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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是1998年秋天,那一年我已21岁,已在电视台干了一年的我对未来充满信心,我也憧憬着一场铭心刻骨的爱情。这时候,我遇见了他,公务员郦榆。
他的相貌其实谈得上英俊,棱角分明的线条,迷离的眼神。我发现这个并不强壮的男子有股什么神秘的力量吸引着我,这股力量来自他一旦静下来同周围的人明显不同的气质,一种发自内心的男人力量,而且,他在竭力掩饰这种遭人嫉恨的气质。
我开始主动找郦榆,有一次我把地点选到了胜景茶楼一个小套房里,他给我照片时说,你很会做秀。我故意逗他,你才是做秀高手呢,表面是个谨小慎微的小公务员,恢复本相后是个有个性的撰稿人。郦榆冷着脸问我:“你都还知道些什么?”我说:“正想问你呢?”郦榆断然说:“没必要。”说完,他付了茶钱走了,把我一个扔在那儿。
接下来我常想着双面人郦榆,他的影子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那段时间,作为一个年仅21岁,身材容貌都不错的我身边不乏追求者。但我总觉得这些人没法和郦榆相比,我忍不住去与他谈点什么,而郦榆总装傻故意说些俗不可耐的话。次年元月,一个寒气袭人的夜晚,我约他到了木道巷吃火锅,完了我们到广场去散步。我对郦榆说:“我们常约会好吗?”“不好!”郦榆带着酒意说:“我有老婆,儿子,我永远只是你的郦老师,再说了,我老婆知道了不把你打成肉饼才怪,她是高个子,体重二百斤。”听了这话,我被逗笑了,我知道他的妻子其实十分动人的。这一夜,郦榆一直把我送到了电视台的单身宿舍。分手时,我再度提议:“我们常约会好吗?”黑暗中,郦榆的双眼熠熠发光,说:“好的!”我说:“说好,我们不越界。”郦榆赞同道:“不越界。”随后冒出一句古文:“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我们约定,一旦道出秘密,即告分手。”
二
在那年春天里我们秘密地频频见面,或在电话里长时间地交谈,我们分享着各自内心的精神世界,这种秘密的交往特别让人兴奋。有多少次在电影院或咖啡厅的小间我忽然想让他拥着我,他对我的百般暗示无动于衷,反倒是一遍遍地讲述自己的家庭,我忍不住说:“够了,你不必再讲自己的幸福家庭了,你是想拥有一副抵抗的甲胄,你惧怕什么?”郦榆吃惊地看着我,然后垂下了头。这以后,我们一度中断了来往。
像在给谁赌气,就在这年国庆,我草草同工商银行职员毛禄结了婚。在那个像太监似的司仪的安排下,膀大腰圆的毛禄在婚宴上轻轻一举便把我抱起绕场一周后,他的娃娃脸兴奋得闪光。男人怎么长了张娃娃脸呢。我又想起了郦榆那张英俊的脸。其实,就在结婚前的一周,在中断了几个月的来往后,我又突然出现郦榆的面前,他很吃惊地问你来干什么?我坐了几分钟,吞下我即将成为别人新娘的话,走了。我怕他由衷祝福我,更怕,他想掩饰痛苦的神情。
新婚之夜,毛禄发现了我不是处女,他的娃娃脸一脸怒气,我坦陈读大学时,就与男朋友有了“第一次”,后来分了手,过去了。毛禄不依不饶。才刚过三个月,毛禄趁我外出时,就带着以前的同居女友上了我的床,我撞见后飞奔到胜景茶楼,约出了郦榆,我哭着喝几大杯红酒后,冲着他大喊:“别作伪君子了,冲出围城吧,你可以保留家,你也可以拥有我,我是你的红颜知己。”郦榆出奇地镇静,温和地安慰我:“你醉了,忘记了我们说过的话,不越界。”
