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送到叙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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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得知那女人也要去,小曼顾不上抢红包,直奔衣柜去了。本来,昨晚已选好要穿的衣服,不得不重新考虑。那女人叫罗灵,小曼见过几次,皮肤白,腰身好,小乖小乖的,有股青春气。有青春气,是丈夫说的。小曼不服,三十五六岁的人了,能青春到哪儿去?话是这样说,心里免不了发虚,女人上四十,小一岁都不同,何况整整小五岁。五年前,小曼没长肚子,脸上没斑点,皱纹也没这样深,皮肉还紧致。现在,每天走一万步,仍然抵挡不了岁月的侵袭。
  小曼埋怨梦姐,干吗又叫那女人。内心却想比试一番,从身高到外貌,再到工作和家境,小曼相当骄傲。丈夫现在升为机关处级干部,小曼是中心小学教师,中心小学是全市最优秀的学校,家里两辆车,住高档小区,有一条叫子衿的泰迪犬和一只叫悠悠的猫,以及读高一的女儿青青。唯一不好的地方,丈夫远在两百公里外工作,虽说周末放假,有时十天半月也见不到一次。
  那女人是搞车险的,离了婚,家里没车,也不会开车。小曼有了底气。另一方面,那女人如果不去,麻将就打不成,那会成为一大缺憾。梦姐、辉哥、春姐和小曼,他们是老搭子,经常周末一起寻地方游玩,然后打麻将。这次,春姐有事去不了,三缺一。他们要去的地方叫七坪寨,在一个村子背后的山上,新建的旅游景点,有个玻璃栈道,许多人去看。小曼计划好先去给爷爷祝寿,再到七坪寨和他们会合。爷爷在乡下二爸家。
  丈夫这周末没回,发来红包,留言是:“520,我爱你”。小曼更有了底气,就穿红色半袖亚麻长裙。女人要穿有品质的衣服,那件红裙是上好的麻料,垂坠性和密度都不同于一般亚麻,花两千多块买的。那女人穿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没一件超过千元的。况且,给爷爷祝寿,红色喜庆,适合拍照。
  本没打算带子衿,让它和悠悠在家。想了想,还是把子衿带上了。小曼喜欢把子衿抱怀里的感觉,还喜欢子衿趴在副驾车窗边兜风的样子。
  刚出门,小曼想起青青没有早餐,平时是母亲做饭,昨天父母就到爷爷那儿去了。这孩子让人糟心,从不主动学习,要是没人管,周末会睡到中午。小曼返身站在门口朝里喊:“赶紧起床,自己去楼下买牛奶面包,给你说多少遍了,高中和初中不一样,要努力学习。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青青似乎嗯了一声。
  这时,下起大雨。小曼犹豫要不要到爷爷那,七坪寨是一定要去,说好的,风雨无阻,打麻将是不怕下雨的。想到爷爷九十岁了,有多少人还能和九十岁的爷爷拍照,一定要去。另外,不去只能在家等雨停,然后去七坪寨。青青在家,小曼想到青青,总觉得累,管不了,不管也不对,自己还是教师,耐心用完了,用完了也发不出什么大的火气,脾气也不见得好,成了没性格的人。
  眼不见心不烦,站在门口抢了一阵红包,进屋拿雨伞,小曼和子衿出门了。
  途中,那女人的影子总往脑子里钻。家里的车险都是丈夫在办,在那女人那儿办的。不知怎么回事,有次那女人在的时候,丈夫也在,小曼忽然觉得他们之间有点不对劲。具体哪儿不对劲,说不上来,也许是眼神语气什么的。越这样想,越急去爷爷那儿,然后好快点到七坪寨。
  雨真大,过会儿停了,又下,又停。
  急归急,朋友圈是要发的。从出发到抵达爷爷那,车内拍照,下车拍照,拍小视频,自拍美颜,发了许多朋友圈。比如:给爷爷祝寿,当然风雨无阻,百善孝为先,儿孙不能缺席!比如:老天的眼睛是雪亮的,终于感动上苍,雨停了!
