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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枪的人
一个平常的下午，联邦人事官员穆尔德走进了位于第3殖民地看守所。
所长是个肥头大耳秃子，脸上的横肉和刀疤的数量基本保持一致，给任何人以“最好别接近这种人”的第一印象。但他看到穆尔德进门时，却像个兔子一样从座位上蹦达起来，那模样甚至令人怀疑他身上的赘肉是不是没重量的。
“啊，穆尔德先生，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
穆尔德走到所长的办公桌前，从随身带着的手提包里拿出了一大叠文件。每一份文件的右上角都盖有显眼的、代表联邦的鹰头徽记——只有最高领导层的几个官员才有资格签署这些东西。从所长的满头大汗中确认其已经明白这些文件的权威性之后，这位面色冷得像冰一样的官员朝四周的随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立刻离开这儿。
“接下来的内容是高度保密的。听了之后，最后一份文件上签字。”
穆尔德把说话节奏放慢，方便这个脑满肠肥的所长听清每一个字。
“我要从这里带走60个囚犯，全是已经被判处死刑，但还没有正式执行的。在我走之后，你把他们的相关资料全部销毁，主系统里的个人信息标上‘已死亡’。一个也别漏。漏一个，你脑门上就会多一个枪眼。我从最高司法局那儿提取了他们的档案，不过你知道，写在纸上的和亲眼目睹的往往差得很远。我光是看这些人的照片和罪行描述，是不知道他们中间哪个家伙最危险的。你帮我找找看。我要去和这群杂碎里最坏的一个见面。
重刑犯监狱里弥漫着难闻的气味，似乎从来没清洁人员来这儿除过臭。看守者也懒得打扫，犯人没有吃完的一次性食盒就随意扔在过道上，任其发霉。走在过道上，从每一个房间里传出的喊声、哭声、神经质的笑声、熟睡的鼾声就不绝于耳。配合这昏暗的灯光，大概普通人只要待上几分钟就会忍不住逃出去，而且再也不愿踏入这里一步。每走过一个房间，穆尔德都会透过铁门的小窗口朝里面瞟一眼。关押在这儿的就是他要的那60个死刑犯。在得知即将被执行死刑之后，这些人的表现各不相同。有的人显得十分狂躁，大吵大闹，像疯子一样用脚、用拳头、用脑袋去撞击沉重的铁门；有的人已经彻底绝望，用手指在墙上或是地板上划来划去，似乎在写遗书；有的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也许是在乞求上帝的宽恕；有的人则神智失常，竟然载歌载舞起来，那样子简直就像是在开狂欢派对……
“这么小的一块地方，倒是把人性丑恶的一面演绎得淋漓尽致啊。”穆尔德用厌恶的口气自言自语道，“如果有一天我也被关在了里面，和他们一样得知我马上就要上电椅了，那我会和他们之中谁的表演一样呢?”
