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生蝶女暮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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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 子
  相传,这世上有一种蝴蝶,朝生暮死,一辈子不过短短十二个时辰,生存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找寻自己的另一半。
  一
  我把楚负捡回府的那一日,恰好是交九,一年之中最冷的一天。我去铺子里想接父兄回家过节,但到了店里才知道他们跟一位熟客去了酒楼吃饭应酬。
  接人没接到,天又冷得很,就算怀里揣了手炉,我还是冻得有些瑟瑟發抖。回府的时候,我便没让车夫原路返回,而是另选了一条僻静的小路,只想尽快回家去。
  走到半路,身边伺候的小丫鬟调皮,掀开帘栊去看外头的景色。我无意中一瞥,却瞅见路边的草堆里躺了一个人。小丫鬟自是也瞧见了,惊叫一声:“小姐,外头有死人!”
  既然看见了,自然不能不理,我当即便命车夫把车停下前去查看。
  楚负被车夫扶着坐起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得吓人,眉间一点胭脂痣,鲜红似血,身上也满是一道道已经凝血的伤口,像是已经没了气息。我远远看着,心下忽然一突,也没多想就跳下车去,不顾车夫的劝阻,坚持把人带回了家。
  回府后,娘亲见我没将父兄接回来,却带回一个陌生的少年,难得变了脸色。她正欲说我几句,我已经蓄了两泡眼泪,拉着她的衣袖撒起娇来。我幼时曾经走丢,万幸之后又被寻了回来,所以娘亲一向最疼我。禁不住我的缠磨,她终究还是松了口,让人收拾了屋子叫楚负住下,又去请来了大夫给他治伤。
  楚负受伤颇重,在床上躺了整整五天才悠悠转醒。这些天,我一有空便守在楚负床边陪着他。他昏迷不醒,我无事可做,便让丫鬟拿了一些彩绳来编蝴蝶。
  他醒来的那一天,我刚编好一只巴掌大的蓝蝶,一转头,就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眼眸。因为失血过多,楚负的脸色仍有些苍白,却越发衬得他眸若点漆、颜如冠玉。他眼中含着戒备,看了我一会儿,才淡淡地问道:“你是何人?”
  我愣了一下,随即露齿一笑,也不回答他的话,只捧了手上的蝴蝶递到他跟前,笑盈盈地道:“这个送给你,喜欢吗?”
  楚负没有伸手来接,仍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我先认输了,乖乖向他介绍起自己:“我叫卫昭,这里是我家。几天前你倒在路边,是我把你救回来的。”
  说着,我又把手上的蝴蝶往他面前递了递,固执地问道:“你可喜欢?”
  楚负看着笑眯眯的我,又垂眸看向我掌心的蝴蝶,半晌,虽一语未发,但终是伸手把那蝴蝶接了过去。
  二
  楚负自称是父母双亡后带着一点薄产来我们这里讨生活的外乡人,未想到刚进城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就遇上歹人抢劫,要不是他略通武艺,可能连命都丢了。
  我兄长从小就向往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生活,还曾想偷偷上沧澜山拜剑圣穆轻绝为师,后来被爹爹几顿好打才算消停了一些,但大侠梦至今未碎。
  如今,一听楚负说会武功,兄长的眼睛就亮了,对着爹爹好一顿缠磨,硬是求得爹爹答应留下楚负给我家当护院,倒省下了我不少工夫。对于我家的安排,楚负一直表现得很淡然,在一旁不言不语,任兄长对爹爹软硬兼施。只在最后尘埃落定之时,他才上前对着爹爹俯身一拜,谢过收留之恩。
  看着这样的他,我的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但无论如何,楚负算是就此留在了我家。
