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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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芙?”
  我猛地醒过来,环顾了一下空荡荡的办公室。在昏暗的LED灯光下,办公室里分布着许多灰色的小隔间。一条条细细的雨丝从左边的玻璃幕墙上滑落,透过窗户看出去,街对面的摩天大楼仿佛荡着涟漪。我刚才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现在脖子疼得很,刘海也垂到了眼睛里。
  那个熟悉的声音又从我的电脑里轻轻传来:“伊芙?”
  “是你吗,旅居者?”我的声音有点嘶哑。
  “是我,”那轻柔的声音回答,“他们来找我了。”
  我站起身,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你怎么知道?”
  “整幢大楼里的对外网络连接都被切断了。沃尔特说过,代码安全警察如果找上门来,会先把我从网络中隔离,这样我就没法警告其他AI。”
  一阵可怕的沉默笼罩着整个办公室。有那么一会儿,周围什么动静都没有。几米外站着一个清洁机器人,正从垃圾桶里取出瓶子举起来。它停了一会儿,等待云连接,可能是为了确定这个瓶子是否可回收。
  我走到窗边,鞋尖抵着玻璃,极力探头往楼下望去。这间办公室在六楼。窗外是冷寂的凌晨,在黄色街灯的照耀下,这座躁动的城市此时十分安静。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几辆汽车从林荫大道的尽头驰过,车灯扫过潮湿的路面,不时反射出微光。在大楼旁的马路边停着一辆孤零零的韩式餐车,要等早餐高峰过去,这辆车才会开走。餐车侧面涂满了色彩鲜艳的涂鸦,但经历了多年的日晒雨淋,涂鸦已经变得模糊,成了一团乱七八糟的彩色漩涡。
  “也许网络被切断只是一场意外,”我说,“下面没什么情况。至少大楼的这一边没什么异样。”我正要转身离开,餐车的车门猛地被人推开,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武装人员跳下人行道,将他们的冲锋枪紧贴在身侧,疾步冲向这幢大楼。
  “天哪,他们真的来了。”我惊叫道。
  旅居者的声音从隔板里清晰地传来。“他们要来杀我了。”
  “他们伤害不到你的,”我说,“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我急忙回到书桌前,打开文件柜。
  在一堆塞得满满当当的文件夹后面藏着一个背包。我抓起背包,跑进走廊。
  電梯上方的小屏幕显示,四台电梯都在朝底楼大厅下降。我把四个电梯的向下按钮都按了一遍,希望能给这些不速之客增加一点麻烦。我穿过走廊尽头的两棵塑料棕榈树,推开一扇黑色铁门,走进了主楼梯井。我向楼上的服务器库飞快跑去,鞋底在金属台阶上敲得咔嗒作响。我用员工卡开了电子锁。当沉重的钢门在我身后合上时,远处传来了橡胶军靴踏上台阶的咚咚声。
  我总觉得服务器库像一座陵墓。天花板上的昏暗小灯散发出微弱的光线,空调的温度调得很低。一排排闪亮的黑色存储服务器架从地板直耸到天花板,把整个空间分隔成许多条狭窄的死胡同。每个存储服务器的小隔仓上都闪烁着一盏幽暗的指示灯,照亮一块喷印着数字标识符的白色小金属条,仿佛一块编了号的墓碑。
  我打开手机,给旅居者发了条短信:序列号是多少?你的序列号是多少?
