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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先勇的小说《游园惊梦》是他的创作中最为杰出的代表——“这是一篇描绘极端细腻的精作,同时也是声势异常浩大的巨作。”①关于它的论述不计其数,其语言,形象,风格,结构,技巧,主题,意义等许多方面的特色和成就,一直在被评说和欣赏。而一篇真正的好文,其内蕴是无限丰富的,永远有待发掘。而一篇有份量的作品,一定是渗进了严肃深切的生命体验,其意义才能不断扩大,超脱个人的经历情感,延伸向人类的共同情感,获得历史和文化的厚度。小说《游园惊梦》的意义丰富而深远,其间有个人身世的坎坷,时代和历史的沧桑,有人生如梦,人生如戏的感慨,有挥之不去,日久愈深的文化乡愁,也有寻找家园,试图回归的渴望。而所有这一切,都围绕着一个“梦”字展开:钱夫人被惊碎的青春梦,爱情梦,繁华梦;“台北贵族”幽微难言,无法重回的故乡梦;繁华富庶,风光无限的美好时代黯然逝去,极致精美,盛极一时的传统文化寂寞隐退,亦仿佛一场美梦,转瞬即逝,已然成空,空留哀叹与无奈。而这重重梦境,错综复杂,在小说《游园惊梦》里,全由一曲“游园惊梦”勾联。杜丽娘浪漫的千古一梦,平行着钱夫人在窦府晚宴上的恍惚旧梦;而杜丽娘那一梦,“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又对比着钱夫人的清冷深秋,凄凉梦碎。宴会上,旧日记忆慢慢涌起,飘然而至,全是因为一曲“游园惊梦”挑动心弦,勾起旧事。而“台北贵族”们无可奈何的隐痛,风光不再的失落,难忘昔日的不甘,都隐秘的牵系于一曲“游园惊梦”。而一个极盛繁华的时代,它的过去,只能借由它所能产生的最精美的艺术,偶一回顾。那圆熟精致的文化,它的曾经盛况,也只能于它一切文学,艺术的集中代表窥其一斑。过去与现在交叠,小说与现实的穿插,钱夫人所唱的昆曲,客人们所讨论的昆曲,现实中的昆曲,作者的昆曲情结造成如梦如幻的气息,而昆曲渐渐凝成一个象征的符号,是钱夫人逝去青春爱情的代表,是“台北贵族”不再荣华的代表,是他们那个过去时代繁华富庶,却已然不再的象征,是传统文化极尽精美成熟,却又惨淡失落的象征。同时,它也传达着作者戏梦人生,历史沧桑的体验,承载着他的怀乡之情和文化乡愁,也寄托着他重温旧梦,找寻传统的渴望。白先勇身世特殊,饱受流离变故,人生于他,实在如戏如梦;而他也是一个典型的寻根者,远离故土,当然思念悠长;而作为传统文化之子,受到异族文化的冲击,文化乡愁愈深,对于家的回归之欲望更其强烈。而对于传统的依恋和寻找,在白先勇那里,凝聚成一个象征性的符号,这就是昆曲——之所以选择昆曲,当然与作者个人对昆曲的特殊喜爱有关,也是因为昆曲之美,如梦如幻,精致绝伦,堪称中国传统文化之集中代表。昆曲作经,乡愁作纬,精巧的编织成这一篇《游园惊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