“穆尔德先生，您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所长连忙将自己的阿谀奉承送上去，“您这样的人与这些杂碎根本就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啊，我们还是不要被疯子们的言行影响到了。看，这里面就是最危险的那家伙。”
他们站在通道尽头的一个房间外面。和别的房间不同，这里面完全没有传出什么声音。穆尔德朝里面看了一眼，发现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青年正坐在床边低头沉思。这人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身上的囚服虽然有点脏了，但衣领和袖口都认真整理过；其它房间里满地都是垃圾，甚至有人把床单撕碎了乱扔，但这房间却十分干净，垃圾都好好装在墙角的口袋里。光是第一眼印象，谁也不会想到住在这儿的竟然是一个“最危险的罪犯”
“看来是个有趣的家伙。”穆尔德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稀疏的胡子，“所长，把他的资料给我。我进去和他谈谈。
“可是……这家伙……”所长看上去在犹豫着什么，“穆尔德先生，我知道您是心理学的博士，但这家伙也一样。之前他差点煽动整个监狱的罪犯越狱，我们好不容易才镇压下来。现在您与他太过接近的话，我担心……”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把资料给我，然后开门。”
所长只好照办。门刚打开，穆尔德就抢先一步走了进去，从里面把门又关上了。
“你好，朋友。”他用平淡的口气向这个奇怪的罪犯打招呼。
听到他的声音，青年转过身，把头抬了起来。
“我不是你的朋友。你是联邦的朋友，而我不是。你只是来带我下地狱的死神，只要你说一句话，我就得乖乖走上电椅。我们之间的关系仅此而已。”穆尔德叹了口气。他看到床的旁边有张椅子，于是搬过来坐上。
“我不是来带你下地狱的。”他一边说一边开始翻这个人的资料，“诺德·瓦辛格，曾经做过律师——这真是有趣。罪名是连续故意杀人，手段非常凶残，24个被害者都身中数枪甚至数十枪。可能患有精神上的疾病，以单纯的开枪杀人为乐……噢，瓦辛格，你可真是个疯子。我觉得有一个声音在驱使我，一定要了解一下这样的疯子以前有多少故事。”
“你错了。我不是疯子，我精神正常得很。”瓦辛格立刻露出不满的表情，“你这样刻薄的指责，若是在大街上，大概就会被指控为诽谤了。我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我的研究而已。以前我曾为一个连续杀人犯做辩护。那段时间我和他有过很多接触，我很难明白他为什么要以一个底层小市民的身份向那些达官显贵开枪。他当时给我的回答只有一句话——‘我做好了开枪的觉悟’。在他被处以死刑之后，我一直不解，什么叫开枪的觉悟?是否这种所谓的觉悟就能引导一个人毫无顾忌地夺取另外一个人的生命?从古至今，人类历史上从未被彻底阻止的恶行之一就是杀人。都知道杀人者偿命，但很多人还是要去做。他们都抱有什么样的觉悟呢?我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只好亲身验证了。”
“于是你就胡乱杀人?”穆尔德把资料收了起来，正眼看着他。，
“并非乱来。我说了，我是在验证。“瓦辛格显得有点得意，“对第一个人开枪时，我害怕得不得了，事后跑回家呕吐了一个通宵。本以为我很快就会被警察或者地方治安官给抓走了，但过了半年，却无人察觉。这半年来我一直把手枪放在自家的衣柜里，碰都没碰一下。但当我发现自己的处境似乎越来越安全时，一种奇怪的冲动在促使我再次摸一摸我的枪。然后我突然想明白了。原来当初那个犯人是因为这样的感觉，才会开枪的啊。”
“什么感觉?”
“我告诉你。当年是我看着他上电椅的。但他直到死前的一刻都显得无比满足。在我和他做出同样的事情之后，我才明白，那其实不是什么所谓觉悟的玩意儿。那就是一种愉悦，一种用自己的力量去操纵别人生命的觉悟。后来那些被我干掉的人之中，有很多社会地位比我高得多的，但当我用枪指着他们脑袋时，他们却像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在那一刻，我对他们而言是超越一切的统治者，连上帝也比不上我!”
“唔，我想起一件事。”穆尔德打断了他的话，“你在这个监狱里煽动囚犯闹事，也是为了你的操纵和统治欲?