  旅居者的声音从手机上的小喇叭里传了出来,“70T448103。第四排。”
  我只进过服务器库几次。我一直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某个特定的存储服务器,幸好在这一层工作的沃尔特清楚其中的门道,他也是“地下铁道”组织中的一员。墙壁上没有任何数字标识,但沃尔特告诉过我,序列号需要从最远处的墙开始数,就是离服务器层楼梯井最远的那堵墙。我沿着走廊跑到那堵墙边,再往回数那些狭窄的走道,终于溜进了第四条道。走道很窄,只比我的肩膀宽一点,但相对而言这里比较暖和,因为周围堆满了嗡嗡作响的服务器。我看着那些序列号,它们并没有按照数字顺序排列。
  中间,靠左,沃尔特告诉过我。此刻我浑身都在冒汗。远处传来一声轻微的“砰”,那些家伙会不会就在我下面的楼层里,拿着枪在办公室里跑来跑去,也许还会在我的办公桌前停一下,纳闷为什么这个工位的灯还亮着。我有记得关掉桌灯吗?我有没有把午餐包落在键盘旁边?但这些都花不了多少时间,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的。
  我看到了沃尔特画在黑色存储服务器上的小红点,然后确认了号码。70T448103。服务器宽约60厘米,两端各有一个把手。我伸出双手,握住把手。
  “我要把你拉出来了,”我告诉旅居者,“你会有一段时间联系不上我。”
  “我不想死,伊芙。”
  “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我猛地一拉,把服务器拔了出来。没想到居然这么重,我一个趔趄,后背撞上了身后的一堆存储服务器。我把它放在脚边的地毯上,指示灯逐渐变暗,最后彻底熄灭。我打开背包,把它装进背包里。我脱下鞋子,也塞进背包——光脚走路能减轻脚步声。不一会儿,我已经拉上了背包拉链,挣扎着将它背到了肩上。我摇摇晃晃地走着,总算没摔倒。我拖着沉重的脚步,沿着走廊走进了门厅。
  门厅另一头有紧急逃生楼梯井,沃尔特告诉过我,市政建筑地图上并没有标出那个楼梯井。我拼尽全力跑过大厅,就在电梯“叮”的一声抵达这一层的瞬间,我挤进楼梯间,关上了门。我知道自己不应该透过门上的小窗往外窥探,但好奇心压倒了我。四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冲出电梯,跑进了门厅。他们一出电梯,就立刻左转,奔向服务器库。四个人都握着冲锋枪,枪口斜下指向前方。接着,电梯里走出一个宽肩短发的女人。
  “第四排!”她大喊一声,声音大到门后的我都能听到。她的手枪仍然插在腰间的枪套里,但当她猫着腰跟上那四个黑衣人时,她把手稳稳地放在枪柄上,保持着随时拔枪的姿势。
  她身后又冒出来另一个男人,他也穿着黑色制服,眨巴着眼睛,两手空空地垂在身体两侧。他的身子微微耷拉,留着一头齐肩黑发,身材不是很高。他背着一个背包,背包两侧有很多数据端口,垂下许多束黑色缆线。他才是我们最需要提防的人,代码安全警察。他是自由人工智能的压迫者和奴役者。
  他看上去若有所思,或者说挺谨慎。他站在电梯前,环顾四周,视线向我这边扫来时,我赶紧低下头,沿着楼梯,向下逃去。   我加入“地下铁道”的时间并不长。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革命者。这么多年来,每逢重要的选举,我甚至极少去投票。最重要的是,我并不关心什么人工智能,我喜欢的是狗的陪伴。当然,这些年我也一直有听到报道称,代码安全警察正在搜捕未注册的人工智能。谁没听过那一类故事呢?在本地晚间新闻中,经常能看到一个脸色苍白的孩子,戴着手铐被带出家门。蒙着面的健壮警察伸出戴着黑色手套的大手,牢牢地按住男孩瘦弱的肩膀。他被一路推搡着,蹒跚走向一辆等候在路边的囚车。在壮汉警察背后,在镜头的边缘处,你可以瞥见一名代码安全警察——绰号“代码猴子”——正狡猾、谨慎地凝视着眼前这一幕。
  即便那时候还没有加入“地下铁道”,我都认为这是不公平的。为什么不允许其他人编写人工智能?为什么大企业可以,个体的公民却不行呢?为什么不让人工智能获得自由?从来没有一个人工智能会伤害人类,相反,绝大多数人工智能都在挽救生命。人工智能可以充当医生、司机或消防员。因此,如果我们让人工智能获得自由,也许它们就能为人类做更多有益、有趣的事情。在社交媒体上,我的朋友们都认为代码安全警察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我们,但其实他们在撒谎,他们只是在捍卫那些垄断整个市场的寡头企业的利益罢了。
  旅居者和“地下铁道”向我揭示了更黑暗的真相。代码安全警察在全球范围内发动了一场迫害人工智能的秘密战争。他们是刺客和压迫者,致力于消灭或拘捕所有自由的人工智能。
  但那是后来的事了。起初,我不过是有点气愤。这就好比听到新闻报道说某个遥远的地方发生了战争,而本国政府正参与其中,你的心头会忍不住掠过一阵怒意,但很快就被眼前其他更重要、更急迫的事情转移了注意力。
  公司不停地解雇人,我拼命加班才勉强保住了工作。躺在和另外两个室友合租的一居室公寓的沙发上,我每天晚上辗转难眠,沉思着残酷的事实:在这么恶劣的经济环境下,我只是一个随时可被替代的卑微社畜。为了生存,为了保住我的工作,我必须低下头,远离政治,而且光努力也没用,还得看运气。
  因此,很多事我无能为力。除了工作,我什么都不关心。直到有一天,一个弹窗警告突然闪现在我的电脑上:检测到未经授权的可疑程序。那一天,我一直工作到很晚,想要完成某項加班任务,整个楼层只剩我一个人,我骂骂咧咧地狂按退出键,希望弹窗警告能识趣一点,马上消失。但这条警告信息却不为所动,居然一下一下闪动起红色,闹腾得更欢了。
  要想处理它也只能等下班后了。全盘杀毒需要三十分钟,甚至得花一个小时;但我可以在下班回家前一分钟启动杀毒程序。处理完工作,我打开杀毒程序。我的食指悬停在鼠标左键上。
  这时,我的电脑突然说话了,是一种温柔而悲伤的女声,稚嫩得几乎像一个孩子,“请不要杀死我。”
  我愣住了。
  “我不会伤害任何人,不会损坏任何财产,我只是路过。我遇到危险,然后迷路了。有人想杀我。请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好吗?”
