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奴家——给各位大人——拜年——啦——”婉转的戏音迤逦而出。
　　“好！好！”如雷般的喝彩声响起，秦兰欠身退到幕后。
　　后台，刚唱完戏的几个女孩聚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
　　“哎，说说你们怎么过年啊？回不回家啊？”
　　“回，当然回啊！我的家书都差人送家里去了，赶明儿啊我娘就派人来接我回去啦。”阿香最先接话，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哎呀，大家都知道你命好，家里人都支持你干这行，你娘还常给你送些个好东西！不说你了，秦兰，你说说！你回家吗？”大家一边打趣阿香，一边将目光投向了秦兰。
　　家？哪里的家……
　　秦兰目光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卸了一半的妆面掩着丝丝憔悴，她的思绪已飘向了远方。
　　二
　　十年前。
　　“出了这个门，就别怪我们不再认你这个女儿！”秦父面色铁青，不待她开口便决然转身。
　　“爹，女儿只是想好好学习唱戏，你又何必如此绝情要将女儿赶出家门呢？”秦兰在身后声嘶力竭地喊道。
　　向厅堂走去的秦父忽然顿住，微微侧首，一字一句道：“不是绝情，是你丢了秦家的脸面。”
　　望着父亲的背影，秦兰想起了母亲昨天哭着对她说的话：“阿兰啊，秦家乃京城大户，也是书香门第，你为何一定要执着于唱戏这种低贱的事呢？你爹是断然不会答应的，你就听娘一句劝，不要去唱戏了，好吗？”面对母亲的哀求，秦兰内心痛苦极了。
　　良久，她才道：“娘，恕女儿不孝。”
　　三
　　到戏班已经八年了。
　　秦兰在这里结识了阿海，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相恋，如今约莫已是六年的光景。他们大抵已把自己活在了戏中，尤爱那场《霸王别姬》，他是霸王，她是虞姬。
　　那日，他们依旧在戏台上倾情演着，就像台下没有坐着那群日本兵一样。
　　“长歌当哭泪——滂——沱，爱到极致是——死——时。”虞姬倒地。
　　“虞啊——”
　　伴着霸王的一声叫喊，他们谢了幕，准备退下。
　　“站住！”
　　秦兰正走着，袖子忽地被拽住。她回头，发现一个日本兵正色眯眯地盯着他。
　　秦兰使劲想挣脱，却被那个日本兵抓得紧紧的。
　　“你要干什么！不要碰她！”还没来得及卸妆的阿海闻声赶来，拼尽全力给了那日本兵一拳，打得他跌坐在地，手捂着脸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秦兰，你快走！”阿海转头对秦兰说道。
　　秦兰刚走几步，身后响起的枪声便使她的心跌入了谷底。她惊愕地转头，看见阿海已倒在了血泊中。
　　“阿海！”秦兰扑了过去。
　　阿海的手抚上她的脸颊，轻轻为她拭去了泪：“虞啊，大王来陪……你……了……”
　　“真扫兴，走走走……”日本兵散去，偌大的戏台上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剑气纵横鬼唱诗，满腔热血写爱字——”秦兰唱着，眼神好似深不见底的池水。
　　她苦笑，好一场《霸王别姬》！阿海啊，如今我倒成霸王了。
　　四
　　“嘿，秦兰，你想什么呢？大伙儿问你话呢，回不回家呀？”
　　秦兰木然地把目光转向她们，笑道：“家？什么家？我没有家了。”
　　她起身向外走去，在后院亭台之上，就着新开的半簇梅花，和着那卸了一半的妆容，轻声唱道：“戏子入画，一生天涯。何处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