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记

来源 :山花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minlu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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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谋面,只是听到她的声音,我就觉出了某种呼应。去年秋的一天,我自以为美好而琐碎的生活戛然而止,再度陷入某种人世和人性的冰冷与绝望的空旷之中。在漫长的煎熬之中,内心和肌肤都能明确地感觉到那一种强大的力量,就像四面紧逼的刀锋,步步推进。生命倥偬,一切都是眨眼间的事情。但自从有了家庭,特别是四十岁以后,我就矢志以为男人,剩下的人生也就如此这般了。那将是多么美好而圆满的庸俗?!而庸俗,正是尘世的本质,也是我无比热爱的,作为人的正常生活和生命旅程。可没想到,来自于亲密的、突然的“暴动”和困境,正是我不曾料到,也更不想遭受的。
  可越是不想的,越是来势汹汹,敲骨吸髓。
  直到她出现。
  她那么娇小。
  我对形体娇小的女人有很多说不清楚,但极其强烈的怀疑。这种怀疑完全是从形体本身出发的。尽管我也深知,每一个肉身都是一座奇异的花园,甚至是庞杂的王国。当然,花园和王国都会有围栏和边疆。
  而在此之前,对于这个娇小的女人,我完全没有概念,直到她如约出现在面前。人总是这样:出生、长大、活着,如此的生,层层叠叠,循环不止。前面是什么?对于大多数人,特别庸俗如我者,按部就班是最好的人生方向,尽管有很多危险,但不知、不想、不预防的话,人生就没有太多的压力和痛苦。事实也证明,愚钝是最快乐的生活。一旦具备了正常的思维以及相应的文化和精神,一切就都会复杂起来。
  2016年10月8日,下了一天小雨。
  成都这座城市,秋冬的转换有些快捷,冬天也因为它的湿冷入骨而显得漫长。早上出门,气温落在皮肤上,我就蓦然觉得,一年中最残酷和深刻的季节又开始了。正在文殊院喝茶时,电话进来,她在重庆的黔江说,晚上到。
  她就是上面所说的那位娇小的女人。准确说,是一个女孩子,生于1989年。重庆黔江人,属蛇。
  中午出门,雨依旧不大不小。
  对面是文殊院。这一个地方,是我进入川地和成都之后,盘桓最多迄今也最熟悉的公共场所之一。因为供职的单位在这里,一出门,过了人民中路三段就到。这里是一个仿古建筑群,但文殊院除外。文殊院建于隋大业初年,即公元605年左右。传说是蜀王杨秀爱妃为圣尼“信相”所建,便定名为信相寺。杨秀是杨坚第四子,其母也是独孤伽罗皇后。《隋书》说杨秀:“性耿介,好武艺。”又说他性格暴烈,常取人之胆为乐。在成都为政时,常将名叫山獠的民族男人逮捕而为宦官。杨坚在世时,就对自己老婆独孤伽罗说:“杨秀虽然威猛,但不得善终。我在还好,不在,他会死得很惨。”果不其然,太子杨勇在争位中失败,杨广被立为太子。杨广也深知,他这个同胞弟弟绝不是任人摆布之辈,便令人访查杨秀罪过,奏与杨坚。杨坚大怒,召杨秀回京软禁。不久,杨坚死,杨广即位后,令人对杨秀严加看管。公元618年,杨广被宇文化及属下杀死。本想立杨秀,但又怕杨秀不好控制,将之全家悉数屠杀。
  皇帝是一个血腥的事业,更摧毁人伦和天道。
  杨秀命短,他父亲和他二哥杨广的江山更短。隋以后的信相寺,也一度衰败。后又有宗师大德在此修行不辍,修建庙宇。至清雍正和乾隆年间,又有新的增修,并改名为文殊院。
  早上煮稀饭,吃昨晚买的面包,再煮一个鸡蛋。休息一会儿,再吃药。这种药物,我以前不知道,主要对人情绪和心理起作用的药物。也从不知道,人还会患上肌肉器官之外的疾病。
