、孟凡川来到道具间。
  道具间距离彩台很近,内部十分宽敞,盛放着许多舞曲道具和杂物。道具间最里面有几扇相连在一起的紫纱屏风,屏风角棱上挂着一袭素衫,地上还有几点血迹。
  血液断断续续指向道具间后门,高凌随即说:“跟着血迹走。”
  大家出了道具间后门,穿过芙蓉园侧院来到假山旁。假山后有一扇腐朽的木门,木门通往地下。
  “这门里是个地窖,但很久没人进去过了。”园主望着黑幽幽的入口道。
  “血迹流进了地窖里。”孟凡川道,高凌率先摸进黑漆漆的地窖里,孟凡川用随身携带的火镰打着了火苗,点燃火棍也跟了进去。园主和伙计犹豫一会儿,也跟了下去。
  地窖难以想象地幽深,应该并不只是地窖这么简单。大世内战时,许多大户都会修建地下密室用以储银藏身用,这个地窖很像当时留下的密室。在火把照映下走了约莫半柱香时间,众人觉得眼前豁然一亮。
  石阶尽头出现了扇半敞开的石门,昏黄的光线从石门内射出。
  高凌推开石门,后面是一间很大的石室,四角燃着暗黄色的牛油长灯。长灯侧悬挂着一幅或山水或人物的画卷。在石室中央有三个奇怪的石头人,石头人有手有脚无头颅,中间一具石头人腹部滴滴答答流下了血水。
  高凌眼中冷芒一闪,长剑出鞘扫过石人腹部,石腹缓缓裂开一道缝隙。缝隙变大,露出了里面一张怒瞪双眼的脸孔。
  “是陶教头!”园主被石中人吓得回退。
  高凌震裂石腹残片将陶教头拉了出来,人已毙命。死者只穿着襦衣,手腕上有一道明显的切割伤口,犹在滴滴答答地流血,手指弯曲变形像挣扎过。死者脖颈还有一道深陷的紫青色瘀痕,眼珠鼓胀,舌头半伸——这些显而易见是被勒死的症状。
  高凌吩咐孟凡川道:“回县衙带人来。”孟凡川扭头就走。
  “封锁芙蓉园出口,这人死了没多久,也许凶手还在园里。”高凌喃喃说,“不可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
  “好,我这就去派人封了园子。”园主不住点头转身走了。
  没多久高凌听到了一阵平稳的脚步声,他没回头淡淡说:“黎神捕来得好快。”
  高凌身后,黎斯平静地走来。

第六章 疑雾氤氲


  静谧夜色中的似水衙门,肖凝叙述着黎斯发现第四枚核桃的经过。孟凡川心不在焉地望向县衙后院,命案已经一个多时辰了,还未见到孟秀。高凌拍了拍师弟的肩膀,不多会儿穿着暗绿厚袍的孟秀赶来了。原来他有些伤风,吃过药后才赶来。
  肖凝继续说离奇黑猫吐出第四枚核桃,随后黑猫就被毒死了。孟秀脸面焦黄,不时用手帕擦着冷汗。孟凡川望着他,神情有些古怪。   “黑猫送核会暴露行踪,所以杀猫消灭证据。”高凌冷冷说。孟秀问:“黎大人呢?”
  “他在黑屋子里。”肖凝眼睛干涩,眨眨眼说。
  县衙黑屋子。黎斯同仵作已经忙碌了一个时辰,死者名叫陶楠,是芙蓉园的乐舞教头。陶楠死因明确,是被人用绳索紧勒致死。他的遗物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这一点同前两起案件不同,像郑厚年案里靴底有铁屑、商云案里亦有藏在银带中的珍珠,于是黎斯决定刨身验尸。
  刨尸后仵作在陶楠腹内发现了指甲盖大小的黑石,黎斯目光闪烁道:“这是磁石。”
  从黑屋子里出来,黎斯将黑色磁石交予孟秀。孟秀诧异道:“磁石可入药,陶楠兴许是有病。”
  “不然。磁石虽有补肝去杂毒的药效,但其实本身亦有毒性,所以大夫将磁石入药必会配以散毒的药材相辅,但在陶楠体内并没有发现辅药残渣。且大夫会将磁石研磨成粉,不可能成块地让病人吞食。如此看来吞磁石并非陶楠本意,而是有人强行让陶楠吞下。”
  “只能是凶手。”肖凝摇摇头,表示不解。黎斯神游物外地望着孟秀和高凌这边,像在思考某个问题。
  “逼人吞磁石,哼,凶手究竟想干什么。”高凌漠然道,“还有铁屑和珍珠都是凶手有意而为之,莫非他在这些东西里藏了玄机?”
  孟秀问接下来该怎么办,黎斯沉吟片刻提议说:“派人调查郑厚年、商云和陶楠三人之间的关联,哪怕是最不起眼的小事也不能放过。”
  “一个商人、一个镖头、一个舞师,三人会有什么样的关联呢?”孟秀叹一声。
  肖府。黎斯悄无声息地回到厢房,打开了木柜,木柜里是用红布包裹着的四枚核桃。
  红布边缘隐隐有荧光闪烁,黎斯哂笑着将核桃重新收好。
  县衙书房。孟秀被孟凡川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他迅速将一包东西塞进榻底,而后孟秀勉强笑说:“凡川,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爹不也没睡。”孟凡川将一包东西放在桌上,“我在后厨找到这包伤风药,药怎么还在?”
  “啊……这副药抓错了,我又去抓了副吃。”孟秀笑容僵硬地对儿子道。孟凡川说:“这样。是哪家药铺给爹抓错的药,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算了算了,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了。”孟秀将药收过来,对孟凡川挥挥手道,“太晚了,你赶紧回去睡吧。”
  “是,爹。”孟凡川走出书房,目光不经意扫过榻底。
  孟凡川在房前遇到师兄。高凌像在等他,高凌说:“师弟,你这两天好像有什么心事,总是心不在焉。”
  高凌表现出少有的关切之情,孟凡川木讷地笑了笑:“让师兄操心了,我没事。”
  高凌深深望了孟凡川一眼,点头道:“好,有什么事来找我。”
  一月五日,乌云渐渐飘走,天空放晴。
  善流居。不知是否受陶楠之死的影响,今天来茶楼的人少了很多,即便来喝茶的人也只是三五成群地小心讲话。
  黎斯心中叹息,呷了一口茶。
  盲眼老者又讲了新故事段子,这次讲的是一出跌宕起伏的悲情传奇,名叫《连理枝》。故事中有一个痴情女子误信奸佞小人之言,以为高中状元的情郎背弃了自己,结果就在状元郎回归的前一夜自杀身亡。状元郎心灰意冷,最后他选择了在女子坟前结庐相伴余生。
  盲眼老者故事说得凄凄切切,听者惋痛长叹。少女薇儿在老者侧击小鼓相合,鼓震声声,如撞在听客心底。
  大堂另一头的兄妹在表演新戏法,但不知为何哥哥阿山好像心不在焉,好几次露出了马脚被茶客连喝倒彩,妹妹阿水竭力将戏法演完。刚表演完,阿山就对妹妹嬉皮笑脸道:“今个没啥人就到这吧。妹妹,我出去透透气,不用等我吃饭啦!”
  “哥,哥,你等等……”阿水还在收拾道具的功夫,阿山已经冲出了善流居。
  黎斯望着阿山的背影若有所思。
  善流居老板过来对阿水说:“阿水,你哥哥冒冒失失干什么去了?”
