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冰的新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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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他走进体育总局的体操馆,一抬头,荣誉墙上的一幅幅头像在笑,他不敢和这些世界冠军对视。
  杨威在单杠上完成最后一个动作,准备下杠,“直体后空翻两周加转体720度下”,他知道这是杨威熟悉的动作。吊环在空中晃来荡去,招呼着刚翻腾落地的张尚武。比他小一岁的肖钦正在鞍马上翻腾,滕海滨在给双杠擦镁粉。所有人都按照训练计划忙着,教练员各自守在一旁。
  他找个角落坐下,椅子冰冷,显然没人坐过。他已经17岁了,却被安排和十三四岁的少年队一起训练。直到训练结束,他除了向教练询问训练项目外,不多说一句话。他想:此刻即使自己张牙舞爪在馆内跑一圈,或是从器械上摔下来,别人才会注意到他,兴许会问:这小子是谁?
  陈一冰,2008年北京奥运会吊环冠军。
  可在2001年,谁敢预测未来,谁能保证自己进了国家队就一定会是世界冠军,所有人都在为这个目标努力而已。
  当时作为国家队里边缘得不能再边缘的陈一冰来说,“代训”一结束,他就会被送回原籍——天津。他也乐得回去,起码那里有熟悉的队友,有熟悉的器械,最重要的是,自己不会被当成空气,不会仓皇地连头都不回就离开训练馆——天津的训练馆里也有面荣誉墙,上面有他的偶像董震,董震对他笑,他也会对董震笑。
  2008年8月18日之后,陈一冰的相片也被挂了起来,对着新进的国家队小队员们微笑。
  梦想,在这一刻,在一冰心中,有了全新的定义,也伴随他走上了新的旅程。虽然会一路艰辛,但是却绝不轻言放弃。
  “在伦敦,我还是没哭出来”
  2012年7月14日,北爱尔兰,里斯本萨尔多体操中心,中国体操队为伦敦奥运会做最后的备战训练。跳马是每次训练的首项科目,陈一冰在第二跳上板时,身子震了一下,随后就倒在地上。膝盖像被嵌进钢钉,撕裂地疼。
  那天是周六,翻译开车100多公里找到里斯本的一家大醫院,核磁共振的结果是:半月板撕裂。
  一路想着“一定不会有事”,却被医生的话彻底否定。“最好是手术”,“可我们要参加奥运会啊”,“很抱歉,恐怕你不太可能参加了”。
  陈一冰鼻腔里酸酸的,心里涌起一股渍渍的东西。回到房间,那股渍渍的东西再也无法控制,他一个人哭了,“四年啊,多么不容易,到跟前儿了……”
  陈一冰哭着睡着了,他又梦见2008年自己在吊环上屈伸、悬挂,最后稳稳落地。
  总教练黄玉斌问他伤势如何,他回答“还可以”,他不能说:我参加不了奥运会。作为黄玉斌2009年指定的男队队长,陈一冰面对教练和队友,咬牙都要表现出“还可以”的状态。教练、队医、康复师会诊,决定将陈一冰的五项减到三项——不让他参加跳马和自由体操的比赛。至于强项吊环,“在奥运会级别的比赛,难度系数基本等同的情况下,比的就是下法,落地不稳毫无争议地是要扣0.3分”,黄玉斌当时对陈一冰说:“离开北爱尔兰那天,只要你能站能坐,我就敢用你。其他项目你都不用想,即便你不上,还有人可以补你,只要吊环下法能做,我就用你!”
  一切以吊环下法开始重新准备。陈一冰坚持不拄拐,怕影响队友情绪,更担心媒体放大消息。日本《读卖新闻》蹲守中国队的记者注意到陈一冰一瘸一拐地跑,就认定他无法参加比赛。
  十天,每天打着封闭慢走、慢跑、半蹲,从小凳子跳下,再从椅子跳下,每次都是钻心的痛。临行当天,陈一冰十天内第一次上吊环,屈伸、悬挂,水平十字,稳稳落地。所有人都在鼓掌。
  临行前,黄玉斌说:“今天是我们出征的日子,大家就是要以这种状态,带着自信去参加伦敦奥运会。目标和以往一样,全力冲金!”陈一冰则对前来采访的媒体说:“吊环金牌一定是我的!”
