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在,世界会不会不一样

来源 :中学生博览·综合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jbajba321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春艳:
  命运从来不留选项给你,不管你愿不愿意。眼见一个羸弱的小生命,在妈妈的怀抱里一天天凋零,这种痛比百蚁噬心更惨烈。还好时间不停歇,让生活中所有的苦难被光阴慢慢磨灭。
  在爱的方面,母亲永远比父亲勇敢。即使被现实摧残得身心俱焚,在她的孩子需要她的时候,她还是会把破碎的心捡起来捏成一个圆,盛满希望。
  在中原长大,在西北学习。爱做梦,善感但不多愁,梦想着能有一天,仗剑走天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她一个人在雨里走,身后的天空猝不及防,裂开一道明亮的口子,接着是一声沉闷的雷声。
  我站在门口,看她的伞在大风中左摇右晃,很孤单的样子。你在小床里挥舞着四肢,拼命地哭嚎。我走过去,蹲在你的床边,“小尘,别哭了,妈妈很快就回来了。”你对我的话不做反应,我对此习以为常,虽然你已经一岁了。我把你抱起来,轻拍你的后背。你终于哭累,渐渐睡着了。我常常想,如果你也做梦,梦里会不会有爸爸抽着烟叹气的样子,妈妈盯着量匙往药罐里放药的动作,我望着你的眼睛发呆的神情。你是否和我们一样,无奈而悲伤。
  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院子里低洼的地方积着水,雨水落在上面,冒着不安分的水泡。风很大,墙上爬着的藤蔓被折断,蔫蔫地垂在墙根。又一道闪电过后,屋里一片漆黑,电风扇慢慢减速,最终停止。你安静地睡着,鼻翼微微扇动。突然,你平放的胳膊猛地举起来,像是突然失去依靠,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接着是身体的痉挛,伴随着受惊的哭声。我蹲在地上,背靠着你的小床,眼泪砸在地板上,很快就消散了。昨天带回来的药,剂量已经加倍,看起来也没有发挥作用。现在外面下着雨,母亲去请医生。我记得那日医生把药单递给母亲时,脸上透出的无奈,我觉得世间的悲凉也不过如此,然而母亲并没有注意,浮肿的眼睛里满是希望。
  你终于停止了抽搐,显然被刚才的自己吓到了,依旧大哭不止。我把你搂在怀里,你的泪落在我的臂弯里,一阵灼热。你是抱养的孩子,父母并没有因此削减爱你的分量,曾经,我还怨恨你瓜分了本该由我接收的全部的爱。随着时间,你渐渐长大。然而,你没有成为我们想要的样子:五个月,你对我们的呼唤不作反应;六个月,递给你玩具你从不会伸手去接;七个月,你的眼睛依旧没有焦点,常常仰着脑袋一呆就是一个下午。在所有人都认为你不正常的时候,只有母亲微微笑着,“他只是发育得慢些。”父亲偷偷带你去医院检查,没有发现问题,这个结果反而加深了父亲的不安,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掉下眼泪,“你妈她好可怜,先前的弟弟早产,没保住,现在有了小尘,又是这个样子。”我低下头,仿佛这样就能让悲伤回到咽喉。如果可以重新来过,我愿意倾覆此生的力气去爱你,只愿能减轻你的一点点痛苦。
  八个月,你睡觉的时候会突然惊醒,然后是受了惊的大哭。人们不再议论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病,他们默默地认可了这件事情。最后,是阿姨捅破了这块脓包,使它流出了肮脏的血水,散发着浓烈的恶臭。她对母亲说:“带他去医院吧,这不是发育慢的问题,不能再拖了。”母亲低着头不说话,有液体从她脸上掉下来,于是她黑色的衣服上染出了两片更浓郁的黑色。
