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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西湖三十六,就中最好是杭州。
今天,我来到了苏东坡的杭州。
这次来杭,我身负某家国际周刊的重大采访任务,而受访者林凯风恰巧是一位故人。虽然杭州也是我熟稔之地,他为尽地主之谊,仍带我在中山路步行街逛了小半天,共同感怀这条古代南宋御街的历史沧桑。
踏着2008年重修后铺的青石路,偶有黑色的植物颗粒在我脚下窸窣轻响。抬头看,路两侧法国梧桐伸展的枝叶几乎交织起来,春夏时节当是乘凉的穹顶,此时正逢冬季,树上只余淡金色的残叶疏枝,亦别有意趣。
路边有座御街陈列馆,入口的钢化玻璃罩下,展示出一角考古的遗迹,那是三个不同历史时期的御街路面:南宋、元代与民国的路面形成了高低错落的阶梯。我们走下陈列厅,凑近观看。年代越遥远的路面越低,南宋御街的路面遗迹位于地下两米左右,我望着八百年前被古人踏过的路径,《梦粱录》中记载的盛世繁华恍如一梦。
在解放路口不远处的奎元馆,林凯风叫了一份片儿川,端上来的居然是个小面盆,两个人都吃不完。
“不都说南方饭店的菜量小吗?”我一边飞快地下箸,一边嘀咕。面条口感顺滑,雪菜笋片加肉片,为汤汁调出一份独特的鲜美。
“你这个是一品锅。”旁边端面的阿姨看不过去,用杭州话插了一句。
杭州话在南方方言中是个异数,许多发音硬而倔,带着北宋时期北方官话的特点,我只能勉强听懂一半。
林凯风却有些走神,半晌说:“现在听到杭州话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就连上菜的人也越来越少,十家里九家都用机器人上餐了。”我打趣了一句,“你们杭州尤其是,新技术一直冲在最前面。这不,这次公布的计划那么神秘,能不能透露一下具体内容,否则我没法向杂志社交差。”
“已经公布了,我们会用一年时间,筹备一场大型山水裸眼VR①。”
“说得像升级版的《印象西湖》?别人倒也罢了,你来说我还真不信。”
“播放古代杭州的模拟影像。”
“那就是VR版的宋城了,新意在哪里?”
“历史图像就没有意义吗?十年前我在中国美院听过一个讲座,主讲的英国人说:一个城市的地理特征会影响居民的大脑,当我们看到亲切愉悦的东西,大脑就会释放多巴胺,这是一种进化导致的神经化学奖励。因此我们的环境很大程度上会强化我们的审美惯性。你愛你所看到的,因为它会深入你大脑的神经层面去影响你。”
“所以我们总是怀念故乡,身上永远带着它的烙印。”我搁下筷子,轻轻“啊”了一声,“我明白了。古人的头脑里,有着古代环境的深刻烙印,而今天的人们,因为没有与古代外部环境的链接,很难真正继承和把握古人的精神,尤其是在审美层面上。在欧洲,当我走在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历史的街道上,仿佛随时能走进他们的历史里去。而中国古代以木结构建筑为主体,不易经久保存,加上现代城市的迅猛发展,除了北京故宫,在大城市的中心,少有能与明清之前的古代完美衔接的样板。幸运的是,在杭州,千年的山水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徜徉在这片山水之间,也许能找到连接古人精神的途径。既然是这样,还有必要用现代人制作的古代影像来加强这种印象吗?”
林凯风避而不答,站起身说:“下午三点进行第一次初始测试,现在已经开始清场,我带你去看看。”
我揣着谜团随林凯风一路行去,从解放路的官巷口穿到浣纱路,又走到开元路上。沿路桂树夹道,秋日一定格外馥郁芬芳。他为我指点儿时的老家,那是藏在开元路直紫城巷里的平房,三家人合住的一个小院,离西湖仅两百多米。
站在巷口,在爬满枯萎的金色藤蔓的水泥架阴影下,他闷声说:“七十多年前,浣纱河从这里流过,我外婆小时候在这河边洗头。千百年来,杭州一直是个河道纵横的城市,百年间填河造路,许多过去的河都消失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