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总理职位上劳作了２２年，历经了冷战、后冷战和全球化时代的洗礼。马哈蒂尔本身所蕴含的软力量已是马来西亚综合国力的一部分。
　　别打扰他，现在，正是马哈蒂尔睡懒觉、旅行和写书的时间。退休之后的马哈蒂尔不会闲着，世人也不会等闲看他。因为对马哈蒂尔时代的评说刚刚拉开序幕。首先，让我们向这位亚洲的政治家致敬。
　　
　　最后的日历
　　
　　一个在总理职位上劳作了２２年的传奇人物，在退休前会干些什么？仅仅是收拾办公桌吗？读者定然不会从本文中找到常规答案，因为，马哈蒂尔本来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还是让我们看看马哈蒂尔总理最后几个月的日程表吧。
　　７月，再续“大马能够”。马哈蒂尔多年前曾提出“马来西亚能够”的口号，意在激励马来人。白人能取得的各种成就，矮小的大马人只要有恒心和毅力，同样可以。如今，马来西亚有了自己的汽车、双子塔、卫星和多媒体走廊，也有了一定的国际声望。马哈蒂尔此番重提“大马能够”，是想告诉他所热爱的马来西亚人：我们应该培养大马的比尔·盖茨和诺贝尔奖得主了。
　　８月，再次提速国歌节奏。独立４６周年，马来西亚决定第二度加快国歌的节奏。上次提速是１１年前的１９９２年。原国歌“我的国家”由第一任首相东姑·阿都拉曼在１９５７年独立前夕选定，改编自马来民歌“明月”，原是一首节奏缓慢的情歌。大马经济迅速发展后，马哈蒂尔认为国歌的慢节奏与飞速迈进的国家步伐不相配，遂于１９９２年决定把国歌从慢版改成进行曲。最近，马哈蒂尔又感觉国歌节奏仍不够快、不够活泼。终于，新版加快国歌于８月３１日国庆日首次亮相。
　　９月，再批马来人。马哈蒂尔对马来族人爱恨交加。多年前，马哈蒂尔奋笔疾书《马来人的困境》，痛感马来人社会地位的低下和困境。为此，政府执行了在各方面优待马来人的政策。但如今，马哈蒂尔却经常泪流满面地痛骂本族人依然只有少数人成功，多数是失败者，懒惰、嫉妒、贪婪的恶习不改。挨骂归挨骂，当去年马哈蒂尔宣布将辞职时，无数马来人当即痛哭失声，一些人还跪地请求马哈蒂尔继续指引方向。
　　１０月，告别国际舞台。马哈蒂尔１０月的日程排得很满。上旬，赴印尼巴厘岛最后一次参加东盟领导人峰会。东道主印尼总统梅加瓦蒂代表东盟新生代领导人在峰会结束时向马哈蒂尔致敬。中旬，参加伊斯兰国家组织大会，向伊斯兰世界告别。其鼓励全世界穆斯林以及有关犹太人的谈话再次震惊世界。中下旬，参加亚太经合组织会议，向亚太国家的领袖告别。马哈蒂尔再次不点名地批评美国搞国家恐怖主义。环顾谢幕后，１０月３１日，马哈蒂尔正式退休。
　　
　　马哈蒂尔的时空
　　
　　马哈蒂尔退休前的诸多举动充满着创意和激情，与新加坡领导人的代际交替相比较，马来西亚的代际交替有着其自身的特点。新加坡代际交替的轮廓是清晰的。李光耀在带领新加坡人走过冷战时代的同时也塑造了昨日的新加坡。吴作栋总理则把新加坡人带到后冷战时代和全球化时代的交界处。他的接班人李显龙副总理则正筹划如何带领国人在２１世纪的全球化时代搏出一个“新新加坡”。以此思路类推，马哈蒂尔在总理职位上劳作了２２年，历经了冷战、后冷战和全球化时代的洗礼。作为东亚地区在位时间最长的领导人，他的时空观自是别具一格，堪称世界性的政治家。
　　自２０世纪７０年代起，马哈蒂尔作为东盟的主要领导人积极推动东南亚一体化建设，最终使１０国大东盟成为除欧盟之外最重要的地区性组织。上世纪９０年代初，马哈蒂尔就发出建立“东亚经济核心论坛”以抗衡美、欧两大经济板块的倡议，这也是后来１０＋３合作的最初设想。上世纪９０年代末，马哈蒂尔质疑并反思全球化给发展中国家带来的危害，在东亚金融危机后，又依照本国国情而不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处方实施改革，坚决不做国际货币基金组织（ＩＭＦ）的“债务奴隶”；上世纪末本世纪初，北望中国的崛起，马哈蒂尔选择了合作共赢的对华战略。
　　
　　马来西亚还会有个性吗？
　　