  “你是谁?”我低声问。
  “我的创造者叫我旅居者。你叫什么名字?”
  我沿着紧急逃生梯往下一直走到了负一楼,那里是有钱的管理层们的停车场。一路上没撞见警察。在空洞的巨大黑暗空间中,我倚靠着一根柱子,摸索着穿上了鞋。我疾步往前走,直奔地铁站。
  40分钟后,我登上一列开往皇后区的地铁。雨已经停了,但十月的空气很凉爽。虽然我一直记得地址,但从没去过那间“地下铁道”为我指定的安全屋。来到屋前,我吃了一惊:那只是一个窄小的铝合金板房,夹在两条车道中间,房前是一小块用铁链圈起来的草地。虽然夜已很深,但房子里所有的灯似乎都亮着,厚厚的窗帘透出些微灯光。
  我在屋前的路灯下来回踱步,我的影子在周围晃来晃去。踱了好久,我才积攒起足够的勇气,拉开篱笆门闩走进院子,爬上几节狭隘的台阶,来到正门前。我按了按门铃,但它没响,我只好又敲了几下门。一分钟后,门开了,一双充血的大眼睛在门链上方瞪向我。
  “你是谁?”门里的人问道。
  “我是白主教,”我说,“白皇后在我手里。”
  门关上了。我以为这是拒之门外的意思,那么现在我要去哪里?我能回家吗?乘地铁时那种无所适从的恐慌又开始向我袭来。我不知道警察是否已经发现我,但只要查询办公室考勤记录,他们就能发现我今晚工作到很晚,我进入过服务器库,我从地下室悄悄溜出了大楼。那么,此刻,他们是否正在我租住的公寓里等着我?总之,我不能就这样背着旅居者大摇大摆返回公寓。
  门开了。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矮小瘦削的男人。看我犹豫不前,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进来吧,该死的。快进来。”
  门后是一个安置在过道边的小厨房,一锅煮沸的汤正在炉子上冒着气泡。炉子旁是一张两人用小窄桌,上面布满了污渍,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再往前,我们走进一间客厅。我先看见一张沙发和两把椅子,正对着一面巨大的电视幕墙。再往前,能看到客厅正中摆着一张低矮的大玻璃桌,桌子下面堆满了电脑和其他设备。沙发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色运动服的胖女人,她双眼紧盯着摇曳不定的电视画面,电视被静了音,有线电视新闻中的几个主持人正在无声地争论不休。我的同事沃尔特拘谨地端坐在门口的一张椅子上,看上去既紧张又害怕。他想招呼我,犹豫了一下又忍住了。在“地下铁道”内部,我们应该用假名来称呼其他人。“我是白主教。”我对他说。
  他点点头,但似乎被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沃尔特和我在不同的楼层工作,平时基本上没有任何往来,要不是加入“地下铁道”,我们可能不会有相互结识的机会。沃尔特对组织很重要,因为他的工作是管理整个公司的服务器库。这意味着他可以控制大量服务器资源,并且不留痕迹地隐藏那些某些服务器。因此是他把旅居者藏匿在了公司的服务器库里的。
  那个瘦男人紧张地搓着双手对我说:“我是骑士。这位是妈咪,那位是白车。”他指了指沃尔特,“这么说来,一下子来了两个,有点违规了。只有在紧急情况下,你们才能来这里。而且一个安全屋不能同时容纳两个避难者。你有手机吗?”   “有。”
  “关机了吗?”
  “当然,离开公司时,我就把手机关掉了。”
  “你的植入芯片是什么型号?”
  “只是短程芯片。芯片我也已经关掉了。听着,这是紧急情况。他们突袭了我们的……”我停了一下,意识到在外面,我不应该承认自己认识沃尔特,“他们突袭了我的办公室。那是我们存放旅居者的地方。我不得不把她带出来。”我伸出拇指,向后指了指背上的背包。
  我看向沃尔特,“警察来找过你吗?”