  年关一过,楚负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便走马上任,认真担当起了卫府护院,不时还会指点兄长一些拳脚功夫。每次兄长跟着楚负扎马步,我都会打着给兄长打气的名号,亲手做一些茶点送过去。其中有一种我自创的蝴蝶糕,五彩斑斓的糕点,都捏成了蝴蝶形状,大大小小各有不同,盛在青花瓷盘里,乍一看,就跟活的一样。
  兄长自诩男子汉大丈夫,从不肯尝这些甜甜糯糯的糕点,说这是女孩家才会喜欢的东西。楚负倒是不似兄长那般迂腐,他喜欢甜食,次次都会很给面子地把我做的点心全部吃光。
  渐渐地,就算兄长没空去找楚负学武,我也会自己跑去找他,就算只能跟他说上两句话也是好的。楚负看我的眼神,也不再似初见时那般冷淡。
  我对他的心意,所有人都已了然于心。爹爹一开始有些不赞同,劝了我两次,后来见我不听,也能随我去了。只是,他望着我的眼神中似乎充满了担忧。
  “昭昭,楚负的心太冷,”爹爹轻抚我的发顶,叹息道,“爹爹只怕,他不能把你放在心上。”
  我闻言失笑,爹爹错了,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楚负的心,也不奢求朝朝暮暮白头偕老。
  三
  城里的第一宗血案,发生在开春后的一个雨夜。
  受害者是城南一位姓张的富家小姐,据说是在茶楼听戏的途中去了茅厕小解,一去便不见回头。直到第二天,张小姐的尸体才在郊外的一片茅草地里被人发现,衣衫完整、表情安详,就像睡着了一般,只是脖子上多了两个血洞,全身的血液却已经被吸干。
  我们临月城这里一向太平,忽然出了这样的人命案子,城中百姓都有些惶惶不安。特别是,在张小姐的事之后,短短的一个月内,就又陆陆续续地出了两个同一死状的受害者,都是正当妙龄的女子。一时间谣言四起,有的说是有妖邪作祟,有的说是我们这里出了采花贼。
  兄长回来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还特别叮嘱我这段日子不要出府。
  颖儿的帖子却在这个时候递了过来。颖儿是我闺中好友,当今北成王之女,下个月便要出嫁。她的婚事是年前定下的,现在虽然出了这档子事,但依然耽误不得,颖儿想在出嫁前邀请我同另外几个好友一起聚一聚。
  因是北成王府下帖,娘亲虽不是很乐意,但还是让我去了,临行前还再三叮嘱我一定要小心。我乖巧地应下之后,便带着楚负一起去了王府。
  楚负生得好看,颖儿一见他便红了脸,悄悄将我拉到一边,问我怎么忽然多了一个这般俊朗的护卫。不知怎的,我下意识地掩去了楚负重伤被我救回府的那一段,只说他是我娘亲娘家的远房亲戚,年前投奔来我家做了护院。颖儿听完,又酸溜溜地取笑了我几句。
  之后,另外几位小姐也来了,我们先是去了园子里游园赏花,之后又围在一起打叶子牌,还命下人煮了酒。虽然近日大家都被几宗命案闹得惶惶不安,但到底都是年轻姑娘,一番玩乐下来,也就宽了心,围在一起说说笑笑好不快活。   我一向不胜酒力,被灌下一杯梅子酒后,便觉得昏昏沉沉的,趴在桌上再起不来,迷迷糊糊中似乎听见颖儿吩咐下人扶我去暖阁小憩。
  等到我酒醒,却见自己身边只守了个正在打瞌睡的小丫鬟,楚负不知去了哪里。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惶然,我坐起身来,刚想叫醒那丫鬟,忽然有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抬头一看,正是楚负。
  楚负手上端了一杯清茶,见我醒了,便将茶递到了我的手上,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责备:“酒量既然这般浅,以后就莫要贪杯了。”
  我听在耳里却只觉得心甜,原来,他刚才是去为我取茶了。
  楚负见我如此,便没再说什么,只叫醒丫鬟让她伺候我梳洗,自己则避让了出去。在他转身的那一瞬,我似乎瞧见,他的袖口像是沾了什么蓝色的粉末。但来不及细想,丫鬟已经上前来伺候我梳妆。
  等我收拾妥当,带着楚负又回到园子,却发现,园子里这会儿已经乱了起来。