  8月6日,伦敦奥运会体操男子吊环决赛,陈一冰第一个出场。整套动作稳健、到位,结束时,双脚稳稳地落在地面,纹丝未动,近乎完美。致谢后,他习惯性地吐了下舌头,“其实落地后膝盖还是有些疼的”。
  很快,裁判给出了15.800分的成绩,难度分6.800。这个成绩,直到最后一名选手出场前,都排在第一位。场下休息时,陈一冰紧盯着接下来出场的每位选手。
  巴西选手扎内蒂最后一个出场,选择和陈一冰同样的难度系数。环上动作,巴西人晃动明显,在收尾亮相时,向后退了一小步。就这一小步,几乎可以断定陈一冰将卫冕。
  陈一冰当时已经在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开心,如何庆祝。“粉丝们给我做了一个‘冰力十足’的横幅,我带过来了,包里还有一面国旗,领奖之后亲吻金牌”,他甚至替媒体预想好了采访问题以及自己得体的回答……
  15.900分。陈一冰伸进包里掏国旗的手僵住了。
  接下来的行为都是下意识的——“因为根本就不曾预想过”——主动走过去拥抱对手表示祝贺。在陈一冰的剧本里,他应该是“被动”的角色。但“在那一刻结果改变不了,我能够做到的就是尊重对手,尊重裁判”,陈一冰根本没想过主动拥抱对手是大度的表现,微笑也不是刻意的表演,“中国运动员不能丢份儿,咱赢得起,也输得起。更何况我对自己技术的表现没有任何遗憾,必须要完美发挥,那才是我的追求。”
  横幅还是展示出来了,答谢粉丝厚爱,深深地抱着长期跟队记者,一是感谢,二是需要有个外力阻止住自己委屈的眼泪。
  下场前,陈一冰亲吻了吊环架,向这个钢铁伙伴做一个奥运会上的最终告别。1984年出生的陈一冰几乎不可能再参加2016年在巴西里约热内卢举办的夏季奥运会。
  赛后,奥组委裁判给出解释是:陈一冰的整套动作过于完美,而巴西选手的最后下法虽小退了一步,却蕴含了一种缺憾美。
  领奖时,陈一冰亲吻了银牌,他对现场媒体说:“或许我回到房间会大哭一场。”
  最终他没有哭。对于行将退役的陈一冰来说,未能卫冕更是一种缺憾。但在黄玉斌心中,“他是当之无愧的冠军”。
  从伦敦归来,闲不住的一冰在难得的养伤时间里,选择了赛场外的另一番“折腾”。从“陈一冰百所高校论坛”到与队友们加入“BMW奥运梦想行动”,用他自己的话,“我要趁力所能及,做一些真正有意义的事。”   面对接下来的日子,面对宝马(中国)汽车贸易有限公司总裁许智俊先生的盛情邀请,面对与“BMW奥运梦想行动”共同的愿望:同更多人共享他们对梦想的坚持,对梦想的追求,以及如何去挑战自己,实现自己梦想过程,一冰在新的公益之旅上,多了一位坚定的同行者。自己将在公益的历程中,将踏下更坚实有力的步伐。
  “每年春节,离家人最远的却是我这个不孝子”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一个5岁的孩子,半个月才能回家见父母的面,那么他不是生病住院,就是在专业体校训练。
  刚摸器械的陈一冰最恨的就是吊环,因为他在那上面挨的揍最多。“那时一点都不快乐,如果现在还这样训练孩子,还会有多少人愿意让孩子练体操?”陈一冰喜欢黄玉斌倡导的快乐体操,他也更欣赏欧洲国家俱乐部式的训练机制,“孩子们把体操当做一个项目过来训练,俱乐部请几个教练,孩子们交钱去玩,整个是良性循环。国内的体制还是属于体校形式,一送进去,家长就认为孩子必须出成绩。国内的宣传也是体操特别苦,所以成立体操俱乐部,首先要改变对体操的观念。”
  陈一冰接触体操正是在这种环境下。5岁入队,练了十年,一直没出过像样成绩,手皮却翻了一层又一层。他决定不吃这份苦,去上课。在学校又是一种精神和脑力上的折磨。落了十年的课程岂能几天补回来,作业每天都完不成,母亲总被学校“请”去。
