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是,要活过斯大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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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下来的都是有污点的人,至少是道德不够完美的人,
  我若描写苦难、描写集中营里人们互相压迫、互相摧残,
  就难免要让读者觉得我比他们都高尚
  “我写的不是短篇小说,也不是什么个人回忆。”《科雷马故事》的作者瓦尔拉姆·沙拉莫夫如此描述自己的书。既非虚构又非非虚构,那这些残酷悲苦的故事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替他作个回答:在零下五十度的气温下,真实还是虚构,已经没那么分明了。
  科雷马,俄罗斯的一角,东边是太平洋,北边是北冰洋,另一边是群山耸峙,抵达这里尚且不易,更不用说逃出去了。沙拉莫夫所在劳动营就设在此处,一年有四分之一的日子,要在零下五十度的气候里劳动。“古拉格”是苏联劳动营的通称,国际异见分子大卫·鲁塞率先传播了它,后因索尔仁尼琴《古拉格群岛》进入史册。但就是索尔仁尼琴都承认,他受过的古拉格之苦,跟沙拉莫夫不可同日而语,沙拉莫夫所在的科雷马是通称“古拉格”的众多苏联劳动营里最恐怖的一个。
  1929年沙拉莫夫就曾被捕,罪名是企图公开一封列宁的密信,三年劳役之后他被释放,但在1937年斯大林发动“大清洗”时他再次“落网”,在科雷马,他度过了整整十七年。索尔仁尼琴的话更有分量一点,“整个劳动营生活把我们拽进了残酷和绝望之中。是沙拉莫夫,而不是我,触及了这残酷和绝望之渊底。”
  节奏缓慢,因为沙拉莫夫要记下每个人说的每句话。大多数故事都是关于草菅人命的,比如《欠债赌》这篇,两个老资格的囚犯赌博,赌到最后缺少赌注,随手就杀掉一个资浅的“围观群众”,将他的毛衣剥下来。《浆果》,写一个囚徒生无可恋,多次激怒看守,看守指望把他引诱到止步警告牌那里,越过一点点就可以合法地枪杀他,谁知,他的一个难友,一个顺从的、埋头采集浆果给上级的人做了替死鬼。
  在科雷马,杀人完全是例行公事,被派来杀人的人自己也随时有被抓的可能,但他们还是像冷血动物一样,只知执行命令,守住岗位,心硬如石。沙拉莫夫的笔法与索尔仁尼琴相似,“情怀”则让人想起了20世纪上半叶的俄苏作家伊萨克·巴别尔,巴别尔的短篇小说同样以杀戮为主题,写苏联五年内战的惨酷,国仇、家恨、民族矛盾统统掺和在一起。虽然都反映一个以杀人为常态的世界,但和巴别尔相比,沙拉莫夫更加沉痛,对于人性泯灭的体验更深刻,更浸入,也更少旁观者的嘲讽态度,他笔下的人物还不时地讨论“我们该怎么办”“为什么会如此”“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索尔仁尼琴曾邀请沙拉莫夫合作撰写《古拉格群岛》,却碰了一鼻子灰。沙拉莫夫曾说过,劳动营经历可以造就一百个索尔仁尼琴这个级别的作家,却只能产生五个托尔斯泰。沙拉莫夫的意思是别指望在劳动营里能产生悲悯众生的伟人,从劳动营出来的人,谁也没资格说自己要写伟大的作品。
  因为文学的使命是铭刻人性的光辉,而劳动营的苦难只能将人贬值,把优秀的人降为平庸,将平庸的人降为邪恶,根本不可能升华出什么人性来;与此同时,书写劳动营,却又不可避免地要带上一种幸存者自我拔高的意识。倘若一个人总是惯于对自己的行为作严酷的道德考量,他一定会发现,对劳动营作“文学表达”是一件尴尬做作的事情。正像大屠杀幸存者、犹太裔意大利作家普里莫·莱维所说,他幸存之后心心念念的一件事就是“那些更优秀的人死去了”:活下来的都是有污点的人,至少是道德不够完美的人,我若描写苦难、描写集中营里人们互相压迫、互相摧残,就难免要让读者觉得我比他们都高尚。
  科雷马是一切希望的坟场,虽然活着离开了那里,也终于开始写作,沙拉莫夫认定文学创作只会扭曲他所经历的事。我们经常赞颂绝境中人的坚持,但苏联劳动营里最顽强、最闪亮的坚持,也不过是一种诅咒,正如《一个魏斯曼主义者》这篇故事中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劝诫所表现的:“关键是,是要活过斯大林。活过斯大林的人,全会活下来。您明白吗?”
  ︻科雷马故事︼
  作者:[俄]瓦尔拉姆·沙拉莫夫
  出版:广西师大出版社
  定价:118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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