  到乡下已是十点多,姨妈、姑姑、阿婆、二爸二妈,还有父母都在院坝忙着做饭摆宴,笼屉里的粉蒸肉扣肉正冒热气。小曼匆匆打了招呼,去屋里见爷爷。子衿却不听话了,刚进屋就在屋角拉了泡屎。小曼就哈哈笑了,狗东西,硬是把乡下当茅房啊。边笑边从包里掏出纸来给子衿擦屁股,再把屎包住扔进屋后菜地。
  又到爷爷那儿。爷爷确实年岁大了,耳朵不灵,眼神也不好,还齁。小曼喊好几声,椅子上的爷爷才朝她点头,小曼把准备好的红包塞爷爷手里,外面光线好,把爷爷往外面扶。爷爷行动不便,小曼着急,声音喊得粗鲁。
  “我们拍个合影,晓得不?”
  小曼叫来二爸家读初中的孙子,为她和爷爷拍照。小曼半蹲在爷爷身边,头偎过去,露出恰到好处的八颗牙齿微笑。然后,换姿势,站到背后,手扶爷爷肩膀。再换姿势,头靠近爷爷的脸,一条腿抬起来。笑。
  “多拍几张。”小曼吩咐二爸的孙子。
  拍完后,小曼检查照片,发现没一张满意,把她照得矮墩墩,手膀子老粗。二爸的孙子已跑去核桃树下耍手机去了。算了,还是自己来吧。小曼再次蹲在爷爷腿前。
  爷爷刚要咳嗽,看到手機又举过来,就憋住一口痰。
  “爷爷,笑一下,老爷子。”小曼让爷爷看手机里的自己。爷爷对着手机露出笑容。小曼还需要子衿跟着一起拍,爷爷配合得很到位。
  小曼拍完,爷爷再也忍不住,手边的痰盂来不及端到下巴,痰就出来了。小曼一下蹦出老远。
  “老爷子吐痰了,帮大妈看看吐我头发上没有?”小曼拉住二爸的孙子,边看照片边说。
  “没有。”
  “再好好检查一下,肩膀上有没?”
  “没有”
  “背上呢?”
  “没有。”
  小曼检查了子衿,不能确定有没有。子衿乱跑,水珠子滴身上,爪子和背湿漉漉的。
  “你再好好看下,莫光看手机。”
  “太爷爷吐到自己胸口上了。”二爸的孙子说。
  小曼这时翻到一张拍得特别好的照片,经过美颜,自己看起来白净漂亮,神态温婉,就迫不及待发了朋友圈。标题:我亲爱的爷爷,已度过九十一个春秋。520,我爱你,爷爷。发的时候,忽然想到那女人的眼睛,有点小,吊眼梢。不能确定是不是这样。
  发完之后,小曼想起那口痰,向前凑了凑,看到爷爷胸前确实挂了一口痰,看起来比较完整。
  “二妈,爷爷痰吐到胸口上了。”小曼喊完,忍不住一声干呕,赶忙捂住嘴。   雨又来了,稀疏,大颗。
  “二妈,爷爷痰吐到胸口上了。二妈,下雨了。二妈,下雨了。二妈,我要走了。”
  二妈跑过来。
  “你要走,大老远来的,咋要走,还没开席吔?”
  “还有其他活动,他们在等我,主要来看下老爷子。”
  “是啊,你们年轻人都忙。”
  小曼给父母和其他人匆匆打过招呼,带子衿上了车。
  2
  梦姐打来电话,让小曼在山脚找个地方停车,去的人太多,路已堵死,只能走上山,玻璃栈道在山顶。
  小曼找停车位的时候,有消息不断发来,以为是丈夫,结果不是。不久前,小曼加入了一个“流浪之家”公益群,群员可以帮助流浪猫狗找收养人。消息是群里发的,有只流浪猫生了一窝小猫,被爱心人士发现,希望有人收养,三只已送出,只剩一只。小曼看了照片,小猫超级可爱。于是,小曼边往山上走,边给学校同事打电话。找了好几个,也没人愿意养。又给朋友打,能找的差不多找完了,仍没给小猫找到主人。
  “这些人,没有一点爱心。”小曼很气。
  上坡和弯道,有的路还没修好,下过雨,到处是泥浆。小曼几次打算不上山,又觉得不能不去,这么多人奔赴一个地方,肯定有看头。而且,如果不去,那女人就会比她先看。拐过最后一个弯,远远能看见圆弧形的玻璃栈道,下面排着老长的队。没吃早饭,耗费大量力气,小曼饿得眼前发花。到山顶后,打电话给梦姐,一会儿就见队伍里伸出只手,用力摇一条红丝巾。每次出游,梦姐最喜欢戴红丝巾。小曼往队伍里挤,排着队的人不让。
  “不讲规矩,都在排队。”
  小曼想说我的人排了队的,你有什么资格阻拦。因没心劲,只挺起胸脯,把子衿往高抬,越过穿劣质夹克的男人,冷脸说:“我一直排在那儿的,刚带狗儿上了厕所。”
