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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烤制食物是人类由吃生食向吃熟食转化的一个重要里程碑,也是人类饮食文化的起点。由于植物性食物的短缺,人们被迫从食素转为食肉。先祖们不具有食肉动物那样的消化系统,生肉不易消化,不能被人体充分吸收。而肉烧熟之后,不仅富有脂类的香味,且易于消化和吸收。人们偶然食用了被火烧过的食物,又经过反复的实践,于是,最原始的烹饪技术——烧烤便产生了。
烧烤古时称“炙”。汉代许慎《说文解字》中将“炙”字解释为“从肉,在火上”,段玉裁注:“有串贯之加火上也。”最初的烧烤法是直烧,也就是将食材直接置于火上烧烤。至于食材,则是动物的肉和一些植物的块茎、果实。具体操作过程中,直烧又有两种形式,一是整烧,即将整只动物架于火上烧烤,为后世烤全羊的起源;一是串烧,即将动物肉块,植物块茎、果实串在树枝上进行烧烤,此为烤串的雏形。
直烧法虽然简单,但对技术要求颇高,很容易烧焦,于是人类又探索出几种间接烧烤法。石板烧,是将一块石板架于火上,烤东西前先进行预热,烤制过程短,烟雾小,受热均匀,同今天的铁板烧相似:另有炮烧法,是用泥土或者树叶包裹食材,然后用火烧烤,烤熟之后再去掉泥壳或树叶,取出食材食用。此种烤法往往带有别样的风味,我们熟知的叫花鸡,做法类似炮烧法。
二
秦汉以前,人们食用肉类不外乎烧烤、蒸煮、生食。就烧烤而言,相比原始时期,水平大有提升。工具方面,出现了陶制的烧烤用箅子(盘状、多孔,类似现在的镂空烤盘),还有用石板堆砌而成的烤炉。1999年,考古学家在青海发掘了一处遗址,年代距今大约4000年,其中就有一座由石板堆砌而成的烤炉,是目前发现的中国境内最古老的大型烧烤设施。
烧烤是一种极具烟火气的烹调方式,风行于大江南北的大街小巷,已成为城市夜生活必不可少的元素。对于烧烤,我们似乎有着持久的热爱—从古籍记载和考古发掘来看,早在先秦时期就有了可用于烧烤的温鼎;汉代画像石上,已有古人烧烤的场景。
这一时期的烧烤食材也丰富了许多,除了牛、羊、马等大型家畜外,鸟雀和鱼类也被纳入烧烤的体系中,这在甲骨文中就有体现,如甲骨文的“焦”字,便是烧烤鸟雀的形象。调料亦变得更加多元,除了盐以外,还有梅子汁、酒、花椒、蜂蜜等。
值得注意的是,到了西周,烧烤的热度似乎有所下降,不再见于大多数权贵的食谱中,这可能与西周盛行“鼎食”有关——铜鼎成为权贵所用的主要饮食器,一般用作蒸煮食物,不能拿来烧烤。但烧烤依然存在,还出现在了最早的宫廷宴“周八珍”中。
根据《周礼·天官·膳夫》记载:“凡王之馈,食用六谷,膳用六牲,饮用六清,羞(馐)用百二十品,珍用八物,酱用百有二十瓮。”这里所说的“珍用八物”即后世津津乐道的“周八珍”,是周天子才有资格享用的大型奢华饮食组合,包括8道主菜,据注文,其具体内容是指淳熬(肉酱油浇饭)、淳母(肉酱油浇黄米饭)、炮豚(煨烤乳猪)、炮牂(烤母羊)、捣珍(烧牛、羊、鹿里脊)、渍珍(酒糖牛羊肉)、熬珍(类似五香牛肉干)和肝膋(烤狗肝)8种食品。其中就有两道菜是烧烤,采用的是炮烧法,是以羊或其他家畜为食材,宰杀之后处理干净,腹内填满枣,再用类似草席的东西裹上,外涂草泥进行炮烧;待草泥烤干之后,取出食材,剥去表皮,再用稀粥涂抹,置于小鼎中油炸;最后将小鼎置于大鼎中,盛水煮沸,三天三夜之后,才可取肉食用。
1978年,在湖北省随州市郊的擂鼓墩发现一座大墓,墓主人为曾国国君曾侯乙。出土文物中就包含一件青铜炉盘,是生活在两千多年前的曾侯乙用来烤鱼的器物。据说,炉盘出土时盘内还残存鱼骨,盘底有烟炙的痕迹。这个青铜炉盘是我国目前发现最早的煎烤食物的青铜炊具。
相传,有一位名叫太和公的人,活动于春秋末年的吴国,居住在太湖边上,擅长加工制作水产品,尤以烤鱼举世无双,这道菜也是吴王姬僚所好。后来刺客专诸为了刺杀姬僚,特意拜太和公为师,苦学烤鱼数月,出师之后,便以烤鱼匠的身份潜伏到姬僚身边,并最终得手。