  直到抑郁症袭来,以它不动声色但却诱发各种情绪、心理、精神乃至躯体方面的反应的迅疾和诡异性,让我一下子坠入了极端的痛苦之中。为验证是否是抑郁症大驾光临,我先后两次住院,除了肠胃之外,所有器官都被各种仪器侦测了一遍。躺在病床上,不断把自己的身体交给各种仪器的时候,莫名的恐惧缠绕着我,像魔鬼和他们的爪牙。我一直觉得自己可能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或者某个器官发生了故障。那将是怎么样的残酷?尽管已经活了四十多年,可我还有责任和义务,当然还有尊严 。这些都是我要做的,也是唯一可以带给亲人的。所幸,从医疗仪器反馈的消息看,我的身体基本上没有任何问题。但不适如飓风海啸,不断席卷,让我惊恐无助,充满各种不祥的预感。一天中午,走在街上,距离单位的门诊部还有几十米,但我确实走不动了。脑壳晕眩,四肢发软,强烈的猝倒和濒死感如潮满卷。我只好佯作算命,坐在一个算命人提供的小凳子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闲扯。那一刻,我好想他能搀扶我到对面的门诊部,可是我觉得不妥,倘若如此,四周的游人和行人,其中还可能有我的同事,他们都會看到,这个事情,可能演变为一个公共事件。
  算了,忍吧。
  感觉稍微好了点,用优步叫车,去了成都军区总医院。检查后,基本是抑郁症。拿了药物。可是我又不信。觉得自己怎么可能会是抑郁症呢?抑郁症的话,该是心理和情绪的反应,怎么会累及肢体呢?几天后,我再去华西医院的心理卫生中心,也说抑郁症。再去四川省中医院,认为是抑郁症并焦虑症。
  这时候,我隐约觉得,必须要借助药物的力量了。
  这药叫百忧解,它的正式名字叫做盐酸氟西汀分散片。此前,在成都军区总医院诊断后,医生开了左洛复并其他两种药。当晚,我吃了一片左洛复(盐酸舍曲林片)。不到五分钟,身体和情绪的不适烟消云散,感觉与常人无异,整个人都非常的高兴和自信,心里还想,这一次,抑郁症药到病除,明天就恢复如常了!可没想到,早上醒来,只觉得周身发凉,而胸脯和胳膊尤甚。那时候,正是溽热之时,成都的桑拿天气无论早晚昼夜,都将人逼得汗水不止。身体发凉,而且是那种透彻如初春河石的凉。我惊异,又迅速恐惧。这种惊惧完全天意神授,不容置疑,且丝丝入扣。我爬起来,觉得身体的软,似乎骨头被抽走了,筋肉变得松懈、发酥。
  必须吃药!可是我又不敢。我承认自己是懦弱的,怕不测和死。我也知道,这种懦弱完全是中年人的。中年在中国当代,已经是一个普遍焦虑,重压、不安、彷徨、孤独、猝然、不测的代名词。不论男女。幸好有一位朋友。她答应我并且真的来陪我了。我的意思是,我吃两天百忧解后,没有出现严重副作用和其他反应,她就可以不管,由我自己来服药并努力康复了。她来了,陪了我两天。对她,我有一种绝望的感激。绝望的是,我终究要一个人面对这种无形的痛苦和魔鬼一样的折磨,而不能惊动任何亲人和朋友。而感激则有一种被怜悯与照顾的荣耀。是的,在这个年代,一个普通朋友能够在危难时候陪伴几天,这该是怎样的仁恩?   我记得,那是2016年7月最后一天。
  通常,吃了早饭,服用一片百忧解,再喝中药。有时候晕得无法站立,整个身体都好像飘着一样。更糟糕的是,认知也出现了障碍,总是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陌生,而我自己,却像是这个世界的局外人。
  这时候,我多么想有一个人存在,只是与我形影不离,却毫不相干。
  大多数时间,我一个人僵尸一样躺在床上或沙发上,有时候想写东西,可坐在电脑面前,就觉得晕眩,继而全身失去控制,几欲歪倒。到中午,我需要吃的,只好爬起来,穿上鞋子,冒着烈日出门。军区东门有一家餐厅,好像是机关医院外包给其他人的。他们餐馆中午备有快餐,一荤一素再加米饭和汤十六块钱,米饭和汤自己打。因为人多,十一点多去最好,再晚一点就没汤喝了。那时候,我急切地想吃东西,看到饭菜,不管冷热,就想赶紧吞下去。只有这样,我的晕眩和瘫软感才会有所好转。
  这是暴食症。抑郁症和焦虑症的另一个伴生疾病。
  继续到文殊院喝茶,一直到晚上十点左右,再去东站接她。
  很久以来,只要在成都,我一贯的状态是:吃过午饭,到文殊院喝茶,到下午五六点钟,再吃饭,然后买点面包,趁着薄暮回住处。这种状态持之以恒,构成了我2016年在成都的大部分生活。