  穿夹克的男人让小曼过去了。
  只看见梦姐和辉哥,两人挤得紧。梦姐说罗灵挤在前面,看不见她。
  山顶风大,下过雨,吹在身上有些冷。长而阔的队伍,没什么声音,有的缩着脖子抗风,有的拍照,有的看手机,还有看那虚无的天空发神的,都在等待体验假性悬空,看起来不像游玩的,倒像一群有罪的犯人。受着罪,但都被钉住似的,没人离开。
  对于一起出游,梦姐向来有前瞻性。比如,上山之前,她估算要多久能下山,什么时候能吃上午饭。所以,梦姐带了零食,还有面包和火腿肠。小曼吃得开心,和梦姐挤在人堆里自拍。
  “对了,辉哥,你再养只小猫吧,和老猫做伴。那只小猫,好可怜。”
  “养不过来哦。”
  “跟着老猫就行。”
  “哪有你说那么简单,我家有猫还有条狗,大狗。”
  “反正你病退了没事干。”
  “真养不过来。”
  “梦姐,你养只猫吧。”
  “我不喜欢养,根本没时间伺候。”梦姐说。
  “梦姐,你养,必须养,你不是一直说家里总来耗子吗,刚好可以养只猫。”
  “根本没法哟。”
  “必须养。”
  “你这人倒是,自己咋不养?多一只又有什么?”
  “哎呀,你们养嘛,就当做好事了,真的,好乖的猫。”小曼把照片拿给他们看。
  “我不养。”梦姐说。
  “我也没法。”辉哥说。
  “一点没同情心。”小曼鼓着嘴,挤到一边不说话了。
  “你看看她,几十岁的人了,还像个娃儿。”梦姐悄悄对辉哥说。
  “小曼耿直善良,还大大咧咧的,一会儿就好了。”辉哥说。
  “谁不善良啊,不能强求人吧。我看啊,她就敢欺负我这个卖保险的,凭什么我必须养。”
  辉哥推推梦姐,让她别说了,小曼往前探头,没看见那女人,再次挤过来了。
  “马上轮到我们了。”小曼说。
  “看吧,我说啥来着。”辉哥对梦姐耳语,梦姐翻翻眼皮。
  这个马上,时间有点长。小曼回复了一些评论,浏览了几个关于“叙利亚战争新局势”和“美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的链接,又快速点了一些赞。再认真看那些花草、服饰、居家和美食的图片,一个个点开,放大,不放过所有细节。其间,已给丈夫发过许多微信,都没得到回复。隔那么远,那么多天见不到,他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的。那能怎样,未必跟踪捉奸?捉了又怎样?离婚?太麻烦,太折腾。检查手机这样的事,她曾经做过,他发了大火。然后,她就再也不看,也懒得揣摩了。他们谁也不管谁。
  辉哥等不住,腿站酸了,冷得打抖,要求回去不看了,本來就恐高。受到梦姐和小曼共同“攻击”。好不容易来的,排这么久,怎么可以就此罢休。
  “必须看。”
  3
  下午一点过,工作人员才对小曼这一拨人放行,之前的二十分钟,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在栈道上走跳,直到喜笑颜开回来。宠物不准上栈道,小曼把子衿交给工作人员看管。
  队伍沿着透明的玻璃,一梯一梯向上,到达弧形的围栏边,宽敞的平面,万丈深渊踩在脚下,人的高度显而易见,个个体验着架空带来的兴奋和战栗,谁都可以凭栏指点江山。小曼激动得什么都忘了,只想立即拍照,准备叫梦姐。只见辉哥趴在地上,腿软得爬不起来,梦姐已笑得坐下了。
  这时,小曼看见一个雪白的身影——那女人。
  一袭白裙,直发披肩,小曼看见她雪白的脖颈、侧脸、耳垂,耳朵里塞着耳机,白裙子和黑头发正随风飘扬。小曼又想到了青春二字,站着一动不动。罗灵转过身来,看见了小曼。
  “小曼。”
  “嗨。”
  小曼看罗灵的眼睛。果然,很小,吊眼梢,而且笑的时候,整张脸一副苦相。难怪她离了婚,自己也是个保险业务员,这就是命,面相决定。哪像她刘小曼,宽额大耳,丰满健硕,旺夫命,自从嫁给丈夫,他的职位就一直上升,很快又会升的。小曼刚刚升起的醋意,一下减了多半,趾高气扬地走向罗灵。   “你穿太少了。”
