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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清結婚时还有点自惭形秽,家里也没有可以支持的,一针一线都是靠着婆家。妹妹差不多也是同样的情况,但她更容易想通,这是命运的补偿,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宋云清这个下午原本属于双12,今天难得清闲,上次因为集中开会错过了双11,这次不想一错再错。有几样东西,躺在购物车已经蛮久了,比如懒人沙发和一个餐边柜。3个月之前她贪图便宜买过280多块钱的,既然评价清一色都说很软很舒服,应该也不会太离谱吧——货一到就开始打她的脸,刺鼻的味道无法容忍,只能退掉。
在占便宜越来越困难的年代,坚持再试一下,这是穷人的侥幸心,宋云清虽然不算穷人——在当地来说,他们已经算是小康接近富裕家庭,一个是金融系统的中高层,一个在上市企业——但是,钱这东西,要是敞开了花,多少都能撤出去,作为“穷”的过来人,放不开手脚是应有之义。
那个餐边柜就惦记了一年多,来来回回选了四五款,加入、移出、再加入,最终敲定的这款这一天有400多元的让利,如果再搞不定,这一年大概也显得太失败了。
宋云清想结束这场磨蹭,但就在她刚刚因为搞掂一桩事感觉消费升级之际,语文老师的信息过来了。对方发来了一张试卷,作文题目是《我的动力源》,得分是0分。女儿没有写一个字。
老师的文字异常冰冷:昕灵妈妈,这是她的答题情况,这个月以来,我看她就没有打起过一次精神,哈欠连天,或者伏在桌子上,这样下去,毕业都没办法。
宋云清并非不知道女儿这两年的成绩,但是一个字都不写倒是头一回遇到,她像是挨了闷棍,又像是在预料之中。除了匆匆给老师写起回复,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在回复中,她说啊怎么会这样!!好像自己刚回国不久一样。意识到这是一句可能会招来嘲讽的回复之后,她又接着说起了自己的苦衷,她说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做了,好话说尽,女儿总是沉默,并没有太出格的行为,回家关上门也是在看书。没有追星,也没有谈恋爱。
老师接着问:看手机吗?
宋云清想了想,手机有时还是会看吧。
老师叹了一口气,今年是初二了,这样下去真的不行,你们家长要引起重视来。
嗯嗯,是是。一番点头之后,这个下午算是泡汤了。电话拨给孩子爸爸,没有人接。想来想去,没有其他人是她好意思拨通这个电话的了。关系好的同事?算了,说起来太丢脸。
妹妹?更加不行。妹妹现在准备度假呢,一家六口,外加一个阿姨,第一次带阿姨出去——去的不过是东南亚,还不是旺季,就已经在朋友圈说了三回了。第一次说,要准备出门了,要带阿姨去办护照,阿姨说真的假的;第二次说自己未来行程会是怎样,定了一个怎样的酒店;第三次深度剖析为什么要带上阿姨,很简单,不带阿姨大人怎么会玩得好呢。不带阿姨的话还不如在家宅着,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要交给钱云云。
她熟悉自己这个妹妹,又庸俗又骄傲,事事都要占上风,能耐不仅要吊打众人,而且要让众人心服口服。跟她说这种事,她可以一边接电话,一边剪脚趾甲。最后安慰你一句,姐啊,你再多跟小昕聊聊,听听她想法,我晚上还有一堂瑜伽课,我要先挂电话了哦。
最后她选择吐苦水的对象是高中同学汤萌。除了两人熟络,更重要的是人家现在也在教书。当然,跟所有大明白人一样,汤萌并没有完整地说出心里话。她说了大概一半。其中提到了一点,昕灵是个老实孩子,你们平时陪她的时间太少了一点。过去都是爷爷奶奶带,他们对她最好,去年你公公去世,你婆婆据说都受很大影响,是不是小孩也受这个影响?最疼自己的人走了,你们反正忙,奶奶也顾不上她,如果她厌学,会不会是心理有什么障碍了?
她剩下没有脱口而出的话倒给了另外的闺蜜。宋云清两口子,郎才女貌,各自都优秀,就是拎不清什么是重中之重,小孩扔给老人,小时候就没管过,长大了更加不需要怎么管了,但是赚了这些钱,到头来有什么用?
宋云清短时间内自然没有机会听到这些内容。不过听不听其实也无所谓了,有时候是当局者迷,有时候是当局者选择迷或假装迷。
宋云清年纪轻轻有了小孩,过去的经验里也没有多少家庭温暖,父母都是普通的穷人,连生两个女孩让他们雪上加霜,过得唉声叹气倒不至于,但沉闷是真的,平时父母在外打工,虽说没有亏待自己,也供自己读了书,但大家拢在一起,话总是很少,闪光的温馨时刻几乎没有——大概只有领到通知书的那个夏天吧。
也可能是他们老宋家时来运转,两个女孩都早早自力更生,几乎没有花娘家的钱,宋云清混得已经算不错,妹妹混得更好。两人都找到了家底厚的人家。区别是妹妹找的人家更出息一点,另外妹妹更没有心理负担一点。
宋云清结婚时还有点自惭形秽,家里也没有可以支持的,一针一线都是靠着条件殷实的婆家。妹妹差不多也是同样的情况,但她更容易想通,这是命运的补偿,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过没有用多久,宋云清也卸下了历史包袱。既然婆家有实力,又肯卖力,人的惰性还不容易被惯出来?小孩子反正就由二老接管了,而且一个女娃娃,也不怎么费心。两人着实过了好几年舒坦日子。
缝隙是前几年开始的。4年前,宋云清调到了离家车程一个半小时的地方,同时升职了,丈夫留在原处,也升职了。随后,两人都有了外遇。谁先谁后,已经不大重要。两人没有开诚布公到这个地步,隐约都知道怎么回事,但是谁都不想打破平衡,反正家还是不能散的。最近这一年,他们甚至达成了共识,结束“漂泊”,回归家庭。
接着,先后发生了两件事对他们的回归表明了态度。一是公公的去世,二是女儿的成绩一塌糊涂。前者是生老病死谁也没法管的范畴,后者却是冤有头债有主完全可以算账的。
两人一开始还有点内疚,亲自辅导了几次,也思想交流了几次,但最后仍是不了了之。要想彻底扭转局势,有一个人可能就得作出让步。要么辞职,要么换岗位。
谁妥协呢?都是黄金期,都是上升期,都曾不忠,对未来都并不笃信,谁来开这个口呢?但是孩子只有一个,若坐视不管,又是青春期,将来会不会成为大隐患?会不会因小失大?这些寻常人会考虑的问题,也都在两人的脑海盘旋过。
宋云清丈夫的电话最终还是回过来了,他晚上还要开会,得悉老师的指示以及汤萌的看法后,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那要不我们周末带昕灵去一趟医院吧。看看抑郁科。
“周末抑郁科有人吗?厉害的医生会出诊吗?”宋云清随口问到,电话里又是短暂的沉默,“先看看呗,看看再说吧。”
两人似乎又取得了共识,在这个烫手的难题面前,选了更容易的一条路:求助于现代医学。至于他们这个城市能接触到什么专业的精神健康方面的医生,专业程度有多高?女儿是否会排斥?问题难道只出在她身上吗?如果真的抑郁了怎么办?这些伴随而来的、难以回答的东西,在双12的这个下午就暂时先搁一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