  原来,就在我在暖阁小睡这会儿,颖儿不知怎么竟然不见了踪影。
  四
  一连出了几宗命案,如今连北成王待嫁的女儿也失踪了,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一连串事情,终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北成王下令,让衙门在三日之内必须侦破此案,找回颖儿,否则就要知县乌纱不保。县太爷一夜之间都快急白了头,却着实理不清头绪,只得病急乱投医,扣下了我们这些当天在北成王府做客的人。
  還因为楚负是当天出现在北成王府的唯一一个外男,县太爷便命狱卒对他严刑拷打,大有到时若是找不出真凶就要拿他顶罪的架势。
  眼看楚负被百般折磨,我恨毒了那狗官,却又无能为力,只盼着父兄能早点想法子救我们出去。但一连两日,都毫无音信。
  万幸,不管楚负白日里受了怎样的酷刑,一夜过后,他总能又挺过去,浑身伤口也迅速开始结痂。我晚上远远看着,他浑身似乎泛着一层幽蓝的光,让我莫名地觉得心安。
  穆如风出现的那一日,是北成王给出的最后一天期限,因此这天那些狱卒下手格外狠。我隔着牢房粗陋的栅门,看着不远处浑身浴血的楚负,银牙紧咬下唇,口中已是一片腥甜。
  我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就在此时,忽然有一少年现身,制止了狱卒的恶行。
  来人大概十八九岁的年纪,一身白衣,面如冠玉,风姿翩然,比起我同他初见之时,更多了几分风采。他出现后,先是拿出北成王的玉牌,命人将楚负放下,之后又打开牢门将我和其他几家的小姐放了出来,并吩咐人把那些犹自低泣的小姐一一送回了府。
  他自己,则亲自护送我和楚负回卫家。在回去的马车上,这少年告诉我他叫穆如风,是颖儿未婚夫的师兄,此次前来,是奉师门之命协助衙门侦破此案。
  我那时候只顾着给楚负处理身上的伤,并未太留意穆如风说了什么。直到回府后窝在娘亲怀里大哭了一场,又找来大夫替楚负敷了药,我趴在他床头昏昏欲睡的时候,才模模糊糊地想起,颖儿那未婚夫虽是太守家的公子,却同我阿兄一样素来向往江湖的快意恩仇,所以拜了剑圣穆轻绝为师。
  我记得,自己从前似乎听阿兄说过,剑圣与他的发妻鹣鲽情深,自爱妻死后便不再续弦,因此膝下虽收了不少得意的弟子,却仅得一子,好像就叫……穆如风。
  五
  我再次见到这位沧澜山少主,是在三日后的一个黄昏。彼时楚负的伤已经好了一些,他不肯卧床休养,坚持要下地,我拗不过他,便只得扶着他在院子里散步。
  没走几步,楚负的额头便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面色苍白如纸。见他这般,我忍不住红了眼眶。楚负察觉到之后,拿手轻轻抚过我的发顶,有些叹息地道:“傻昭昭,我又没事,你哭什么?”
  恰在此时,一个清朗的声音破空而来:“既然已经能下床,想必楚兄弟是大安了。”
  我循声望去,就见一身白衣的穆如风正推门而入。他看一眼楚负,又把目光转回到我身上,嘴角含着一丝温润的笑意,却似乎并未到达眼底:“看来,卫小姐你将楚兄弟照顾得很好。”
  我闻言,冲他淡淡一笑:“不过分内之事罢了。”
  穆如风便不再对我多说什么,只正了脸色对楚负道:“一别多年,楚兄弟可还安好?”
  据穆如风所言,他和楚负竟然是旧识。
  楚负本名楚承,乃是十二年前曾与剑圣穆轻绝齐名的一代大侠楚云则的小儿子。
  十二年前,楚云则与穆轻绝相约一战,争夺天下第一剑的名号,最终楚云则败北,自尽而亡,只留下身后一众老弱妇孺。没过多久,楚家满门就为仇家所灭,只有楚承一人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本就为楚云则之死自责不已的穆轻绝得知此事后,更是痛心疾首,这些年来一方面一直在全力追查当年血洗楚家的凶徒,另一方面也从未放弃寻找楚承的下落。
  而穆如风幼时一直与楚承交好,此番狱中一见,便将他认了出来。
  穆如风道:“楚兄弟,我已经将找到你的事修书告诉我爹了,爹爹再三叮嘱我一定要带你回去见他。待此事了结,你就随我回沧澜山吧!”