  文殊院僧俗杂糅,一边是清凉庙宇,佛陀经号,一边是小吃,货摊,商店,宾馆和各种茶肆。还有法物专卖店和丧葬一条龙服务、公墓办事处等等。
  2016年8月和9月的大部分时间,过人民中路三段到文殊院之间马路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像是一团破旧的棉絮,脚步趔趄,下一刻撞在哪里都无法控制,以致于四肢上不知何时有了一道道的疤痕或者淤青。 车辆很多,速度很快,但我却不觉得有多危险。似乎那些车子和行人,包括附近的建筑及其装饰,都和我无关,属于另外的一个世界一样。
  蹒跚着行走,进文殊院,进去参拜。第一尊是弥勒佛,他的笑让我感到一种温暖。再拜各位天王。免费取三炷香。参拜文殊,普贤和地藏菩萨。这个文殊院的对联特别好,每次我都仰頭默读一遍:“慧生于觉觉生于自在生生还是无生,来了便做做了便放下了了有何不了?”读到最后一个字,心脏总会猛烈游荡一下,也觉得,这种智慧是无上的,又是切实的。它从尘世的万层土和俗气中来,却超拔到了空无澄明的精神和灵魂境界。
  紧挨文殊院的还有一座空林庵,供奉祖师、西方三圣、千手千眼菩萨和玉佛。我以前不知道,只是在文殊院参拜完毕后,再转千佛和平塔。这是一座带有印度色彩的佛塔。右转圈可以祈福。不管太阳多么毒辣,我都会转三圈甚至十多圈,而且对炎热浑然不觉,也不管如浇的汗水。
  那种虔诚,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此前一年,我不会参拜基督之外的任何神像,也不信。总觉得,佛道之类的,多是附会谵妄。一年后,特别是在了解《易经》和《道德经》之后,我蓦然发现,古人对于宇宙自然的某些观点和阐释,其实并不是迷信。而古老的中国哲学和文化对人的心灵与精神的安慰力量是无与伦比的。也才明白,近代以来,为什么那么多的思想激进人士,思想最终归宿到了中国的传统当中,他们年轻时的反叛、不信、诅咒、揭批,推崇理性主义甚至无政府主义,乃至实证经验和科学发明,可到了晚年,相当一部分人忽然又皈依到了中国固有的传统文化精神当中,并以此了却一生。
  在山子茶坊坐下来。要一杯蒙顶甘露或者素茶,再或者这家茶店自己做的川红。慢慢喝。暴烈的阳光在稀疏的石榴树树叶上,也在旁边的鱼塘和水面以下的金鱼身上。我特别喜欢夏天,哪怕再热,也觉得很好,身体和精神都觉得舒展和舒服。我知道自己的体质是惧冷畏寒的,灵魂也对自然的热和晴朗有着与生俱来的认同式的接纳与感恩。
  因为在文殊院时间很多,连不断游转着在各个茶店和茶摊上招徕生意的擦皮鞋的老太太、掏耳朵的男男女女见到我或询问擦不?掏不?或者只点点头、笑笑,多数时间冷漠而过。这是我最不想的,一个孤独的病人,最渴望的是一种陌生的环境,只有陌生,才会觉得安全。但除了文殊院——对于成都,我没有特别熟悉又非常喜欢的地方。
  为了防止尴尬(这大致是自卑心理作祟,还有那种无可掩蔽的流浪感)我经常换地方喝茶。今天去盐茶道,明天可能去风情一揽,再几天,就去北大街的良木缘。
  这种生活是悠闲的,也是小资的,符合成都之生活节奏。有时候,我拍几张自己翘脚喝茶的照片发在朋友圈,有的点赞,有的羡慕,更多的是调侃。他人看起来这是安逸的生活。殊不知,我的内心却在流浪。这种流浪是深度的,无家可归的;是不动声色的狂风暴雨与雷鸣闪电。大多数时候,他人只是看到你的形体在某一段时间和空间中的某种表象和形态,这世上,亿万众生之内,能够看到你内心波澜与皱纹的,可谓旷野无人,天际寂寥。
  实在去得频繁了,我就绕道大安西路,步行到红星路一段。或者从珠市街过去。再或者沿府南河向东行走。那一段时间,抑郁症的躯体反应正严重时,心悸、晕眩、莫名的疼痛、四肢发软、感觉某些肌肉震颤。我快步走,让汗水流得多些,心想,这样可以排出更多的毒素。但事与愿违,心情特别沮丧,继而紧张,感觉自己就要摔倒甚至猝死。是的,是那种濒死感和对猝死的紧张与恐惧,它们是最凶残的魔鬼,用冰凉的指爪、喷着腥味的獠牙和巨口,时刻威胁,吞噬着我。