“对。所以我明白了，为什么从古至今，有那么多选择夺走他人性命的人，有那么多为权力而痴狂的人。人类所向往的，从根本上来说完全一样，那就是驾驭权，无它。
“有趣的言论……”穆尔德脸上的肌肉微微抖了一下，“那么，现在正好有一份工作适合你。 我这次是依照联邦最高人事局的命令来这儿的，任务是带走60个死刑犯。原因我索性告诉你得了——你听说过孟斯克吗?最近在边境闹革命的一个疯子。因为他的缘故，我们死了很多军人，现在边境殖民地的局势紧张，人手也不够。联邦秘密颁布了一个法令，允许死刑犯入役。你们将进入联邦的兵营里，那儿的机械平台会为你们装上最先进的动力装甲。之后你们就成为特别海军陆战队的一员。每杀死一个敌人，每获得一次胜利，罪行都有机会减轻一分。”
“听上去很美妙……”瓦辛格皱了一下眉头，“但美妙的东西背后都藏有毒药。
“其他的事情我不便和你细说。到了前线之后，那里的指挥官会告诉你们的。穆尔德一边说一边把瓦辛格的个人资料递了过去“我正好发愁，因为你们这个60人中队没有一个领导者。现在看来，你倒是适合担任这个职务。听好，接下来的是一个契约。你绝对不能对自己人开枪，否则和动力装甲一起装在你身上的炸弹就会爆炸。除此之外，允许你行使你的哲学。想自由开枪也随便你，只要是孟斯克的手下，你尽管驾驭他们的生命好了。我就说这么多。接下来怎么选择，那就看你了。”
他朝文件的右下角指了指，顺便递过一支钢笔。
瓦辛格没有再说什么，双眼一直死死盯着那份文件，连眨也不愿眨一下。当然，这个曾当过律师的青年，此刻绝不会看到坐在他对面的人脸上是什么表情。
三个月后，联邦最高人事局办公室。穆尔德喝了一口咖啡，顺便翻了翻桌上的报纸。印在头条的一则新闻跳入了他的视线里。“第13边境殖民地前哨站遭遇泽格虫族袭击，没有幸存者……泽格又来了，比预计的还要快得多。喂，格雷大佐，上次我带来的那60个人，是被分配到哪个殖民地去了?”
‘第……”坐在他对面办公桌上的一个中年人抬起头来，“……等一下，我查查档案。”“啊，不用。”穆尔德立刻叫住了他，“我已经知道了。”
在新闻下面附了一张照片，是负责善后工作的机器人拍的。照片上是一个海军陆战队员的尸体。他身上的动力装甲被撕扯得四分五裂，难以想象这具装甲下的肉体已经是什么样子的了。他头盔外的护罩被打碎了，脸部被抓扯得血肉模糊，但有趣的是，一副被砸得变了形的金边眼镜还挂在上面。这具尸体紧紧抓着自己的步枪，尽管弹匣已经退了出来——子弹早已打光。
“格雷大佐，我委托你帮我查的那个事，有眉目了吗?”穆尔德微笑着放下报纸，“就是关于瓦辛格律师以前曾为之辩护的那个杀人犯。’格雷点头，“结果和你想的一样，是9年前被处死的小说家梅奥。”
“哼……瓦辛格先生花了那么多精力做研究，为什么就不先看看梅奥写过的书呢?
穆尔德把喝光了的咖啡杯放在桌上，用手比了一个开枪的姿势。
“这位小说家最有名的一句话其实已经告诉了他答案——‘只有做好了被杀的觉悟，才有资格开枪。’不过，这样的结果对瓦辛格先生来说一定很幸福。我相信他出生之后没有这么爽快地开过枪吧……”