我和郦榆又恢复了来往,或长时间地通电话,我发觉,郦榆电话中更放得开些,我们谈历史、电影、人生、性。我讲述了属于我个人的隐私,谈到了美国电影《美丽人生》时,郦榆也提到了成年男子的性困惑,我问他:“你和你妻子结婚八年还有爱吗?还能爱吗?”电话那头的郦榆沉默片刻,说:“爱在屎溺中。”“你说什么?”郦榆笑道:“有一天我和妻子中有谁动不得了,在床上拉屎拉尿,另一个帮忙收拾,你说,与相爱的人相伴到老,还有比这更浪漫的事吗?”我生气了,我依稀觉得郦榆没说老实话。他问我过得好不好时,我突然说:“好啊!我丈夫已不计较我不是处女,有时我们一晚做三次呢。”郦榆气愤地挂了电话。其实我同丈夫有疯狂的床帏之欢是事实。可从未有过心灵的共振,毛禄的气质是不可以和郦榆相比的。
因工作关系,我上午通常在家,九点来钟我一边淋浴,一边给独自一人在办公室的他挂电话:“我正在淋浴,昨夜毛禄发了狂……”对方沉默,我“扑哧”笑了,说:“郦榆,你猜怎么着,我一边淋浴,一边想着你的身体,你太瘦了,像一直没吃饱饭。”郦榆便说:“今晚我想见你。”我说:“你不会成功的。”这天晚上,我俩在胜景茶楼的包间里有了第一次拥抱,他抚摸了我,我羞问,我的乳房是否小了?郦榆说:“我就喜欢这个类型。”那一刻,我十分冲动,忽然郦榆说:“我们就这样越界了吗?太可惜了吧。”我梦呓般地说:“对啊,那种欲迎还拒的境界就没了,就像《花样年华》那句精彩对白,我们不能像他们一样。”
我和郦榆的交往愈深入,我看丈夫也愈不顺眼。2002年的春天,我和毛禄离婚,然后我净身出户,在外租房而住,我时常给郦榆打电话,发短信,我们相互鼓励,莫负光阴。他的写作速度加快,我也准备考研,每次同郦榆见面,时间变得十分宝贵。我们耳鬓厮磨,就是不越界,离开时我们都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这样的感觉真好!就像初恋一样,把那新鲜果子放到够不着的地方,它就永远新鲜啊!
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郦榆突然来了电话,语调暧昧,说妻和儿子外出一周,而他刚好写了一篇《师生别恋,毛笔写真情》的小说,问我知不知道在人体上写书法的事,我说不知道,郦榆说:“我想,在你的身体上写毛笔字是什么效果呢?”十分钟以后,我打的上了他那干净、温馨的家。相识四年,我第一次在他面前赤裸面呈,他的笔触到我的背时,我全身一阵震颤,我们喝了酒,说了些疯话,然后我们一道淋浴,他的身体比我想像的还瘦,在大大的浴镜前,他像一张拉满弦的弓箭,我自言自语:“我们说过不越界的嘛!”郦榆说:“说过!”我问:“哪谁越了呢?”他露出一脸坏笑说:“是我们同时越过的,你听过一只巴掌能拍响吗?”
事后我们瘫在床上,懒得动了,我们越界了,同那些人一样了!我气呼呼地说:“我们同那些偷情的人有什么两样?我们说好不越界的。就像王家卫拍的《花样年华》一样。”郦榆笑了,说:“我们都上当了,《花样年华》还有个完全版本,那对衣冠楚楚的男女不但越了界,而且还生了个孩子。”我说:“你真坏,为什么以前没说呢?”
