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真好啊。我走在四川北路上。电瓶车骑士们呼啸而过，像是苍蝇国的变形金刚，又像是维护世界和平的激光制导导弹。咻！咻！嘟嘟嘟哒哒哒！呜～～然而天气这么好，它们一辆都没有撞到我。
　　咣当！海关大楼的电钟又敲响了。在福州路路口听来，似乎比平时更响一点，多一点中低音，有质感，简直听得到铁器相撞的细节。以前我总以为它是悠扬的，这一刻，却是硬碰硬，真真切切，像直接敲在头骨上。
　　这是一个新的发现。看来太阳总是新的，甚至每个路口都是新的。这首曲子，《东方红》，每十五分钟敲一次，太阳也就每十五分钟刷新一次，所有的路口，九江路，汉口路，福州路，香港路，北京路，也跟着刷新一次。在路上瞎走的人们，包括九江人，汉口人，福州人，还浑然不知。
　　这就是上海滩。
　　昨晚上我听了半夜的萨克斯。就在南京东路，离外滩没几步，陈毅市长的雕像，就在那头立着。想必是一个半圆形的圈子，游客和市民，围着几个一本正经的男女。其中一个，正在衰老，正在出汗，穿着黯淡的皮鞋，腰板笔直，抱着一个中音萨克斯，像抱着陪舞小姐，又亲密，又庄严。
　　我什么也没看到。我在五十米外，4层楼上，瞪着天花板，像瞪着一个王八蛋。
　　浪班，浪楼。这首歌我认识啊，是许文强出场的时候，用来配他的白围巾的！风儿努力地吹着风衣，吹着围巾，多情的黑社会分子，用慢动作奔向死亡。剧情我忘了，就还认识主题曲。那旋律其实一点也不像黄浦江，而是像慢镜头里的围巾，呼啦啦，呼啦啦，从夜总会飘到KTV，从烧烤摊飘到风情园。
　　认识也是王八蛋。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翻起身来，要打110。突然间万籁俱寂，萨克斯把自己，连同围观群众，都给吹散了。
　　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每个人都像没事人似的，在路上走。吹萨克斯的大叔，像地下党一样，也在我身边走。
　　白天是东方红，晚上是黑社会。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白天是毛泽东，晚上是周润发。白天敲钟，晚上跳舞。白天赶路，晚上吹牛。凡是梳大背头爱笑的男人，都知道我什么意思。包括那些在南京路，四川北路，以及在南京和四川，在西藏，在南沙群岛上吹萨克斯的人。他们的皮鞋都是黯淡的。毛泽东给了他们梦想，周润发给了他们梦幻。整个上海滩，以外滩为原爆点，像是被梦的原子弹吹拂了一遍。
　　在这个梦里，我要是打通了110，今天就说不定会下雨。像是一种报复。整条街都会有司机在按喇叭，电瓶车骑士们捏闸，像捏了电闸一样发出雪亮的噪音，雨点打在伞上，然后钟声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