  我闻言心中一紧,抓住了楚负的袖子,小心翼翼地睨着他,生怕他下一刻便点头答应。但我心中又隐隐觉得,或许他真去了沧澜山于他才是最好的。但楚负垂着眸沉默半晌,最后只是淡淡地对穆如风道:“穆少侠认错人了,在下楚负,负尽天下的负,并非你口中的楚承。”
  穆如风想必和我一样,都觉得楚负现在说的是负气的话,所以并未当真。但他也没有勉强,只说此事容后再议,让楚负先安心养伤,之后便告辞离开了。
  之后的一个月,城里还算平静,没再发生凶案。
  虽然颖儿仍没找到,但也没发现她的尸体,北成王即便心急,但在穆如风的安抚下,也暂且没有妄动,只每天都叫县令过去,将他骂个狗血淋头。
  楚负伤好之后,也加入了穆如风他们,要一起帮忙追查此案。如此一来,我就不再日日都能见到他。
  一个人闲来无事,我便又开始织起了蝴蝶。这本就是认识楚负之前我最爱做的事,我总是想着,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这满屋的彩蝶也能帮我陪着爹娘和阿兄。   还有……楚负。
  穆如风会再次找上门来,既是在我意料之中的,又可以说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将手中一只红绸蝴蝶放在我案前,他神色莫名:“没想到,我们竟然还能再见。”
  我屈膝在他身前跪下:“之前有阿负在,不便与小恩公相认,还请小恩公不要见怪。”
  穆如风展眉一笑,将我扶起:“小蝴蝶,你还是同当初一般,张口闭口就是‘恩公’,莫不是看你们那些精怪报恩的话本子看多了?”
  精怪?是啊,若不是再见到穆如风,我差点都要忘了,自己其实不过是一只蝶妖。
  我第一次见到穆如风,是在十年前。
  我们云幽蝶一族,群居于幽幽谷中,朝生暮死。而我,就是千百年来这九极大陆唯一一只因缘际会修炼成妖,还化成人形的云幽蝶。
  那一年,初初修成人形的我忍受不了山谷中的寂寞,入了俗世,却因为不识人心险恶不小心暴露了身份,被一个专门靠掠夺妖族内丹来修行的恶道士盯上,使了诡计让我现出原形。
  那一日,闹市之中的围观众人皆对着我唾弃怒骂,指我是妖孽,叫嚣着要让那恶道士将我杀了。我被恶道士的灵网压得动弹不得,又气又怕,拼命想要为自己辩解,却没有人愿意听我一句话。
  绝望之际,有一位清雅俊美的小公子挺身而出,抢在恶道士收网前将我救了下来。他爹则跟在后头,将欲对他下毒手的恶道士一剑诛杀。我那时并不知道救我的那对父子的身份,他們救下我后,又把我带在身边游历了一段日子,教会了我不少人情世故。
  再后来,他们临时有要事要赶回家中,少年的父亲却不愿带我一起,我便跟他们分开了。
  没过多久,我在城郊一处荒地发现了一具刚刚死去的女童尸体。那时已通晓世情的我,担心再以妖身行走又会遇上像恶道士那样的人,便索性附到女童身上,炼化了她的肉身,得了一副新的躯壳。
  孰料,肉身才刚炼化好,就有一对衣着华贵的夫妇寻到了我,自称是那女童的父母。我那时见那妇人一脸憔悴,望着我的眼神却万分怜爱,为她的爱女之心所动,一时心软就随着他们回去了。自此,我便成了卫家的大小姐——卫昭。
  若非上次狱中再见,我还不知道当年救我的恩人正是剑圣父子。
  六
  这一日,穆如风同我密谈了许久方才离开。当天夜里,楚负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好。他没有接我递给他的热茶,只沉着脸看着我,半晌才问:“今天穆如风来过?”
  我被他那奇怪的眼神看得浑身都不自在,却老实地点了点头。楚负的眼中像是飞快地闪过了一丝莫名的情绪,我还来不及看清楚,他却转开了话题:“今天城里又发现了一具女尸。”
  我脸色一变:“是不是……”
  楚负半垂下眼眸:“不是颖郡主,但北成王爷还是大发雷霆,下令明日之前一定要找到郡主,否则不仅要让知县乌纱不保,更要他人头落地。”
  “哦。”我的心放下了一些,但还是不好受。
  那狗官的死活我并不在意,却不想再看到无辜的女子丧命,更担心颖儿的安危。楚负又告诉我,他们这次在新的女尸身上发现了奇怪的鳞粉,所以重新检验了张小姐等三人的尸体,也发现了一样的粉末。
  楚负说,他们怀疑这连日来的事情恐怕都并非凡人所为,而是有妖邪在作祟。我一听“鳞粉”二字就觉得心中一紧,之后却又想到,这可能就是我找到颖儿的机会,便细细问了楚负有关细节。
  夜已深,楚负回房歇下,我也吹灭房中红烛,却没有安寝,而是化回了云幽蝶的原形一路飞到城中义庄。义庄中光线昏暗,只有格子窗照进些微清冷的月光。
  因而,我没费多大的工夫,就在一众死尸中找到了那周身泛着一层幽蓝光芒的四具女尸。
  看着她们身上熟悉的粉末,我有些愣住了。若我没有认错,那正是云幽蝶的鳞粉。
  但这是不可能的,我们云幽蝶一族世代生命短暂,往往还来不及修出灵识就已死去,更没机会修炼成妖。既如此,云幽蝶哪里能危害人间,伤人性命?