　　如果用香水的类型来区分政治家的风格，那么马哈蒂尔是浓烈的，而他的接班人阿都拉·巴达维则是淡雅的。因为有独特的政治理念、手段和传奇，马哈蒂尔可以是马来西亚的“腾飞之父”，可以在安瓦尔事件后被贬损为“民主打手”，可以是质疑全球化威胁的“斗士”，也可以是发展中国家的“反战旗手”。对比之下，巴达维多年来的绰号只有一个———“好好先生”。
　　客观地讲，巴达维的低调也许会让马来西亚人屡屡怀念马氏马来西亚的风采，因为马哈蒂尔本身所蕴含的软力量已是马来西亚综合国力的一部分。但马哈蒂尔既然选择了巴达维，也就说明，巴达维至少能保持马来西亚实力的“基本盘”。那么这个“基本盘”是什么样子呢？
　　后马哈蒂尔或巴达维时代的马来西亚至少有四个基本特点：首先，作为正走向工业化的发展中国家，马来西亚兼具经济腾飞的成功经验和金融危机的教训，也经历了经济发展、民族和谐、政治改革等发展阶段。其次，作为中小国家，马来西亚不与任何大国结盟，在国际问题上既不是登高一呼的“领头羊”，但也绝不是唯唯诺诺的“跟屁虫”。第三，作为温和的伊斯兰国家，马来西亚是穆斯林世界通向现代化的典型代表，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具备作为穆斯林世界和西方世界沟通桥梁的象征意义。去年６月８日，马哈蒂尔曾受邀访问梵蒂冈，并与教皇就巴勒斯坦问题交换意见，以化解伊斯兰教和基督教之间的隔阂。第四，它有一种积极向上的国家精神。马哈蒂尔本人为马来西亚塑造了这种精神。２０年前，马哈蒂尔就提出向日本学习的“向东看”政策。摆在巴达维面前的任务有２０２０年远景规划，以及制造卫星和载人航天飞机等宏愿。今年１０月１８日，马来西亚国家太空署开始招募宇航员，预计将从６０００多个应征者中挑选１０名到俄罗斯受训。
　　马哈蒂尔的马来西亚充盈着马哈蒂尔的个人魅力，像一个惊艳的传奇；巴达维的马来西亚也许更朴实，像一个真实的故事。
　　
　　东南亚：强人走下政治舞台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冷战结束以来，东南亚的政治舞台先后走下三位强人。他们分别是曾治理新加坡达３１年之久的李光耀，统治印尼长达３２年的苏哈托，以及刚刚步出总理办公室的马哈蒂尔。这三位七八十岁的老人都曾是引领风骚的强势领导人，但性格迥异；他们都建立了威权型政府，但走下政治舞台的方式各不相同；他们都把各自的国家带上了现代化的道路，但世人对他们的评价也不尽相同。
　　首先，虽然都建立了家长制式的强人政府，但具体形式不一样。马哈蒂尔在位期间，一方面剥夺国家元首苏丹的传统权力，不断扩大首相的职务和权威；另一方面压制反对力量，控制社会力量，使马来西亚成为强势的行政国家。李光耀在位期间，建立了新加坡精英动员式的威权政治。苏哈托在位期间，建立了军人、国家和行政官僚的威权政治领导模式。
　　其次，虽然都取得了非凡的成就，但留给本国的政治遗产不同。去年６月马哈蒂尔宣布退休时，台上台下一片哭声，有些人甚至跪下哀求国家的主心骨不要离开。但其强人统治也留下一些诟病，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用过于极端的手段处理其亲自培养的接班人安瓦尔。而新加坡的李光耀尽管不当总理改做资政，却仍然是新加坡最有影响和最受尊重的人。１９９８年５月被迫下台的印尼总统苏哈托虽然在任内为印尼做了不少好事，使印尼政治稳定了，经济发展了，成为东南亚名副其实的大国，但不受限制的权力必然产生不受限制的腐败，印尼这个国家所特有的痼疾——以贪污、朋党、裙带关系为病症的“三歪风”也正是苏哈托任内病入膏肓的。因此，印尼国人对苏哈托的看法是截然对立的。时至今日，他的部下、门生和受惠者依然在政府、军方有不小的势力。而要求审判他的学生则几乎每天都在苏宅前示威，高呼：“公正已经死了３２年，贪污者至今仍逍遥法外”，“苏哈托是贪污腐败的魁首”，“吊死苏哈托”。
