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知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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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师,你能教我识字吗?”七月热浪滚滚,我趴在树上眨巴着眼睛,问我面前的和尚。
  他慢慢抬头,透过树叶的缝隙,对上了我的目光,“既受了香火,有了灵智,且专心修炼去吧。”见他要走,我抖动翅膀要拦住他,他只是挥了挥手,我便被撞回树枝上。
  没错,我是一只蝉。不知哪日于混沌中睁眼,在香烟缭绕中第一眼就看见了蒲团上垂目诵经的赤色身影。我一激动,开口便是一阵响亮的蝉鸣。他恰好诵完最后一卷经书,回首看了过来,轻笑道:“白露降,寒蝉鸣。”
  我慢慢得知,我生在这座古寺的大槐树上,也许是这树受了多年香火,或是我根骨清奇才开了灵智。我日日趴在树上,看下面三三两两的香客,看殿内慈悲静坐的佛,看得最多的还是那身着袈裟的僧人。那些小沙弥叫他净虚师叔,他诵经的声音低沉好听,为来人解签时眉峰微蹙。我曾飞过去看,那木签上刻了一串字,我一个都不认识。于是,我在第二天中午拦住了净虚,让他教我识字。
  对于他的拒绝,还有挥手将我摔到树上这件事,我颇不能忍。于是,我趴在槐树枝上歇斯底里地鸣叫起来,叫声响彻古刹。
  有小沙弥惊道:“这蝉莫不是疯了,我去把它粘下來。”
  净虚摆了摆手,不一会儿停在我面前。我眼一闭,装作看不见,依旧气沉丹田地吼着。他似乎被我这无赖气势震住了,半晌说道:“别叫了,我答应你。”
  我这才收了声,嚣张地朝他拍了拍蝉翼,不料却被他捏住。我的蝉翼轻薄似纱,他稍一用力便会破裂,我只好垂眉低眼地作忏悔状。他用手指轻轻弹了弹我的蝉翼,笑道:“好一只识时务的蝉。”
  等到夜凉如水,我幻作人形,溜进净虚的禅房。他正在喝水,一抬头与我四目相对,口中的茶水险些喷了出来。我扭捏着,用手拽了拽衣摆,这蝉翼幻化的衣裳的确有些轻薄。他仓皇地背过身,朝我扔过来一件灰色的袍子。
  灯火轻晃,夏夜飞蛾多,不一会儿灯台上就掉落一层飞蛾。“它们不知道这样会死吗?”我伸手想去摸那跳动的火苗,被净虚拦住了。他起身拿了个灯罩扣下来,“飞蛾扑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心甘情愿而已。”
  他重新翻开书,暖黄色的烛光映得他眉目如画。我裹着他的旧袍子,呼吸间全是淡淡的檀香,不觉便有些昏昏欲睡。临睡前看见他又皱起了眉头,我抬手去摸他的眉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口齿不清地说了句“别皱眉了”,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他已经跪在殿内诵经,我停在槐树上鸣叫一声,看到他偷偷弯起的唇角。
  寺内香客并不多,他诵完经文会在院内转悠,侍弄花架。有时碰见抱着扫帚在树荫下打瞌睡的小沙弥,会捏捏他的鼻尖。我在树上看得好笑,便鸣声不止。夜里,我幻作人形去找他。一开始,他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说姑娘家不能晚上来别人房间。我也认真地告诉他,我不是人。他对我终是无可奈何,只能将他的旧袍子挂在门口,我若不穿,他便不让我进来。
  他从最简单的字开始教,起初我连笔都拿不住,到后来已经可以歪歪扭扭地写许多字了。月光如银,透过雕花窗洒进来。我借故蝉字太难写,在他手把手教我时,抬头吻了他的下巴。
  他全身都僵住了,低声念了几句佛号,然后指着我连声道:“你、你、你……”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笑嘻嘻地拉过他的手,又在他指尖轻轻吻了一下,看他的耳垂忽然泛了红。趁着他睡着时,我大着胆子蘸了墨,在他手腕处写一个大大的“蝉”,看他为香客解签时伸出手腕后愕然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天气渐渐没那么热了,我却愈发疲困,飞了一圈落在净虚的桌前。恰好有风吹开了桌上的书,我便停在上面,眯着眼准备入睡,看见身下似乎是一个蝉字。我幻作人形,手指抚过那行字—“朝菌不知晦朔,寒蝉不知春秋”。字都认识,却读不懂是什么意思。不知为何,我心下慌乱得很,匆匆变回蝉想去找净虚,飞了一圈没有看见他,只得停在大槐树上,心里翻来覆去地念叨着那句话。
  突然树枝颤抖,原来是那个小沙弥轻手轻脚地爬了上来,坐在树上看四下无人,偷偷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如痴如醉地看了起来。我坐在他身后,探头去看,原来是本《西厢记》,便悠悠地开口问道:“好看吗?”