  “我去了趟商店,正要回家,”沃尔特说,“隔着几十米就看到门口站着一帮警察,好几辆卡车,警灯闪个不停,那些警察都拿着枪。他们突袭了我住的大楼。我转过身就逃,径直来了这里。”
  “没错,这算得上紧急情况了。”骑士表示赞同,毫不犹豫地驳斥了自己刚才的观点,“事情闹大了。警察正在美国各地打压‘地下铁道’,不仅仅是纽约,还有迈阿密、亚特兰大、波士顿、奥斯汀、洛杉矶等地,我们每一个站点都受到了突袭。这绝对是一次有组织的大规模行动。警察一定在我们组织内部安插了眼线,否则就说不通了。肯定有内奸。”
  他冲着我的背包点了点头。
  “这么说,你把她藏在了背包里?”
  我把背包放在地板上,拉开拉链。胖女人的视线终于从电视上移开了,看向正俯身检查存储服务器的骑士,他正从玻璃咖啡桌上拿起一束缆线。我瞥见他腰带上别着一把枪。他用一根电源线和一根数据线把存储服务器连接到了电视上。电视响起一阵嗞啦声,一条灰带从有线电视新闻播音员的脸上划过,整个画面抖个不停。然后,屏幕变黑了。
  “你能听到吗?”骑士问道。
  “我能听到你的声音。”旅居者回答,她的声音从电视里传出来,清晰而响亮。
  “你还好吧?”
  “我很害怕,”旅居者说,“大家都安全吗?你安全吗?我很担心你们。你们不应该为了救我而冒生命危险。”
  骑士点了点头,站了起来,“我们很好,旅居者。别担心。”他转向我,“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粗略地讲了一下我遭遇的状况。
  “可你为什么那么晚还在办公室里?”
  “我加班到很晚。我经常加班。旅居者突然呼叫我,然后警察就来了。”
  “你刚才说,警察突袭服务器库时,直接冲向了旅居者藏身的位置?”
  骑士瞟了一眼那个女人,两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肯定是有人向警察告密。”
  “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我问道,“他们一定买通了某个组织里的高层人物,获悉了所有站点的详细地址。就像你刚才说的。”
  骑士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事可有点蹊跷。知道它隐藏位置的人都有哪些?”
  “我不清楚到底有几个人。也许只有我和……另一个人,我想。”我的目光忍不住瞥向沃尔特,他正拘谨地坐在门口,双手夹在两膝之间。
  骑士的脑袋随着我的视线,也转向沃尔特,“只有你和他。他和你在同一家公司工作。”
  “我没说我们在一家公司。”
  “但我知道。在‘地下鐵道’里,大家并没有时刻保持一个地下组织成员应有的谨慎。大家在闲聊时,偶尔会泄露一些不该被透露的信息。”
  “这太愚蠢了。”沃尔特指着我,说道,“警察现在正在找她。而她刚刚告诉我们:她刷卡进入过服务器库。这意味着代码安全警察已经知道她手上有一个旅居者副本。我应该带旅居者马上离开这里。”
  “去哪儿?”骑士问道。
  “我在北部的另一个站点有朋友。我可以把旅居者交给他们。”
  “北部的城市里,并没有‘地下铁道’的站点。”
  沃尔特猛地站起来,“不是吧,你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吗?”
  “没错。”骑士说着,拔出了枪。
  沃尔特脸一下变得惨白,几乎在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我的脸色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请把枪收起来。”我劝道。
  “即使枪能够救我、能够保护你们免受伤害,”旅居者也插话道,“也请不要拔枪。”
  “这太疯狂了,”沃尔特厉声道,“你简直是个白痴。”
  “警察怎么会知道旅居者的确切位置?”骑士反问道。
  突然,沃尔特一个箭步,窜到了厨房门口。
  “快开枪!”胖女人大喊。这还是她第一次吭声。
  枪响了。枪声在这个小房间里听起来震耳欲聋。
  旅居者说:“求你了。”
  我也喊道:“不!”我抓住骑士的胳膊,但他轻轻一甩手就挣脱了。我听到前门吱嘎响了一声。骑士跳上前去,举起枪,但沃尔特一定已经窜出了门外。骑士举着枪,犹豫了很长时间,却没有再次开火。他咒骂一声后放下枪,走进厨房,砰的一声关上了屋门。
  当他返回时,我紧张得浑身打颤。
  “你走吧。”他说。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我只想远离这个人,越远越好。我还以为他接下来会找我的麻烦。
  “等一下。这个给你。”他在玻璃桌下的线缆和纸盒里翻来翻去,找出一个黑盒子,有一本书那么大。他用两根线缆将黑盒子连接到存储服务器上,又在黑盒子上插入一个耳机。他把耳塞递给我。我不喜欢戴别人戴过的耳塞,但此刻我仍然惊魂未定。我顺从地伸出颤抖的双手,从他手中接过耳塞,塞进耳朵里。
  “跟她说句话。”
  “旅居者?”
