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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3月,少林和尚和硅谷码农见面了。
在谷歌,光头的释永信戴起了谷歌眼镜,看起来像个极客。
现代化的谷歌,让这位穿着传统黄袈裟的中国少林方丈,显得更为神秘。他用中文演讲,对谷歌大加赞赏。而同行的六名身着灰色袈裟的少林武僧,在好莱坞大片《加勒比海盗》的电影配乐《他是一个海盗》渲染下,富有动感的功夫表演甚至让坐在前排的谷歌员工,也耍起了少林功夫。
而面对神秘的少林方丈,谷歌的员工也颇为好奇,有人问:您允许僧人们用手机发微信、微博吗?
释永信说:我们的少林寺网站,在1996年就申请域名了。我们也用手机,用一些先进的科技沟通方式来传播佛法、利益众生。
离开谷歌,释永信前往苹果公司。每日都会禅修15分钟的苹果CEO蒂姆·库克对这位少林方丈兴趣十足,当场提出希望少林寺将禅修课程放到iTunes上面。
被问及此次参观的感受,释永信说:“谷歌就像是少林功夫,动中求静;苹果就像是少林禅,静中生有。”
对于高科技产品,释永信,这位少林寺历史上最年轻的方丈,向来是欢迎的。
2011年全国两会期间,释永信在会场使用iPad上网搜资料的照片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在他任院长的河南佛教学院,不仅开设英语课,而且还用iPad教学。
最近一次,释永信和台湾著名漫画家蔡志忠、网易的组合见诸报端。少林寺不仅拍动漫电影,还要做手机游戏了。
最早触网的寺庙
5月4日上午,位于少林寺后院的大禅堂梵音缭绕,四十来位僧人分成两队念诵佛经,队伍中间的空地上,穿着红色金丝袈裟的释永信方丈和黑色西装的蔡志忠先生正对着释迦牟尼佛像磕头,围拥的数十个摄影不停地按快门。如果不是佛像后面的白色幕布上“功夫少林寺三维动画电影发布会”的提示,大概会误以为是蔡志忠的皈依大典。
蔡志忠终于圆了拍少林寺动画电影的梦,而少林寺无可避免又一次被现代科技撞了腰。
“对于手机、互联网等现代化文明,我们不会去排斥,关键是如何使用它,为弘扬佛法做贡献。”释永信在最近一次接受专访时说。
如果从中国互联网发展的历史来看,少林寺意识到互联网的存在比国内其他科技公司都要早上几年。1995年张树新创立中国首家互联网服务供应商。第二年,少林寺申请了属于自己的域名。2001年网站正式运营。
“我常在世界各地参观,1996年在国外看到互联网,觉得很新鲜,想要建少林寺网站。我在香港买了个数码照相机,只有300万像素,拍了少林寺一些风景,上传到网上。当时还是使用电话拨号上网,网速非常慢,传张照片要一顿饭工夫。”释永信回忆。
2004年7月底,少林寺通过自己的网站公开了不少传说中的秘籍,包括《易筋经》、金刚指、蛤蟆功、点穴法等武功心法口诀和武动练习方法。任何人只要进入少林寺网站的“武——医宗”页面,即可浏览各种详细秘方。一时间网友纷纷热传少林寺网址,少林寺的网站火了。
指责的声音不在少数。外界认为少林寺的秘籍和药方属于国宝级遗产,轻易向外界公布不仅会将遗产流失海外,还会使得少林寺丧失知识产权。
2010年少林寺网站改版,“要做成少林百科全书,及时传播少林寺的新闻,当天发生的事隔天就可以在少林寺网站看到。” 少林寺网站负责人王翔对记者说,“少林寺网站的设计和内容都是方丈定的,他对网站的定位就是少林寺的一个阵地和发出声音的平台,就像咱国家有新华社”。