”孟斯克的游击战术使联邦军队疲于奔命，兵源也陷入了困境。在孟斯克推翻泰然尔联邦，建立新泰然尔帝国之后，前联邦的很多绝密资料也随之曝光，其中较为引人注目的一项便是不人道的秘密征兵。联邦人事局设立了一个‘垃圾处理小组’，专门把一些死刑犯从监狱里提出来，为其许诺美妙的条件(例如获得战功便会减刑)然后诱使他们穿上动力装甲服，到边境前哨站服役。当然，有一件事是绝对不会为这些犯人所知的。联邦将正规军调去对付孟斯克，而对于泽格这个凶猛的异族，联邦找不到更多有效的手段，便指望这些可悲的犯人阻挡它们一阵子。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人事局少了一个担忧。他们不必去计算去前线的犯人获得了多少战功，该怎么减刑。缺乏重武器支援的部队，面对漫天遍野的泽格……不可能有活着回来的人。
孟斯克当上皇帝之后，曾向支持他的民众承诺，要废除这个不人道的制度。但实际上，后来面临内忧外患的帝国，反而变本加厉地让犯人们去前线服役。在与地球远征军的战争中，以重刑犯为主的海军陆战队员构成了一道滑稽而悲哀的风景线。”
——《玛雷的记事本·泰然尔帝国之影》
一个平常的下午，联邦人事官员穆尔德走进了位于第3殖民地看守所。
所长是个肥头大耳秃子，脸上的横肉和刀疤的数量基本保持一致，给任何人以“最好别接近这种人”的第一印象。但他看到穆尔德进门时，却像个兔子一样从座位上蹦达起来，那模样甚至令人怀疑他身上的赘肉是不是没重量的。
“啊，穆尔德先生，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
穆尔德走到所长的办公桌前，从随身带着的手提包里拿出了一大叠文件。每一份文件的右上角都盖有显眼的、代表联邦的鹰头徽记——只有最高领导层的几个官员才有资格签署这些东西。从所长的满头大汗中确认其已经明白这些文件的权威性之后，这位面色冷得像冰一样的官员朝四周的随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立刻离开这儿。
“接下来的内容是高度保密的。听了之后，最后一份文件上签字。”
穆尔德把说话节奏放慢，方便这个脑满肠肥的所长听清每一个字。
“我要从这里带走60个囚犯，全是已经被判处死刑，但还没有正式执行的。在我走之后，你把他们的相关资料全部销毁，主系统里的个人信息标上‘已死亡’。一个也别漏。漏一个，你脑门上就会多一个枪眼。我从最高司法局那儿提取了他们的档案，不过你知道，写在纸上的和亲眼目睹的往往差得很远。我光是看这些人的照片和罪行描述，是不知道他们中间哪个家伙最危险的。你帮我找找看。我要去和这群杂碎里最坏的一个见面。
重刑犯监狱里弥漫着难闻的气味，似乎从来没清洁人员来这儿除过臭。看守者也懒得打扫，犯人没有吃完的一次性食盒就随意扔在过道上，任其发霉。走在过道上，从每一个房间里传出的喊声、哭声、神经质的笑声、熟睡的鼾声就不绝于耳。配合这昏暗的灯光，大概普通人只要待上几分钟就会忍不住逃出去，而且再也不愿踏入这里一步。每走过一个房间，穆尔德都会透过铁门的小窗口朝里面瞟一眼。关押在这儿的就是他要的那60个死刑犯。在得知即将被执行死刑之后，这些人的表现各不相同。有的人显得十分狂躁，大吵大闹，像疯子一样用脚、用拳头、用脑袋去撞击沉重的铁门；有的人已经彻底绝望，用手指在墙上或是地板上划来划去，似乎在写遗书；有的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也许是在乞求上帝的宽恕；有的人则神智失常，竟然载歌载舞起来，那样子简直就像是在开狂欢派对……
“这么小的一块地方，倒是把人性丑恶的一面演绎得淋漓尽致啊。”穆尔德用厌恶的口气自言自语道，“如果有一天我也被关在了里面，和他们一样得知我马上就要上电椅了，那我会和他们之中谁的表演一样呢?”
