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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伞界,“中国伞王”有两个含义,既是一把1500斤重的油纸伞,也是一位固执的老师傅。
四川泸州有个分水岭镇,世世代代制油纸伞的人会称自己为“伞帮”。毕六福祖上世代制伞,传到他这里已是第六代了,乡亲们喜欢喊他老毕,还有人称他制作的伞为“毕帮伞”。老毕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任分水油纸伞厂厂长。这个厂生产的泸州油纸伞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老毕则是泸州油纸伞唯一的国家级传承人。
1993年,他和镇上制伞的好兄弟花了4个多月,制作出一把高达10米、伞面直径长16米、重约1500斤的巨型油纸伞,庆祝泸州建市10周年,巨伞得名“中国伞王”。
在许多人的印象中,很难将油纸伞和四川联系起来:白娘子打着油纸伞邂逅许仙,戴望舒笔下“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又寂寥的雨巷”里的姑娘均是在杭州,而油纸伞的产地还有福建、江西等。
还是老毕了解:“泸州油纸伞能成为油纸伞界唯一的国家级非遗,秘诀就在于由老楠竹制成的伞骨。”分水岭镇坐落在四川盆地向云贵高原过渡的交界处,常下雨,湿气重,在海拔800米以上的山区有大片老楠竹。老毕上山采竹时,专挑竹龄至少5年且向阳生长的竹子,因为它们制成的伞骨韧性大、弹力强,“反复撑收3000次不损坏,清水浸泡24时不脱骨”,还能防霉、防蛀。老毕记得,曾有一些制伞工人移居到江浙一带,探访很多竹林后,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竹子,只好请人从泸州砍老楠竹运过去。
上世纪40年代末50年代初,泸州还是个县,制伞则是当地居民主要的经济来源。极盛时期,县里有上百家油纸伞厂,伞工多达上万人。小市码头有条珠子街,被称为“油纸伞一条街”,有几年,销售油纸伞的商铺多达50多家,常有人从其他省份前来批发油纸伞。
1957年,老毕出生了,父母在厂里制伞,把他带在身边。在老毕记忆中,自己是闻着楠竹清香、看着各色伞面、听着伞轴咕噜咕噜的转动声长大的。父亲拿一张手工棉纸,刷上特制熟桐油,这种油能保证棉纸不破裂、不褪色、不变形,还能防止紫外线,然后把油好裁好的纸粘上骨架、修边、定型。紧接着,父亲固定好伞轴,一边转动伞面,一边提笔画花鸟山水。制作一把油纸伞,要经过70多道工序。长大后,他接了父亲的班,还当上了厂长。上世纪90年代,镇上一年能产3万多把油纸伞,产值高达300多万元。
老毕的儿子在成都电子科技大学读书,毕业后就帮老毕处理油纸伞的销售业务。然而,方便且价格低廉的钢架伞开始普及,逐渐取代了油纸伞,伞工纷纷转行,泸州的油纸伞制造业一度陷入困境,镇上了解油纸伞的人也越来越少。
2014年的一天,老毕走到厂房里,望着巨型“伞王”。20多年前,它代表着油纸伞的辉煌,后收藏于此,但年久失修,伞骨已断,伞面破烂。“我是个制伞人,一辈子只做这件事。”老毕决心修复“伞王”。
不过,修复巨伞要买大堆材料,至少得花几万元。儿子不愿干,乡亲不理解,纷纷劝他:“你别这么固执了,这么破的伞,修它做啥子嘞?”
老毕不听。他挨家挨户敲门,请来老厂的10位技术员,说服他们一起修复。伞帮有个传统,进行和伞有关的重大活动要祭拜祖先。老毕和几个兄弟请来川剧团鸣鼓开罗,对着祖先牌位三鞠躬后,来到储藏室,齐声喊道:“伞王出山啰!”将巨伞抬起,一步步挪到镇上的空地,竖立固定好,开始修复。
修复时,有人跑来找茬,责怪老毕占用公共空间,还差点将他推倒在地。老毕没说什么,爬上十几米的梯子,一点点抽去坏掉的伞骨,继续修复。
其间赶上雨季,修复工作暂停。老毕背着还在上幼儿园的孙女来看望“伞王”,来到伞下,因伞面巨大,走了十多步,都没有被雨淋湿。这时,老毕扭过头对孙女说:“以后就轮到你修这个大伞啰!”一个月后,“伞王”终于修复完成,并在2016年成功挑战吉尼斯世界纪录,成为“世界伞王”。
这几天,泸州迎来鼠年第一场春雨。对老毕和泸州的制伞人来说,春雨是来自老祖宗的一封信:乡亲们要打伞了,你们有得忙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