如今登录少林寺的网站,灰色调的首页界面显得有些朴素,甚至有点落伍。“少林寺的官方网站发展水平比较原始,仅仅就是图片加文字,我们只是把它作为平台,其实没有特别重视这一块。不过从点击量来说,因为少林寺名气比较大,点击量还不错。”正在负责少林寺网络建设的李炯对记者说。
释永信本人也承认,“少林寺使用互联网的水平基本还停留在十几年前。”
外围操盘手
少林寺有着庞大的生态链条。如果把少林寺比作一个圆环,中间那个圆心是释永信和他的三百多名弟子,往外扩散一圈是许多生活在别处的在家弟子,最外层的则是一群热衷于少林文化的居士和义工。
操盘少林寺数字化的是圆心以外的那两圈。
王翔和李炯都不是少林寺的出家弟子。他们常驻少林寺在郑州的办公室,目前分别负责少林寺两个最“潮”的活儿——新媒体推广和“都市禅堂”。
“除了网站,我们现在还要管理少林寺的微博和微信公众号。”王翔对记者说。这位毕业于解放军信息工程大学的在家弟子,对新媒体传播颇有经验。除了对外负责媒体沟通与联络,他还要给少林寺的网站和微信公号供稿。
王翔心里很清楚,门户网站作为最古老的互联网形态,其生命力和价值已经所剩不多。2012年少林寺分别开通了新浪和腾讯微博;2014年4月22日,少林寺开通微信公号。
少林寺的微信公号采取每日一推的方式,每天推送三篇文章。其中以释永信的新闻和文章配合图片为主,释永信每日的行踪都可以在推送中看到。另外两篇一般以解释佛学经典和讲述禅宗故事为主。
“微信推送的内容方面,我们主要选取能够弘扬少林文化、禅宗和少林功夫的小文章,以及关于少林寺的新闻。这些文章不会特别深奥,少林寺的师傅们会看,也会提一些意见。”王翔介绍。
记者浏览了近7天的推送文章,供稿者主要是释永信本人,此外还有一些法师的署名文章。
从标题可以看出文章并不难懂,比如5月10日推送了一篇《逆行的鱼与顺流的叶》,讲述的是一个小和尚和老和尚外出行脚化缘,小和尚不明白为什么要出去辛苦地化缘而不是在禅房念经。老和尚告诉小和尚只有枯萎的黄叶才会随波逐流不思进取,而快活的鱼都将逆流而上。 而马伊琍那句“且行且珍惜”,也出现在5月1日的推文标题中:“只有真正懂得包容不完美的人,才能获得更多的完美。”
“就是要正能量。”王翔说。
目前少林寺的官微粉丝超过6万,微信公众号的订阅户超过300人。王翔对这样的影响力很满意,“我们没有推广,没有僵尸粉,都是真正喜欢少林文化的人才会去关注我们。”
而中国古代思想文化史专业毕业的李炯正忙于帮助少林寺进行一个叫做“都市禅堂”的项目。“都市禅堂”是少林寺日后扩散影响力的重要路径,好像麦当劳开连锁店一样在全国各个城市开办隶属于少林寺的禅堂。
他向记者描绘了未来少林寺的数字化蓝图, “我们正在做的是通过都市禅堂,每一个城市都要有一个学习点,并且将它们连成网络。我们会运用到最新的科技比如网络远程视频会议系统、教学系统,到时一个法师讲法,所有的点都能直播点播,手机、电脑、电视都能看到”。
李炯透露这个项目花费将高达千万元。
“少林寺没有投入,有一家公司专门供养我们。”李炯说,“他们负责所有的技术和设备。”
“我们只和蔡志忠接洽”
事实上,当古老的少林寺和电影、游戏等现代化技术捆绑在一起的时候,少林寺的介入路径带有强烈的自身特色。
以此次与蔡志忠合作动漫电影为例,被问及与两家投资方中南卡通和网易的合作细节,少林寺无形资产负责人钱大梁表示不清楚,“我们只和蔡志忠接洽。”
“因为蔡先生本身是个禅修的人,他修为和作品都很好,方丈觉得这个人很难得,所以你蔡志忠想要做什么事儿少林寺都会支持,你要出书少林寺支持你出书,你想要做动画电影,我就支持你拍电影。”少林寺无形资产负责人钱大梁说。