  父母带你去了医院,我要上学所以没有陪你。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一张几个月前的医院收费单,才知道母亲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不愿承认。把自己都不敢奢求的希望理直气壮地说给别人听,是不是更为悲凉?床头桌子上的照片上,母亲抱着三个月大的弟弟,满脸幸福的模样,只是上面蒙着一层尘埃,仿佛经历了很久远的时光。
  医院给出的结果是没有结果,所以留院观察。我去医院看你,顺便给你带去一些衣服。父亲在医院门口等我,我下了车就朝他挥手,他站着没动,似乎在看我,又似乎没看。我很奇怪,仰起头看见父亲眼里弥漫的大雾,层层叠叠,似乎盖得住世间所有的光亮。他喃喃地说:“你弟弟得的是神经上的病……爸爸该怎么办?”他捂住眼睛,声音颤抖,像是被突来的大风吹皱了。神经上的病?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表面平静好像只是耳边刮了一阵风,心里的某个地方早已坍塌一片。
  四月里难得有这样的大风,街道两旁的招牌被吹得咣当作响,随时都有吹落的可能。天空灰蒙蒙的,父亲的眼里闪着光,我拿出纸巾,他伸手的那一刻,眼泪正好落下来。
  病房里充斥着浓烈的药水味,你小小的身体蜷缩在白色的病床上,脚上、脑袋上都扎着点滴,针孔周围是一大片紫青。你似乎更呆滞了一些,不哭不笑不吵不闹,眼睛盯着天花板,很久才眨一下。我轻声唤你的名字,你似乎听懂了,脑袋动着四处看。我就在你面前,你却找不到我,最终又把目光停在天花板上。我背过身,假装收拾桌子,泪水在眼睛里澎湃。
  母亲向奶瓶里倒药水,嘴里念叨着“小尘别怕,吃了药就好了”之类的话。父亲把被角拉好,转身出去了,我跟着父亲走出病房。
  “医生怎么说?”
  “只说有医好的病例。”
  “……”
  “我考虑把他送走,爸也都老了,以后对你是一种拖累。”父亲哽住,话的末尾生生打了个结,他抱住头,烟蒂落在鞋上,散成一个坟墓。
  很想告诉父亲我不怕,然而,一句“我不怕”是对未来的透支,现在以及这以后的很多年的痛苦都要由父母来承担。
  医生没有明确的治疗方案,一味地配了很多药。一个星期后,我们回家了。在家里,你每天吃两次药,药不多,需要严格控制剂量。母亲憔悴了很多,发根是透彻的白色。父亲的话更少了,有时我放学回家,他就在黑暗里坐着,脚下那堆散落的烟头,凌乱着,没有方向。
  又过几天,我打开客厅的灯,父亲终于抬头看我一眼,“坐过来。”我挨着父亲坐下,他燃了一支烟,“我准备去外地,你弟弟的病需要很多钱,外面的工资会高一些。”我沉默着,空气因为滞留而寒冷,父亲按灭指间的烟,“小尘不走了,他是咱家的。”我拼命点头,心里涌过一阵感动。“只是以后就苦了你了。”我看着父亲,他不再说话,低头看着地上的烟头。那一刻,我觉得他很孤独而遥远,像是隔了一世纪,我搂着他的肩,“一家人,在一起就好。”像是我在安慰父亲,自己却忍不住哭出了声,父亲拍拍我的脑袋,“傻样。”   父亲去外地之后,我更加厌恶上学。很难想象我不在的时间里,母亲怎样面对深爱的人受病痛而自己又无能为力的折磨。
  六月份,你的病情加重,惊醒的同时伴随着全身的痉挛。医生不再多说什么,手里飞快地填写药单。
  七月份,听说有家医院治疗这种病很有经验。我和母亲费尽周折找到那所医院。站在医院高高的围墙下面,我的心一点点变凉。这是一所精神病院。小尘,我想我们不该来这里,我扶住母亲,她却径直走了进去。我有些怅然,无论什么医院,不管什么医生,她都把希望虔诚地交予他们。