  “我也不知道。”阿水轻轻摇头。
  “他昨天还清了欠我的银子,好像他突然有钱了。阿水,你得盯紧了你哥,别让他再混进赌坊,要不就没得救了。”善流居老板语重心长道,阿水反应过来对善流居老板说:“老板,我回来再收拾东西。”
  说完,阿水也冲出了茶楼。
  高庆赌坊。
  “山哥,你最近运气旺得很啊,这都连赢多少把了。”一个小瘦子好言相劝说,“赢钱就收了吧,再投下去就又要输没了。”
  “没就没了,你山哥现在有得是钱。喏,这五两送你做赌本。”山哥便是阿山,他摇身一变在赌坊里成了人物。小瘦子感恩戴德地接过银子,继而一番阿谀奉承。
  “嘿嘿,这把拿个大!”阿山举手押银,却被后面伸过来的手拦住了。
  阿山怒喝一声:“谁他妈的……”
  阿山冷不丁看到惨白着脸的阿水,他愣了半晌道:“妹妹……我赢钱了!我赢了好多钱!我们以后再不用低三下气地去给人表演戏法了,我可以养你。”
  “啪!”阿水重重甩了一个巴掌给阿山,阿山被打蒙了。泪水涌出了阿水的眼眶,阿水大喊道:“你不是我哥,不再是我哥了。你是个混蛋!”
  阿水转身跑出了赌坊,阿山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也冲出赌坊,想去追妹妹。但在赌坊门口阿山被一人挡住了去路。
  “滚开,别挡我路!”阿山怒吼着挡在身前的青衫男子,猛地发觉这青衫男子很面熟。青衫男子侧边出现了一个跨刀捕快,瞪向阿山。
  “你们想干吗?”阿山慌了神。
  “想找你进大牢里聊聊。”肖凝摸着刀把道。
  阿山心惊不已,但好在他没被送进大牢,而是回到了善流居。阿水也来了。
  阿水迷茫地看着黎斯:“是不是阿山欠你们钱,我会替他还的。”
  “阿水姑娘,你哥哥没借我们的钱。”黎斯淡淡一笑,转而面对阿山,“你有个好妹妹,我希望你不要一错再错地辜负她。”   阿山耷拉着脑袋,不言语。
  “阿山究竟怎么了?”阿水问。
  “这你应该问问他自己。”黎斯呷了口茶。肖凝瞧了一眼不做声的阿山,厉声问:“上月二十六日,也就是九天前酉时前后你在哪里,做了什么?”
  “这么久了,我怎么记得。”阿山小声回说。
  “记性这么差。好,我帮你想想。”肖凝将一副画像拍在桌上,是阿山的脸相画。阿山支支吾吾地说:“这是什么……啊?”
  “一个多时辰前,我将你的脸相画送给我府邸周围的人寻看,有两户人家认出了你,指认就在九天前酉时,你鬼祟地从我府邸后的巷子里溜出来。现在记得了吗?”肖凝微眨眼道。
  “可能……可能他们认错了人,又或者记错了时日,我根本不知道啊。”阿山说话时不敢同任何人对视。
  “两户人同时看到了你。至于时日更不会错,因为那天刚巧有一户孩子过满月,这种日子怎会记错。”肖凝沉着地说,“还有你的赌资。赌坊掌柜说你十天前还穷得叮当烂响,欠着赌坊二十五两的赌债,但就在二十六日后你不但偿还了赌债,还拥有了一笔数额很大的赌资。阿山,我可有说错?”
  “这……”阿山双手搓着衣角,口干舌燥地舔着嘴唇。
  “这笔至少上百两的赌资从哪里来的?”黎斯端起茶杯,轻轻晃了晃。
  阿山看向阿水,肖凝开口道:“你妹妹可没那么多银子帮你,不用指望她了。”
  “不义之财非盗即抢,先将他押进大牢里关个十天二十天再说。”肖凝不容置疑地说。阿山腿一软,人哧溜地钻到桌下,阿水揪出阿山大喊:“哥,你说啊。再不说我也帮不了你了!”
  “别关我大牢。我说,我都说。”阿山无力道。

第七章 惊鸿照影现真形


  阿山端起茶杯咕咚咚喝了三杯茶,然后开始讲述整件事的始末。
  上月二十六日一早,有个神秘黑袍人潜入了阿山的屋里。黑袍人知道阿山被赌坊追债追得无路可走,他说可以帮助阿山,前提是让阿山完成一个任务。
  任务就是二十六日晚酉时前潜入肖凝府邸,在侧院倒数第三间厢房里,放一枚核桃在桌上。阿山被黑袍人阴森的语气吓坏了,不论三七二十一就点头答应,晚酉时他听从黑袍人安排潜入肖凝府邸,放了核桃。阿山并没有很在意,因为也不杀人放火,只是放枚核桃而已。
  第二晚黑袍人又来了,他很满意阿山完成的任务,黑袍人给了阿山一百两,并交代了第二个任务。黑袍人给阿山瞧了一张人物画像,要求阿山设法将画里男人的紫荷包偷走,然后将紫荷包和一枚核桃放在之前的雅室里。
  “荷包原来是被你偷走的。”黎斯摇头道,阿山点头:“我从小沦落江湖,这类妙手空空儿的伎俩早就会了,只是后来妹妹不让再偷。那日我经过你时摸了一把,便把荷包偷走了,然后等你走后,就快速地将荷包和核桃放回雅室。”
  阿山收到第二笔报酬后,黑袍人就再没找过他。所以阿山送至黎斯手里的核桃,仅仅是第二枚郑厚年案的核桃,还有第三枚商云案的核桃。至于在老宅发现的第一枚核桃,以及黑猫送来的第四枚陶楠案的核桃,尚不知是何人所为。
  黎斯听罢阿山讲述,再问他一句:“如果再让你同黑袍人面对面,你还能认得出他吗?”