  这种感觉一直在,特别是上午和晚上,一个人躺在并不清静的房间,外面是女人高跟鞋的声音,孩子们喊爸爸妈妈的声音,汽车的轰鸣乃至他人的说笑声。而我,则如此悲苦,疾病缠身不说,从肉身到灵魂都孤立无援。皮肤上出现一个红点,我疑心为某种不治之症的前兆;舌苔厚久不褪去,也觉得是某种可怕的传染病。身体不分区域和规则的疼痛,像敌人的凌迟之刀,让我恐惧莫名。先后下载了“春雨医生”“快速问医生”“来问医生”等APP或查看微信平台,感觉有一点不适就问,有一些不好的想法就想得到验证。用百度搜查相关症状,一条条对照,然后自我确诊,又一次次放弃。再继续寻找标准答案。我发现自己对任何人的话都觉得不可信,怀疑成了我最根本的人生态度。   坐到茶水变淡,日光西斜,结账,起身去王家塘路一家清真牛肉面馆吃饭。这是成都为数不多的一家回民餐馆,主营牛肉面和各种盖饭。每次,我都点一个鸡蛋炒面。这家店的老板大致是一个大家族,起初是两对夫妻。其中一个男的,我亲眼看到他打了他老婆几个耳光,原因是他老婆记错了客人点的面食。因此,我有点讨厌他,故意隔了一段时间不光顾,算是对他的惩罚。再后来,又换了一对夫妻,他们带着两个孩子,女孩稍大,约有十六岁,男孩不过十三四岁,主要职责是充当服务员。
  牛肉面是西北的通行面食,基本涵盖了甘青宁新所有地区。我曾在酒泉与额济纳交界处的巴丹吉林沙漠从戎十多年,一直不喜欢吃牛肉面。但离开之后,则无限怀想。每次回甘肃的岳父岳母家,到兰州、酒泉等地,下车后上车前都要吃一碗牛肉面才觉得舒服和心安。在成都,一般找不到这样正宗点的西北面馆,川菜的强大让其他菜系和小吃无处下手,无缝可钻。坐下来,剥蒜瓣。是的,每次,我都吃一盘炒面,再加两瓣生蒜。据说这样减少胃癌的几率。也恰在那段时间,我的肠胃也很糟糕,鼓胀、嗳气并且隐隐疼痛,大便持续数月的稀,还时常拉肚子。其他地方都检查过了,唯有肠胃,我害怕它们趁机作乱,让我罹患不可医治的疾病。
  去东站,雨不大。她九点多从重庆北上车。
  我步行,一直到四川省军转办大楼外面。差不多五公里。有点累。距离11点还有近三个小时。就找了一家茶馆,要了一杯绿茶。喝茶是多余的,重要的是给手机充电。我怕她到了之后联系不上我。人家毕竟是女生,从远地方,一路辛苦地来见我。见我的目的也明确,即相互之间认识一下,如果可以,会发展成为最熟悉和最亲近的人。
  是的,除了家庭,其他的任何事情都难以打倒一个中年男人。而偏偏发生了。好像是宿命。没有任何大不了的冲突,也从不冷漠,不伤害。但事情就是这样的诡异,蹊跷,充满命运感。我只好如此。只好被自己打败。陷入到前所未有的困境。因此,我的内心里对女人充满不信任,看到任何女子都觉得她们是一个复杂的动物,美丽的身体和迷人的表情当中包藏着叵测之心,难以琢磨,更难以猜透和掌握。
  再加上百忧解的副作用,即降低性欲和性能力,难以引发高潮等。对于男女之事,我忽然没有了任何的欲望和向往。自己的器官也只是在某些早晨表现出一种昂然喷薄的情绪和状态,但是,在大多数时候,它寂然无声,除了排尿,似乎没有了任何的用途或者表达的想法。尽管如此,我依然觉得,这个不是主要的。人生不仅是肉体的取乐与愉悦,更重要的是心,特别是安心。而能够使人心安的,也只有人。可是,这个人,还必须是父母兄弟姐妹之外的,与你同在人世,且有着更多契合点,特别是心灵和精神的互相映照、激励与安慰。
  我想,这个女孩该是吧。
  在此之前,我们只是通过一次话。也正是那次通话,让我听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某种共鸣和呼应。不然,我是不欢迎陌生人造访的。与自己同鸣的人相聚是一种快乐的感应与亲近,但毫无共鸣的人一起,则是一种无以伦比的疲累甚至折磨。到东站,在出站口等她,很多人,我一个个看,最终还是没有发现她。她打来电话,告诉我她所在的方位之后,我跑过去,才看清她。
  确实是很娇小的一个女孩子。帮她提包,出站,打车。到宾馆,安顿好,我就告辞回住处了。其实,我不想自己回去,想睡在另一张床上。倒不是想和她发生什么关系,就是想睡在还有另一个人的房子里,感觉安全,可以全身心地放松。因为,只要是正常的人,在他人出现危险或者难过的时候,都会伸出援手。
  但是,我又怕那样做使得她害怕。即使她不介意,我万一夜间有疾病反应,甚至是猝死之类的,对她也是不公平的,会牵扯到她。这样的事情,我还是不想做。因为,不可以故意坑害人或者让他人为自己而受到误解和非难。