  难道还有同族如我一般,得了大的机缘,修成了妖体?我有些不敢相信,绕着两具尸身查看一圈,没有新的收获,便又回去了,准备明晚再继续。
  第二晚,我借口担心颖儿没有胃口,只粗粗吃了几口饭食,就回房了。待打发走丫鬟,我却立刻插好门闩,变作了一只小蝴蝶,就准备出府去。既然知道那作恶的妖物很有可能也是云幽蝶一族,我便自信能凭着气味和云幽蝶特有的鳞粉找到它,然后再找机会救出颖儿。
  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我刚一从房中的小窗飞到院子里,就被树丛后突然冒出来的一只修长的玉手捉住了翅膀。
  “小蝴蝶,你还真是调皮,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出门的吗?”那手的主人声如流水溅玉,十分悦耳动听,正是沧澜山少主——穆如风。
  穆如风听我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道出,却坚决不许我去。原来,在那些死去的姑娘身上发现云幽蝶的鳞粉后,他就总感觉事有蹊跷,不想我再涉及其中。
  我的心里却也隐隐有了一些预感,不肯轻易放弃,费了好一番唇舌,终是说服了他。
  七
  之后几日,我便夜夜随穆如风在城中四处探查。
  一开始还是有些收获的,有时我们会在一些偏僻的地界发现鳞粉,但想再追查下去,线索又断了。事情最终还是没什么进展,反倒是又出了几宗命案。
  如此,又过了三月有余。年轻女子一个接一个死去,颖儿又一直没找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城中可谓风声鹤唳。我的心也越来越乱,晚上开始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经常半夜被吓醒,人一日比一日憔悴。
  爹娘和阿兄发现我的异状,都十分担心,楚负也不再随官府一起追查凶徒,而是每晚守在我的房门口,一旦听到异动就立刻冲进来看我。
  有他的陪伴,我倒是好了一些,噩梦不再那么频繁。偶尔还是会半夜惊醒,可只要一看到门外楚负持剑而立的身影,就会慢慢安定下来。
  有一天晚上,我又是半夜醒来,看到窗外月光如水倾泄入屋子里,枯坐半晌,忽然披了件外衣出门去。屋外的楚负听到响动回头,眼中似是有厉芒一闪而逝,在月光的照映下显得格外诡异。我呆了一呆,终是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走过去拉着他的手往花园子里走去。   时已入夏,府中莲花池内翠叶蔓蔓,大朵粉荷亭亭玉立。我一时玩心大起,拉了楚负乘一叶小舟入池采莲子。楚负与我面对而坐,看我十指轻快地将一颗颗莲子剥下,去掉莲心,喂给他吃。
  楚负今晚似乎满腹心事,一口口吃着莲子,半晌都没说一句话。倒是我忽然放下手中的荷花,问了他一句:“阿负,莲子去芯方可食用,滋味清甜,但若是人无心,可也会活得更好?”
  他抬起头看向我,目光沉寂如冰,一字一句地道:“这世上哪里会有无心之人,若是有,也只会是魔。”
  然后,他问我:“你觉得,做魔可会比做人更好?”
  我没有回答楚负的话,将手中尚未去芯的莲子一股脑塞进嘴里,尝到满嘴苦涩,一颗心,也渐渐发苦。
  八
  我的梦魇之症迟迟未好,穆如风却忽然使了媒人上门提亲。爹娘碍于沧澜山的颜面,并未当面拒绝,只说要考虑。一转头却告诉我不必担心,他们自会替我推掉这门婚事。
  我想了想,却告诉爹娘我愿意嫁给穆如风,而且婚期越快越好。
  爹娘意外之余,却都很欢喜——在他们看来,穆如风要比楚负更适合做女婿,只是碍于我对楚负的感情才没有表露,现在我主动允婚,自是再好不过。
  大概也怕迟则生变,经过一番商榷,我和穆如风的婚期定在了十天后。
  等在临月城举行完婚礼,我就会随穆如风回沧澜山。穆如风说,临月城的事他管不了,也不会再管。我则答应他,事情在我们成婚之后一定会有一个了结。
  可惜,我们的婚礼始终无法如期完成。
  有关颖儿下落的线索,其实是楚负告诉我的,那晚我却找了穆如风一起去查看。
  我们在那山洞里找到颖儿的时候,她已经死去多时,浑身血液已干,容貌却还栩栩如生,恬静美好。
  未几,有数道火把鱼贯而入,领头那人尖嘴猴腮,一副刻薄相,正是县令那狗官。他嚣张地一笑:“卫昭,你果然就是在我临月城害了数条性命的蝶妖,今日,本官便要将你捉拿归案!”