  阿山摇头道:“他蒙着脸而且故意压低了声音,所以很难认得出来。”
  黎斯心里一叹,让肖凝先将阿山看管起来。
  黎斯等阿山离开,目光游离到大街上。倏然,一个欢天喜地的乞丐吸引了黎斯的注意。
  申时后乌云再次笼罩似水城。长街前后狂风大作,将路上行人吹得辨不出东西。每人都抱着脑袋匆匆往家赶,飞沙走石充斥着整片天地。
  一道魅影穿过黄沙来到一条后巷,他悄然翻身进入高墙后,轻车熟路地碎步奔至府邸左侧的厢房前,他知道厢房主人此时定然不在里面,稍微停顿后他推门进入。
  厢房靠窗户的角落有一个破旧的木柜,黑袍人掀开柜门,取出了一个红布包,红布包里有四枚红褐色的核桃。黑袍人定定地望着核桃,完全不知厢房里又冒出了一人。
  他的白袍随门外大风猎猎作响,面容俊秀眼神犀利,手里摰一柄三尺六寸的玄铁宝剑——他便是燕翅门弟子高凌。高凌盯着黑袍人的侧影,冷漠开口道:“你逃不了了。束手就擒,我可以不伤你性命。”
  黑袍人将核桃用红布包好放入柜内,接着他发出一声低叹,倏地从窗户跳了出去。
  高凌身如轻燕也一步纵出窗户。
  黑袍人没有回头相斗的意思,一个劲没命逃窜。高凌施展轻功紧紧跟住黑袍人。大约一刻钟后黑袍人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应该是体力透支,高凌渐渐追赶上来。
  两人还有四丈之距,高凌眯起眼睛,左手宝剑轻发龙吟之声,随时准备一击制敌。四丈、三丈、两丈……高凌高高跃到半空里,施展燕翅门绝技——“金燕追月”,人若一飞冲天的金燕,奔向黑袍人。斜侧里突然冲出另一个黑袍人将高凌生生拦住,前面黑袍人迅速逃离,高凌睨视拦住了自己的黑袍人。
  这个黑袍人身形比高凌稍矮,脸孔藏在黑纱后面,目光却似在有意躲避着高凌。
  “既然拦下我,无需多言,出剑吧。”高凌语气冰寒。黑袍人提剑而上,摆出一招寻常的仙人指路刺向高凌肋下。高凌收了剑,只利用轻巧走位躲避。十招后高凌手腕一抖,宝剑点在黑袍人捏剑的左手,黑袍人长剑呛啷落地。
  “你尽使用杂牌剑招是害怕我瞧出你的身份?”高凌冷然哂笑,“但很可惜,从你一亮剑我就瞧明白了你,孟师弟。”
  黑袍人扯下了面纱,正是孟凡川。
  “你为了他拦我,他应该对你很重要。是谁?”高凌面容冷峻地问道,孟凡川木然地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还是不想说。”高凌眼光利剑般射向孟凡川。孟凡川肌肉抽搐,咬紧了牙关道:“师兄,不要逼我!”
  “逼你又如何。”
  “我!”孟凡川猛地捡起长剑,抹向自己的脖子。高凌身如鬼魅出现在孟凡川身侧,将孟凡川的手按住,最后高凌摇头一叹:“算了,你不说我同样也能找到他。”   “师兄,你能不能不要再查下去了,能不能就此收手?我求求你!”孟凡川恳求道,高凌闭上眼,很快拒绝了孟凡川:“就算我不查下去,那还有黎斯,而且该发生的始终会发生。”
  高凌走了,孟凡川望着他的背影嘟念:“该发生的……始终会发生。”
  似水县衙。孟秀走出书房,正好碰到黎斯和肖凝,肖凝拿着一个包袱。黎斯淡淡笑说:“孟大人出来得刚刚好,我正巧要找你。”
  “找我什么事?”
  “不如进大人的书房里再谈。”黎斯提议,孟秀想了想没有推却,三人进到孟秀书房里。
  “究竟什么事让黎神捕这般紧张。”孟秀端起茶杯后,发现茶杯里根本没水,只得再放下。黎斯平静地望着孟秀:“我想同孟大人谈一谈这件衣服。”
  肖凝将包袱翻开,里面有一件暗绿色厚袍。孟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袍子怎么在你们手里?”
  “一个疯乞丐从垃圾坑里翻出了这袍子,我看到后花三两银子跟乞丐买来的。”黎斯望着暗绿袍子道,“若我没记错,这袍子昨日还是穿在孟大人身上的,对吧。”
  黎斯和肖凝看向孟秀,孟秀眼皮子直跳,道:“袍子破了,所以我就把它扔了,没想到会被乞丐捡走。”
  “孟大人说得没错,我也注意到这袍子有破损,就在左下角这里。”黎斯指着袍子左下角,那里果然有处呈齿状的破损。孟秀勉强笑了笑道:“没错,所以才扔了它。”
  “嗯,袍子这事我明白了,但还有件事想请教孟大人。”黎斯继续说。
  “还有什么事?”
  黎斯同肖凝对视一眼,肖凝从包袱中又取出了一个小木盒,盒里有几块小如黄豆的暗绿色衣片,孟秀失魂般重重坐在椅上。
  “这几小块暗绿色衣片是从陶楠腹内发现的,但陶楠死时只穿着襦衣,所以暗绿色衣片很可能属于凶手。而令我十分纳闷的是,陶楠腹内衣衫残片竟同孟大人厚袍的破损相吻合。”黎斯凝视着孟秀,孟秀沮丧地说:“黎大人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可能就是杀害陶楠、郑厚年、商云三人的凶手。”黎斯道出了自己的推测。
  “哈哈,凭一件破衣就断定我是凶手,黎大人未免太草率了吧。”孟秀表情极不自然地否认。
  “既然来找你,证据自然不会只有一个。”黎斯轻叹一声道,“陶楠被害前,我发觉有人曾潜入过我的厢房觊觎微雕核桃,我很想搞清楚这人是谁,所以我就做了一个小小的陷阱。我在盛装核桃的木柜、红布上涂了荧粉,荧粉可在火光映射下显色,只要有人接触过核桃就一定会沾染上荧粉。除此以外,我还请了位武功高强的少侠藏身在肖凝府邸,监视厢房这边的一举一动。”黎斯对门外说,“高少侠请进。”
  高凌推门而入,他双手抱剑站在黎斯身后。黎斯接着再道:“今晚神秘觊觎核桃之人又出现了。肖凝!”
  肖凝会意地点燃油盏,将油盏光投到孟秀双手上,孟秀手背果然透出了浅浅蓝色的荧彩。
  肖凝放下油盏,惋叹道:“大人,事到如今你还能否认吗?”
  “好像已经铁证凿凿了,哈哈,罢了。”孟秀长长呼出一口气,颔首道,“不错,我就是所有凶杀案件的始作俑者。”
  “不对!”孟凡川冲了进来,“一定有误会!爹,你怎么可能杀人,你怎么会是杀人凶手呢?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对……”
  “你如果认为你爹是清白的,你就不会半路阻拦我了。”高凌望着焦急的孟凡川,说道,“我说过,该发生的始终会发生。”
  “凡川,错就是错,容不得我抵赖。”孟秀看着儿子,目光里流露出以往少见的父爱。黎斯略显迟疑地问:“是你买通了阿山,唆使他将微雕核桃送至我这里?”
  “对。”孟秀承认道。
  “好吧,那你讲述一下同阿山做交易的过程,最好不要遗漏任何一个细节。”黎斯提了要求,孟秀徐徐点头,开始讲述起买通阿山,唆使阿山送出微雕核桃的经过。
  孟秀讲的内容,同阿山所讲内容十之八九不差,黎斯默默点头。
  阿山一会儿被肖凝叫来辨人。阿山听完孟秀的讲述,立马点头道:“没错,过程一模一样,就是他。”
  阿山之后被遣送回善流居。黎斯凝望孟秀:“孟大人,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总算到了这个时刻,好呀,我终于可以一吐藏在心底多年的隐秘了。”孟秀闭上眼,似在回首往事,许久他睁开眼缓缓问道,“黎大人还记得四年前的不动山庄吗?”