释永信和蔡志忠的关系不一般。
2011年4月,释永信罕见地出现在杭州国际动漫节上,和他一起出席的还有蔡志忠。蔡开玩笑说释永信是被他“强拉硬拽”过来的。
当天,释永信和蔡志忠第一次公开宣布要合作拍一部关于少林寺的动漫电影。在出席这次活动之前,蔡志忠写了一篇文章《忍辱仙人释永信——蔡志忠眼中的少林方丈》,为一直身处舆论压力的释永信辩护。
钱大梁透露,释永信和蔡志忠在未见面之前便有神交。
2004年,少林弟子释延王在台湾和蔡志忠见面,两人对谈了3个小时。释延王邀请蔡志忠前去少林寺。
“他当然是代表方丈邀请我去,他说谁谁都去过少林寺啦。不过那时候我在闭关,两年以后才去到少林寺。”蔡志忠笑着说。
2006年9月,蔡志忠第一次见到释永信,也是双方建立信任的一次见面。当时少林寺正举办第一届少林问禅论坛邀请蔡志忠出席,并专门为蔡立了一块石碑。
这块高近2.5米的石碑,是少林寺第一座“漫画”碑。碑的正面“用心若镜”四个大字下是首著名的偈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背面是蔡志忠的“数学哲理漫画”《人生是时间的微积分》。碑文由蔡志忠花了几个小时亲自设计。
少林寺的碑一般都为历朝历代死去的帝王而设,今人在少林寺立碑者寥寥,“除了我,还有其他名人,比如金庸啦。”蔡志忠对记者说。
那次论坛很成功,蔡志忠带了三十多位好友前去,其中有香港电影动作指导袁和平、歌手朱哲琴等。
“双方很默契,他知道少林寺要搞个活动,就自告奋勇地组织起来,带来很多名人和艺术家。以后有什么事儿,大家就互相支持嘛。”一位接近释永信的人士说。
也是在那一次,蔡志忠向释永信提出要拍一部以少林寺为题材的动画电影,释永信欣然同意。
双方的合作异常顺利。少林寺给了蔡志忠足够的信任,少林寺只负责授权,而对于电影内容的把关和衍生产品的审核,“合约上都说了要蔡志忠负责”。
“我不敢说《功夫少林寺》能像30多年前李连杰主演的《少林寺》那样轰动,但我保证将这部片子拍成好莱坞水平,发行全世界。”蔡志忠说。
1982年,《少林寺》公映,中国内地以当时一毛的票价,累计票房高达一亿以上。少林寺也因为该电影而成为中国最为著名的寺庙,被世界各地的年轻人奉为武林圣地。
彼时只身来到日本的蔡志忠还没学会日文,他在东京池袋公园第一次看到《少林寺》,便决定将来有机会要拍一部少林动画片,并在后面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面先后画了《漫画少林寺》和《少林寺武学殿堂》。
2006年,蔡志忠第一次来到少林寺,把漫画刻在了少林寺鼓楼前的石碑上。他对释永信提出要拍一部以少林寺为题材的动画电影。释永信一口答应了下来。
同一年,少林寺主持素喜圆寂,众弟子将飞机、笔记本电脑、摄像机等标志现代文明的物件刻在其古塔之上,以此寓意一个新数字时代的到来。
八年以后电影正式启动,蔡志忠信心满满向释永信承诺要把这部动画拍成好莱坞水准发行全世界。
“方丈答应我去世后的骨灰将葬于少林寺塔林内。”蔡志忠对记者说。塔林是自唐代以来少林寺历代高僧安息的墓地,这对蔡志忠而言是一份殊荣,而连接起双方纽带的是最受现代年轻人追捧的动漫电影。
寺庙里的网民
数字时代确实来了。
走在少林寺内,随处可以见到握有苹果手机的僧人。“少林寺的师傅其实对新科技的接触比社会上要早,我听一个老和尚说他1980年代末就用上了手机,当时大哥大还没普及,他在做佛法的时候用大哥大打电话,别人都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李炯说。
