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苦尽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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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是个文盲。
   父亲没读书是有根由的,他的身世就决定了他的苦命。爷爷当时是在家种田的,有点不安分去闹革命,得人心,能服众。时势造英雄。在苏维埃时期,爷爷担任苏区乡书记,那时,一个乡的管辖面积相当于现在的两三个镇。说简单点,那时爷爷虽然官不大,但也是实权在握。可惜好景不长,命运多舛。后来爷爷被人告密,国民党把他抓住关进水牢,严刑拷打而死。到现在我也没明白,爷爷是为革命而献身,为何在乡志县志都没记载。爷爷是在父亲五岁那年去世的。难以考究的这段红色背景,使得父亲无法证明是革命的后代,也就不能作为烈士子女得到抚恤。
   祸不单行的是,奶奶因为产后下水劳作导致下半身瘫痪,生活不能自理。悲惨没过几年,奶奶还是狠心地抛下了父亲和大伯走了。父亲和大伯顷刻间成了孤儿,相依为命,在恐惧、饥饿、无助、茫然中踽踽独行。父亲从六岁开始讨饭。讨饭就意味着吃百家饭,靠别人脸色讨要,看众人眼光活着。
   最惊险的一次是在一个漫天飞雪的寒冬,父亲跋涉到比较远的小水村——江背村讨饭回来,一个人走在雪地竟然迷路了。在一片樹林的不远处看见一只狗,跑奔过来,眼睛放着凶光,父亲有点害怕。当那只狗跑近时,猛然间看见它的尾巴是耷下来拖着地的,父亲差点尖叫起来,那不是狗,而是一只大狼。逃命要紧,父亲机敏,赶紧跑到一棵大枯树下,刚好有一个树洞就顺势爬进去,躲在洞里不敢出气。一阵一阵的狼叫,吓得哆嗦不已。不知道是过分饥饿还是害怕,父亲在树洞打盹儿竟然还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父亲被隔壁村一群人的叫喊声吵醒,原来,昨晚有两头牛被狼咬断脖子死了。看到父亲从树洞里爬出来,村里人都惊呆了,围上来说,父亲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捡了一条命,还得活下去。
   在那个饥荒的年代,讨饭的人也多,有时会有几天都讨不到吃的。说是讨饭,有时厚着脸皮讨来的不是饭,大多是红薯、芋头、地瓜,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谢天谢地。三年困难时期,村里就有几个人因为长期吃米糠,肠梗阻拉不出来,硬生生憋死的。父亲说,即使讨饭也是要讲究的,不能老到一户人家去讨,来得多了,再可怜穿得再破烂也就见得多了,习惯了就不再施恩。走村串户,鞋磨破了也得跑到更远的村子里去碰碰运气。讨饭也不是一伸手,一张碗,人家就会给的,父亲懂得察言观色,嘴巴甜,能说会道,讨主人喜欢,要饭也比一群同伴要得更多一点。
   夜里,父亲和伯父一起挤在一间漆黑的老屋,彼此依靠,像流浪汉一样不知道明天会怎样。
   不能再这样一直靠讨饭过活,否则难以娶到老婆,光棍一条。父亲想总得学一门手艺,日子才可能翻新。于是,父亲被介绍到隔壁戴坊村一户人家打童工,跟师傅学打毛线缝补衣服换口饭吃。父亲虽然是文盲,没读书,但人聪明,嘴巴甜,跟师傅学什么像什么,有女孩子一样的心灵手巧。父亲老实,做人本分,做事踏实,讨得东家喜欢,不仅能吃饱肚子,偶尔在碗里还能分到一丝丝肉丝。
   父亲讨了三年饭,打了四年童工。到了集体联产时,父亲虽然身材瘦小,但却是种田的一把好手。插秧时,一行行稻苗平整得跟飞机跑道一样笔直。到收割时,亩产是村里最高的。生产大队里他得的工分最高,年年受表扬,被推选为队长。不久,分产到户,父亲和大伯分家单过,各自有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父亲看到了希望。俗话说,没有犁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父亲起早摸黑,有使不完的劲,把水田犁三遍又耙三遍,田里杂草不生。除了种田,还养猪、放牛、包鱼塘,样样在行,这些都为父亲积攒了不少好名声。