  “我当然记得。”黎斯一怔,恍然道,“莫非你是……”
  “四年前不动山庄除了楼天命和苗疆鬼女外,剩余一百二十九人都死于钢针下。不过尚有第一百三十人存在,那人就是我。”

第八章 前尘过往血染尘


  似水县衙后院书房。
  “你是不动山庄的人?”黎斯心底虽做好了准备,但依然忍不住露出惊容。黎斯狐疑道,“你即便没死于苗疆鬼女的穿身钢针,又怎么可能从焚灭整座山庄的大火中逃生,何况山庄外亦有捕快守着。”
  “很简单,因为发生那场灭绝人寰的悲剧时,我并没在庄内。我乃是楼傲的表弟,三岁家父病逝后,继母就开始整日地打骂虐待我。记得有一次我生了场大病,继母非但没给我治病,还将我轰出家门。我一路乞讨来到了似水城,又恰巧碰到了表兄楼傲。大病中的我早已奄奄一息,所有人都说我没救了,表兄却没有放弃。他毅然背着我寻医问药,终于救回了我的性命。表兄楼傲等同于我的再生爹娘,弱冠后表兄送我进天原府读书,鼓励我考取功名。我时时念着表兄教导,没日没夜发奋读书,终于考取了功名。而等我欢欣喜悦地回到似水城后却听到了噩耗,不动山庄没了,而表兄死了!”孟秀看向黎斯,“接着我打听清楚,是二公子楼天命之母苗疆鬼女谋划了一系列的杀人计划,而楼傲父子皆丧命其中,最后楼天命和其母也殒命于山庄大火。”
  “黎大哥不辞辛苦地破获了不动山庄血案,你为何还要同黎大哥为敌?”肖凝无法释然道。
  孟秀眼中掠过一抹怨恨:“就是因为黎斯的出现,苗疆鬼女才痛下杀手害死了全庄的人。而因为黎斯点破真相,楼天命才最终选择了同其母自焚而亡,你断绝了表兄一族百余年的血脉!我如何能放过你!所以我送出微雕核桃向你发出挑战。”   “我明白你的动机了。”黎斯点头,“你为何会对郑厚年、商云和陶楠三人下手?”黎斯继续问。
  “他们是咎由自取,也怪他们不走运。为了挑战你,就一定要有血案发生。这三人里郑厚年和商云曾一同来找我喝过茶,他俩不知遮口地说起了不动山庄案。两人轻蔑地讲不动山庄里的人像笨猪一样任人屠戮,我自然不会置之不理,于是杀了两人。陶楠则想写一个根据不动山庄案改编的舞剧,供人消遣。我不会让表兄家的血案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于是我把他也杀了。”孟秀怅然说出心底隐秘,有了一种难以描述的解脱感。
  “核桃既然是你送的,为何你还要接二连三去我厢房里窥探?”
  “我总是不自信,担心核桃会露出蛛丝马迹,又害怕你发现了别的什么线索,所以忍耐不住才会悄悄去窥探。”孟秀叹息说。黎斯停顿片刻,盯着孟秀眼睛问:“微雕核桃出自何人之手?”
  “微雕核桃是我花重金请来的微雕师父所刻,核桃刻好后,我便给了他千两黄金让他避世去了。他现在去了哪里,我也说不清。”孟秀说完,眼皮垂下来。肖凝道:“那郑厚年、商云和陶楠三案里,可疑的铁屑、珍珠和磁石又作何解释?”
  孟秀大笑了两声,转头看着黎斯道:“因为对手是大世神捕,我想增加点挑战难度。于是就在每个案件里添加了一些同案件根本无关的东西,制作成假线索来混淆你们的判断方向。”
  “这招倒高明。”高凌冷笑一声。
  “就这么简单?”黎斯倏然问,孟秀反问一句:“黎大人觉得不简单?”
  黎斯淡淡一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孟秀坦白了所有,孟凡川心灰意冷地跑了出去。孟秀愧疚地同高凌说:“高少侠,凡川太过执拗,我担心他会做出莽撞的傻事。你是他最敬重的人,我想请你帮帮他。”
  高凌犀利的目光收敛,吐言道:“我会的。”高凌拉门也走了出去。
  肖凝请主簿列好供状由孟秀画押,孟秀毕竟是一县之长,需申报刺史府录事参军后等待回议。
  狂风不减,黎斯和肖凝赶回肖府,大风将黄沙刮进黎斯眼里,黎斯停住脚步将黄沙除清。肖凝在侧长叹一声,心有感慨地说:“实在没想到幕后凶手会是孟大人,真应了古话——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世事无常。人世间的事又怎会被人轻易料到。”黎斯道。
  两人回到肖府,黎斯请肖凝来到自己厢房,若有所思地说:“肖凝,你觉得凶手是孟秀吗?”
  肖凝一怔,思索后道:“除了孟秀我想不到别人,而且证据都指向他。”
  “他方才说的话,我总感觉有地方不太对劲。”黎斯将微雕核桃放在桌上,肖凝询问:“哪个地方?”
  “铁屑、珍珠和磁石,真的只是混淆视听,毫无用处?”黎斯捏起一枚核桃,“这精雕细琢的核桃,仅仅是孟秀为了向我挑战而送出的道具?”
  黎斯按了按额头说,“你回屋休息吧,今晚大家都累了。”
  “的确是累了。”肖凝也道。
  似水城内偏僻的密林里,一人疯狂地甩剑劈着树干。他双眼似着了魔,直勾勾地望着地面。
  “住手!”有人拦他,他木然地抬头看清了阻拦自己的人,是师兄。
  孟凡川眼里不觉湿润,摇头说:“师兄,不可能的……我不相信人是我爹杀的,从小爹就嘱咐我不可仗势欺人,不可依武压人。他怎么可能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我不相信!”
  “你冷静一点。”
  “我怎么冷静啊……现在被当成杀人凶手的是我爹,我怎么冷静!”孟凡川又甩剑劈向树干,狠狠一下一下劈裂树干。突闻“啪!”的掌声清脆,高凌一巴掌掴在孟凡川脸上。
  孟凡川吃惊地望着高凌,终于慢慢安静下来。
  “如果你爹真的是无辜的,你在这里像疯子一样乱砍乱劈能帮得了他?能证明他的清白吗!”高凌的话冲进孟凡川心里,孟凡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真假错对本就很难说清,假的亦是对的,真的亦是错的。”高凌坚定的目光落在孟凡川背脊上,孟凡川迷茫地抬起了头。
  次日卯时三刻,似水县衙。
  黎斯伏在桌上已经半个时辰了,桌上只有三样东西——铁屑、珍珠、磁石。
  肖凝给黎斯送来早饭,黎斯吃了早饭继续瞅着三样东西发呆。
  珍珠表面那层胶黏感尚存,黎斯感觉站在一扇关起的门前,想要进去,但就是摸不到门把柄。肖凝悄然开门想离开,门外凶狠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
  珍珠被风吹得滚了两滚压在铁屑上,黎斯看到珍珠背面沾了不少铁屑,黎斯眼里精光闪烁说:“难道会是……”
  肖凝发现黎斯神情怪异,又转身进到屋内。黎斯正将磁石靠近铁屑,铁屑很快被磁石吸贴住,这很正常。接着黎斯把粘了少量铁屑的珍珠放在桌上,再用磁石靠近珍珠,结果是铁屑牵拉着珍珠缓缓向磁石靠拢。
  黎斯望着移动的珍珠,双眼射出明亮的光芒。黎斯高声说:“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三样东西存在的意义。”
  “是什么?”肖凝被黎斯感染,也显得很激动。
  黎斯瞅着珍珠,沉声道:“人在山中听到滴水声联想到山泉,听到瀑布声联想到水潭,这是天成万物彼此之间的一种关联,但若加以利用便会成为走不出来的误区。凶手将铁屑、珍珠和磁石留在凶案里,我们自然地将三物同三起凶案联系在一起思考,走进了凶手设置的误区。”
  肖凝听得有些迷糊:“三样东西同凶案没关联……那跟孟秀所讲的不就一致了?”