三
秦汉时期,大一统局面形成,饮食文化也得到不断的整合与充实,且屡有创新,烧烤再次受到重视。目前出土的秦汉墓葬品中,有许多与烧烤有关。按秦汉墓葬“事死如生”的理念,烧烤炉当是已大量应用于日常生活中。
这在秦汉的画像砖中也有反映,这种用于装饰建筑及墓室的古代壁画艺术中有许多烧烤场景。更直接的物证,则是出土的一些青铜器具。1969年,陕西省境内出土了一只长方形双层铜炉,上层是长槽形炉身,底部有多条镂刻孔,形同箅子;下层为浅盘式四足底座,承接上层漏下的炭灰。此物是西汉皇室御用之物,专门用来做烧烤,工艺精良,设计理念相当先进。
关于烧烤的文献记载就更多了,不胜枚举。著名的马王堆汉墓出土的竹简上载有不少关于烧烤的内容,食材来源包括牛、鹿、鸡、鱼、鸟雀等。成书于东汉末年的博物学著作《释名》,记载了多种烧烤法,如“貊炙”——將食材(主要为羊)整只烤熟,然后众人以刀割食。这是从游牧民族传来的烧烤法,与此前中原地区流行的炮烧法之区别在于,没有外裹他物,工序也少了很多。与此相对应的精细制法之代表则是“衔炙”——将肉切成细条,蘸上各种调料,然后烧烤。
烤鱼也很常见。东汉开国皇帝刘秀在行军打仗的过程中,便曾食用烤鱼。东汉末年名臣蔡邕,则以烤鱼下酒,“乐在其中矣”。西汉开国皇帝刘邦喜好的烧烤食材则是动物内脏,史料记载,他一统天下之后,还经常用烧烤鹿肝下酒。 比较奇异的是,秦汉时期的烧烤中,蝉是颇为普遍的存在,这种在今天也只出现于局部地区的小众食材,在两千多年前的古人那里却很受欢迎。
四
秦汉之后,烧烤越来越精细化。成书于南北朝時期的《齐民要术》中记载了22种烧烤法,每一种都相当讲究,有着复杂的工序。
如“灌肠炙法”:取羊肠一节洗净,细切羊肉,将葱白切碎,加盐、酱油、姜末、花椒末与羊肉调拌均匀,灌入肠中,将羊肠两端封好,然后烧烤,熟后切割而食。这大约就是后来香肠的起源。
又如“捣炙法”:取肥鹅肉二斤锉碎,再加入醋、姜、椒、葱白、橘皮等调料,裹于竹签上,再用蛋清涂抹,然后猛火急烤,烤至微焦出油便可食用。这与今天的烤鸡柳很是接近。
与繁复的工序相对应的,秦汉之后食材的范围也有了极大扩展,除了传统的家畜、家禽外,还有大量的水产品乃至海产品,比如海鱼、贝类等。食用的部位中,牛心很受一些权贵的欢迎。如书法家王羲之,其成名便与烤牛心有关。王羲之是木讷寡言之人,在南朝的上流社会中久不为人知,后来得一位名叫周顗的权贵赏识,特意为其安排了一场宴席,在宴席之上,周顗亲手为王羲之割取烤牛心,引起其他在场者的惊异,王羲之也由此声名鹊起。
到了隋唐盛世,烧烤的花样更是层出不穷。文献中提到了一种“灵消炙”,其具体制法已经失传,只知其食材极为讲究,一头整羊中,能取用的肉仅有4两。又有“升平炙”,是用300条羊舌、鹿舌制作而成,听起来匪夷所思。据称,之所以名为“升平”,是其发明者宰相韦巨源为了粉饰太平,献媚皇帝,取“众口一心”之意。此外,还有“逍遥炙”“干炙满天星”“龙须炙”“金铃炙”等听起来非同寻常的烧烤法。
到了宋代,烧烤更为普及,从权贵到平民百姓,从皇宫到市井,广受欢迎。今天所知的各种烧烤技艺在宋代几乎都已出现,一些知名的烧烤品牌也开始树立,如源于宋代宫廷菜的“炙子骨头”,以羊肋肉为原料,先进行腌制,再用炭火炙烤,美味非常。又如烤鸭,许多文献中都有记载,故而有学者认为今天的北京烤鸭可能就源自宋代。宋人入冬以后的“暖炉会”,吃烧烤就是重要内容之一。
烧烤在元代更是地位非凡,朝廷所举行的盛宴上,一般都会出现烤全羊,这道菜也是民间宴席头盘的必选项。
明清时期,烧烤继续出现于宫廷菜中,大包大揽的“满汉全席”中烧烤更是常见。两三千人同时参加的“千叟宴”里,御膳烤鸡和烤鱼可谓水路并举。
再之后,烧烤的古典时代就结束了。经过漫长岁月后,它在现代中国的城市生活中再次复兴,其中还带有几分千百年前的味道,就只有舌尖知道了……