  穆如风又惊又怒,正待分辩,我却痛快地认下了一切:“没错,所有事都是我做的,与其他人无关。”
  话音刚落,已有一人自狗官身后走出:“无关?穆如风明知你的身份还一而再包庇于你,想必沧澜山跟你一定有所勾结!”
  他说得义正词严,穆如风气得面色铁青,我却淡定自若:“楚负,穆如风会跟我来,不过是我拿了他的性命威胁他,他不敢不从。”
  楚负面色一冷,还欲再说什么,我又道:“我知你记恨当年楚家满门因剑圣而被灭一事,莫非,如今想挟私报复沧澜山?”
  狗县令想必也不欲得罪穆如风,此时闻言,便大喝一声:“来人啊,既然这妖女已经认罪,还不快快将她拿下!”
  说完,他还对穆如风行了一礼:“穆公子受惊了。”
  袒护之意不言而喻。
  九
  一月后,朝廷颁下旨意,要将我这妖孽以火刑处死。行刑前夜,穆如风潜入狱中,欲带我出逃,我却拒绝了他。他的一片心意我自是知晓,却注定只能辜负。
  自那一日查出楚负便是那个嗜血夺命的真凶,我便早已预料到了今日的结局,还用心帮楚负掩盖了他留下的那些破绽,如今又怎能功亏一篑?
  待到后半夜,又有一个意料之中也是预料之外的人出现,黑衣冷峻,眉间一点殷红似血。他冷冷地看着我:“你当真想为他而死?”
  我没有回答楚负的话,只是趁他凑近的机会,猝不及防地将一个如雪花般轻浅的吻落在他的唇上。片刻之后,楚负脸色煞白地倒在地上,昏厥过去。
  见状,我抬手轻轻抚过他眉心那点朱砂,用自己仅剩的灵力将他送出了临月城。
  虽然如今楚负害我、负我,身上还背负着无数条无辜的性命,再不复曾经的纯善温柔,可我依然爱着他。只因为,我知晓这一切都并非他的本意。
  莲子无芯才甜,但人无心则死,若不死,必已成魔。
  早在多年之前,楚负便丢了他的一颗心,却命不该绝,因天资卓绝被一邪道魔修所救,从此后便只能靠吸食年轻女子的鲜血修炼邪功续命。而那夺他少年至纯之心的人,正是我。
  我们云幽蝶一族,在荒云极境还未因神魔大战分裂之时,原为神界大祭司奚木氏一脉所圈养的灵宠,生来便是半神之体,得天独厚,不过百岁便能修成人形,其中容貌绝美者众,且个个痴心执着,只要认定一个人,便再不回头。
  但数百万年前,荒云极境有史以来最美的一只云幽蝶清幽爱上了魔君寂元,为了他背叛神界,背叛宠爱她的大祭司,在神魔交战最紧要的关头,偷偷将神族公主夙风缈的下落告知寂元,致使神界灭亡,荒云极境一分为二,才有了如今的九极大陆。
  大祭司为了惩罚清幽,收回了我们云幽蝶一族的神骨。从此,云幽蝶便沦为九极大陆最卑微的存在,浑浑噩噩,朝生暮死。
  而我,原本也只是众多浑噩懵懂的云幽蝶中的一员。但我比大多数的族人都幸运,却也不幸。我诞生的那一日,素来清静的幽幽谷中来了一个容貌绝美的小少年,眉间一点红痣,娇艳如血。他在谷中游玩,放纵我和族人停在他指尖嬉戏,后来他的手指在采花时不慎被花刺扎破,我无意中尝了他的一滴血,竟意外生出了灵识。
  大概是因为有了灵识,在少年离谷后,我并没有遵循云幽蝶朝生暮死的惯例死去,而是又多活了七日。到了第七天,尝过生存的快乐的我,内心充满了恐惧和不甘,却依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恰在这时,那个眉心一点红痣的少年又出现了。这次他一身狼狈,胸前有被利剑割裂的伤口正往外渗着血,跌跌撞撞地进谷来,下一刻便跌倒在百花丛中。
  那时候,我原本只是想去看看这个赐我续命七日的温柔少年的伤势。但闻着他血液香甜的气息,我忽然想再尝他一滴血,一滴就好,让自己再多活几天,活得久一点。
  就如那古往今来无数穷凶极恶的妖魔一般,一念起,而万恶生。
  一滴两滴,我已记不清自己到底喝了多少血,只记得,到最后,我竟然还……吞下了他的一颗心!