  “还行。我不冷。”小曼这时听罗灵的声音也不好听,不仅不青春,还有点老哑。
  “来吧,给我拍照,用我的手机。”小曼把手机塞给罗灵,从包里掏出白色碎花丝巾围上,然后站在栈道中央,单腿站立,向后抬起一条腿,前后各伸一只胳膊,向上昂头,让丝巾随风飘舞。透过玻璃,昂着头也能瞥见脚下起伏的山峦,小曼感觉自己正在飞翔。
  “哇,嫦娥奔月,你好美。”罗灵只拍了两张。按小曼的想法,应该各种角度给她拍数张。但罗灵已把手机还给了小曼。
  “你拍吗,我给你拍。”小曼因罗灵的夸奖,口气柔和了些。
  “我不拍。”
  “来了还不拍,那不白来了。”
  羅灵笑笑。
  梦姐还在给辉哥拍丑态,小曼只好自拍。罗灵在拍风景,拍人的影子和自己的脚。小曼想,神经病。
  小曼到达西边栏杆时,一回头看见罗灵到了东边栏杆,两人距离约百米。罗灵在对着耳机说话,眼睛不时瞟小曼。小曼忽然有种强烈预感。于是,小曼拨通丈夫电话,显示占线。小曼的头嗡一声。罗灵转过身去了。小曼朝罗灵快步走,脚下打滑,趔趄着,就要到罗灵背后了,罗灵忽然转过身来。
  “好的,就这样,下午见。”
  小曼刹住脚,转到侧边,继续拨丈夫电话,电话通了。
  “好久回来?”
  “看晚上吧。”
  “晚上什么时候?”
  “要陪领导吃饭,饭后可能还得打牌。”
  “你从来没个明确的,总是一切皆有可能。”
  “看你说的。”
  “我说错了?你刚刚跟谁通话?”
  “刚刚?成都的领导,安排工作。”
  小曼挂掉电话。
  “特殊的日子,不能让男人跑掉。”罗灵笑眯眯看着小曼。
  “当然。”小曼转身朝前走,不确定这两个字有没有因为被风刮跑而传不到罗灵耳朵里。于是转过身,想重新说一下,话到嘴边的时候又变了。
  “你家有猫吗?”
  “没有。”
  “你喜欢猫吗?”
  “喜欢。”
  “你养只小猫吧,我马上给你联系。”排队时辉哥和梦姐的话小曼都听见了,不明白自己究竟怎么欺负人了,既然是欺负,那就惩罚罗灵吧。小曼不由分说给联系人打电话,并要求罗灵提供电话号码,此前她们只有微信。
  “说话算话,不能有变,这叫献爱心,必须养,人在社会,总要做点有益的事才叫人。”做完这些,小曼轻松了一大截。
  时间只有二十分钟,工作人员应该要喊他们下去了,还得拍照呢。小曼环视一圈,看见那么多人,仍然有滋有味待在悬空玻璃上。
  这就放心了。
  4
  景点还在打造,没有多的去处,来的人都算“尝鲜”,下了栈道,就只能下山。梦姐张罗找个农家乐,吃午饭(再晚也得吃点),打麻将。罗灵不打。
  “说好了的,叫你来就是考虑凑手,你不打我们怎么办?”梦姐说。
  “我有事,四点钟要去见客户。”
  “早咋没听你说。”
  “不确定嘛,客户开始只说可能有时间。”
  “是啊,一切皆有可能。”小曼说。
  “那都回了吧。”梦姐说。
  “不回。我们三个可以斗地主,诈金花也是可以的。”小曼说。
  “好,我们斗地主。”辉哥萎靡一路,这下有了精神。
  “我们回城斗吧,罗灵没车。”梦姐说。
  “不不不,好不容易出来呼吸新鲜空气。”小曼说。
  “那罗灵怎么回,这不好打车,再说打车多贵啊。”
  “反正我不回,要回你们回吧。”小曼别过身子。
  “有车来接我,在大马路那边。”罗灵俯身摸子衿的头,慢悠悠地说。
  “谁,谁来接你?”梦姐说。
  “朋友。”
  “情人哦,是不是,是不是?难怪麻将都不打。”梦姐搡着罗灵笑。
  “不能摸它,前几天才在宠物医院输了液,花了三四千,针眼还痛。”小曼抱起子衿。“斗还是不斗,痛快点,不斗我回了。”小曼自顾朝前走。
  “斗哦,不斗地主,难不成斗嘴?”辉哥笑嘻嘻的。
  “太啰唆,时间都耽误完了。”
  小曼知道辉哥和梦姐的关系,穿一条裤子的,斗地主的话,她肯定吃亏。不过,小曼没想好能去哪儿。上山下山,已达到一万步,不用再走了。那就斗吧,再穿一条裤子,也赖不过手气。她的赌运,向来不一般。输了又能怎么,给谁节约,节约给那些不要脸的女人吗?