  次日早上,照例自己煮稀飯,吃剩下的面包,又煮了一个鸡蛋。我告诉她说,我得吃药,所以得吃早饭,一会儿再过去。坐在沙发上,我又感觉身体的绵软无力,紧张 、恐惧袭来。我想,赶紧吃饭,再吃药,可能会好。她来了,我得尽地主之谊,陪她四处走走看看。如果不是这样,我可能会一个人躺着,到下午,到饿得不行时候,才会拖着身子到外面去。
  陪她去文殊院参拜菩萨。给她介绍文殊院的历史,以及自己这些天以来的抑郁症症状和生活状态,心理的压力与情感上的破损等等。她听。偶尔会讶异,询问我为什么抑郁症会这样?我说,我起初不知道,到三家医院检查才认定是抑郁症。此前,一直以为自己是得了脑瘤、肝癌、淋巴癌或者其他更可怕的疾病。因为,我一直以为抑郁症只是情绪和心理上的,不会构成躯体反应,直到医生说是,各种测试和检查之后,才有点信,但仍旧不断地怀疑,自己到底是抑郁症,还是别的什么疾病。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怜悯,也有惊恐。
  我知道我吓到她了。
  可是我必须说实话。她还非常年轻,还会有很美好的未来和人生。我这样的一个中年男人,千疮百孔不说,还满身疾病,她没有理由和我——即使她心地善良,愿意照顾我,我也不能接受。一个人,终究是一个人,没有任何权利剥夺别人的幸福,哪怕其他人生活得不幸福,也没有必要把她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两个人去宽窄巷子,吃饭时候,我说了我的顾虑。还说到前面的妻子,还有我曾经的岳父岳母,他们对我都很好。这些年来,我和妻子和岳母岳父等人已经浑然一体,成为不可分割的一家人了。现在,突然的崩断,对我来说,是这一生当中最大的打击,堪称灭顶之灾。我还说到和前妻、岳父母在一起时的生活细节。说的时候,也流泪,感到一种莫名的悲伤与惋惜。
  我知道她会介意的。佛家说,活在当下。现在的人们,也都知道,人活在当下,过去的忘记,未来的看情况。她也如此说。我深切知道,我和她,显然是两代人了。她的思维观念和我的显然有了区别。这种横亘的沟壑深峻且凌厉。可是,我还是愿意如实说出。我最大的心愿,是不欺骗,特别是她这样比自己小的女孩子。把自己袒露出来,剩下的,由她自己抉择。
  可我没有想到,和她一起,我居然有了消失已久的活力,也觉得,她的很多方面我似曾相识,仿佛冥冥有约,前世熟稔一般。她娇小,但做事做人大气、有主见;说话干脆利索,对具体事情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并积极应对,采取的方式也使得我深为认同。一个刚认识的小女子,比自己年龄小很多不说,还能够与我有这么多的契合,无论精神还是生活上的,这非常难得,也让我欣喜而又恍然、茫然。
  成都的夜里全是小雨,在窗外簌簌,汽车的声音时有时无。那一晚,我破例熬夜到凌晨,才睡着。不是和她做什么,而是她有些胃疼。几次想抱着她去附近的医院。她拒绝说是喝茶喝多了的缘故。后来她有小腹疼。我把手搓热,放在上面。这或许不算冒犯。次日和她一起上车,她回黔江,我去北京。分手时候,我使劲抱了抱她,又使劲握了握她的小手。
  她说,我们何时再见?
  我说很快的。
  坐在去京都的高铁上,路过重庆时,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很飘渺,又很亲切。这时候,她打来电话,说已经上了回黔江的顺风车了, 还嘱我记得吃饭,到北京后给她说一声。
  关闭电话,我转脸看着飞驰的窗外。草木还青着,鄂渝交界处的山川高大磅礴,形状奇特。就像我的内心,也像我的过去和尚不可知的未来。我用双手抱在自己的胸前,心思纷乱,手掌和胳膊的热度,让我感觉像是另一个人,或者另一个自己;再或者,是一群人隔着衬衫在围观我的心跳和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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