  这里光线昏暗,很少有人走动,护士带我们来到一间专家咨询室,木制的办公桌后面是一个大眼袋医生,所谓的神经科专家,他似乎被这里的气氛所毒害,眉眼间都透露着精神不正常。他看了看你,开始絮絮叨叨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在提及他丰厚的临床经验时,肥硕的大脸上配合地泛出油腻,说到最后也只是以一句“有医好的病例”作结尾,然后麻利地填好药方,签上名字,满脸自豪地递向母亲,动作潇洒,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母亲欠着身对他千恩万谢,我抢先母亲拿过药单,鄙夷地瞪他一眼,抱着你离开了。母亲追上来问我怎么了,我有些生气,“我怎么了?是你怎么了吧。神志不清了?这样的鬼话你也信?”母亲怔了怔,没说什么,抱起你,自顾自离开了。阳光在她单薄的背影上镀了一圈毛边,细细看却分明是尖锐的棱角,保护着她的儿子。我清楚地看见母亲离开时眼里的绝望,深到骨髓的绝望。那一刻,我怨恨自己,不经意就摔坏了她微渺的希望。
  求医的事情告一段落,你依旧不认得母亲,不认得我;依旧不玩玩具,不爱笑;依旧每天吃药,剂量是开始时的三倍;依旧犯病,越来越频繁地犯病。你犯病的时候,母亲把你平放在床上,背过身悄悄掉眼泪。我们谁都不说话,屋里只有你的哭声,孤独又凄凉,也许我们谁都无法靠近你的世界。
  八月,鼻腔里充斥着燥热的气息。这天,突然下起雨。中午,母亲刚给你喂完奶粉,你就吐在衣服上了。我在旁边帮忙给你换衣服,发现你身上全是烫的,母亲的手抖得厉害,扣子怎么也扣不上。我说我来吧,母亲垂下手,眼泪哗地流下来。她说你弟弟治不好了。我的手停在你柔软的小手上,你的头微微仰着,正盯着墙上的某个地方出神。母亲拿起伞,头发乱蓬蓬的,出了门。她去请医生,去请一个微渺的希望。
  在爱的方面,母亲永远比父亲勇敢。即使被现实摧残得身心俱焚,在她的孩子需要她的时候,她还是会把破碎的心捡起来捏成一个圆,盛满希望。
  半年后,你离开了。那时我已升入高中,有天晚上正在上课,母亲突然打电话来,她说:“小然,你要常给妈妈打电话,妈想你。”我鼻子一酸,眼泪落了下来。
  时间已经过去三年,我上了大学,离家又远了。想起你的时候,心里某个地方隐隐地疼。绵白的记忆里,关于你的过往不牵扯冗长,亦不激烈美好,却让我甘愿耗尽余生的温暖,为你求一道来世安稳的光。
  我喜欢在阳光里,闭着眼,想你熟睡时鼻翼微微扇动的模样,想你是不是也喜欢这样的橙色的光。也常常想,如果你在,世界会不会不一样。
  后记:
  为了让母亲忘记那段经历,我曾经把弟弟的照片收起来,结果第二天,它又出现在我的房间了。大概母亲是想在看我的时候,也看看她深爱的却过早夭折的儿子吧。小尘,我没有能力保护你,但我会替你,保护母亲。
  编辑/张春艳
其他文献
我家和他家隔了一座山,山的这一边是我家,那一边是他家。沿河水清清绿草茵茵的田间小道走长长的一段,再爬一条石板小山路,过了山坳就是我家。  初中时代,一星期回家一次,我总从他家门前走过。他有时跳到围墙上,蹲着看我走过。我故意走在同伴身侧挡着,都不说话;有时不见他人,屋里有歌声源源流出,已经不记得是哪一首了;有时院子里站着个男人,笑吟吟地说:“进家喝茶吧,妹妹(大人对孩子的昵称),你的同学安,在家的。
我生活在中国东南海岸最为炎热的一处,心底种着一棵香樟树。这年立夏时节,这棵香樟树生根发芽散发出最为辛辣的气味,充斥着我尚且贫瘠的胸腔。这便是荷尔蒙的味道了。我喜欢上了迟到,喜欢上了发泥,喜欢上了与和蔼的老师顶嘴。那时我嫌校服衬衫太紧,习惯将领口开得很大,锁骨在光滑的颈部突兀着,胸前挂着一块非常独特的玉坠。那块玉并不是翡翠般的绿色,而是如同花茶般的浅黄,用跳眼的钛链挂在胸前。  一次晚自习迟到与老师
你见过周羽安这种三天两头跑来告白遭到拒绝却再接再厉把小强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的女生吗?你见过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站在讲台上对男生表白还抛媚眼结果眼抽筋的女生吗?你见过有哪个女生每天风雨无阻守株待兔地在教室门口等着男生一起离校吗?没有吧!所以周羽安就是个奇葩……  苏晨,我喜欢你  我是被一阵吵闹声叫醒的。  瓜子的声音尤为突兀,尖叫起来特别像是古时皇帝身边的公公,“喂,苏晨,别睡了,周羽安又来向你告白
