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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家物语》是日本中世纪名作,讲述了平安时代末期,贵族、武士、僧侣等各方势力争权夺霸、风云动荡的历史。全书时间跨度近百年,空间几乎覆盖整个日本列岛,涉及上至天皇、贵族,下到百姓、歌女等众多阶层。《平家物语》不仅是军事小说的代表作,就整个日本文学史而言,也是当之无愧的杰作。《平家物语》之最大特色在于成书过程。伴随着琵琶法师的弹唱,平家故事流传于整个日本,成为能够反映日本国民思想、备受日本国民追捧的文学作品,又被称为“国民叙事诗”。后代的许多文学作品、戏剧、电影、电视、漫画等取材于《平家物语》,足见其受喜爱的程度。《平家物语》版本众多,首先有两大类:一被称为读本,主要供阅读;二被称为话本,主要供说唱。话本又根据有无〈灌顶卷〉分为:有〈灌顶卷〉之“一方流”诸本;无〈灌顶卷〉之“八坂流”诸本。流传最广、受众最多的,当属“一方流”诸本中的觉一本。笔者选取了觉一本为研究对象:其一、觉一本在诸本中流传最广,能够反映当时日本民众思想,能够代表该作品的创作语境和接受语境;其二、觉一本成书较晚,有明显的艺术加工痕迹,从叙事学之角度而言,拥有更高的艺术成就和研究价值。日本对《平家物语》的研究起步较早,数量也很可观,主要呈现以下特点:研究内容不断细化,细致到某个人名、地名、语音的考证;跨学科领域的研究成果日益增多。中国对《平家物语》的认识始于翻译,近年来研究成果数量持续增长。由于具备中国文化、文学的独特优势,我国的研究者们自然地将视线聚焦于中日比较文学领域,进行影响研究和比较研究。本论文的研究,是以叙事学理论为支撑,以梳理《平家物语》所采用的叙事策略及其所取得的叙事功能为主体,以考察作者的主观叙事意图与作品的客观叙事效果为核心,以解读《平家物语》对中国文学原型的置换变形为旨趣。在叙事体例领域,我们结合中国传统文论,重在阐释《平家物语》的叙事网络,发掘中国的史传传统对《平家物语》叙事体例的影响。在《平家物语》中,编年体例贯穿全篇,以纵向的时间为线索,历时性地叙述了日本平安时代末期风云际会的动荡历史;纪传体例交叉其间,以横向的空间为线索,共时性地交代了历史人物与历史事件的前因后果;编年体与纪传体的完美契合,形成了纵横交错的网络,共同构筑出作品的叙事脉络。就叙事视角而言,我们发现《平家物语》交替使用了全知视角和变换式人物有限视角。时而采用全知视角,越界干涉叙事,或者随意变换聚焦对象,或者任意透视人物内心世界,印证了全知叙述者的全知全能。时而采用限知视角,将叙述眼光聚焦于次要出场人物,刻意隐瞒主角人物的真实身份,造成关键信息的留白,增强了作品的神秘感和吸引力。在《平家物语》内部,全知视角和限知视角的不断流动、交替运用,创造出良好的叙事弹性机制,从而也获得了新颖的艺术张力与审美意味。从叙事结构的角度来看,《平家物语》并没有囿于叙事先后顺序地僵化格局中,而是对历史上的故事时间进行了切割与重组,恰当好处地采用了预叙、插叙、补叙、倒叙、分叙等叙事手法,造成了时间倒错的叙述机制,构建出富有层次的多维叙事时空。叙事文体方面,觉一本中和歌、连歌、狂歌、歌谣等韵文体的运用,不仅是叙事的需要,也是为了满足叙述者、琵琶法师、乃至广大读者和听众的情感诉求。我们还发现《平家物语》中的很多歌谣均与佛教、神道教等宗教信仰、巫术等神秘现象密切相关。这既反映出当时的日本民众普遍敬畏神佛、鬼魂,希望借助歌舞表演等形式取悦神佛,安抚亡灵;也从另一个角度折射出佛教、神道教、巫术等为了获得广泛的群众支持,也借助了歌谣的形式。叙事话语领域,作者的叙事话语,与出场人物的叙事话语的变化转换,不但可以调节叙述速度,还可以调节叙述者、出场人物与受众之间的关系。《平家物语》作品内部充满了人物与人物之间、集团与集团之间的对话与交锋,但叙述者对于他们之间的矛盾冲突并未给出明确评判,这鲜明地体现出众声喧哗的“复调”特征。由此可见,《平家物语》并非由单一的儒家伦理观念所支配,也不是片面地强调神佛的权威性,而是让道、佛以及其他意识形态之间形成对话关系,并在这个对话过程中形成众声喧哗的场面。就叙事手法与人物形象而言,类比法、对比法、衬托法等各有千秋,又都服务于《平家物语》的整体框架。类比手法的运用,使得出场人物、出场团体的命运两两相应,相得益彰,既节省了笔墨,又在无形之中放大了他们的性格特点和命运特征。对比手法的运用,不仅突出了人物的典型性格特征,彰显了作者的褒贬之意,还渲染了作品的悲剧色彩。衬托手法可以更大限度地透视人物的内心世界,烘托主角的非同寻常。圆形人物形象饱满而逼真,扁平人物形象性格突出;在《平家物语》中互为衬托与关照,共同表现出历史转型期的社会万象。叙事文本与主题方面,借助文学原型理论,我们可以发现:《平家物语》与中国文学之间存在的相互指涉关系,但与此同时,作者又在潜移默化中对中国文学原型进行了置换变形,使之更符合日本的“正统观”。《平家物语》是一部反映社会转型期动荡历史的时代画卷;正是多位立场不同、阶层各异、经历有别的作者和讲述者的参与,才在不同程度上添加或者渲染了他们各自的思想主张,共同为《平家物语》编织了一张多综复杂的主题网络。综上所述,叙事学视域中的《平家物语》,涵盖叙事体例、叙事视角、叙事结构、叙事文体、叙事话语等诸多叙事策略。它们共同服务于《平家物语》的整体结构,提升了作品的艺术张力,渲染了作品的悲剧氛围。其次,觉一本所取得的良好叙事效果,体现了作者在谋篇布局方面的匠心独运。但在某些方面,作者的主观叙事意图、与作品呈现的客观叙事效果之间也存在着偏差,从而使得人物形象存在错综矛盾的多面性,比如平清盛、平重盛的人物形象。这反映出《平家物语》并非完成于一人之手,而是成书于不同立场的讲述者、传播者。所以,作品的叙述呈现出多义性、多面性。再次,《平家物语》虽然受到了中国文学的诸多影响,但并非单纯地照搬或模仿,而是于微妙之处改变了中国文学原型的所指。笔者认为这正是日本民族集体无意识的深层体现:中国正统论观念传入日本后便受到扬弃,其中改朝换代的因素完全摒除。因此,《平家物语》对“烽火戏诸侯”、“荆柯刺秦”等中国文学原型进行了置换变形,赋予其新的解释,使之更符合日本当时被视为“正统观”的神国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