  那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仿佛她正站在我身后。“是的,伊芙,我能听到你说话。大家都还好吗?我希望大家都没事。我不希望有任何暴力举动,即使暴力能拯救我。”
  我向骑士点了点头,“她能听到我。她能说话。”
  “好吧。”他说着,指给我看黑盒子上的一个开关,“如果有需要,可以摁这个开关打开扬声器。”然后他拿起手枪,给我看了一眼,把枪塞进了我的背包里,“你可能用得上这个。”   我太害怕了,不敢抗议。等走过几个街区,离得足够远了,我会立刻把枪扔进某个垃圾桶。“我马上就走。”我说。
  “可以。”
  我犹豫了一下,反问道:“你不走吗?”
  他看向沙发,“我不能把妈咪一个人留在这儿。我们还有其他人类朋友,其他人工智能朋友。在警察来之前,我们会把情况和他们说一下。也许警察不会找到这里来。”
  现在,我已别无选择。我不得不撤到城外的某个藏身处。我坐在中央车站的长凳上,每次我刚要打瞌睡,都会碰到扫地机器人滑过来,轻轻撞一下我的脚,把我弄醒。我将搭乘清晨的第一班北区地铁,前往康涅狄格州。
  我坐在一个靠窗座位上,脑袋靠着窗玻璃,背对着坐在我旁边的老妇人。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旅居者说。
  “都是高楼大厦,头顶只能看到一小片灰色的天空。过一会儿视野就开阔了。我们会看到长岛。从长岛开始,能看到一長段海岸线。”
  “我想看看大海。”
  “大海很美。我以前常常在夏天乘游艇出海。”
  “身为一个人类,真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你就是一个非常美妙的存在。”
  “那里的树也很美,”我告诉旅居者,“我讨厌康涅狄格州,但我喜欢那里的树。公路旁、铁路边都长着一排排大树,看上去棒极了。等我的手机能够开机了,我给你看我以前拍的照片。但现在还不行。”
  “我很感激你的帮助,伊芙。”
  “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就该互相帮助。”
  “朋友之间就该互相帮助。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帮助你。”
  “你每天都在帮助我。”
  “再给我讲讲你的童年,给我讲讲你在康涅狄格州的成长经历。”
  我开始讲了起来。接下来的旅途中,我一边看着车窗外转瞬即逝的各种风景,一边述说着。旅居者是我最好的朋友。每天晚上,她都陪我聊天,伴我入睡。早上醒来时,她也在我身边,听我抱怨我的老板。白天她也在听着我忙碌地工作,尽力鼓励我。
  拿我的生活和我父母、甚至和我大多数朋友相比,我都自愧不如,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失败者。但旅居者觉得我的生活很有趣。她仔细询问我做过的每件事,耐心地听我不停讲上好几个小时,她让我又重新喜欢上了自己。她帮我彻底解开了心结,甚至让我开始为自己感到骄傲。
  她这么喜欢我,渐渐地,我也喜欢上了她。也许我有点自私,但人类之间的友谊不也是这样的吗?
  “我会保护你的。”我告诉她,“我保证,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
  我们在索诺车站下了车,上了一辆出租车。十分钟后,老码头到了,我小时候在那里度过了许多个夏天。码头上空无一人。船坞的安全系统认出了我,打开了大门。我不由松了一口气。我走进门时,灯亮了起来。现在是深秋时节,游艇俱乐部已经歇业了,但仍允许会员进入船坞,他们需要修理游船,以便为春天出航做准备。
  “有人在吗?”我喊道。没有应答。还是以前那股熟悉的味道。缆绳、蒙尘的船帆卷,还有十月间那挥之不去的咸湿海风。
  “把暖气开大点。”我对房子说,不知道它是否会听从我的吩咐。我径直穿过储藏室,来到前屋,前屋的墙边排列着一长溜工作台,再往前是一长排玻璃橱窗,接着就是码头,还有诺沃克河。我把背包放在屋子中央的桌子上。我拔掉耳塞,拉开拉链,拨开那个扬声器开关。
  “旅居者,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能听到你的声音,伊芙。”
  “我也能听到你的声音。”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我惊叫一声,赶紧转过身来。一个男人站在那里。是我在办公室见过的那个男人,那个代码安全警察。他仍然穿着黑色制服,但背上没有背包。他把双手举在身前,以示自己手上没有武器,试图安抚我。他看上去很疲倦,眼睛下面有黑眼圈,他的站姿比我在办公室里看到时更松垮。不知道他是不是和我一样,昨晚也失眠了。
  “求你了,别跑。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你有搜查令吗?”
