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有句俗语，叫作“眼是草鸡毛，手脚是好汉”，类似于“眼是懒蛋，手是好汉”。小时候，发愁作业写不完、农活多到干不完时，妈妈都会叨叨几遍。18岁那年，我学会了扎仰棚（花纸天棚）这个营生，便和这句话有关。
　　1968年春天，我家盖起了四间新房，需请人扎个仰棚，相当于如今的吊顶。我们村扎仰棚都是自家备材料，找孔家疃村的扎纸匠孔师傅，每个仰棚的工钱是两块五毛钱，还要管两顿饭。算下来，除了灶间，我家的三间屋就要七块五毛钱的工钱和六顿饭。有点舍不得，一合计，妈妈提出来我们自己干。看我有点打憷，妈妈重提“眼是草鸡毛，手脚是好汉”的老话，还说反正是自家的营生，好坏都没人计较。我一咬牙答应下来了。
　　事有凑巧，邻居小爷爷家要为儿子结婚准备新房，就把孔师傅找来了。我立即找到小爷爷，说我准备偷学手艺。我假装成小爷爷家的人，给孔师傅打了一天下手，把扎仰棚的全部套路偷记在心，回家后还整理了一份笔记。说干就干。家里盖房子还剩下一些高粱秸，我把其中那些比较直的挑出来，抽空就点起煤油灯，用灯火烤得更直。旧报纸是从采购站买来的，我要妈妈裁出些五六厘米宽的纸条，涂上糨糊，缠在烤直的高粱秸上，晾干备用。家里的一把旧筢子拆开了，削成一小堆锋利的竹签子。又预备了相应的铁钉、铁丝、麻绳什么的，材料就算齐了。
　　立秋后的一个阴雨天，我正式动手了。首先找好水平线，这是借村里木工的“犟眼子”完成的。接下来，将缠着纸条的高粱秸沿水平线用钉子和竹签在墙上钉了一圈。接着，又插又扎又捆，很快，一个既结实又平顺的骨架就完成了。然后，先糊报纸，再糊花纸。我学着孔师傅的架势，嘴里咬住一把半新的扫炕笤帚，花纸上涂满糨糊，两只手分别提着花纸的一角，按在第一层报纸上预定的位置，大拇指左右一滑动，花纸就粘住了。然后快速腾出右手，从嘴上拿下笤帚，顺着花纸的长方向，“唰唰”两三下，花纸就平平顺顺地糊在第一层报纸上了。这是糊仰棚技术含量最高的一道工序，要求一次成活，否则，糊出来的花纸就难免有褶皱，得返工重做。我这个“力巴头”当然是达不到这个水平的，连急带累，浑身大汗淋漓。回过头看看自己的作品，虽然不尽人意，但心里还是很高兴，也赢得了妈妈不迭声的夸奖。
　　这点活，孔师傅通常只用大半天时间，可我从清早一直干到掌灯时分。但接下去那两间屋子用的时间就大大缩短了。待这三间屋的仰棚全部完工后，我就成了村里的名人，不少人家都来找我帮忙。不过，都是趁着下雨阴天，犒劳两顿饭，不要工钱。我又多了一门吃饭手艺。从此，我对“眼是草鸡毛，手脚是好汉”这句话愈加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