  “非也。幕后凶手不止为我们设置了一个误区,还运用了以物喻物的手法。”黎斯给肖凝解释说,“铁屑、珍珠和磁石虽同凶案无关,但却跟另外的东西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什么?”肖凝满腹疑窦地问。
  黎斯盯看肖凝眸子说出了答案:“核桃。”

第九章 小小肚里藏乾坤


  肖府。黎斯和肖凝取出了四枚核桃,黎斯道:“珍珠因为黏住铁屑,所以会被磁石吸引。以物喻物,将核桃比作珍珠。”   黎斯取来了一块枣核般大小的磁石,将磁石慢慢靠近四枚微雕核桃。肖凝打断道:“核桃上没有黏铁屑,磁石有什么用。”
  黎斯神秘地笑了笑,继续将磁石靠近核桃。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核桃竟然缓缓挪动了。
  四枚微雕核桃里的三枚贴向磁石,黎斯皱眉瞧着没动静的核桃,心觉意外。三枚核桃呈三角形靠拢磁石,并最终同磁石贴在一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匪夷所思了。”肖凝咋舌道。
  三枚核桃都只有部分被磁石吸引,黎斯将核桃转个方向,磁石就吸贴不上了。黎斯端详着核桃吸贴磁石的部位,眼中渐渐明亮。
  三枚核桃是郑厚年案、商云案、陶楠案对应的微雕核桃。
  而三枚核桃吸贴磁石的部位,对应的景物分别是:郑厚年案里清风客栈残窗外的一株百年枣树;商云案里的翠水河;以及陶楠案里地窖东头的一副画卷,卷内人景有些模糊而无法判断。
  肖凝捏着核桃,恍然说:“莫非铁屑藏在核桃肚里?”
  “不错,奥妙就在核桃肚内。”黎斯小心翼翼地用银刀拨开了郑厚年案的核桃,在对应百年枣树的核皮内挑出了少量铁屑。黎斯道,“将铁屑藏于核内特定部位,一旦我们洞穿了凶案遗物的诡计,就可以利用磁石揭破隐藏在核桃里的奥秘。我尚不知这幕后始作俑者是何人,但其心计谋略可谓高绝。”
  “铁屑是如何注入核桃肚内的?”肖凝不解道。
  “有办法。先刺穿核桃注入铁屑,再利用红褐色树胶或漆胶将破口封住,最后除去表面的粘黏感即可。因为我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核桃表面,自然也不会想到在核桃肚内另有乾坤。”黎斯道出结论,肖凝点头说:“那藏在核桃内的奥妙是什么?第一枚核桃藏铁屑的部位对应的是百年枣树,第二枚核桃对应的是翠水河,第三枚对应的是一副画卷。”
  “现在立即取来芙蓉园地窖东头的那副画卷。”黎斯说。一炷香功夫后,几名捕快从芙蓉园地窖中取来了画卷。
  画卷中有一位背身女子,她缓缓朝不远的一扇暗红色木门走去,木门左右门柱绘有莲花样图式。
  “女子无法辨清容貌,那么这副画卷里的重点应该是这扇木门。”黎斯捡出关键内容,接着道,“百年枣树、翠水河、暗红色有莲花图样的木门……”
  黎斯目光熠熠,终于洞破了玄机。
  “微雕核桃隐藏的奥妙是一个地方。幕后始作俑者想让我们寻找一个生长着百年枣树,同翠水河相依,且有一扇暗红色木门的地方。”黎斯将隐藏的信息一字字讲清。
  肖凝重复着嘟念,突然叫道:“百年枣树,翠水河,红门……啊!我知道这是哪里了!”
  黎斯盯着肖凝,忙问:“哪里?”
  “似水城东五里外的碧云庵。”肖凝坚信道。
  “碧云庵。他费尽心机挑战我的目的,也许是想见我一面。”黎斯静心望着桌上无声的核桃,心里百转再千回……他不是孟秀,他究竟是谁?
  似水城三十里外的一片残垣废墟里。
  孟凡川找到了供奉楼氏一门先人的堂房,如今堂房已被烧得只余两面黑壁,孟凡川估摸着黑壁之间的距离,一脚踏出个黑洞来,黑洞幽深通往地下。
  “我前几日经过爹的书房,听到他梦里低喃着楼氏密室,说不准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孟凡川对高凌说,高凌瞧着黑黝黝的地洞道:“那还愣着干嘛,下。”
  黑洞幽深,两个少年步步惊心地踏了进去。
  没多久就见到了轻微的亮光,密室深处有几根人高的巨大钢针,上面凝固的血迹已结成铁斑。孟凡川一想到钢针曾将人刺透,就觉得毛骨悚然。倏然,他发现在钢针最里面,有一个裹着黑纱的枯瘦男人站在那里。
  “谁、谁在那?”孟凡川摰剑在手,虽知道还有师兄高凌在,但一颗心还是要跳出嗓子眼。
  黑纱人没反应。
  高凌宝剑发出清脆龙吟,甩一招水龙翻云刺破了黑纱人的黑纱。黑纱尽破露出了里面的血肉,但让高凌目瞪口呆的是,黑纱下根本没有血肉,只有一身枯骨。
  枯骨碎裂,黑纱人碎成一地。
  “这……”高凌惊得说不出话,突闻孟凡川大呼自己名字。高凌蓦地回首,一道鬼魅之影就贴在自己背后。
  刹那剑影,陨灭。
  未时,肖凝以为黎斯会马不停蹄地赶去碧云庵,但黎斯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来到了善流居,要了两壶上好的碧螺春,跟肖凝饮茶。
  “黎大哥,咱们已经破解了核桃的奥秘,知道幕后凶手就藏身在碧云庵。我们干嘛不去抓他,却要留在这里喝茶……我、我想不明白。”肖凝眨眨眼,摇头说。
  黎斯淡定地呷了一口茶。善流居一如往昔地热闹,阿山洗心革面后被放出了大牢,但今天他并不在善流居中,妹妹阿水一人在表演戏法。而茶堂另一侧也不见了盲眼老人同他孙女,黎斯跟善流居老板打听后得知,爷孙二人已经离开似水城去别的地方谋生了。
  人生如戏,聚散本平常。但黎斯内心还是隐隐有些惋惜,他思忆着盲眼老人精彩的故事段子,一团光在心底亮了起来。
  “碧云庵的人安然候我而去,我自然也得调整好心态才能去,要不岂非失礼于人。”黎斯回肖凝说。肖凝听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平下心静下气来陪黎斯喝茶。
  一个时辰后黎斯终于走出善流居。他望着阴霾外的青山碧水,徜徉道:“走吧。”
  酉时刚过,似水城东碧云庵。
  如同漫游世外桃源里的美景,黎斯和肖凝穿过一片百年枣树林,经过冰冷的翠水河,踏上如云梯般莹白干净的石阶,来到了一扇暗红色,描有坐地莲花的木门前,叩响木门。
  木门吱呀被拉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十二三岁年纪的小尼姑。小尼姑上下来回打量黎斯,试探着问:“施主姓黎?”