三
接下去的几天,郦榆索性请了公休假,一面修改他的小说,其余时间则同我呆在一起。那是难忘的七天,春风熏人。一次我刚淋浴过进了他的卧室,他一把扯过我的浴袍,将一瓶红酒给我当胸浇下,然后,他像个孩子般地去舔……初始阶段的神秘激情叫我沉醉,我以为这一刻就是永恒。四年的积蓄,一直都在等待,仿佛就为这一周——爆发。
郦榆的妻子回家后,他又回到了他生活的轨道,一到周末,我总要叫他到我租的房子来呆上几小时,偶有一次他未能践约,思念的潮水就淹没了我。这种关系一直维持了很长时间,相聚时有秘密破禁的欢乐,分手时又给我们带来痛苦。
是的,没了距离,便想独占对方,否则,怨会接踵而至。有一次我故意拿上张江湖医生写的性病报告,抱怨准是他在外胡来把脏病传给了我。郦榆一脸狐疑,郑重表明了清白。我忍不住笑了,说这是我给他搞的一个恶作剧,想借机了解他的性史。听罢这话,郦榆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安。
果然,我和郦榆开始闹矛盾了。2002年我考研未成功,得知消息那晚,我破例打电话到他家里,要求他陪我去喝酒,他压低声音说:“你疯了,现在11点了,我孩子已睡,妻子正在淋浴呢。”“嗒”地一声他挂了电话。次日我一见他就责骂:“你到我这里来干嘛?回去吧,回到你婚姻的坟墓中去吧。”郦榆说:“你失态了,家庭是天堂,谁能不要呢!”
同郦榆的关系时好时坏,我不住地抱怨他自私,我想保持春天我们刚越界时那种百分之百的浓度,我想听他一遍遍说爱我的情话,像一个孩子对一盒心爱的糖果,总爱时不时打开,以证实它安然无恙。这年秋天,趁郦榆在省城出差之机,我跑去又与他共度了几天的美好时光。一天半夜,我醒来见他正对镜发呆,他那生气勃勃的面孔有了倦意,人黯然神伤。我问他在想什么呢?郦榆说:“我刚才发现了头上已有了第一根白发!”他拥着我,指着镜子里他自己的影子说:“你看看镜子里那人,是不是不再青春了?你明年就26岁了,找个好男人,嫁掉吧!趁我们还没厌倦,外人还不知道我们的事时!”听罢这话,我知道,我们的关系已走到了尽头,我原以为,我和郦榆的爱会超越一切,其实很脆弱。越了界后,双方便要在迷惘中挣扎。次日清晨第一缕阳光亮起时,我便醒来,我看着身边的梦中人,我想,他昨晚说的话是对的,想想看,为了这个有着幸福家庭的已婚男人,世上所有的人我都无法面对,而他的心岂是我能独占的!于是,我留了张字条给郦榆,我告诉他,由于我消受不起性爱中错综复杂的快乐和悲哀,我已把我们之间的事告诉我的两位密友。我给出了我们分手最充分的理由!
从那天起,我们再也未见面。2003年我如愿考上了新闻专业的研究生。而这段时间,他的作品几乎占领了每一份国家级的流行月刊。一天,我突然接到了他的来信:
明明,我们已经有四个月没有见面了。这一百多天里,我一听到电话铃声,我总希望是你,我宁可相信,你决定分手是一时的冲动,现在看,我们的故事是真正结束了。跟心爱的异性做朋友是不可能的事,两人都会迷失在混乱的冲动和旧有的陈规之中,两性的关系是可以跨越性而达到爱情主题这种论调是自欺,也欺人,没有性的相爱和没有爱的性都不够人道。
我自私地祈盼,我们不要相忘,约定在对方生日之际,拨三次电话,这代表“我爱你”,记住只拨一声,我们不能无所禁忌。正如德莱塞所说:你可以向往任何可爱的东西,但是不以正道,就不要接近。
今年九月,你将去读研,祝贺你,以后你就生活在别人的城市了,你也终会有自己的家庭。我则会挈妇将子沿生活之路一直走下去。总有一天,我们会忆起我们相遇的故事,那时只剩模糊的记忆,激情届时会不会随记忆的淡出而远去?那多么令人伤怀!别忘了,我俩的故事是这样开始的:“说好,不越界。”
2003年秋天的一天,郦榆在平静中过了生日。步入中年的他生活依然如故,有点冲动,有点激情,但更多地复归庸常,多了感慨,少了感动。只是在生日那天晚上听到三声铃声时,他躲进淋浴间泪流满面,那一刻流泪的,还有行走在风中刚拨了三次电话的赵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