释永信当然有手机。“他现在用的是三星吧,苹果也用过。他的手机都是别人送的,别人看到方丈用的手机觉得不合适,比如速度慢了或者容量小了就会跟方丈说,把自己的手机换给方丈用。”一位接近方丈的人士对记者说,“不过有的时候是弟子想要用一用师父用过的东西。”
此前,释永信的一个号码被传出去以后,电话每天从早响到晚,他便换了一个手机。 在少林寺,互联网也渗透进来。
少林寺最具现代气息的地方莫过于位于寺院西侧新建的藏经阁。
“藏经阁”经过1928年军阀混战时期的一场大火,大部分馆藏付诸火海,早已丧失了字面的功能。殿内长7米的汉白玉卧佛也被木架稳固,准备修缮。游客们在藏金阁门口驻足朝屋内观望,或掏出一百元买一串佛珠或鞠躬上一柱香火。传说中的那个藏有武功秘籍,引得江湖人士觊觎争斗的藏经阁只能在金庸的小说里寻觅了。
如今这间占地约600平米的藏经阁和高校里的阅览室并无二致,少林寺从北京的一个科技公司买了一套图书馆集成系统,用来管理藏书。藏经阁从早上八点开放到下午五点,在屋内设有防盗系统,如果你想顺手牵一本经书回去,还没出门报警系统就嘀嘀叫了。
供和尚居住的僧寮还保存着多年前的红墙黑瓦,每个四方院子里面,大概能住上十多位僧人。房间装修简单,不过电脑、手机、空调、冰箱一样都不缺。记者在寺庙内试着连接无线网,发现少林寺公共区域内并无像外界传言设有公共wifi,倒是僧人们给自己住的地方装上了无线网。
延辉和尚二十出头,他在自己房间里装了16兆的宽带,十多平米的屋子被两张床占去了大部分的空间。延辉好饮茶,床中间隔了一张很大的茶桌,茶桌上放着一部黑色三星Galaxy4手机。“手机就是现代的鸦片,你们现代人睡觉之前要玩手机,起床以后还没洗脸就要玩手机。对我来说手机只是沟通的工具,你让我现在丢掉手机我也能活。”
他说自己也开了微信,“不过我不会吃个饭喝个茶什么的就要拍照发朋友圈,有的时候一天发一条,有的时候几天发一条。”小和尚顿了顿,“大部分是看到一段文字或者风景有所感悟才会发。”
和现代都市人一样,网络成了僧人们消遣休闲的工具。上网看电视、玩游戏,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
行韵和尚的辈分算起来在永字辈之上,最近在看《一仆二主》,“偶然在网上看到预告片,里面有个女演员说话特别逗。”这部电视剧讲述的是一个中年司机和两位都市女郎的爱情故事。
少林寺的僧人薪水不高,每月只能拿到150到300元的工资。算起来买一部苹果手机需要存上一年多。
“大多数是居士供养的。”行韵说:“有的时候我想买个手机就打电话给居士。我们很坦诚,居士愿意买就买给我,不愿意就算。”行韵手里拿着iPhone 4S,倒不是最新款。
“因为4S是乔布斯死前最后一部手机。我觉得达到了苹果的高峰,以后出的手机和4S的设计没什么区别。我很崇拜乔布斯。”行韵说。
“真搞不懂你们为什么觉得和尚不能用手机,不能开车。当年玄奘西天取经,唐太宗送他一匹白马,那可是最高的礼遇。当时要是有飞机唐太宗一定送飞机给玄奘。我们用个手机开个车怎么了?”延力和尚一边用微信聊天一边说。
这个年轻人每天上网超过5个小时,大多用来学习有关金融和管理的课程,“现在是互联网时代,不懂金融就会被时代淘汰。学这些肯定有用,如果将来我去其他寺庙当方丈,管理一个寺庙会不涉及金钱吗?”
(应被采访者要求王翔、延辉、行韵、延力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