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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洲政治“压痛点”|
高高的水泥墙上缠绕着弯曲的铁丝网,墙内是欧洲一处臭名昭著的难民营,墙外是一片橄榄树——从这里可以看到远方灰蓝色的爱琴海。这里和土耳其“一衣带水”,最近的距离只有六海里,即古代达达尼尔海峡贸易路线。
位于希腊莱斯沃斯岛的莫里亚是一个地标——中东与欧洲的一处中枢,移民自东向西迁徙时必须穿过的“针眼”。在这里,当代史的受害者——阿富汗、叙利亚和土耳其——跨入欧洲;在这里,地缘政治成为欧洲政治,再成为国家政治。这里的每一位新来者有朝一日都有可能成为欧洲大陆右翼政党的选票;这些政党语言不通、文化不同,却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阻止难民进入欧洲。
莫里亚难民营建造之初的容量是3000人,但現在里面居住着至少1.3万人(其中包括约1000名无人照看的未成年人),人数是这里有史以来最多的。难民们等待希腊官僚机构的低速运转——审查他们的难民申请,将他们送到希腊本土决定去留——有时得等上一年。这1.3万人中的许多人在难民营高墙之外的山坡上安营扎寨;难民营里有水和电,但外面没有。非政府组织租借土地给难民搭建帐篷,并帮助提供一些基本的服务,遇到极端情况会上报。领取食物的队伍要排几个小时,中途会有人打架。妇女害怕骚扰,因此不敢上厕所。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欧洲放任它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2015年,大量移民试图进入欧洲,使得边境管控力度增加,右翼政党民意上升。然后,英国脱欧,特朗普上任,政治风向转变。情况演变成这样,是因为欧盟没有能力制定移民政策来帮助成员国,而这些成员国自身的基础设施根本无法承受这些负担。2015年难民危机爆发之际,希腊仍未从经济危机中恢复过来。该国去年七月上台的保守派政府承诺采取法治手段解决移民问题,目前已向欧盟申请了额外帮助。
莫里亚是什么?是欧洲的理想——团结,人权,战争和暴力受害者的避风港——在官僚主义、冷漠和匮乏的政治意愿中逐步消解的地方,是人道主义危机的常态化,是欧洲在道义上的失败。
| 危机事件常态化 |
走近莫里亚难民营,我听到孩子们的哭声和笑声,看到来自阿富汗和索马里的妇女们身着长袍和头巾。我看到面饼躺在临时搭建的泥炉中,这绝对是火灾隐患;一个希腊人在大门外停放着卡车卖水果,黄苹果和水蜜桃1.5欧元一公斤;在靠墙的一条路上,我闻到一袋袋垃圾的腐臭味。附近有一名衣衫整洁、20多岁的阿富汗小伙,他搭建了一个临时理发店,里面有发胶和梳子。难民营里伸出一根长电线,穿过金属栏杆,连在他的剪发刀上。
如果莫里亚难民营传达出某种信息,那一定是:“欢迎来到欧洲,现在请掉头回家。”
但难民还是源源不断地涌入,而且他们不回家。联合国难民署称,经由海路去往希腊的难民有40%停留在了莱斯沃斯岛,而莫里亚目前容纳的人数是其承载量的7倍。几乎每天都有从土耳其出发的难民船到达莱斯沃斯岛。仅2019年9月就有1.25万人抵达希腊,其中多数人来自阿富汗,也有一些来自叙利亚。
如今,来到这里的难民人数远高于前几年,非政府组织认为原因在于叙利亚冲突,以及土耳其强行将叙利亚人赶回边境。然而,目前的难民数量仍远低于2015年夏天,当时大量难民越过土耳其来到希腊,穿过巴尔干半岛直奔欧洲的心脏——仅德国就有89万难民涌入——这重绘了欧洲的政治版图,促进了右翼政党的崛起。
2015年以来的变化在于,当年的紧急情况——移民的巨大浪潮——如今已成为半永久现实。
这也许能说明欧洲在2019年是如何将一场危机常态化的:原本能够化解的形势固化成为一种常规。莫里亚难民营离莱斯沃斯岛最大的港口城市米蒂利尼只有10分钟车程。这座岛屿向来是旅游胜地,但就像意大利的兰佩杜萨岛一样,现在已经成为难民紧急事件的代名词。在米蒂利尼,一艘英国的边境巡逻船和一艘意大利的海岸护卫船与游艇共用航道;老头们在港口的咖啡厅里坐很久,一边喝咖啡一边玩双陆棋,手里捻着忘忧珠。
| 苦难未断绝希望 |
去莫里亚要走一条蜿蜒的山路,路过一个奥斯曼帝国时代的港口废墟,再路过一个工业园区,一直走到难民营的正门。难民营里,金属集装箱堆叠成两三层当作房屋;难民营外,营地随处可见,其中一处是由荷兰非政府组织“地面运动”负责搭建的,70个帐篷中住着740人。有些帐篷外摆着花盆,人们尽力让生活富有人情味。难民营墙外的路上铺着白色砂石,联合国难民署很快就会在这里搭建更大更结实的帐篷来容纳更多人。 在营地附近,我与32岁的阿齐米交谈起来。她来自阿富汗赫拉特,与丈夫和四个孩子(分别是17岁、13岁、6岁和4岁)于2019年夏天来到这里。她想过上更好的生活,希望能去德国。希腊也欢迎她,但她担心不能久居。
弱势人群——妇女、性暴力受害者、无人照顾的未成年人——本应在莫里亚难民营内的安全地区,但由于人满为患,这个群体中的许多人不得不住在外面的橄榄树林中。这里没有正规的学校。人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难民营大门的路对面是无国界医生组织开设的诊所,人们在酷暑中排起长队。即使进了诊所也要排队,队伍里包括需要医疗照顾的孕妇和患有哮吼的男孩。无国界医生组织的一名意大利义工告诉我,难民营内的多数希腊医生只会按照避難所规定的流程对难民进行例行体检,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医疗服务。
难民船往往停靠在莱斯沃斯岛北部,这里离土耳其太近了,我的手机都能连上土耳其的网络。几乎每天都有船在夜幕中抵达。船上的人一旦越过水上边界从土耳其入境希腊,就能在欧洲边境及海岸警卫队(FRONTEX)的帮助下上岸。一小队来自爱尔兰、英国、冰岛、澳大利亚、美国、德国和法国的志愿者帮助非政府组织密切关注情况。得知有船即将靠岸,志愿者们就奔向海滩,为难民们送上毯子、水和食物。这些志愿者善良、年轻,有政治立场,他们也是这场危机常态化的一部分。回忆起2015年夏天的那场难民危机时,他们甚至有一丝怀念。
| 良知是唯一出路 |
某晚,在米蒂利尼的一家咖啡馆,一位资深欧洲外交官喝着葡萄酒,对当地局势作出了他的判断。
这名外交官说,如果外国移民来到新的国家,就会出现“融入”的问题。这个词的含义很丰富。对他而言,融入意味着遵循新国家民族认同的传统,以求进入这个慷慨的高福利国家。融入一个国家,需要基于文化、宗教、经济等方面的一系列前提,无法融入就是无法融入。难以想象“我们vs他们”这个问题会在欧洲凭空消失。
对于这个问题,希腊有特定词汇来形容。这个备受经济危机和低效率折磨的国家在两个词语之间徘徊:xenia(好客传统)与xenophobia(排外心理)。
目前的困境将如何收场?希腊无法容纳所有人,它需要欧洲的帮助和良知。
[编译自美国《大西洋月刊》]
编辑: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