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上下班必经的那个路口,常年摆着一个水果摊。守摊的是个女孩,约摸十八九岁的样子,个子不高,剪着短发,模样说不上清秀,一双眼睛却很有神采,见人就笑眯眯的。那是一个简易的小摊,一辆手板车上横架一块木板,木板上面堆放着一些时新水果,旁边地上还放着几个纸箱。一把蓝布遮阳伞已泛出陈年阳光的色泽,它投下一团轻淡的阴凉,将女孩和她的水果松散地包裹起来。
　　妻子下班回家的时候,常常会在那里停下来,挑几斤苹果或者梨。女孩很热情,也不像一般小生意人那样的斤斤计较,即使秤端已经翘起了,她还会往秤盘上放一个小些的,直到秤砣彻底压不住。有时,她还会从另一堆水果中拿起一个什么塞进妻子的水果袋,要她尝尝鲜。
　　时间久了,妻子与那女孩便有些相熟起来。每次买水果,她们都会有些简单的交谈。有时候,妻子坐我的车去上班,经过水果摊,甚至会放下车窗和女孩打一声招呼。女孩就从水果后面露出一张快乐的笑脸,清亮地回应一句。有时我和妻子走路经过,女孩远远看到了,会招呼一声大姐,说,有新到的苹果了,要带几斤回家吗?
　　妻子就乐呵呵走近前去,在苹果堆里挑拣起来。
　　我感觉,妻子是有些喜欢她的。
　　妻子买苹果的时候,有几次我正好也站在边上。女孩一边双手麻利地帮忙挑选苹果,一边也不忘记与我搭呼几句。我感觉她的笑容里透着一些世故和讨巧,也许过早的涉世教会了她用笑脸应对这个世界吧。但她的眼睛是透亮的,在蓝色遮阳伞下,像两汪清澈的水。
　　偶尔,妻子会在不经意间和我说起那个女孩。她的声音里是透着同情的。从她的嘴里,我断断续续知道一些女孩的身世。她的母亲早逝,父亲常年生病在家。女孩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靠摆一个水果摊支撑这个家。有一次妻子问她,一个这样的水果摊能挣多少钱呢?女孩说,每月能挣七八百元,工商城管也都照顾她,她的摊位是免收费的。
　　说这些的时候,妻子就会叹息,觉得女孩真可怜。有一天,妻子翻箱倒柜,搜找出一些旧衣裤,装了半个编织袋。她说下回买水果的时候,顺便送给那个女孩。她说女孩身上的衣服几乎没怎么换过,太旧了。
　　但她终是没来得及把那袋子衣服送给她。
　　有好多天了,路边那个水果摊子一直空着,一张塑料布把整个板车遮盖得严严实实。妻子感到奇怪,是不是女孩换过地方卖水果了呢?可也该把摊子搬走呀。那天下班回家,她特意在水果摊前停下来,发现塑料布下面的水果正在腐烂。
　　我们隐隐的都有些担心起来。
　　又过了几天,妻子带回了那个女孩的消息,竟是一个噩耗,女孩自杀了!
　　原来,前些日子女孩结婚了。她那常年生病在家的父亲给她找了一个婆家。那男人是个瘸子,大她十几岁,嗜酒成性,结婚第二天就打了她。女孩想不开,就跳了水库。她的尸体是几天以后才被发现的。当她浮上水面的时候,已经肿胀得像一个汽球了。
　　妻子说完,眼睛便红起来。
　　我听了,便无语。
　　这世界上到处都有悲剧发生,但生活依然在继续。一个摆水果摊的女孩消逝了,就像喧闹的森林里悄然飞走一只鸟,潮水般涌过的日子不会过多记挂被遗落在沙滩上的空贝。女孩有着一双水一样透亮的眼睛,她活着的时候是否已看清这一切了呢?
　　前些天我开车从路口经过的时候,看见路边上那个水果摊子还在。一张蓝白相间的塑料布依旧紧紧包裹着板车。那顶蓝布遮阳伞泛着陈旧阳光的色泽,投下一团空荡荡的暗影。凉伞边缘挂着几片色彩鲜艳的广告布条,上面印着枇杷猴宝和青橄榄润喉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