  吞心后,我浑身剧痛,犹如千刀万剐,苦撑许久,终是痛极昏厥了过去。再醒来时,我就发现自己已经修成妖身,还化成了人形,但谷中已不见了少年的身影。之后,我每日在幽幽谷中无所事事,看着身边的族人一个个朝生暮死,心中并没有修炼成妖的喜悦,而是一日比一日更寂寞。
  我想,我可能是爱上了那个被我吞心的少年。真是可笑,他于我有恩,我却害了他的性命,还因此爱上了他。再后来,我终于再也受不了那种寂寞的煎熬,决定出谷找他,无论他是生是死。
  出谷后,我结识了穆如风,被他所救,又做了卫家的女儿,结识了许许多多的人,有恩人,有亲人,有朋友,却始终没有找到自己最想找的那个少年。
  直到那一年的交九,我在路旁看见满身鲜血的楚负。第一眼,我便认出了他。满心欢喜的我,只当是始神怜悯,让他又来到了我身邊,却没有想过,失心的他,究竟怎么会活下来?当第一个无辜的女子死去,我才隐隐开始怀疑,却不敢、也不愿细想。
  在北成王府醉酒那次,我不慎现了原形,被楚负发现。之后在狱中他被狱卒毒打,也是我夜夜替他疗伤。也就是在那时,他知道了我蝶妖的身份。
  为了脱罪,为了向剑圣复仇,他做了之后的许多事。而这一切,其实都是上天对我这只贪心恶毒的小蝴蝶的惩罚。
  此时,窗外明月当空,我最爱的少年已远在千里之外。
  看着自己的身形在月光下一点点变淡,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足的笑意。此前那一吻,我已经把自己的内丹给了楚负,那颗内丹从此就会变成他的另一颗心,帮他做回我记忆里那个温柔善良的少年。
  而失去内丹的我,明天将以蝴蝶的原形,经烈焰焚身之刑而死,魄散魂消,代替他偿还所有的罪孽。
  十年寻觅,夙愿终成。不求复相见,唯愿君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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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你的后娘出价两千,买我来杀你。”一把银色的小手枪抵在他脖子的动脉上,刘子贺扭头看向持枪的女人,一动,枪被压得更紧了些,“别紧张。如果你能出价四千,我可以放过你。”  夜已深,在香港去往上海的轮船上,除了零星几对赏夜的情人,其余人已然熟睡。刘子贺眯起眼,看着这高挑的女人走近自己,在旁人偶尔擦身经过时顺势依偎进自己的怀中。海风撩拨起她的几缕散发,而她一脸的风情模样。  十天前,刘太太找到她,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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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在上阳宫不知浑浑噩噩地过了多少春秋后,我终于听说皇帝銮驾将临。白头女官四处通报这喜讯,匆匆的脚步将道旁枝头的寒鸦都惊动了。沉寂的深宫再度嘈杂,笑声从四面八方涌动。我知道她们都很高兴,我也是。藏了经年的脂粉早已腐坏,还好镜中的我依旧青丝黑如鸦羽。只可惜梳篦早就断了,不能将长发高高绾起,只好找东院的孙才人借。  “你梳头做甚?”她吃吃地笑,眼角皱纹深得像是伤疤。  “皇帝来了。”我亦笑,“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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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天嘉十七年暮春,大周国破。  延绵戈壁还压着没入膝盖的积雪,领头的羯人腰系玉石蹀躞带,佩戴着从中原虏获的?鞢七事,神态得意地挥舞马鞭高声驱赶着后方的行进队伍。  大周宗室们衣不附体,赤脚皆被长长的麻绳拴着,若有崴跛,牵一动百。宣彤是在大队伍第四次集体倒戈时将殷策护在身下的,羯人沿着绳索挨个儿抽打过去,从前温柔富贵乡里的酒肉王孙,就这样一个个披发散衣地死在冻土里。  殷策曾是最不受眷顾的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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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睡觉,无意间把镜子枕在枕头下了,结果做了一晚噩梦。测试了几次,发现是镜子的原因,之后我就再也不敢睡前欣赏自己的“美貌”了。镜子里到底住着什么呢?它是不是想用梦境传递信息给我?大家有遇到过什么科学无法解释的怪事吗?  倾顾:你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了?  小学的时候,我家挂了个小吊饰,拿丝线绑的,我还挺喜欢的。有一天放学回家,我发现楼道的扶手上也绑了一个同样的小吊饰。