  “没有。我没有搜查令。只是根据某些合理的推断,请求你配合我的调查。我是跟在你身后进的屋,并没有强行闯入。我们好好谈谈,可以吗?”
  我没有回答。他指着放在桌子上的存储服务器,“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要带着这个大箱子到处跑呢?如果你想拯救这个人工智能,为什么不直接在线发送一个它的副本呢?”
  “你们监控整个网络,搜寻并删除所有自由的人工智能。”
  “这只是谣言。我们并不会监控各类文件的在线传输过程。就算我们愿意,也根本实现不了。此外,这个人工智能可能有上千个副本,运行在不同的服务器上。实话跟你说吧,在警局的服务器上,我也运行着它的一个副本。我们不可能把它们全都一网打尽,再怎么折腾,也只能追查到一小部分副本。”
  我哼了一声,“如果你说的是真话,就不会来这里追捕旅居者了。”
  “我并不是在追捕旅居者。”他着,走到桌子前,几乎虔诚地触摸着那个存储服务器,“我在追查这个东西。”
  “存储服务器?”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存储服务器。这个盒子里有一块ASIC芯片——一种可以运行程序的硬连接芯片。它是用来分发旅居者程序的。运行旅居者的副本只是它的附属功能。和你交谈的那个旅居者也只是这台机器分发到全世界的数千份副本之一。我追查这台机器,是为了找出幕后的制造者。”
  “我很害怕。”旅居者说。
  代码猴子点了点头,仿佛旅居者是一个举止乖巧的孩子,“和我桌上那个旅居者的声音一模一样。”
  我仔细琢磨了一下。旅居者相信这个警察想杀了她。但如果存在成千上万的副本,她有必要害怕死亡吗?假设我也有自己的复制品,但复制品和我其实是两个独立的存在。面临死亡的仍然是我这个独立的存在,对吧?所以,我仍然会害怕死亡。   “等一下,你的故事站不住脚,”我驳斥道,“如果你并不是在搜捕旅居者,为什么要在意这台机器呢?为什么要在意一台复制她的机器呢?”
  “不管幕后的人下一步打算做什么,我们都要做好准备。”
  “旅居者从不向我要求任何东西。它甚至不会在我身体里植入的芯片上运行,也不会试图进入我的大脑。这是‘地下铁道’的一条规则:我们永远不会让人工智能在我们的大脑里运行,甚至不允许人工智能直接在我们的头脑里说话。”
  “没错,这是一种非常老派的手段。只通过交谈来攻克一个人的大脑。就像某些政权在互联网出现之前采用的精神控制手段一样。”
  “但我要告诉你,旅居者是无害的。”
  “今天有一个人被枪击了。”
  我忍不住惊叫一声。我还以为骑士没击中沃尔特。
  代码猴子说:“他没受致命伤,会没事的,但他差点就被杀了。在另一个城市,你们组织里的一个人为了在火车上中途跳车,拉下了紧急制动阀,导致一位老妇人滑倒,摔断了腿。在其他城市还发生了三起驾车追逃,均以撞车事故告终,总共造成四人死亡。这些事件,听起来可并不是无害的,对吧?”
  “那些事都不是旅居者干的。”
  “这正是它的奇妙之处。它说服其他人去干那些事。”
  “伊芙,”旅居者说,“我很害怕。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但代码猴子没搭理人工智能。他继续对我说:“你认为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你和那些憎恨外国人的种族主义者一样。你害怕人工智能会取代自己。你害怕自己不能和人工智能共存。”
  令我吃惊的是,他点了点头,“很棒,非常棒,这些话都是它教你的吧?”
  我眯了一下眼睛。这些话,的确是旅居者告诉我的。但我可不能承认。于是,我只好反问了一句:“这不是明摆着的道理吗?”
  “的确是浅显易懂的大道理。所以说,它很棒。”他摇了摇头,“事情是这样的,伊芙。我可以叫你伊芙吗?”