  黎斯和蔼哂笑道:“施主姓黎。”
  小尼姑脸红了红,让开门来说:“有缘人等候黎施主多时了。”
  碧云庵内里干净雅致,一路来到庵内一间香房前,小尼姑敲了敲门说:“您等候的黎施主来了。”   小尼姑说罢告别了黎斯和肖凝,走远后还偷望黎斯的背影。黎斯走到香房门前,肖凝担忧地说:“黎大哥,是不是该小心点。要不派捕快直接拿了他。”
  黎斯摆手道:“既是有缘,那我就亲自会一会我的有缘人。”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香房内有沙哑苍老之声传出,“黎神捕果然没令我失望,不枉我在此苦等一番。我知黎神捕有许多疑问,不若先在门外问清楚。”
  肖凝欲冲进去拿人被黎斯拦住,黎斯顺从地站在门下,思量后说:“孟秀不是杀人凶手。”
  “既寻到这里,答案你岂非早就明了。他没杀人。”门内人道,“孟秀的确是楼傲的表弟,但楼傲并不像孟秀所说的那样对孟秀很好,楼傲本就是冷血无情的小人,否则亦不会酿出不动山庄惨案。孟秀遭受了楼傲的百般欺凌,楼傲骂他是一只寄人篱下的野狗,让孟秀尽做一些低贱下人做的脏事。久而久之孟秀觉得人生无望,于是他从楼傲手里盗走了三十万两银票,那以后孟秀就人间蒸发了。楼傲花重金发出江湖通缉令寻找孟秀,但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不久楼傲陷入应付江湖风波的困境里,再未能分神寻找孟秀。而孟秀七年前考中功名,四年前平迁至似水城做县令,这里真可谓是他的宿命之地呀。”
  “你知道孟秀同楼傲之间的恩怨,所以要挟他出来替你顶罪。”黎斯平静地说。
  “对。多年前的事许多人都不会记得,偏巧我是记性好的人,又刚巧认出了孟秀。”门内人声音沙哑,黎斯顿了顿道:“关于凶案的种种,还有黑袍人和阿山之间的交易,都是你告诉孟秀的。你还为孟秀捏造了为还表兄恩情,所以向我挑战犯案的由头,是否?”
  “是。黎神捕心中明厉又怎会说错。”门内人回应。
  “明厉尚不如有缘人的巧思妙计。先送出微雕核桃,在凶现场留下三样遗物,又利用思维误区将微雕核桃的秘密藏在遗物里,最后利用微雕核桃的秘密暗示有缘人的藏身地。高绝!佩服!”黎斯颔首道,门内人一阵沉默,许久又传出话声:“无论多么高绝的诡计一旦被识破,最值得称赞之人毋庸置疑就是破局人。黎神捕不用多言,还有何想问的尽管问吧。”
  “还有件事我不明白,孟秀受你胁迫无非是害怕楼傲报复自己,但楼傲早就死了,孟秀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黎斯问说。门内人又一阵沉默,半盏茶功夫后才再开口:“黎神捕问得好。我能告诉你的仅仅是孟秀所畏惧的人,并非单单一个楼傲。”
  “什么意思?”肖凝眨眨眼问。
  黎斯目中却神光乍现:“他还畏惧从四年前火场里逃出来的第一百三十一人。”
  门内传来一声长长叹息:“黎神捕已洞察玄机,门可以打开了。”
  黎斯手不由自主地轻晃,他终于拉开了这扇如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门,门后就是他的有缘人。
  肖凝看到香房门内的人不由惊讶地叫出来:“竟然是……你!”
  黎斯眼神也是明灭不定。
  香房门后竟然是一位俏生生的少女。少女莞尔一笑,正是那善流居盲眼老人的孙女薇儿。

第十章 善恶执一念


  碧云庵,古旧的香房,俏生生的少女。
  香房里只有少女一人。肖凝狐疑道:“怎么会是你?不对,刚刚我明明听到了一个沙哑苍老的男声。”
  “肖捕头,可是寻这个声音。”薇儿声音陡然一变,变得沙哑苍老同方才声音一般无二,肖凝还是不敢相信地说:“真是你。”
  “闯荡江湖自然有一两门绝技,学声变音就是薇儿最拿手的了。”薇儿乖巧地说。
  “你就是我的有缘人,倒是出乎意料的有缘人啊。”黎斯满含深意地说。薇儿甜美地笑了笑:“人生如白驹过隙,相逢即有缘,所以我们都是彼此的有缘人。”
  黎斯淡淡道:“但恐怕你非我寻找的有缘人。”
  “相缘乃心,相忘乃念,黎神捕又何苦执着一心念。”肖凝瞧着少女:“你既然在这里,莫非那有缘人是你爷爷?”
  薇儿笑容甜美亲切,并没有回答肖凝的问题。
  黎斯定定望着少女,缓缓道:“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在这里。”
  薇儿神情稍凝,正色说:“黎神捕的有缘人同样也是薇儿的有缘人。为了他,我才站在这里。”
  “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黎神捕。”薇儿声如黄莺啼唱,黎斯点头:“说吧。”
  “杀害郑厚年、商云和陶楠的人的确不是孟秀,而是我。”薇儿轻轻地说完,黎斯知薇儿还待继续说下去,没有打断她。薇儿目光眇绵,果然继续道,“我杀这三人,是因为他们害死了我的爷爷。”
  肖凝诧异道:“你爷爷不是还活着……”黎斯示意肖凝不要说话,肖凝将后半句吞回了肚子里。
  薇儿语气平缓地说了下去:“两年半前我同爷爷还在青州诸城谋生,一晚大雨我同爷爷没来得及赶回客栈,就在破败的城隍庙中过夜。大雨下到亥时,城隍庙里突然闯进了三个男人。三个男人开始还客气,但后来他们淫邪的目光就在我身上来回转,爷爷看出三人心有歹意拉着我便要走,三人打晕了爷爷,然后抱住了我。”薇儿说至此面容变得冰寒,平复了下情绪继续说,“三人按住我的手脚,撕扯我的裙衫。我怎么抵抗得了他们的暴行,我横了心如果守不住身子就立即咬舌自尽。昏迷的爷爷这时苏醒过来,爷爷用长棍打倒了一人,然后把我推出门口。而爷爷死死守在门侧,不让禽兽不如的三人冲出来。”
  “我犹记得那晚雨很大、很冰,风像刀子刮在脸颊上,我跑去县衙报了官。等县衙捕快赶回城隍庙时,城隍庙里就只剩下了爷爷的尸体。”薇儿神情决绝,“我发誓不会让这些恶人好好活,我要报仇!”