   父亲长大了,也如稻穗一样节节高。到了相亲的年龄,可还是没人嫁给这个穷小子。很多姑娘不仅嫌父亲穷,还嫌他父母早亡,没有公公婆婆帮衬家务和带小孩儿。当然,还与父亲的长相有关。父亲小时候由于虫吃牙齿,没钱医治,炎症无法控制,导致下嘴唇糜烂,就有一点点的破相。尽管父亲农活儿精干,持家有方,但依旧没有赢得姑娘的芳心。也有不少好心人来做媒。第一个是当年父亲到小水村讨饭时,有户人家的童养媳说给父亲。因为家里穷,村里的光棍就好几个,父亲也怕自己一辈子打单身。父亲见了那个童养媳,身材矮小,脸上还有得天花病留下的麻子。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实在是怕当光棍,就勉强同意了这门亲事。我无法想象当时父亲是怎样的心境和村里族里的长老用箩筐挑着礼单去订婚的。在吃订婚酒时,竟然发生了不愉快。女方的父母嫌礼单太少太寒碜,不顾父亲的面子,当着吃酒的众亲张口要这要那,并数落父亲的不是。本来这门亲事就让他丢了面子,年轻气盛的父亲哪里受得了这般欺辱,把扁担箩筐一甩,奔门而出,退了这桩受气的亲事。
   没过几年,父亲的好运来了。
   在离夏家村一里路的上坑村,有户人家的二姑娘要说给父亲。最先看上父亲的是姑娘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外婆。这里面还有一段小插曲。
   当母亲知晓这门亲事后,哭着闹着死活不肯同意。母亲长得蛮标致,清秀可人,招人喜欢。她的姐姐——我的姨妈,就嫁了一个端铁饭碗的。姨父接近一米八的个儿,又高又帅气,还是吃商品粮的,在供销社工作,主要分管农药、化肥等最紧俏的部门。有文艺爱好的姨妈成为幸运儿。母亲是羡慕的,她对自己的爱情也有憧憬。所以,她压根儿也没想到会嫁到一个离家这么近的地方。在母亲眼中的父亲,穷就罢了,个子瘦小,最纠结的是下嘴唇还有点破相,母亲心气高,一时难以接受。不过,母亲小时候由于眼角发炎没有及时治疗,导致眼球中有一个很微小的白点,尽管对视力没有多大影响,但还是担心会转变为白内障。因为眼疾,年方二八的母亲也没找到合适的婆家。外公势利眼,嫌贫爱富,有点看轻父亲,但外婆却看中父亲老实巴交,不偷奸耍滑,干活儿勤快,蛮会持家,更重要的是离得近,可以帮衬到外婆家的农活儿,随叫随到。人无完人,好事多磨。在外婆的极力劝说和媒婆的多次撮合下,父亲母亲还是成婚了。
   由于实在太穷,日子过得紧巴巴,加之有点勉强的婚姻,导致父母亲经常因为一点点小事吵闹不休。最火爆的一次还干了一架,受了委屈的母亲吵着要喝农药寻短见。我和姐姐吓得哭了。在农村经常有女的受气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喝农药还真死了几个。怕母亲一时冲动不理智,我和姐姐就连忙跑到杂物间,趁着夜黑,把农药偷偷拿出来,扔在后山上。母亲有点倔强,但做事是一把好手,养猪、种菜、打理家务等样样在行,持家有模有样,在村里算得上一个能干媳妇。而父亲忙外种田,还贩过牛,做点小生意,印象最深的是养小鸭子。鸭子可难养,稍不留神就溜到别家的农田糟蹋秧苗,我为此没少挨过打。为了让鸭子长得快,父亲有时会在热日正午,到茅坑里打捞蛆蛆喂鸭子……我有兄弟姐妹七个,一家人九张嘴,养活一大家子人真不容易啊!
   慢慢地,生活总算熬好了。我们都长大了,陆续开始上学。父亲特别羡慕读书人,因此很看重我们几个的学习成绩。只要不及格,心里就知道挨罚在所难免。有时会动用细小竹条,打不坏身子但又有钻肉的痛。我挨罚最多,该死的数学老是不及格。爱之深,恨之切。一看成绩单又是58分,父亲就把碎瓦片摊在地上,上面再铺一块布,要我跪在上面,一炷香工夫。这种“酷刑”也就两回,母亲说跪久了怕伤了膝盖。父亲没读过书,但懂得知识改变命运,就特别希望我们通过读书走出农村,一朝跃龙门。父亲很尊敬文化人,对老师特别好,每逢开学都会把自家不舍得吃的土鸡和土鸡蛋提给老师,目的是希望格外照顾我们的学习。在父亲严格管教下,挨罚最多的我竟然成了报社记者,还发表了文章,总算没有辜负父亲的一片苦心。在村里,父亲不仅养大了七个子女,还盖了三栋大房子,这是他一生的业绩。在农村有房子才好娶老婆,三个儿子,三栋大房子,这是父亲为我们置办的家业。一个讨饭出身的穷小子能这样,真的蛮了不起的,村里人都为他竖起大拇指。
   幸福是奋斗出来的。改革开放之后,姐夫、姐姐第一批南下到深圳打工,凭借做木匠的手艺开了家具厂,做了大老板,带领弟妹们也随后办了小厂,我如今成为了地产新媒体的大V……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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