  “当然好看。”他随口应了一声,觉得不对劲,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笑吟吟地看着他。
  “妈呀,有鬼……”他大惊失色,竟连书都不要了,就要往树下跳。我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再飞快地捂上他吱哇乱叫的嘴。
  “你别害怕,我就问你一句话。”我笑眯眯地说,“不然……我就把你粘在树上。”我可没忘记,当时他说要把我粘下来。
  小沙弥的眼睛转了转,点头答应了。我一放开手,他便扯着嗓子喊:“师叔救我!”我急忙捂住他的嘴,他惊恐地挣扎着。我低声威胁,“你要是再动,我就告诉净虚你在偷看《西厢记》。”这话果然奏效,他立马不动了。
  “‘朝菌不知晦朔,寒蝉不知春秋’是什么意思?”
  他摆了摆手,“就是一种蘑菇,早上生晚上就死啦,所以它没见过夜晚。然后寒蝉是春生夏死,夏生秋……”
  “了悟。”净虚站在树下,脸色冷清地呵斥道,“下来!”
  小沙弥应了一声,委屈巴巴地跳了下去。净虚将扫帚塞到他怀里,他便乖乖地去扫庭院。净虚回头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我急忙跳下来,跟在他身后。“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幻出人形的,我只是问那小沙弥一句话,没有对他做什么的……”念叨了一路,净虚依旧没有回头看我。
  我盯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轻轻地问了一句,“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的脚步猛然停下,半晌才转过身来,皱着眉道:“别胡说。”
  “蝉活不过秋天的。”我蹲下来抱住膝盖,哽咽道:“你早就知道了,天气越冷我就越疲惫,等到秋天来临,我就会死对不对?”
  他朝我走来,轻轻地说:“不会的,你既已经受了香火,幻了人形便不会死。”
  我愣了神,被他拉起来时脸上还带着泪痕。他转过身去,见我还愣着,便说:“快上来,我背你回去啊。”我趴在他背上,眼泪湿了他的衣服,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净虚越来越沉默,他一有空闲便去藏书阁,我偷偷地跟着他去过一次,见他紧皱着眉头飞快地翻找着。我觉得无趣,便和小沙弥并排坐在大槐树下。“你知道吗?我师祖要出关了。”小沙弥今日拿了一本《梨花缘》,一面看一面和我聊天。
  “是吗?恭喜啊。”我漫不经心地回道。
  “师祖可厉害了。”他不满意我的态度,合上书,瞟了我一眼,“像你这样的小妖,啧啧,都入不了他的眼……”我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却困得连眼睛都张不开。
  傍晚时分,我趴在树枝上,小沙弥弹了弹我的脑袋,神秘地说:“我路过师祖的禅房,看到净虚师叔跪在师祖座前,不知道干什么呢。”
  待我过去时,大殿内只余净虚一人,夕阳将他的影子斜斜地拉长。我安静地跪在他旁边,“是为了我吗?”他笑道:“不是,是我惹师父生气了,你快回去吧。”
  “你这些天在藏书阁内找什么?你想求你师父做什么?”我红着眼睛问他,“你别瞒着我好吗?”
  他伸出手轻轻遮住我的眼睛,“别哭。”他犹豫了一下又说:“你不会有事的,只是等到明年夏天,你就不记得我了。”
  “为什么?”我大吃一惊,去拉他的手。
  “蝉本夏生秋死,你虽不会死,秋天时却要落地,等下一个夏天来临时再蜕皮羽化,而每一次都宛如新生,自然不会记得之前的事。”
  “所以,”我艰难开口,“我会忘了这里,忘了习过的字,忘了……你。”
  秋雨一场接一场淅沥地下起来,净虚已有好几日未来找我,我也越来越疲惫。我趴在大槐树上,想起那时于混沌中睁开眼,看见大殿内跪在蒲团上垂目诵经的赤色身影,那是举世洪荒中珍藏心头的盈盈落雪。
  七月热浪滚滚,我趴在大槐树上,歇斯底里地鸣叫着,小沙弥气急败坏地跑出来,“再叫我就把你粘下来。”我不理他,继续气沉丹田地吼,直到有人轻轻抓住我的蝉翼,我才转过头来,他依旧是记忆里温润如玉的模样。我笑眯眯地问道:“大师,你能教我识字吗?”
  他似乎轻舒一口气,笑道:“當然可以。”
  小沙弥从后头探头出来,“谢天谢地,你还记得。”
  “了悟!”
  “本来就是嘛,师叔当时在师祖房内跪了整整三天,用十年寿命换你在轮回中拥有完整的记忆。”
  我蹭了蹭他的指尖,心酸道:“你又……何必?”他浅笑着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心甘情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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