“穆尔德先生，您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所长连忙将自己的阿谀奉承送上去，“您这样的人与这些杂碎根本就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啊，我们还是不要被疯子们的言行影响到了。看，这里面就是最危险的那家伙。”
他们站在通道尽头的一个房间外面。和别的房间不同，这里面完全没有传出什么声音。穆尔德朝里面看了一眼，发现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青年正坐在床边低头沉思。这人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身上的囚服虽然有点脏了，但衣领和袖口都认真整理过；其它房间里满地都是垃圾，甚至有人把床单撕碎了乱扔，但这房间却十分干净，垃圾都好好装在墙角的口袋里。光是第一眼印象，谁也不会想到住在这儿的竟然是一个“最危险的罪犯”
“看来是个有趣的家伙。”穆尔德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稀疏的胡子，“所长，把他的资料给我。我进去和他谈谈。
“可是……这家伙……”所长看上去在犹豫着什么，“穆尔德先生，我知道您是心理学的博士，但这家伙也一样。之前他差点煽动整个监狱的罪犯越狱，我们好不容易才镇压下来。现在您与他太过接近的话，我担心……”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把资料给我，然后开门。”
所长只好照办。门刚打开，穆尔德就抢先一步走了进去，从里面把门又关上了。
“你好，朋友。”他用平淡的口气向这个奇怪的罪犯打招呼。
听到他的声音，青年转过身，把头抬了起来。
“我不是你的朋友。你是联邦的朋友，而我不是。你只是来带我下地狱的死神，只要你说一句话，我就得乖乖走上电椅。我们之间的关系仅此而已。”穆尔德叹了口气。他看到床的旁边有张椅子，于是搬过来坐上。
“我不是来带你下地狱的。”他一边说一边开始翻这个人的资料，“诺德·瓦辛格，曾经做过律师——这真是有趣。罪名是连续故意杀人，手段非常凶残，24个被害者都身中数枪甚至数十枪。可能患有精神上的疾病，以单纯的开枪杀人为乐……噢，瓦辛格，你可真是个疯子。我觉得有一个声音在驱使我，一定要了解一下这样的疯子以前有多少故事。”
“你错了。我不是疯子，我精神正常得很。”瓦辛格立刻露出不满的表情，“你这样刻薄的指责，若是在大街上，大概就会被指控为诽谤了。我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我的研究而已。以前我曾为一个连续杀人犯做辩护。那段时间我和他有过很多接触，我很难明白他为什么要以一个底层小市民的身份向那些达官显贵开枪。他当时给我的回答只有一句话——‘我做好了开枪的觉悟’。在他被处以死刑之后，我一直不解，什么叫开枪的觉悟?是否这种所谓的觉悟就能引导一个人毫无顾忌地夺取另外一个人的生命?从古至今，人类历史上从未被彻底阻止的恶行之一就是杀人。都知道杀人者偿命，但很多人还是要去做。他们都抱有什么样的觉悟呢?我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只好亲身验证了。”
“于是你就胡乱杀人?”穆尔德把资料收了起来，正眼看着他。，
“并非乱来。我说了，我是在验证。“瓦辛格显得有点得意，“对第一个人开枪时，我害怕得不得了，事后跑回家呕吐了一个通宵。本以为我很快就会被警察或者地方治安官给抓走了，但过了半年，却无人察觉。这半年来我一直把手枪放在自家的衣柜里，碰都没碰一下。但当我发现自己的处境似乎越来越安全时，一种奇怪的冲动在促使我再次摸一摸我的枪。然后我突然想明白了。原来当初那个犯人是因为这样的感觉，才会开枪的啊。”
“什么感觉?”
“我告诉你。当年是我看着他上电椅的。但他直到死前的一刻都显得无比满足。在我和他做出同样的事情之后，我才明白，那其实不是什么所谓觉悟的玩意儿。那就是一种愉悦，一种用自己的力量去操纵别人生命的觉悟。后来那些被我干掉的人之中，有很多社会地位比我高得多的，但当我用枪指着他们脑袋时，他们却像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在那一刻，我对他们而言是超越一切的统治者，连上帝也比不上我!”
“唔，我想起一件事。”穆尔德打断了他的话，“你在这个监狱里煽动囚犯闹事，也是为了你的操纵和统治欲?