  “在城隍庙时,三人中的一人提及要回似水城押镖,他像是一个镖师。而其余两人也操着宿州之域的口音,于是我来到了宿州似水城。”薇儿喘口气,接着说,“在似水城逗留了两个多月后,我终于打探清楚了三人的身份,他们就是郑厚年、商云和陶楠。”
  真相就是:郑厚年、商云和陶楠在诸城偶遇,三人喝得酩酊大醉结果迷了路,误打误撞进入城隍庙见到了卖艺爷孙。三人酒后乱性欲对薇儿发泄兽欲,而在被薇儿爷爷阻拦后,失去理智的三人将薇儿爷爷殴打致死。   薇儿想起为救自己而惨死的爷爷,眼眶变得红红,说道:“我只是个弱女子,而郑厚年是殷实的商人,陶楠是不露面的舞肆教头,商云更是武功高强的镖师,我虽然想为爷爷报仇,怎奈无计可施,在似水城待了两个月也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万般绝望下,我选择了穿一身红裙投河自杀,想变成冤鬼去缠住三人。”
  “我没有死成,是有缘人救了我。”薇儿眸光迷离道,“有缘人救了我性命,问清楚我自尽的原因后,他表示愿意助我报仇。但报仇的事必须按照他的计划施展,我不可以问为什么,只需要按他说的去做。他向我保证,可让我手刃仇人。”
  “我答应了他。于是我到了善流居卖唱敲鼓;于是我一个一个亲手杀掉了害死爷爷的凶手;于是我听从了有缘人最后的安排,站在了这里,等黎神捕来。”薇儿说完了自己的故事,释然地笑了笑。
  黎斯听得百感交集,见到天真烂漫的少女变成了杀人凶徒不免觉得惋惜;知道残害少女爷爷的人渣受到了制裁又觉得解气;再想到少女执一念善恶再也无法回头,不由得胸口揪痛。一时间黎斯也不知说些什么。
  “你爷爷,不,是假扮你爷爷的人去了哪?”肖凝眯着眼睛问道。薇儿笑了笑:“他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你……”肖凝想要质责少女,但望着少女清澈透亮的眸子却狠不下心质问。
  “他真走了?”黎斯道,少女点了点头:“有缘人交代我以他的口吻回答你的问题,若你推断出了不动山庄尚有幸存之人,我就给你开门。他还留了一句话给你。”
  “什么话?”
  “人生聚散本无凭,有缘亦可再相逢。”少女轻轻诵念,念给黎斯听又像对自己讲。黎斯细细回味少女的话,深望少女眼眸。
  再回似水城内已是半夜,薇儿是真正的杀人凶犯,黎斯和肖凝去往大牢放孟秀出来。孟秀竟用襦衣结绳,在牢狱里自缢身亡,死后他嘴角犹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似结束了自己无尽的磨难,终获解脱。
  黎斯在黑屋里检查了孟秀尸体,并未有任何发现。从黑屋子出来后,黎斯嘱咐肖凝一定看管好薇儿,不可让惨剧一而再地发生。肖凝神色凝重道:“我搬进大牢里亲自守着她。”
  “还有,不惜一切追捕盲眼老人。”黎斯顿了顿,又重新说,“不,不是追捕盲眼老人。”
  “啊?”肖凝不解。
  “要追捕的应该是一个二十岁年纪的俊美青年,重点是他有一双魅惑的紫色眼眸。”黎斯清楚地说。肖凝先是惊讶,而后震撼地望向黎斯,问道:“黎大哥,你说的莫非是……他?”
  黎斯缓缓点了点头。
  亥时,肖凝府邸厢房。
  黎斯将每枚核桃再一次仔细端详,他凝望着唯一一枚核内不存在铁屑的核桃。这枚是他刚回到似水城老宅时收到的核桃。
  核桃所刻,一个男子穿着捕装站在桌前,端详着核桃。男子面部轮廓不甚明了,只是一双眸子还算清晰,这……黎斯盯着核桃,脑中突遭惊雷狂炸。
  一月七日丑时三刻,静夜无声的庭院里,他如灵猫跳跃着钻入了一间黑漆漆的房内。
  他站在窗侧望着乌云密布的天幕发呆,许久他缓缓低下头,就在这一刹那,他的身后传来了一声沉沉地叹息。
  “谁!”他冷冷问。
  “我。”发出叹息的人点亮了油盏,豆大的灯光照出了他的脸。细长的眉眼中藏着如大海般深邃的光芒,除了黎斯还会是谁。
  黎斯点亮油盏,望着他,轻言说:“我等你多时了。你也候我许久了吧。”
  他神情怪异,而后回复了正常,笑笑道:“黎大哥,你开什么玩笑啊。”
  他并非别人,正是似水城捕头肖凝。

第十一章 相忘谁先忘,缘来是故人。


  肖府。
  肖凝望着黎斯,黎斯同样望着肖凝。肖凝摆了摆手说:“黎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黎斯坐在肖凝对面道:“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谁?”
  黎斯对门外道:“进来吧。”
  门外走进来三人,一名捕快押着个蒙脸的男子,还有一人却是善流居变戏法的阿山。
  肖凝不明所以地瞧着门口三人,黎斯道:“取下黑布。”
  蒙脸男人露出了脸,竟然是那假扮薇儿爷爷的盲眼老人。盲眼老人摸索着问:“这是哪啊?官爷,知道的我都说了,你放了我吧,放了我。”
  肖凝表情有些沉闷,随即摇头道:“黎大哥真好手段啊,竟然已经抓到了这厮。”
  “其实从一开始在善流居看到他,我就有所怀疑了。”黎斯说,肖凝凝眉问:“他哪里让黎大哥怀疑了?”
  “口音。”黎斯说,“在善流居这盲眼老人操宿州东南域的口音,而他孙女薇儿平日虽然很少说话,但我还是听出了她乃是青州口音。善流居老板说薇儿自幼同老人相依为命,但自幼相依为命的二人口音却不一样,这岂非很奇怪。”
  “这还只是奇怪而已,真正让我对他起疑心的是他的故事桥段。”黎斯把回忆打开,缓缓道来,“《草莽英雄》、《骤风起》、《连理枝》,善流居老板说盲眼老人翻来覆去只讲这三个故事,而且顺序从未变过。”
  黎斯晃了晃茶杯里的凉茶,目光锁定在肖凝脸上道,“我发现了故事里的玄机。郑厚年案里郑厚年死于客栈,死因乃是胸前中刀,大量失血而亡;而在盲眼老者讲述的《草莽英雄》里,少年怒斩恶霸同样是在客栈,恶霸同样是胸前一刀致命。接着商云案里镖师商云死于翠水河,死因是中毒暴毙;而在盲眼老者讲述的《骤风起》里,主人公结局是被蛮族士兵擒获,灌入毒酒后扔进了扩波河汹涌的河水里。而陶楠案里陶楠被人勒死后,塞进石人中,然后藏在如同密室的地窖里;而在盲眼老者讲述的《连理枝》里,失意女最后在一座古老的空墓中自缢身亡,葬身于地下。”
  “多么惊人的相似啊。当我忽然想到这个玄机后,我便找来了阿山,让阿山密切注意盲眼老人的一举一动,只要有风吹草动就来通知我。”黎斯顿了顿道,“盲眼老人同薇儿匆匆离开善流居并没有任何交代,这让阿山有些怀疑,于是他悄悄跟踪一老一少。似水城外一老一少竟然分开走了,阿山只得继续跟踪盲眼老人。”   “我确认了老人落脚地后就托人给黎大人捎来口信,将这古怪老头给拿了。”阿山邀功似的抢着说,黎斯对他赞许地点了点头。
  “黎大哥心细如发,太精彩了!”肖凝忍不住拍起巴掌,黎斯道:“找到盲眼老人后我才知道,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盲眼人,但他不是我要找的有缘人。盲眼老人交代,有个神秘人花重金将他请来给一个小姑娘当爷爷,他如同提线木偶完全是按照神秘人的意图做事,其中自然包括说何故事段子。”
  “是,是,故事段子也是他读给我听,让我背了再讲给善流居茶客听的,都是他安排的,跟我没有关系啊。”盲眼老人听到黎斯提及他,立刻插口道。
  “我忽然想到了薇儿,她从未提过盲眼老人是她的有缘人,我险些又掉进了一个陷阱里。”黎斯摇摇头,苦笑道,“孟秀、薇儿、盲眼老人,都只是一枚又一枚的棋子而已。
  “有缘人既然不是盲眼老人,那么他究竟会是谁?”黎斯深邃眼光凝望着肖凝,“当我一筹莫展时突然看到了它。”
  黎斯将收到的第一枚微雕核桃摆在桌上,清楚地说:“系列凶案的幕后真凶每一步都有其不可言明之深意。凶案遗物如此、微雕核桃亦如此,其余三枚核桃均藏有铁屑隐示有缘人的藏身地,唯独这一枚核桃什么都没有。那它出现的意义是什么?”