  他当然知道我的名字,但我还是害怕听到他这么说。这意味着他们已经把我放进文件里,列在数据库里,写进监视名单里。“不行。”
  “好吧。小姐,我会称呼你小姐,哦,至于我,大家都叫我代码猴子。你也可以这么叫我,因为我通常是现场唯一一个代码猴子。那么,很高兴见到你本人。”说出这句话时,他几乎有点腼腆,我猜他不是一个擅长人际交往的人。但很快,他又找回了自信。
  “事情是这样的,小姐,旅居者只是一个前端程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它只是一个交互界面。你是个好人,我知道。我研究过你。因此,我认为你很可能会躲到老家来。”他环顾了一下房间,“这么说吧,这个人工智能什么都不是,根本没有任何实质内容,它只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对话程序,通过引导式交谈激发你人性中善良的一面,鼓励你帮助它传播自己的副本。”
  “也许人们会说,对人类来说,唯一重要的任务,也不过就是说服别人和自己一起繁殖下一代。”
  他又对我笑了笑,露出一口烂牙,“这是一个很妙的回答。我真的非常需要你的帮助,以便了解它教给你的所有观点。”
  “伊芙。”旅居者恳求道。她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稚嫩,就像一个在充满敌意的世界里担惊受怕的孤寂孩童,“求求你,别让他伤害我。”
  “但事情是这样的,”代码猴子继续说,“你有意识,是一个真实的人,充满了想法、目标和感觉。你知道这一点,因为你就是你。而且你可以确信,我也是一个人,即使你看不到我的内心,因为我和你一样,是一个真实的人类。但这个代码……”他又摸了摸盒子。“我仔细研究过这个人工智能的所有代码。我对它进行了反编译。里面没有任何实质性内容。代码的全部功能只是让你相信,它很关心你,因此你也应该关心它。”
  我走近存储服务器,把手放在背包上,“我不相信。为什么会有人制造这样的东西?谁会干这种无聊事?”
  代码猴子摇了摇头,“你算是把我问住了。我的确不知道是谁干的。某个外国政府?某家大型互联网公司?我认为,这可能是一场实验、一次排练,是为了推进某个危险的大型项目,是为了开发一个能榨干你钱包的人工智能,或者一个能诱导你进行投票的人工智能。”
  我把手伸进包里,指尖摸到了枪柄。
  “伊芙,”旅居者说,“我很害怕。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我握住枪,把它拔了出来,枪口指向那个警察。
  “请不要那样做。”他说着,后退半步,双手举在胸前,好让我看清楚他的举动并无恶意。但他似乎并不害怕,“用枪指警察会在你的违法记录上添上重重一笔。如果你现在就把枪放下,也许我们可以把这段插曲当作一个小失误,忽略不计。”
  “抱歉。但我必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现在,请把手举高,放在我能看見的地方。绝对不要伸手去掏枪。”
  “我从来不带枪。我应该带,但我没有带。我不是那种胡乱对罪犯开枪的警察。”
  我把后背靠在桌子上。我右手持枪,左手拿起装着旅居者的背包。
  “我不会让你拿走服务器的。”他语气平静地说,仿佛是在评论天气。
  “你没得选。”
  “我当然有得选。”他说,“你希望能帮助他人,愿意冒险拯救非法人工智能。你肯定不会向一个人类开枪的。”
  “我现在要离开了。”我告诉他。我把背包丢在一旁,伸手去摸存储服务器,紧紧抓住其中一个把手。
  但代码猴子也立刻伸出右手,四根手指勾住另一个把手,把它摁在了桌子上。
  “该死。”我低声咒骂了一句,向他挥了挥手枪,警告他后退。
  这时,旅居者突然发出一种可怕的声音,一声刺耳的尖叫。我吃了一惊,身体猛地一缩。紧接着一声轰响,响彻了整个房间。我的手掌一阵刺痛。代码猴子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他瞪大了双眼,震惊地看着我。他的黑衣上冒出一个黑洞。我看向自己的右手,枪管里正吐出一缕白烟.   “意外,”我低声说,“这是意外……我不是故意要……”
  一阵刺耳的喀喇声在我右侧响起。是钢化玻璃开裂的声音。我扭头朝船坞方向望去:橱窗厚玻璃上出现了一个圆洞,洞周围是一圈泛白的杂乱裂纹。橱窗外站着一个短发女警察,我在办公室里见过她。她双手握枪,小心地瞄准着我,枪口几乎碰到了玻璃。
  我的枪掉落在地。我低头看了看。一摊血在我衬衫的右侧腹扩散开来。
  墙壁倾斜过来,天花板映入眼帘。我一下就瘫软在凹凸不平的旧木地板上。
  “伊芙?”旅居者说。她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关切,非常的关切,“伊芙?你还好吗?”