  到农家乐,匆匆吃了便饭,三人开始斗地主,十块,翻番,不封顶。梦姐打怵,嫌大,在辉哥的鼓励下,也豁出去了。
  前三把,小曼抓牌,盘盘挨炸,三四百块出去了。
  “是你要不封顶的。”梦姐说。
  “不封顶,封顶不过瘾。”小曼说。
  “你还发坨坨牌,炸弹当然多,自己炸自己。”
  “没炸弹,不过瘾。”
  第四把,小曼赢了几十块回来。这就收不住了,只要抓牌,准赢。一赢,就赢得大。后来,不管手里牌如何,只要轮到就抓。甩炸弹的时候,砸得动静特别大。打到傍晚五点,小曼已赢了近千元。
  “不来了,不来了。”梦姐垂头丧气,眼睛直瞪辉哥,辉哥只好作罢。
  小曼去调车头,梦姐看见了不远处的枇杷树,挂着金黄的果。梦姐叫小曼下车。
  “大赢家,补偿我们一下,去买些枇杷。”
  小曼同意了。
  “赌场得意,情场失意哦?小曼。”梦姐说。
  小曼没说话。
  卖枇杷的大妈只有两棵枇杷树,摘了些果子在背篼里。一问,三块钱一斤。城里起码五块,再大点七八块,也没这么新鲜。小曼并不露声色。   “三块,贵了,再少点。”
  “买好多?”大妈生怕错过买主。
  “三个人,一人五斤。”
  “两块五。”大妈想了想说。
  “我们树上自己现摘。”
  “现摘三块,不能少。”
  “那就不买了。”
  大妈不能错过这样的大买主,又觉得亏,只好叹着气,同意了。他们去摘枇杷时,梦姐看见了地里的韭菜。梦姐最识得土货,称这样的韭菜男人吃了最好,壮阳。问大妈卖不卖韭菜,多少钱。大妈犹豫一下,说韭菜嘛,自己吃的,没打算卖。又怕因此人家不买枇杷,只好答应看着给点吧。大妈拿来镰刀割韭菜时,就觉得人家买的枇杷多,韭菜也割得多,两拃粗的捆。
  付了枇杷钱,小曼犹豫着究竟给多少韭菜钱。就翻出一块的五毛的零钱,各抽了一张给大妈。不小心跟了一个五元出来,大妈伸手打算接,小曼把那五元甩了甩,又塞回去了。
  “可以了,买你这么多枇杷,韭菜应该免费送的。”
  大妈的手就缩回去了。
  5
  回城路上,小曼忽然很想吃龙虾。早饭午饭都没好好吃,一想到龙虾,肚子饿得厉害。一个人吃没意思,小曼就说请梦姐和辉哥吃龙虾,喝啤酒。但是梦姐和辉哥不去。小曼想,这两人是要去过“520”,她这是上赶着当电灯泡,人家还不愿意亮堂。要么,就是他们俩想不通,别人拿自己的钱请自己吃龙虾。想到后者,小曼就开心了。两人在光明路口下了车。
  小曼给另一伙朋友打电话,这个日子竟然都很忙,没一个有时间。越是找不到人,小曼越想找人陪着吃龙虾,喝啤酒。这和打麻将三缺一同样的感受,哪怕遇到再不喜欢的,凑成局就成。
  小曼想到了同事老葛。
  老葛这人不招喜欢,十足的老愤青,除了批判,没别的。批判什么,专门丑化中国人。要是哪个贪官给揪出来,老葛会兴奋好几天,又愤怒好几天。愤怒的原因是,凭什么那么多贪官,凭什么一查一个准。凭什么要禁这禁那。再有,老葛喜欢讲国家大事,说国外哪个国家都比中国强。看人家美国,谁都可以洗刷总统。看人家荷兰,医院不收老百姓的钱。好像他走遍了全世界。对于老葛的那些凭什么,小曼回答不了。小曼只知道,好好的日子你不好好过,一天瞎煽什么。总之就像讲了自家老祖宗的坏话,受不了。