18岁生日的那天,洛晓小收到来自黎钰的生日礼物——一个印着阿狸的马克杯。从此洛晓小便有了喝咖啡的习惯,而且总是对着杯子傻笑。  洛妈妈说:“晓小,你不会是压力太大,疯了吧?”  初二。  洛晓小喜欢黎钰。  身边的人总是问她:“黎钰长相一般,学习一般,你到底喜欢他哪儿啊?”洛晓小眨巴眨巴自己的眼睛,反问道:“喜欢一个人,难道还需要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理由吗?”  不需要吗?需要吗?洛晓小挠头。她也说
有天在路上走,迎风流鼻涕,突然想到,万一大象感冒鼻塞了肿么办?它有那么多要用到鼻子的地方,比如喝水……我问了舍友,但是被严重嫌弃了,其实是她们回答不了嘛。然后我就觉得,这么奇葩的问题,大概只有同样出格的你才能回答。于是后来我问你的时候,还加上了类似的疑惑,比如长颈鹿打嗝怎么办?蛇的脊椎坏了怎么爬行呢……  熟络到能扯淡去天涯海角,没有语言顾忌,不必故作聪明思考问题,大概只有跟你在一起时,才没有面具
我说博览是老字号是有证据的,因为我和你一样,也是读着博览长大的孩纸。可惜那时候,我一直以打酱油的方式飘来飘去,连给编辑写封信的念头都没闪过,编辑部对我来说更是云里雾里的一个谜。  如果我能预见自己的未来会到博览的一亩三分地里刨食,说什么也会拼尽全力露一小脸,在亮叔和明姐的大脑皮层里留下一点点痕迹。至少,我不会在毕业招聘会现场拿着厚厚的简历隔着三层人墙眼见中学生博览杂志社展位不得靠近。幸好当时灵光乍
感谢你,让吃货在瘦子的合格线边缘徘徊  ◎文/佑星星  忘了最初对舞蹈怀有怎样的情愫。  小时候伙伴们在花园里嬉笑追逐时,我在闷热的小教室里重复着枯燥的动作;脚底早早的生起厚茧像与同龄小孩儿们的隔阂;我大概扮演着一个不食烟火的怪怪的小孩儿角色,北方的夏天仿佛要把人晒伤,我却放弃大自然真实的欢乐与单调的机械般训练打交道,汗水在脸上恣意流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后来我渐渐变成不太怕热的体质。  有一次文艺
我轻轻地敲了下玻璃缸,小东西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魂飞魄散,激起水花四溅。小东西,饿了吧?每天白天不吃东西,一到晚上就耐不住了吧? 我会心一笑。这是对你每天吵我睡觉的惩罚。坏东西。突然发现自己只有在QQ上发表日志和面对这个小东西的时候,才会情不自禁地发出“呵呵”二字。只不过一个是假意的,一个是会心的。  “zhizhizhi……”光顾着想别的了,小东西,怠慢你了,恕罪恕罪啊。 我拆开饲料包,撒了一把
作为姑娘家,面对时代不断更新变迁,内心强大是在这个错综复杂政治斗争中的社会生存条件。嗲声嗲气靠可怜博取同情的姑娘你安心吗?  我是姑娘。脑袋混淆有凹凸不平的坑内心强悍的好姑娘。  听着各路流行曲迷迷糊糊小憩,难得伤感。但是,我没有理由堕落,却有理由强大。  课上突然心情不爽,随手抓来一张纸,写上:努力好吗不要说空话好吗做出点儿资本不要放弃好吗不要傻眼了好吗不要空想了好吗认真听课你会死吗,看着钟表上
猪与芒果的初次相遇是这样的:那是开学第一天,还没有成为猪的我抱着几本课本与还不是芒果的你在教学楼的某个转角相撞,手中的课本散落在地上。面对这突发状况,我低着头红着脸向你道歉,你却帮我把书拾起,递给我,说:“小心点。”语气温柔如春水,可待我抬起头时,只看见了你好看的背影。  记忆中,这是最美丽的一次相遇,让我想起了大S主演的一部电视剧《转角遇到爱》。那么,于某日,于某个转角,遇见的你,会是爱吗?我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