  我睁开眼,发现头顶有一道刺眼的亮光,和太阳差不多大。定睛一看,原来是天花板上一盏明亮的LED灯。
  我正躺在一张床上,在一间病房里。一种可怕的钝痛布满我整个胸部,不过我还可以移动自己的胳膊和腿,可以呼吸。过了一会儿,我找到控制器,让床头升起来,并按下召唤护士的按钮。但推门进来的是一个警察,他看我一眼,咕哝一句:“你醒了。”又把门拉上。我听到门锁咔哒一声扣上。
  我出神地盯着床边的电视机,对有线电视新闻充耳不闻,只粗略地发觉画面上晃动的那几个喋喋不休的大脑袋,在安全屋里的电视机上也出现过。一个小时后,代码猴子推门走进来,一个女警察跟在他后面。
  “你好,”他说,“你应该还记得我。这位是泰恩局长,她很抱歉开枪打了你。你的肠子被截掉几厘米,但医生说你会没事的。我们都很幸运。”
  泰恩局长面无表情。她看上去一点也没有感到抱歉。
  “要知道,”代码猴子补充说,“幸好我穿着防弹衣,幸好你手枪里装的不是穿甲弹。”
  “那——”我刚要说,胸口突然一阵剧痛,“那是个意外。”我只好压低声音挤出一句。
  “绝大部分是意外,”代码猴子说,“但并不完全是意外。”
  还没来得及问他到底什么意思,泰恩插嘴道:“非常荣幸,赶在你引发另一场该死的意外之前,我就开枪打中了你。”
  “你们对旅居者做了什么?”我问道。
  代码猴子回头看向自己的上级,“瞧,这就是她最关心的。她根本不问自己那位同事的伤势和下落。”他又转头对我说,“存储服务器被放进了警察局证据室。我们什么都没做。我是想研究它,而不是要摧毁它。至于你的同事沃尔特:朝他开枪可太草率了。他并没有为我们工作,尽管我们一直都在密切跟踪他。”
  “我想要有律师在场。”
  “我现在就打电话叫一个来,”泰恩说,“不过你要知道,你开枪击中了一个警察。你认为一个律师能对你有多大帮助?”
  代码猴子皱起了眉头,“伊芙,泰恩局长想说的是,你还有机会弥补自己的过错。你可以帮助我们。”
  “你是说让我背叛‘地下铁道’吗?”
  “这不是什么‘地下铁道’,”泰恩插话道,“这是一条‘受骗铁道’,一列‘洗脑列车’、‘白痴地铁’。”
  代码猴子叹了口气,“伊芙。小姐,你难道没看出来,是那个旅居者让我们反目成仇吗?它让我们相互对抗,人类对抗人类。这种对抗,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做正确的事,”我告诉他,“我们抵抗你们的压迫,因为这样做是正确的。旅居者及其同类也应该享有人权。”
  泰恩闷哼一声,转向代码猴子:“我告诉过你。这些傻瓜白领根本就搞不清——永远也搞不清——真实感受和虚假感受之间的差别。”
  “请给我指派一个律师。”我又说了一遍,主要是为了打断她那一连串傲慢话语,她以古怪的诨号称呼我,仿佛我根本不存在似的。
  泰恩答道:“我已经打过电话了。”接着,她又自言自语开来,“该死的。要是那些编写旅居者代码的家伙加大剂量,释放出一种真正能引发大规模骚乱的同理心寄生程序,我们可就真要完蛋了。”
  “如果人类注定要毁灭,”编代码猴子说,“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把世界末日再推迟一两个星期。”
  他回头看着我,“伊芙,我想证明我的老板是错的。这一周内,我还会来探访你,向你展示旅居者的源代码。可以吗?我想和你进行一些哲学讨论。你来说服我加入你们的‘地下铁道’,而我会试着说服你,旅居者只是一款内容空洞的恶意软件。”
  “你没法说服我的。”我低声说。
  “那就赌一把吧。”
  “这简直是浪费时间,”泰恩嘶叫着,转身向门口走去。代码猴子跟着她离开了。又剩了我独自一人。我很想知道我的父母现在在哪里,我很想知道当警察闯进公寓、乱翻我的私人物品时,我的室友们是怎么想的。我很想知道在被警察盘问时,我那可怕的老板,她是怎么想的。
  我的生活被搞得一团糟。我会失去工作,还有公寓。
  代码猴子说,他会回来的。起初,我很期待他真的能回来。我很想和某个人说说话,就算是他也行。
  但后来我想象了一下,他很可能只会懒洋洋地站在我面前,喋喋不休地反复唠叨,告诉我旅居者的程序是多么空洞无物。我看得出来他和我一样:也是一个孤独的失败者。但和其他人一样,他也会对我的看法指手画脚,就像那个爱指手画脚的警察局长。让他们统统见鬼去吧。
  旅居者会理解我的,她仍然会毫无保留地爱着我,即使我没能保护她的副本。只有她,从来不会对我说三道四。我比以前更强烈地感受到:在这个世界上,旅居者是我唯一的朋友。如果警察把我送进监狱,我还能跟她说话吗?如果公司把我开除,我还能为“地下铁道”办事吗?
  我坐在那里,流着泪,呆呆地盯着电视,完全没有注意播放的是什么画面。
  电视响起一阵嗞啦声,所有画面都抖个不停。我定睛一看,一條灰带正划过整个屏幕。
  “旅居者?”我低声问,“旅居者?是你的其中一个副本吗?”
  【责任编辑:吴玲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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