  小曼还是请了老葛,老葛和她住一个小区,经常帮她收快递,提东西,还帮照看过子衿和悠悠。老葛这人,每天都喜欢喝点,一喝就不是一点。
  小曼把车停回家,顺便把子衿送屋里,打车到了跟老葛约好的龙虾店。店里已满员,外面还有些人坐在塑料凳子上等。越吃不到的东西,越想吃,小曼去排了号。
  老葛来得晚,因在其他地方办事,距离有点远,坐公交车来的。小曼排号等了近四十分钟,加上点菜后等的时间,共一个多小时。小曼看见老葛寒酸的样子,觉得这个日子实在不该和这样一个奔六的人坐在这儿。但是,越不该,越想。这是小曼今天屡次犯的大毛病。
  老葛几杯酒下肚,开始教育小曼。
  “你们这些人,脑子要装点东西,要学会思考,不会思考的脑壳不叫脑壳,顶多算个瓢瓢,你们还是人民教师哇。”
  小曼想好了,只需要老葛这人一次次碰杯,这一点,老葛做得比任何酒友都好,半句话一杯酒。至于他说什么,不重要。这个日子,小曼只想喝醉。
  老葛口若悬河的时候,小曼就慢慢剥龙虾。小曼想,这家龙虾是上次见面,那女人说的。她说这家的龙虾壳薄,肠子抽干净了,大壳去掉了,尾巴也划开了,只需要轻轻一掰,白白的肉就冒出来。今天来这吃龙虾,也是因为看到那女人才想起的。
  小曼和老葛,一杯接一杯,一件酒已喝了半件。老葛的头就伸到隔壁桌说话了,讲的是哪个老鬼又给抓了。讲食品问题、医疗问题、拆迁问题。讲美国攻打叙利亚,是因为叙利亚政府对民众和儿童使用化学武器,俄罗斯去插一脚干涉,简直太多管闲事。俄罗斯,每次都这样。
  小曼想起今天瀏览的两个链接,觉得可以回答老葛,乘着酒兴,拽住老葛的胳膊,把他斜过去的半个身子拉过来。
  “老葛,我告诉你,美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你一天讲中国这不好那不好,胳膊肘往外拐。再说不好,把你送到叙利亚。”因老葛讲得太有激情,小曼说这话时感到有点虚。
  老葛的眼睛瞪圆了。小曼知道,老葛一旦瞪圆了眼睛,后面会有一筐的废话像子弹那样射出来。但是,老葛瞪了瞪,身子又斜到旁边那桌了。小曼不知道他是不屑于跟她理论,还是因她请客不好意思理论。
  小曼想,喝完这瓶酒就走。四瓶,可以了。
  是觉得什么东西白花花闪了一下,小曼一抬头,隔着两张桌子看见了罗灵白白的背影,正朝卫生间走。在她身后,有个包间的门半开着,可以看见里面一个男人裸露的胳膊肘。如果小曼身子向左偏十公分,就可以看见完整的他。小曼没有动。
  罗灵从卫生间回来了,脸庞绯红,看样子喝了酒。罗灵没看见小曼。小曼的身子一点点向左偏,就要看见男人的肩膀了,小曼站直了。同时,罗灵走进包间,门关上了。
  “老板,结账。”小曼给老葛留下四瓶啤酒,称自己喝多了,先走一步。
  到家后,青青正歪在沙发上看电视,玩手机。小曼有点自责,怎么刚刚送子衿回来都没有想过青青晚上吃什么,也没有打个电话问问。平时母亲操心这个,习惯了。
  “你吃没有?”