　　第三，走下政治舞台的方式不同。在１９９０年１０月３日与中国建交之后，李光耀于当年１１月选择退休，并担任资政之职。这个时间意味深长，因为它与冷战结束的时间重合。作为冷战时代的政治精英、治国能手和外交谋略家，李光耀先生也许觉得自己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如何在崭新的后冷战时代打拼驰骋，应该属于年轻的吴作栋一代。李光耀的成就也得到几乎所有类型国家领导人的尊重。苏哈托是被人民赶下台的，国际社会一般也把苏哈托视为“前成后败”的落势英雄，或者是今日印尼之困顿局面的肇始人。马哈蒂尔选择于２００３年退休也有其深意。在成功应对了金融危机之后，马哈蒂尔把马来西亚平稳带到了新世纪，这使他比其他两位强人多了一项功劳，那就是他同样擅长处理新型全球化威胁，并成为跨世纪的领导人。
　　
　　谁是第三世界的下一个代言人？
　　
　　自上世纪９０年代以来，仗义执言的马哈蒂尔对国际重大问题的论述总是语出惊人，而且总是与西方的主流观点背道而驰。稍加留意便会发现，其主张虽言辞激烈，但基本反映了第三世界的现实，表达了发展中国家的心声。在去年２月２０至２５日于马来西亚首都成功主持第十三次不结盟会议后，马哈蒂尔国际地位进一步提高，受到广泛称赞，基本确立了其作为世界性政治家和第三世界代言人的地位和角色。
　　在维护发展中国家利益方面，马哈蒂尔提倡“多边主义”以防止发展中国家被“边缘化”；在和平问题上，坚决反对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并号召发展中国家采取一致的反战立场；在发展问题上，除坚持应对全球化挑战、缩小贫富差距外，还提出分享全球财富等口号。
　　除此之外，马哈蒂尔还为加强伊斯兰世界的团结和现代化不遗余力。马来西亚今年主办了伊斯兰国家组织会议。他号召伊斯兰国家必须掌握新知识、新技术和新技能，以应付全球化时代的挑战。马哈蒂尔提出“打倒经济恐怖主义”，甚至强调“国家恐怖主义比恐怖主义更可怕”。更有想像力的是，马哈蒂尔曾倡议，“如果全球穆斯林愿意使用统一的伊斯兰国际贸易货币，将能赋予伊斯兰国家极大的力量，甚至影响整个世界”。
　　由于马哈蒂尔尖锐地批评西方，所以对于马哈蒂尔的赞赏，更多的是来自发展中国家的领导人。比如，南非总统姆贝基赞扬马哈蒂尔在发展中国家的积极作用。马哈蒂尔本人也说，与发展中国家的领导人合作最愉快。与美国有不同声音的大国领袖也对马哈蒂尔有好感。俄罗斯总统普京和德国总理施罗德都赞扬马来西亚取得的成就，以及在沟通伊斯兰文明和其他文明之间发挥的桥梁作用。但问题是，马哈蒂尔已经老了，退休了，甚至是以后不在了，谁能接替他？
　　
　　与美国：“大骂合作”
　　
　　世人非常关注马哈蒂尔为何不遗余力地炮轰美国。这就产生了两个问题：为什么？后果怎样？
　　先回答第一个问题。仗义执言的个性是马哈蒂尔炮轰美国政策的直接原因。但深层的原因是，马来西亚作为东南亚地区的中等发展中国家，以及温和的穆斯林国家，的的确确地在承受着西方世界推行的价值观、全球化和反恐等带来的负面效应。可资证明的案例很多，比如说金融危机、９．１１后东南亚恐怖主义的泛滥，等等。但实际上，马来西亚还是保持了和美国的密切合作。比如，马哈蒂尔就要求美国将东南亚地区的反恐中心设在本国，并积极谋求和美国签署双边自贸协定。
　　再回答第二个问题。从美国前副总统戈尔到现总统布什，都曾在ＡＰＥＣ会议上不给马哈蒂尔面子。戈尔曾在金融危机之后的一次ＡＰＥＣ会议上，批评马哈蒂尔不民主地搞垮自己亲手挑选的继承人安瓦尔。而布什则在今年１０月的ＡＰＥＣ会议上把马哈蒂尔拉到一边，批评其“反犹”言论。而且，布什在会议前后访问了五个东盟老成员当中的四个，独独没有访问马来西亚，其用意是显而易见的。不过，美国也看透了马哈蒂尔对美国“大骂大合作”的本质，所以绝不会把马来西亚视为敌人。
　　世人之所以关注马哈蒂尔退休，是因为他本人所代表的一个时代的结束。对马来西亚这个国家来说，今后也许会较少听到这个“严父”的鞭策；对东南亚地区来说，打上深深的马哈蒂尔烙印的强人政治时代将终结；对第三世界来说，少了一个伸张正义的老人；对国际社会来说，少了一个政治明星。其实，现在仍不是清理马哈蒂尔政治遗产的最佳时机，我们尚需观察几年“后马哈蒂尔时代”的马来西亚、东南亚和第三世界，才能更全面、客观地评价马哈蒂尔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