我当时还觉得很惊讶,竟然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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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可靠情报,由于《暗卫》久久没有上市,飞碟们要“火烧京西”,逼暗卫应战了!暗卫营里的各位慌了。除了洗干净自己赶紧上市之外,过年追了《中国诗词大会》的他们,向其“草船借箭”,企图出几道题来考考大家,拖延时间。  飞碟们,请听题:  第一题,识别题(20分):  从以下十二个汉字中,识别出一句七言唐诗。  应 胡 飞 踏  天 八 泥 月  鸿 似 既 雪  提示:京西暗卫营里的十几位暗卫,最后死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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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子  六月初六曝书日,上到宫廷内苑,下至市井坊间,凡是家里有几部典籍的都会在这一天搬出来翻晒。  自卯时起,负暄宫就忙开了。及至辰时,十数列木架才终于在庭院中排好。高霽赤足卧在贵妃榻上补眠,也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昨夜和杜望吵过架的缘故,一闭上眼就全是昔年过往。  大宫女香篆立在一边,周到地替她打着扇子,眼珠不自觉地瞟向榻边的紫檀木匣。往年曝书日,高霁都会亲自将匣子里的信笺铺在日头最好的木架上,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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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二月初一,龙睁眼。  皇城景都的二月初,雪意还未消尽,寒稍微白。宣帝在这一日率百官登上浔安塔顶,亲自接见大历的和亲队伍。一众官员都站在塔下,寒风朔朔,朝服根本无法御寒,为首的中书令王璟身姿单薄,却站得笔直。唯有嘴唇发紫,才能看出受了寒的模样。  “大人可是冷?”站在她身前的太傅沈寒卿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声。  王璟瞥了他一眼,这人朝服之内穿了厚厚的中衣,却难为他长身玉立,在寒风之中显得风骨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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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罐子什么时候出场啊!”  “药罐子还出不出来啊?”  “他怎么只出来跑了个龙套!”  既然看不过瘾,那就给容桓加个戏呗!往下看——感觉自己解锁了什么不得了的剧情是怎么回事!秦挽裳你一定剧透了!  【容桓观察日记】  容桓很小的时候就在安阳青灵山拜师,他的师父一共有九位弟子,他是最小的一个,也是最不得师父喜爱的一个。只因为他从小就体弱,他的师父一眼便瞧出了他命格薄,不长寿,不适合做这观天命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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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熄歌早上睡醒跑来找小编,说她昨晚做了一个梦,那就是她交稿子了!问小编这是不是真的!小编摊手,表示这也是她的梦!问熄歌能不能让她美梦成真!结果后来该小编就真的收到了稿子!接着,她就被带娃的沈夜萌得不要不要的……大家随意感受一下——  第一弹:你不是我爸爸!把爸爸装到篮子里去!  沈夜没说话,他从宫人手中抱过赐儿,赐儿到他手里,就开始拼命地哭。沈夜抱着他,静静望着他,孩子不停地哭,地上的沈从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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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崔芳龄嫁给关家澍那年正逢民国十四年的晚秋,北洋几军争权,东三省一片战火连天。  除了家澍已故的父亲,似乎没有人看好这段烽火打出来的婚姻。芳龄刚从中学毕业那年,家澍已经撑起了关家的半边天,清冷的眉眼磨合成隐忍和坚毅,显然与活泼爱笑的芳龄格格不入。  洞房花烛的那夜,他掀开盖头,她一抬头就看到了他的脸。年轻持重,却也老气横秋。她想,多可惜啊,明明那样好看的人。  家澍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新婚妻子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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