  回到28平米的家,母亲又在为长身体的儿子晚饭吃什么发愁。夜晚,父母辗转反侧,商量着儿子今后怎么办,父亲说,“实在不行,等他大了这房子给他,我们去农村买个房住”。
  睡在沙发上的陈一冰实在不忍父母如此难过,咬咬牙说,“我愿意回去训练”。
  16岁,陈一冰曾经去参加国家队集训,但最终没被选上。第二年,因为一个受伤运动员被国家队退回天津,陈一冰顶替他再次来到北京。
  每个新进队员会当着全队的面自我介绍:我叫什么,今年多大,我的目标是什么。陈一冰“静悄悄”地入队,这个环节自然也就免了——“代训生”是他的身份,门牌上甚至都没有他的名字。
  每周六都是陈一冰过不去的槛,训练成绩好的都是偶像级人物,和同龄人在一起自己又囊中羞涩,同梯队的十岁刚出头的小孩子又不能外出玩,“那时喝一杯奶茶都是奢望”。这种奢望让他越来越孤立、自卑。
  或许是他听从了父母的建议:相当于进了高等学府,哪怕是借读,也要多学习。也或许是他不忍再看到父母对着自己发愁,陈一冰在国家队练得很认真,几次管理调整他都留了下来。黄玉斌觉得“这个孩子挺认真,好好教他”,世界冠军杨威的教练李勃便领命指导陈一冰。
  雅典奥运会后,陈一冰“转正”。随后他就突然爆发,连续两届拿到世锦赛的吊环冠军。但他更渴望得到奥运金牌。
  2008年,陈一冰以24岁“高龄”第一次参加奥运会,那成为他职业生涯中的巅峰时刻。随后,他被描述为“迟到的英雄”、“大器晚成”,因为他的那块吊环金牌,是继李宁之后,24年内唯一的一块奥运金牌。
  从雅典的全军覆没,到北京的7枚金牌,中国体操男队经历了过山车般的起落。骄傲与浮躁也随之而来。
  2009年的体操世界锦标赛,陈一冰落地时脚踢到吊环,连决赛资格也没拿到。在赛后接受采访时,他差点哭了出来。有那么一时,他几乎受不了这个刺激,萌生了退役的念头。那年他25岁,似乎到了该结束体操生涯的年龄。但他还没来得及申请,就在电视里看到黄玉斌任命他为体操男队队长的新闻。
  “当时我就震惊了”。对于中国体操队来说,2009年是关键的转折。那时,最有名气和实力的杨威、李小鹏和黄旭都已退役,体操男队“从特别厉害变为和竞争对手齐平”,陈一冰说,“需要有人带着大家度过瓶颈期”。新队长过渡得很好,他自己也在之后的两届世锦赛中获得吊环冠军。
  冠军的背后是逐年老迈的父母。“他们现在57岁左右了。头发开始白了,牙开始掉了,我觉得自己很难过,拿再多的奥运冠军、世界冠军也没有办法挽回与爸妈在一起的时间,他们一天天地变老,这是我亏欠的”,这是中国运动员生活中的一部分。
  在带领队友们以高水平表现,成功蝉联奥运会团体金牌后,陈一冰选择了宝马M6作为自己的“冠军座驾”,他喜欢用M6比喻自己钟爱的体操项目:要同时拥有一颗强大的心脏和极佳的控制力,极速且至美。如同在吊环上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翻腾旋转,都是速度与力量的完美结合。
  对陈一冰,未来的路还有很长,未来的一冰将是怎样呢?他并没有直接给出自己的答案,
  但在“BMW奥运梦想行动”启动仪式上,陈一冰向来自“BMW童悦之家”的孩子们赠送精心准备的礼物,当这位小朋友表示“希望長大像陈一冰哥哥一样”时,陈一冰却摇摇头,认真地告诉他:“你要相信你自己,将来一定比陈一冰强,要做独一无二的自己。”
  是啊,独一无二的自己,独一无二的一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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