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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班簋已经支离破碎,底部破了一个洞,且变形上翘。但大部分纹饰得到保存,特别是腹内铭文,修复难度很大。赵振茂用锡补平,并根据《西清古鉴》簋铭拓片,经过整形、翻模补配、修补、对接纹饰、跳焊焊接、钢錾雕刻、除锈等多道程序后终于将其修复成器。
卓越的工匠工作时不动如山,沉静似水,世俗的喧嚣如水面的涟漪,在日复一日的专注中平静,赵振茂便是这样。与此同时,老一辈手艺人的做派:如何立身处世,以及谦逊平和的风貌也变成徒弟们的生命底色,而这,正是传承的意义。
裱画匠人杨泽华在“死局”中寻求破局之道
和舶来血统的钟表修复不同,古书画修复是纯正中国血统的传统技艺。前者诞生于西方现代文明,所需的工具及补件会因工业的发达而趋于升级,而古书画修复则必须面向东方的过去。
《装潢志》中规定,“补缀,须得书画本身纸绢质料一同者”,即补料的厚薄、质料、帘纹要与画芯一致。以前,古书画修复从业者普遍会去旧货市场淘旧货存着,拆下来旧纸、旧绫绢当补料;可是现在,市面上旧物难觅,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老材料只会越来越稀缺。不仅如此,库房里以前还能提出乾隆高丽纸做补料,但现在民国以前的都算文物,都不能用了。
材料,是所有裱画圣手在当下遇到的困境,且并不因科技的进步而有望解决。比如新生产的宣纸就是不如老宣纸,老宣纸是青檀皮在山上用日晒四个月自然漂白,整个工序下来要一年半到两年。如今已不可能用这种手工作坊的效率造纸,即便有人采用这种工艺,污染的空气和水,与从前的天气、山涧溪水也远不相同,造出的纸仍然不同。纸如此,绢也如此。
这看上去是个死局,但也有人努力寻求破局之道。从库房提出古画,对照文物上的图案做仿宋锦;到安徽找厂家做传统的水油纸;到河北迁安找厂子做高丽纸……故宫书画修复第三代传承人杨泽华说“:我的能力也有限,但是不管多少,你积极地迈出这一步,后边还有人。”每一代人都尽己所能地解决问题,如愚公移山,世世代代无穷匮也。
木器匠人郭文通使出渾身解术保留原文物
木器组位于西三所进门第一个院子,不知是否因为“木”的独特属性,这个小院里的树木是最繁茂的。夏天时,它们的枝杈在天空中连接起来,绿荫遮住整个庭院。
明清硬木家具的收藏与修复,是故宫博物院一个极具特色的专业领域。在最大限度保留木器家具原有信息的修复理念之下,这些高手们的技艺在日复一日的文物修复中,交流融合,代代发展。其中一位木器修复师郭文通的原则便是:“要千方百计地使出浑身解术保留原文物的残件,慎之又慎,尽量减少复制部件的范围和数量,以保留古文物的原内涵。”
郭文通曾将一个碎成六十多块残片的金漆嵌玉宫灯修复到完整如初,整个过程基本没有用新的材料,仅以原件中铜丝的弹性与韧性黏合残片,完成一个造型面后,再黏结其他几个面,最终达到完全保留原件。
修复中必须遵循“原风格、原工艺”,就算有的藏品工艺水平不高,甚至,按修复者的审美来看简直是丑陋。这曾经是郭文通徒弟屈峰的痛点,他沉痛地说,并不是老的东西都是好的,有些老的东西很丑。最初修到这样的器物,他总有种冲动要改造它们,但这是文物修复大忌。 哪怕是价值不高的工艺,“但它反映的是某一特定环境下的制作方式,体现着时代风格,要尊重其本来面目,避免人为地、想当然地锦上添花或画蛇添足”。老师傅郭文通的这段话,简直是针对屈峰的告诫。
閔俊嵘和屈峰年龄相差不大,但是没有人管屈峰叫小屈,却都管闵俊嵘叫小闵,这大概源于后者身上的学生气。小闵应对压力的方式堪称笨拙。作为漆器工匠修复古琴,被人议论“不会弹琴能修琴吗”,他便选择拜师学弹奏古琴,进而学做古琴,通过这样漫长迂回的方式,他为自己获得了修复古琴的资格。虽然他可以不理会议论,毕竟保护性修复只做表面漆层固定,不涉及琴音效果,“但修复原则是,必须对这件器物了解,包括认知、工艺研究、修复水平,都要到一定程度才去做”,他说。
为了解大漆,小闵跟房山的漆农一同去采漆。三伏天割取的漆液质量最佳,且必须在日出之前采集。在太阳升起之前的五个小时内,一个漆农大概能割六十棵树,忙碌一晚上可采漆八两,可谓“百里千刀一斤漆”。而这一斤漆中,有深夜的劳作,还有失足跌落山崖的风险。
利器美材,是工匠的底气,而闵俊嵘在用心和身体去理解它们。
后记:
技艺容不得欺骗,技艺里没有捷径。一座宫廷钟表,上千个零件,每一个零件都需严丝合缝,错0.1毫米都可能导致最后的整体“罢工”;一件青铜器碎成毫无规则的一百多片,有一块碎片位置不对都拼不起来;一块木雕要手持穿着牙签的锉草,手工打磨三遍以上,才会有圆润细腻的岁月感;古字画修复揭命纸有时靠指搓,一幅画得揭一两个月,过程枯燥,只能拼耐心;临摹一幅画的周期是一年起,一个临摹师一辈子临不了几张很成功的作品……手工艺是时间的艺术,当匠人沉入无名无我的广阔时空中,个人变得渺小,但却以另一种方式接近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