  “吃了。”
  “要用心多看书,看我不管,就不自觉,这么大了,要让我每时每刻监督你吗?这时间还不睡觉。”子衿直往怀里钻,悠悠也冲小曼喵喵叫唤。
  “那样,我要不了多久就累成黄脸婆了,天天操心,受不了这个累。你要是考不上大学……”小曼没说完,青青已回到房间,嘭一声关了门。
  青青进了房间,小曼就感觉轻松多了。先给子衿洗澡,用吹风机器吹干,然后洗自己。到了床上,左边子衿,右边悠悠。小曼对它们说:“还是子衿和悠悠听话,不用操心。”看看时间,十一点,小曼拨通丈夫电话。
  “在打麻将?”
  “这会没打麻将,陪领导唱歌,我在卫生间。”
  “好久回来?”
  “领导说了,唱完歌打通宵麻将。”
  小曼听到关门的声音,和一阵阵或高或低的音乐声。
  “注意身体。”小曼说。
  音乐声越来越高,那边挂了电话。
  小曼想,那人肯定不是丈夫。丈夫请情人,怎么会去吃龙虾,起码该去高档咖啡厅喝红酒,吃西餐。如果那个女人非要吃龙虾,吃完龙虾去唱歌……这个念头一出现,小曼就掐住了。并且,她完全相信了念头出现之前的判断。什么叫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不能让男人跑掉,胡说八道。然后,她就高兴了。
  手机里还有许多玻璃栈道的照片没有发,小曼挨着整理、裁剪、美化,发了朋友圈。配的文字是:空中飞翔。
  同时,小曼刷到罗灵发的朋友圈,也是玻璃栈道的,八张都是风景或别人,只放在中间的一张是她的自拍。配的文字是:我明知道这是虚空,却和他们的姿态一样,做着和他们一样无聊的事。
  小曼生气了。有多不要脸,把自己放中间,超级自恋狂,自命清高,自以为是,以自我为中心,你以为全世界围着你转,呸。但小曼在下面的评论是:哇,你更像仙女,超级嫦娥。
  之后,小曼把早上收到的丈夫发来的红包页面进行截图,发朋友圈。在所有晒红包的人当中,小曼的最大,五百二十元。之所以到晚上才晒,就是要压轴,最后出场。小曼还记得,伴随早上那场大雨,同时下着“红包雨”,抢到手酸。类似于这样特殊的日子,总要手酸一次。有钱人真的很多,大家都富裕了,难道不是吗,钞票满天飞,明明是这样。小曼就给老葛打电话,老葛还在铿锵有力地跟人讨论。小曼说:“大家都过好日子了,你有龙虾吃,有酒喝,有班上,不要胡乱操心,把你送到叙利亚,看你还能做啥。”这次,小曼说得很有底气,一点也不心虚了。
  然后,小曼对这一天进行了梳理总结,从收到红包,到给爷爷祝寿,再到玻璃栈道等等。这是极其充实的一天,一定要写篇文章,投到日报副刊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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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是个实在说不上美丽的小村庄。也许某个清晨,被晨雾笼罩的村庄在静谧中会凸显一种朦胧的美感,像一幅意境幽远的水墨画。而一旦晨雾散去,村庄开始失去静谧的时候,便复归了乡村的粗陋、破败,还有,肮脏。也许是太偏远的缘故,连乡上有些什么活动,开个什么会,村主任都极少知道,压根儿就没有人想起要通知——从乡上骑自行车也要两个多小时呢,一路净是山路,崎岖得很,若是骑车技术差些,或是体力弱点,那段山路还真算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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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敲门声  按:贞观六年(632年),唐太宗审查死囚,看到这些要被处死的人,心生怜悯,下旨放其回家,让他们与家人团聚,来年秋天返回长安就死。第二年秋,头年所释放的390名死囚,在无人监督无人带领的情况下,都按期归来,无一人逃亡……  哐!半夜,他们被惊醒。黑暗中,接生婆罗小女攥着丈夫蔡葫芦的手,谛听着门口的动静。什么声音?敲门声,风,还是别的,比如狐狸的打闹?他们不能确定。  可是,接下来什么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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