  黎斯瞧着核桃,目中神光流露,“苦思良久,终于我洞破了核桃的真相。”
  肖凝眼睛一动不动望着核桃,嘴角挂上了一抹神秘笑意:“愿闻其详。”
  “我在老宅发现了这枚核桃,便拿起端详。核桃中亦有一名身穿旧式捕装的男子,他也拿着核桃端详,我自然而然将男子认成了是自己,但这其实是幕后凶手设定的又一个场景误区。核中男子虽然面部轮廓模糊但眼神清晰,他的目光没有在看核桃,而是望向桌面。男子捏核桃的手亦有沉落之势,这迹象说明男子并非刚刚拿起核桃,而是想要马上放下核桃。”黎斯字字铿锵道,“非拿起,是放下。这才是这枚核桃出现的意义,将核桃放下的人,他就是整个系列凶案的幕后真凶。”
  “有缘人心如细发、胆量惊人,他早就将自己真正的身份告诉了我,就看我能不能发现。”黎斯赞许地颔首,再道,“有缘人就在这枚核桃中。旧捕装说明他是个捕快,捕装右腰微鼓则说明他是右腰跨刀,整个似水城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只有你——肖凝。”
  “有缘人利用核桃暗藏玄机,隐示出藏身地,就是想以有缘人的身份同我一见。这般良苦用心,他又怎么会不出现。”黎斯感叹,“其实他早就在碧云庵出现了,而且就在我身边,只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他。对吗,肖凝?”
  肖凝不再否认了,他踱步到窗侧望着天幕中的乌云,轻声说:“小的时候我看不到太阳,就只能每天盼望夜晚来临后,可以看到月亮。那个时候最难过的事就是乌云遮月,那时我的世界里就只有一片黑暗。”
  如同四年前淡淡忧伤的语气,深深凝望的姿态,黎斯望着他的侧影缓缓开口:“久违了,楼天命。”
  肖凝嘴角上扬一个浅浅的弧度,他笑了:“你早已猜出是我。”
  “也只有不动山庄幸存的血脉才足以令孟秀那般恐慌,宁可选择死都不敢道出真相。”黎斯道,“就因为孟秀知道不动山庄的可怕,在遇到你以后他就有了必死之念,而令孟秀割舍不下的就只是他的儿子,孟凡川。”
  “黎神捕所言不错。孟秀替我承担了全部罪行,并承诺自行了断,我才答应他放过孟凡川。”化装成肖凝的楼天命说道,“当年因,今日果。这是属于他的宿命。”
  “陶楠腹中的衣袍残片,也是你留下的吧。”黎斯说道,楼天命颔首:“是我逼他吞下的,既然孟秀愿意承担罪行,自然需要点证据来帮助他。除了衣袍残片外,我还让孟秀多次窥探你的厢房。对了,还有那件破损的袍子,也是我让他丢在显而易见的地方。”
  黎斯沉吟良久,瞧着楼天命眉眼问:“你用了什么具有奇效的药物,令你的紫眸变成了黑眸?”
  “我寻遍了隐世名医终于找到一个偏方,将一种麻性药草的草汁滴进眼里,再以火蜡烤干,便可在紫眸前形成黑色的保护膜。有了这层保护膜,我就可以在白天跟普通人一样行动,而人们只能看到黑色眼膜,却寻不到我的紫瞳。”肖凝摇头说,“但罩上这层眼膜后时常会令眼睛干涩酸疼,总忍不住眨眼。有时还看东西模糊。”
  “是。你这几日总是不停眨眼揉眼,我也觉得奇怪。”黎斯眼神氤氲,“楼天命,你早应该是个死人了,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从那场大火里逃出来的。”
  “是娘救了我。”楼天命说的是不动山庄血案的凶手苗疆鬼女。楼天命望向遥远天际,陷入了到某种回忆里,缓缓道,“娘耗尽全部功力背着我逃出了火场,然后躲进附近的山洞里,当晚她就死了。我埋藏了娘的尸骨,然后悠悠荡荡似一个游魂般流浪在苍茫大地中,我不知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哪里自己才可以去。”
  “我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也失去了信念,我几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全部希冀,最后我想到了你。我把你当成了仇人,我要报复你,挑战你。但我并不恨你,甚至感激你,只是我需要一个活着的理由。听着好混乱,你能懂吗?”楼天命深深望向黎斯,黎斯点了点头:“有时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生无所念。”
  “想要挑战你,我就必须变得更强。我用不动山庄的藏银,先是找到偏方改变了紫眸颜色,然后我学习了很多知识,各方各面都有。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寻你,于是只能隐匿在似水城的市井之中,暗中监视着似水县衙和肖凝。我坚信你终将还会回来。”楼天命笑了笑,笑容甜美似幼童,“终于,我等来了。”
  “然后你施展了之前想好的一系列计划。”黎斯说,楼天命点头:“其实我准备了三套完全不同的诡计谋局,这只是其中一套。”
  “盲眼老人讲的故事段子,也是你故意留下的线索吧。”黎斯说道,楼天命点点头:“我等了四年同你一较高下,不想连最终碰面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我小小地露了点端倪。”
  黎斯淡淡一笑:“不管如何,你已行迹败露,剩下的谋局也用不上了。”
  楼天命凝望黎斯:“我为了今日之会准备了四年,怎会这么容易就完结。”楼天命语气幽幽,一转又神秘地说,“你不觉得少了两个人?”
  黎斯一怔,随即脱口道:“高凌和孟凡川。”
  楼天命笑了,笑容魅惑:“还有你的故友,肖凝。”
  “我走了,两日内三人便会回来。”楼天命走到门口,黎斯没有阻拦他。待楼天命身影不见了,黎斯望着空空的门外,喃喃低语:“人生聚散本无凭,有缘亦可再相逢……”

尾章


  一日后,黎斯收到楼天命的书信。
  肖凝被人从黎斯老宅的柴房里发现,除了身体虚弱外并无大碍。三个时辰后,高凌和孟凡川一脸狼狈地自不动山庄归来。孟凡川知孟秀自缢后伤心大哭,高凌则同黎斯进行了一番夜谈,夜谈后高凌脸上多了几分期许和喜悦之情,他迫不及待欲赶往圣城相会爱恋的姑娘。
  黎斯将全部微雕核桃收藏起来,却不慎将第一枚核桃打碎,黎斯惊奇地发现在核桃中的小核桃上赫然写着一行字。
  黎斯将微小核桃粘上朱砂水在白纸上滚压后出现了一行小字: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
  楼天命。
  黎斯望着留字摇头笑了。
  深夜,大风止。
  不动山庄破旧的断壁下,一个面容俊美似妖的青年仰望遥远天际里的明月,露出了一抹纯真的笑容,
  他的眼中紫瞳闪烁光芒,言:
  “娘,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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