“对。所以我明白了，为什么从古至今，有那么多选择夺走他人性命的人，有那么多为权力而痴狂的人。人类所向往的，从根本上来说完全一样，那就是驾驭权，无它。
“有趣的言论……”穆尔德脸上的肌肉微微抖了一下，“那么，现在正好有一份工作适合你。 我这次是依照联邦最高人事局的命令来这儿的，任务是带走60个死刑犯。原因我索性告诉你得了——你听说过孟斯克吗?最近在边境闹革命的一个疯子。因为他的缘故，我们死了很多军人，现在边境殖民地的局势紧张，人手也不够。联邦秘密颁布了一个法令，允许死刑犯入役。你们将进入联邦的兵营里，那儿的机械平台会为你们装上最先进的动力装甲。之后你们就成为特别海军陆战队的一员。每杀死一个敌人，每获得一次胜利，罪行都有机会减轻一分。”
“听上去很美妙……”瓦辛格皱了一下眉头，“但美妙的东西背后都藏有毒药。
“其他的事情我不便和你细说。到了前线之后，那里的指挥官会告诉你们的。穆尔德一边说一边把瓦辛格的个人资料递了过去“我正好发愁，因为你们这个60人中队没有一个领导者。现在看来，你倒是适合担任这个职务。听好，接下来的是一个契约。你绝对不能对自己人开枪，否则和动力装甲一起装在你身上的炸弹就会爆炸。除此之外，允许你行使你的哲学。想自由开枪也随便你，只要是孟斯克的手下，你尽管驾驭他们的生命好了。我就说这么多。接下来怎么选择，那就看你了。”
他朝文件的右下角指了指，顺便递过一支钢笔。
瓦辛格没有再说什么，双眼一直死死盯着那份文件，连眨也不愿眨一下。当然，这个曾当过律师的青年，此刻绝不会看到坐在他对面的人脸上是什么表情。
三个月后，联邦最高人事局办公室。穆尔德喝了一口咖啡，顺便翻了翻桌上的报纸。印在头条的一则新闻跳入了他的视线里。“第13边境殖民地前哨站遭遇泽格虫族袭击，没有幸存者……泽格又来了，比预计的还要快得多。喂，格雷大佐，上次我带来的那60个人，是被分配到哪个殖民地去了?”
‘第……”坐在他对面办公桌上的一个中年人抬起头来，“……等一下，我查查档案。”“啊，不用。”穆尔德立刻叫住了他，“我已经知道了。”
在新闻下面附了一张照片，是负责善后工作的机器人拍的。照片上是一个海军陆战队员的尸体。他身上的动力装甲被撕扯得四分五裂，难以想象这具装甲下的肉体已经是什么样子的了。他头盔外的护罩被打碎了，脸部被抓扯得血肉模糊，但有趣的是，一副被砸得变了形的金边眼镜还挂在上面。这具尸体紧紧抓着自己的步枪，尽管弹匣已经退了出来——子弹早已打光。
“格雷大佐，我委托你帮我查的那个事，有眉目了吗?”穆尔德微笑着放下报纸，“就是关于瓦辛格律师以前曾为之辩护的那个杀人犯。’格雷点头，“结果和你想的一样，是9年前被处死的小说家梅奥。”
“哼……瓦辛格先生花了那么多精力做研究，为什么就不先看看梅奥写过的书呢?
穆尔德把喝光了的咖啡杯放在桌上，用手比了一个开枪的姿势。
“这位小说家最有名的一句话其实已经告诉了他答案——‘只有做好了被杀的觉悟，才有资格开枪。’不过，这样的结果对瓦辛格先生来说一定很幸福。我相信他出生之后没有这么爽快地开过枪吧……”
”孟斯克的游击战术使联邦军队疲于奔命，兵源也陷入了困境。在孟斯克推翻泰然尔联邦，建立新泰然尔帝国之后，前联邦的很多绝密资料也随之曝光，其中较为引人注目的一项便是不人道的秘密征兵。联邦人事局设立了一个‘垃圾处理小组’，专门把一些死刑犯从监狱里提出来，为其许诺美妙的条件(例如获得战功便会减刑)然后诱使他们穿上动力装甲服，到边境前哨站服役。当然，有一件事是绝对不会为这些犯人所知的。联邦将正规军调去对付孟斯克，而对于泽格这个凶猛的异族，联邦找不到更多有效的手段，便指望这些可悲的犯人阻挡它们一阵子。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人事局少了一个担忧。他们不必去计算去前线的犯人获得了多少战功，该怎么减刑。缺乏重武器支援的部队，面对漫天遍野的泽格……不可能有活着回来的人。
孟斯克当上皇帝之后，曾向支持他的民众承诺，要废除这个不人道的制度。但实际上，后来面临内忧外患的帝国，反而变本加厉地让犯人们去前线服役。在与地球远征军的战争中，以重刑犯为主的海军陆战队员构成了一道滑稽而悲哀的风景线。”
——《玛雷的记事本·泰然尔帝国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